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影子
2015-11-17周国华
□周国华
·荒诞世界·
两个影子
□周国华
那年中考,我意外失利,没能如愿跃出“农”门。对着柴油灯默默坐到深夜,我不敢大声叹气,怕爸妈听见伤心。
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你干吗灰心?路还长着呢。”我找遍四周也没找到。那声音又说:“别寻了,我是你的影子。”我背对灯光,果然看到了他,不,是自己的影子。
影子告诉我,他叫权利,和我同时出生,一起长大。影子很生气:“再不拼命,我们这辈子就完了。”
我如梦方醒。读高中时,每回考了高分,我都会对着影子握拳默念:等着,我能行!高考成绩下来,我成了全县理科状元。我对着影子高呼:兄弟,咱成功啦!影子终于笑了。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规划处。一开始那几年,处里人少,又都是老同志,我每天都忙得从鸡叫做到鬼叫。唉,规划工作专业性强,主任又是半路出家,每次向上级汇报前,都得先找我问个半天,有时实在不行,干脆带我一块儿去开会。忙归忙,我还是挺知足的。城市道路、建筑物的布局,全出自我的笔下,我还娶了漂亮贤惠的老婆,真的不错了,就连高中同学吴歌都这么说。
吴歌没考上大学,好在他头脑活络,去了家房产公司。老板知道吴歌有我这层关系,专门派他跑审批。不过,一起吃个饭也好,收点小礼品也罢,我事先都有说明,自己做不来主,工作上的事,免谈。吴歌说:“知道,一切都按章办事,不会为难你。”
儿子出生那年,主任升任副局长,我接了他的位置。工作上倒是顺风顺水,可家里就没那么清静了。一天,我对催要项目许可证的一名开发商发牢骚,老婆在学校带毕业班,害得家里乱糟糟。万没想到,几天后老婆就兴冲冲告诉我,她下个学期将被调到教导处去!我目瞪口呆,自己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半夜里,我对着台灯发呆。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好像在叫我,我起身找,没发现。那声音说:“我是你的影子。”我诧异。那影子告诉我,他叫权力,其实在我去规划处时就出生了,只是我不注意罢了。这时,权利也出来帮腔:“对,这事就是他起的作用,那开发商跟教育局长是铁哥们……今后啊,我们弟兄俩会全力帮你。”
权力,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感慨。老婆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放在以前,自己也算是高攀了,可现在,她对我连感激还来不及呢。
吴歌跑得很勤快,由于业绩出色,他被提拔为副总。一次酒喝多了,他透露了一下自己的收入,乖乖,是我的好几倍。那天晚上,我没睡好,权利折腾了我一宿:“瞧你,堂堂的名牌大学高才生,经办的批复件养肥了那么多老板,到头来连个吴歌都不如!”
那之后,权利成天埋怨权力不作为。权利的理由很充分:“吴歌多次要求在项目容积率上提高点儿,权力为啥不多动脑筋?我已经是市里规划方面的权威,就连市领导决策都要让我参考,我的意见,没人不服。再说了,打点擦边球,让吴歌的公司多赚点,巩固一下他在老板眼里的地位,也是人之常情嘛。”权力也有苦衷:“这样做,怕出事,一旦出事,权力就长不大了。”权利的一句话,让权力沉默,也最终说服了我:“有权没利,要权力干吗?!”
事情办得很顺利。我搬出一大套理论,振振有词地说着自己审批的理由,领导似乎没听进去一半,就签了字,说:“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你是专家,不会错。”也是,没人怀疑我的专业水平,就连市里的领导都说过,在规划方面如果意见有分歧,以我说的为准。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怕露馅。当然,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吴歌在我办公室放了一沓钱,我追出去,没赶上。我打了好多次电话叫他取回,他都没来取。权利劝我:“这是你应得的,你调整一下百分比中的小数点,他们就能多赚千百万的了,还在乎这点小钱?”时间久了,我也不再提退钱的事了。只是这笔钱的处置,倒成了问题。拿回家?妻子是个连掉片树叶都怕砸破脑袋的人。放在办公室?更糟……最后,我在家里找了个犄角旮旯,把钱藏了起来。
吴歌来得更勤快了。我听从了权利的忠告,开始来者不拒。权利说:“咱们是一辈子的朋友,而权力,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到五十出头,就奄奄一息了。可话又说回来,要没有权力这位好兄弟,你就是穷得揭不开锅,吴歌他们也不会搭理一下。”
也是,还是想想自己吧,爸妈年纪都大了,没医保,保不定哪天生场大病,就需要钱;读小学的儿子,学习成绩那么好,也得为他日后出国留学早做准备……
家里那个藏钱的角落即将塞满的时候,吴歌因为另外一桩受贿案,被检察院带走了。我成天战战兢兢,有回想去自首,又被权利生生拽住:“这一去,权力没了不说,我也得跟着受苦,再说了,吴歌和你是那么铁的兄弟,咋会出卖你?”
幸运之神没有光顾我。没过几天,我被关了进去。
监狱里昏黄的灯光下,我对着影子感叹:“要那些钱干吗?到现在,还一分也没花出去。”
权利有气无力地说:“权力死了,我也快不行了。”
我大怒:“要不是你胃口这么大,权力或许还能继续长大,是你害了他!”
权利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一开始就铁了心,会听我的吗?”
我一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巴掌。
(原载《驻足回眸》吉林出版集团 辽宁郝景田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