双层夹缝中的现代都市——韩少功（801室故事）给我的启示

■李婷

双层夹缝中的现代都市
——韩少功（801室故事）给我的启示

■李婷

《801室故事》是韩少功新世纪重要的短篇小说。作品2004年发表以来，引起了很大的关注。有评论者言，若《801室故事》写成一部长篇，那它的开创性意义将不亚于《马桥词典》。但笔者发现一个现象，对这篇小说的研究多是从艺术技巧的角度分析其特殊的叙事方式，也就是“怎么说”的问题，但至今还未有人分析作品到底想要“说什么”，它的思想深度表现在哪里？

为了论述方便，有必要先概括小说的主要内容：在一起凶杀案现场，警察捡到了一串钥匙，经调查这串钥匙属于一个房间——都市高档住宅801室。当警察打开房门，发现801室只是一个空空的房间。经过对房间的搜查，警方得到两份文件，一份是《801室装修方案》，一份是《801室搜查报告》。通过阅读这两份文件，读者大致可猜测出业主的身份和喜好，能够想象出业主平日的活动和交友。801室是一个社区，这是现代都市最常见的典型环境，也是具有象征意味的都市意象，对801室的勘察实际上是对现代都市的考量。801室只是韩少功提供给读者审视现代都市的一个切入口。

801室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原本除了房主本人其他人是无法在场的，正是因为拾到了它的钥匙，且房主有

犯罪嫌疑，我们才有机会随着警察的视角得以一窥801室的究竟。801室正如都市里的其他建筑，学校、工厂、政府、企业甚至商场一样，实际上都处于一种封闭的状态，不符合一定的身份是不能随意进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仅801室是封闭的，就连现代都市也是封闭的。各种建筑、场合只向有特定身份标识的人开放。一个外来务工的农民工，不能随意进入政府大楼中市长的办公室；一个在校的大学生，不能随意出入他感兴趣的工厂和企业；就连开放性较强的商场、饭店，也是不允许流浪汉、拾荒者进入的。这些都属于身体的不能介入，现代都市的封闭性，还体现在对人目光视线的阻隔。这一点，都市与农村的区别格外明显。在农村，山水是敞开的、田野是敞开的、院子也是敞开的，在人目光之所及，能清楚地看到张家种了几亩粮食，王家养了几只鸡。都市则不然，人能看到的只有光秃秃白晃晃的高墙，至于高墙内的世界则一无所知。除了身体的不自由、视线的限制，都市的封闭还体现在都市人心灵的封闭。物理空间的距离必然导致精神空间的距离，当楼上楼下邻居数年都没被请入家入室，就很难说邻里之间还能有什么人情意味了。现代的都市人很大程度上处于老子所说的“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这种人际关系的生疏实际上是都市封闭的直接后果。

801室主人的具体信息读者不能把握，只能通过房内安置的摄像头想象房主的窥视之心，只能通过不同型号的女士内衣推测屋内女性的变换。总之，对801室的一切，我们都不能确认，但却可以通过想象，幻想出一个有关801室的神话。这就像人们对都市的把握，都市的封闭性使人看不清它的真实图景，但却可以通过想象将都市化作乌托邦式的存在。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古老的农耕形态和乡村经验逐步让位于都市文明和现代化体验。不管是原有的都市人口还是滞留乡间的农村人口，都市情节越来越重。这一时期的都市，不仅仅是人亲身居住、体验的都市，更是一种有着神话意味的想象中的都市。当香雪挎着菜篮子，翘首以盼来自都市的列车时，她所想象的都市，是那个有文具盒、图书馆的文明世界，是光明、理想的所在；在路遥笔下的高加林眼中，都市应是一副个人奋斗的景象，闪耀着体面、诱人的光彩；在卫慧、绵绵等新时期小说家笔下，都市则被想象成一个充斥着酒吧、歌厅、浴室等私密性场景，颓废、光怪陆离的大舞厅。

关于都市的想象各不相同，是什么推动了人们对都市的想象？笔者认为原因有三：一是国家话语的支持，“文革”结束后，党和国家将视线转移到经济发展上来，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实现现代化为最高目标。都市作为现代化的重要标志，被国家话语广泛的宣传。这种包含着自强奋发的国家主义将都市宣传为一个美好光明的所在。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将这种国家意志表现得极明显。这次世博会的主题被定义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以城市为主要表现对象的广告全天候在各大卫视播出，如此高密度大力度的宣传现代化都市可见国家对于都市想象的推动作用之大；二是再现媒体技术的发达。电视、电影、网络视频和新媒体这些新的影像技术的保障，使都市想象成为可能。媒介中不断出现的高楼耸立、阔道豪车、白领丽人、青年才俊，这些时尚、摩登、现代、高科技的景象帮助人们完成了对“上海”、“东京”和“纽约”等大都市的想象；三是个人的激情和欲望激发了对都市的想象。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整个社会洋溢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向上朝气，在国家意志和再现媒体的双层围攻下塑造了对于都市的浪漫想象。这时，人们置身于现代与成功的神话之中，充满激情，斗志昂扬，这种对都市的向往，更增加了对都市的想象。

从801室这个现代都市的典型意象，我们管中窥豹了现代都市的封闭性与想象性。这一发现是意味深长的。都市的封闭使都市中的人处于隔绝的孤立状态，而对都市不切实际的想象会导致都市人的迷失。当许诺了美好未来的都市神话迟迟不能实现，当都市的理想只剩下破碎的空壳，都市将出现信任的危机，处在都市中的人将成为失落的找不到归属感的“异乡人”。处在封闭与想象中的都市，应引起人们的重视与思考，我想这才是《801室故事》更重要的思想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