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嘴巴 (组诗)
2015-11-17姜桦
姜桦
中年的嘴巴 (组诗)
姜桦
提灯走过山谷
显然,那天空不因为我的脚步声才倾斜
星星,不因为我的咳嗽突然一颗颗熄灭
山坡上,一棵树用影子背来干净的面包和水
拨开那些树枝,半山腰
我找到了一盏灯
月光下,一条路直达一面斜坡
脚底,梅花山谷里一大片紫苜蓿的影子
记得我们也曾经相约一起去看梅花的
只是现在,春天过了,梅花早已谢了
我们拿什么去兑现一场暴风骤雨的承诺
只将那心愿,拜托给了一只只细致的萤火虫
只有那萤火虫,默不作声提着小小的灯盏
只有那块石头,将月光从正面迅速移到背面
今晚的梦里会有一场细密柔软的雨吗
梅花山谷,那花枝一点点矮下去、低下去、
山腰里突然开出的一面口子,像一个时代的没落
循着你的歌声离开花枝,从此,我不知何去何从
雨前之歌
六月菖蒲散发忧郁的水汽。晚风中
渐渐安静的一大片杉树林,林间空地
一只老虎抖动着细碎杂乱的花纹
合欢花的背脊,湖水里夕阳在打滚
手背上汗毛直立,扶着吹不动的风
整个世界在期待一场……骤雨
如此安静的时间和空间。一场迟迟
不来的大雨。蜻蜓的翅膀一动不动
眼中的黄昏,肃穆,巨大
鸡冠花之歌
乡村干净的院场旁边,一群母鸡
在某种气息的带领下低头觅食
黄昏时分,那西天边的晚霞
全部倾倒在了一只公鸡的身上
晚霞。黄昏。漂亮的芦花公鸡
暮色愈低。一大片花朵昂着头
撅着屁股,跟在一只芦花鸡的身后
贴着篱笆,咯咯咯咯,不停在叫唤
蚕之歌
一只蚕在吃桑叶,一根
南方的手指在一片碧绿的水面画弧线
300公里以外的一片湿地,一根蒲棒的
身体里,保存着那一夜最简单的月色
避开露水,星光。一只蚕,用比月光
更流畅的身体固定住自己坚硬的牙齿
一片桑叶,它傍晚前悄悄滚动的雨滴
天边的闪电,已然被谁拦腰断开!
有些事
有些事,注定无法轻易就作出解释
深秋,树叶慢慢红下来,一片湖水
如何慢慢漫过那东郊起伏的山顶?
看似毫不关联的一座座湖泊,为何
仅仅,因为那一句话而秘密相连?
一个人,相处过半辈子,那张面孔
为什么这样,半是陌生,半是熟悉?
一张嘴,刚要开口,最终,又忍住
黑暗中,当我轻轻吻住你微微花白的头发
一阵风,为什么从那地铁出口处一直吹来
中年的嘴巴
人到中年,后半夜的床头
一些梦幻时常抓不住把柄
如此剧烈的哮喘上气不接下气
找不到落点,一口痰带着一些血丝
那交错的皱纹、凌乱的白发
那河谷一样干瘪下去的牙床
那一片缄口不语的河流与湖水
近路和远山,被青草拦腰割断
冰封的湖面上渐渐幻灭的影子
时间压着脖颈上除不掉的黑痣
多年以后,当我重回故地——
秋天的红枫树转成那漫天飞雪
无数脚迹被岁月的风沙覆盖
唯一留下的是那个地铁出口
深渊的嘴巴,几十年,从未
将那只属于我们的秘密说出
活口
爱情,一把最坚硬也最软弱的刀
花前月下,如此伸缩自如的利刃
你曾用它杀死过多少人
偏偏只留下自己这个活口
只留下一个个冰凉的夜晚
停在那里,做噩梦
用刀尖上那最鲜艳的一滴血
在一片新绿的草地,写字
在一块块冰凉的墓碑上
刻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那些名字,有一些用血水都洗不掉
一些,刀没落下,已经鸟一样飞远
只留下你,唯一的活口
一张涂满了鲜血的嘴巴
不仅说出一次次虚妄的爱情
那一个个不可或缺的名字
也为了向每一个过路者
说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六月深渊孤寂的夜晚
黑暗弯曲的半边弦月,你悄悄
塞过来的毒药,一片,爱与善
一片——罪与恶
黑松林之歌
在黄昏前穿过海边那一片
黑阙阙的松林。狩猎者
横挎一把冰冷的腰刀
一条独眼狗跑在主人前面
它从来都没意识到,对世界
它仅仅保留了一半的看法
前方,一只鸟钻进一张铁丝网
翅膀不停地挣扎,眼里的
力量,一直朝着天空的方向
月亮升起,树梢响起铜锣
一枚针叶轻轻掉落
整个松林弥漫起凉意
天渐渐黑下来了,今晚
一个人被镰刀形的花朵绊了一跤
我曾经风暴的内心,毫无动静
遁
寒冷的风中,那荒凉的
河岸,那突然走失的人
那枯死的树,它留下树根
一并留下我拒绝腐烂的影子
一个早晨,那天空中的雪片
鸵鸟打开它黑色的翅膀
雪花消逝,我身心空茫
远去的江岸带走了声音
早春
雷霆仅仅诞生于
一块石头粗砺的表面
雪从一月末的斜坡上滑下
裂纹暗响的夜幕被拦腰撕开
哦,深冬,是谁唤来这闪电?
听不见开门声,我只看见
一个人,用断裂的手掌
搀扶着那早春的雨水
蓝色月亮转过一块大石头
——那玻璃破碎的毛边
一个人,她留给我的背影
已经被风卷走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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