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
2015-11-17聂鑫森
□聂鑫森
狗眼
□聂鑫森
季兴决定今晚去叩访曹真。
临出门时,老婆对他说:“你提点什么东西去吧,几年没上曹真家了。”
季兴说:“俗!我们是大学的同学,而且玩得挺铁,提着东西去像什么?”
老婆讥讽地说:“我听说他家那条哈巴狗,见了送东西的人就格外亲热。”
“胡扯!”
季兴就这样潇潇洒洒地出了门,然后走在社区铺满灯影和树影的大道上。
十年前,在大学念中文系时,他们住在同一间宿舍,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毕业后,一起分到市里唯一的一家党报工作。干到第五个年头,跑党政报道的曹真,突然调到市税务局去任办公室主任,很快就当上了副局长,副处级待遇。而季兴呢,还只是报社新闻部的主任,但他不后悔,他喜欢新闻这个行当。
季兴和曹真几年前都先后搬到了这个社区,偶尔在路上碰到了,寒暄几句,就匆匆而别。曹真永远是一副忙忙碌碌不容人打扰的模样,而季兴则全身透出一股清高自居的劲儿。当然彼此都知道对方家里的电话和手机的号码,彼此也会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时候闲了,我来拜访你”之类的客套话。今晚季兴要去曹真家,目的不是要去叙旧,而是有一件事要当面通报一声,要不老同学的面上说不过去。
季兴所主持的新闻部,底下有一个“内参”小组,早几天写了一篇《长兴街税务所白吃白要成何体统》的批评性稿件,作为不公开发表的“内参”已分送给市委各个常委。季兴今晚揣着这个用信封装好的影印件,就是想拿给曹真看一看,也让他知道某些部下的劣迹,赶快进行严肃的治理。
季兴在二十分钟后,按响了住在八栋二楼曹真家的门铃。
门徐徐打开,胖胖的曹真大声说:“快进来,快进来。”
紧接着一只浑身洁白的哈巴狗蹿了过来,并张着嘴亲热地叫了两声,然后立了起来,两只前脚在空中摆动了几下,分明是表示欢迎的意思。
季兴暗笑老婆的无稽之谈:我手上什么东西也没带,这狗照样对人亲热!
曹真让季兴在大客厅正中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沏上一杯“特级龙井”茶,递过一支“大中华”香烟。
季兴问:“嫂夫人和孩子呢?”
“她爸住院了。她领着孩子去看看。”
那只狗此刻安静地伏在季兴的脚边,狗的身上分明飘逸出香水的味儿,季兴忍不住用手去抚抚它柔细的毛。
季兴说:“这是一条挺可爱的狗。”
曹真笑了,然后问道:“怎么今儿来看我了?”
“想念老同学呗。”
“假话,假话。这么多日子不想,今晚想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管说。”
“没有事找你帮忙就不能来看看你?当官的思维就和我们不一样。”
曹真似乎有些遗憾,嘴角扯了扯,又扯出一脸的笑,说:“季兴,你来了,我倒有事要找你帮忙哩。”
“行,你说。”
“长兴街税务所是我‘蹲’的一个‘点’,税收任务完成得好,作风也正派,你能不能派几个记者,搞出一个典型报道,当然,你大驾光临更好,我来亲自接待怎么样?”
季兴说:“我回去向总编汇报一下,好不好?”
“行。”
季兴本想立即把那个“内参”影印件拿出来,但又忍住了。他心里想,是曹真高高在上,根本就没下到长兴街税务所去呢,还是下去了,却对那些歪风邪气姑息纵容?要么就是自个儿有所染了。季兴真的没有想到长兴街税务所是曹真的“点”,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副手,这事与他没有直接的联系,现在看起来,他真是个当事人了。如果猛地一下把影印件抛出来,会大扫曹真的面子,弄得双方都很尴尬。
季兴此刻极想换一个轻松的话题,比如谈一谈大学的生活,谈一谈孩子什么,曹真的手机却响了。
“我是曹真。啊,半个小时后来我家,谈点工作上的事?好吧,我等着。”
季兴松了一口气,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辞了。于是他站起来,说:“曹真,以后我再登门拜访,好吗?”
“好,真是对不起。这些人也是,非得上家里来谈工作。”
季兴走向门边。那只狗突然蹿过来,一口咬住了季兴的裤管,咬得紧紧的。季兴一下子愣住了。
曹真的脸变得通红,说:“宝宝,让客人走,听话。”狗就是咬住不松。
季兴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影印件的信封,说:“曹真,忘记把这个东西给你了。”
“这是什么?”
“看了你就知道了。”
“哎,老同学,还这么客气。”
狗松开了咬住的裤管。这狗眼倒是挺亮,这样的场景它定是见得多了,可它不知道那信封里装的只是一份稿件!
季兴逃也似的离开了曹真的家。
(原载《共同关注》2014年第11期 四川牟大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