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会听错

□董改正

神会听错

□董改正

那会儿，两个人闹矛盾了。她背对着他，他向日葵一般围着她转。她也转，她转30度，他就要转180度。他转晕了，转急了，就赌咒发誓：“我要是对别人有意思，就叫我不得好死！”她就不转了，大眼睛瞪着他：“真的？”见他急眉赤眼的，扑哧又笑了，就起身拉着他的手，眼里波光潋滟：“走吧！”他还没反应过来。

那些日子可好可好了，光一样的好，月一样的好，每个日子都是一粒小小的钻石，都是一枚小小的星星。他们快要结婚了。可是热恋里的人，毛孔都参与捕捉爱的信息，风声鹤唳，爱情的山上草木皆兵，哪能不闹别扭呢？她怪他多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她问他是不是想有一段传奇。她把将来时当成完成时哭着，他扳她的肩，她的肩很坚决，他便又围着她转圈，他又急得不行，只好咒自己：“要是我对她有意思，就叫我不得好死！出门给车……”她已经转过身来了，捂住了他的嘴，惊慌地四处看。他给她的样子吓到了，问：“你看什么呢？”她小声说：“怕给神听见……”他急了：“我又没有看上别人，你怕啥？你还是不信我！”她说：“我怕神听错……”

婚后的日子渐渐乱象丛生，他们疲于奔命。她还会见缝插针地使小性子，他却不愿再做向日葵。他再也不起誓了。他们常常睡成了背对背。有时候深夜忽然醒来，见她坐在那里流泪或发呆，他又心疼了，搂着她，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叹息，像喋呷的鱼。他们良久不说话。晨光像块黑板擦，擦啊擦啊，窗帘就通透了，照着他们小小的孩子，像一枚晶莹的鸟蛋。

后来呢？

后来就跟你我一般了呗，你知道的。她会埋怨他没出息，整天就知道上班、玩牌、玩手机、玩电脑，不会挣钱，不能让她养尊处优。她感叹她的青春和爱情太过草草，他也觉得自己所爱非人。她才不相信别的女人会爱上他呢，他再也不用急眉赤眼地起誓了。

再后来呢？他如她所愿地出息了，有了应酬，渐渐不爱待在家里了。他喝上了酒，抽起了烟，身旁开始有了时尚性感的女性。她们美丽、俏皮、会说段子，她们不介意别人编排自己进入一个桃色事件。他的身上除了烟味酒气，就是香水味。于是她翻看他的手机，她要求他提供QQ密码，她加他QQ里她所怀疑的任何女性，试图捕捉蛛丝马迹。他会遭遇飞机安检一样的每日例检，他受不了了，说：“我们离婚吧！”她啜泣，然后发狠地指着他：“你良心给狗吃掉了，你不得好死！”

神这次听到了，并且没有听错。他遭遇了车祸，他在死亡钢丝绳上摇摇摆摆。几天几夜，他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守着他，无声地流泪。她更换了QQ签名：“如果你活过来，我宁愿替你去死。”没有人能劝得住她。她整日整夜地守着他，一遍一遍地回放他们的电影。她想起他向日葵似的转，她笑了，累了，趴在他的旁边睡着了。

有一只手在她的背上叹息。她蓦然惊起，他动了！他动了！他动了啊！他闭着眼睛说话了，他说：“我要是爱上别人，就叫我不得好死。”她抱着他：“我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幸福，神会听错的，我不要你发誓……”

他们小城的黄昏，常常会有她推着他走过街道的画面。轮椅扶手边，常常挂着袋子，袋子里青红白紫，是今晚或明天的菜。他们说话，轻声细语的，微笑着。神不会听错，如此安静简单，神听得很清楚。

（原载《羊城晚报》2015年8月31日 江苏刘晓慧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