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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河”上的乡愁——刘仁前 “香河三部曲”研讨会发言纪要

2015-11-17朱晓陶周卫彬

太湖 2015年6期
关键词:香河文学小说

朱晓陶 周卫彬

“香河”上的乡愁——刘仁前 “香河三部曲”研讨会发言纪要

朱晓陶周卫彬

汪政 (江苏省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

作为里下河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刘仁前的长篇小说创作在全省乃至全国文学界都产生了影响。泰州是里下河文化的核心区,一直也是江苏文学的精神板块。从区域文化发展来看,长篇小说创作是衡量一个地区文学发展的标志,仁前的 《浮城》是泰州市第一部荣获紫金山文学奖的长篇小说,作品以细腻抒情的散文笔法,生动描述了苏北水乡的民情民俗和生活故事,是一幅具有浓郁地域文化色彩的多彩画卷。仁前的创作总是与生活和民众密切相关,《香河》、《浮城》、《残月》都反映出对生活的赞美,保持着蓬勃向上的生命活力。

范小青 (江苏省作协主席、党组书记)

刘仁前的创作根扎得深,果结得重。《香河》、《浮城》和 《残月》是里下河地区的风俗史、城乡演变史,也是一代青年的成长史。它们以三部曲的整体构思,在不同的故事时空,以不同的视角展示了中国城乡几十年的发展变化与社会生态,具有多种可能的阐释价值,彰显现实主义恒久的魅力。作品紧贴苏中平原腹地,水乡的风光、人间的烟火、美好的情感和乡音,构成富于个性特色的风俗画,散发出浓郁的人情味和泥土的芬芳。

应红 (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

《香河》的故事时间是在 “文革”,但作者不是写 “文革”,而是写民间的里下河的文化和风土人情。《浮城》、《残月》的时间向后推移,空间也进一步扩展,从乡镇到县城,再到城市,从六七十年代到八九十年代,再到当下。刘仁前的写作体积和精神深度都在不断扩大,但始终坚定地扎根在故乡这片热土。他记录了里下河的生生息息,也记录了柳氏家族四代人的情感纠葛和悲欢离合,有沸腾的青春,也有中年的重量。“记得”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太重要了,简单的记忆记住的不过是材料,它因为无法拥有真实的、个人的深度必定走向遗忘。而刘仁前以文学的方式使故土的历史记忆获得了再现和延续,还原了几代人的心灵史,也丰富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香河三部曲”的那些地域的 “私人经验”又具有整个社会和文化的属性,也是作为个体的几代人在面对现实时的命运处境。我觉得这种书写故乡的方式保留了历史的丰富、动感和趣味,又不失其应有的严肃和认真。

曹剑 (中国出版集团办公室主任)

刘仁前是里下河文学流派中有明显区域特色、专业精神和时代风格的作家。“香河三部曲”没有刻意追求前卫或者仿古,而是用半辈子的积累自然形成,是情感的自然流露、生活的自然宣泄,也是思想的深刻感悟、意念的高度集聚。作者以自己的独特视角写风土人情,这不是某一年代的里下河,而是作者人生中的里下河,是把家庭、人物、社会等联系在一起的里下河。刘仁前写官场、商场、情场,往往扣人心弦;写言语、人物、动作、细节,彰显自我感受和内在思考。它在传统的里下河文学流派的基础上写出了新意,赋予了作品全新的时代意义和写作风格,不泥古,不求怪,不求虚,而是求真、求实、求美。特别是作者把三个时代的人物描写,放在了他们独自的时代背景板上作出独有的诠释,有血有肉,有筋有骨。

徐可 (《文艺报》副总编辑)

刘仁前是写人的高手。从 《香河》、《浮城》到 《残月》,刘仁前写了五代人。他似乎没有刻意浓墨重彩地刻画人物,也没有一个特别重要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但一众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却跃然纸上。刘仁前在描写这些人物时,总是怀着悲悯情怀,可以说他对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倾注了很深的感情。刘仁前笔下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柳春雨是作者着重描写的一个正面人物,可他在琴丫头和杨雪花之间的举棋不定,暴露了人性的弱点。香元独断专横,玩弄异性,基本上是一个反面人物形象,可是在涉及社员生命财产安全的大事上却不徇私心,不畏权贵,表现出人性的底色。柳成荫是 《浮城》中着力描写的主要人物,他为人正直,有魄力有能力,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想为百姓干一番事业,总体上看是我们所习惯的正面人物。可在他身上也有缺点,有私心,有时也有违反原则的行为,甚至对其他年轻异性还有非分之想。《香河》里的人物,都有着模糊而又清晰的脸。这些人物不同于我们过去在文学作品中习见的形象。

张陵 (作家出版社总编辑)

《香河》的故事发生在 “文革”时期,作家并没有直接表现那场惊心动魄的政治运动与这群质朴老实的农民的关系,而是把笔触着力于江淮水乡的风土人情,细腻甚至不吝篇幅地展开描写,把当地的农村水乡人们独有的风光生活形态和习俗关系一一介绍给读者,就像一幅精美的风俗工笔画。作者选择了在这样的风情生态中成长起来的青年人的爱情故事作为主打内容,构成小说的基本故事线索。

《浮城》的故事则放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时代。小说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摆脱了风俗小说的模式,而把重心放到经济社会矛盾冲突的表现上,写出了柳成荫作为一个基层干部的成长过程,从而反映了现实的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揭示出社会矛盾冲突的本质,比 《香河》那种诗意地风俗化地表现现实更为真实也更为深刻,看出作家对社会的认识的深化和更为深刻的把握能力。

《残月》表现的生活面要比 《浮城》宽得多。作品通过柳家最新一代人柳永的故事,辐射了世俗社会的众生相,写出了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从而揭示出当代文化深层次的危机,以及人性的扭曲与残缺。非常喜欢《香河》这部作品反映出作家深厚的生活积累和饱满的创作感情,在艺术表现上也显示出作家对民俗小说的掌控能力和独有的优势。就创作难度而言,《浮城》是有相当挑战性的,《残月》最具哲学品质。

何向阳 (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

最早认识刘仁前是通过短篇小说。一般当代作家写乡土,往往粗粝的东西比较多,刘仁前写得比较细腻,融入了很多古典的元素,所以他的用字非常讲究,虽然反映了原生态的浓郁生活气息,但是人物写得空灵美好,把乡土和古典融合得非常美妙。写 《香河》时,他用大量的篇幅来写水系风景,最后托出香河;到了 《残月》开头就变成了非常具体的新闻的纪实的开始。短短十年,对于地理风物的描写,自然的东西消退,进入快节奏的紧张的都市风景中去。三部曲中的人物,从自然人的生活状态逐渐过渡到社会人再到 “自由人”,他把人的变化写出来,和现代人心的变化扣得很紧。不过这是一把双刃剑,这种容量的人物叙事,在《残月》中就略显单调。《残月》的女性描写,她们之间的纠葛,就让我想起了 “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样的句子和意境。

从这三部优秀作品中,我们能够看出时代的变化,就像柳氏家族成长和变迁,也是三十年来乡野撤退这样一种变化的体现。在文学中,我们不可能再去找到一个沈从文或者汪曾祺,当时朴素安静、寂寞淡薄、波澜不惊的文学叙事,很快就被惊涛骇浪的文学所取代,就像我们也不能回到香河时代的生活,但是现在的快节奏生活确实让我们失去了很多。我重点看了《残月》,即便是对现实贴近的描写,刘仁前还是想保留古典文学的一种底蕴,但是已经远远少于 《香河》的那个起端了。他有一个很机智的方面,描写人物总是从外貌开始,这能看出刘仁前文字的功底,小说人物逐次出场的描写让人联想到 《水浒传》的写法,这个和他家乡兴化的文化底蕴还是很有关系。比如说写到刀鱼时的相关文字就非常细致,这个也是保留了香河物质化风情的描写。现代化主宰的文学中像这样的片段描写越来越少,在一些作品中几乎找不到。

丁帆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苏省作协副主席)

我认为乡土文学有三个重要的元素,也就是所谓的 “三画”:风俗画、风情画、风景画。《香河》恰恰是 “风景画”的体现,给我很大震撼。我认为它是写苏北平原的第一部长篇巨构,此前最长的是毕飞宇的 《平原》,而且是写知青的。“香河三部曲”是刘仁前十年写作的集结,描摹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至今生存在江苏里下河地区柳家几代人的命运变迁。《香河》、《浮城》写出了中国农村、乡镇、小城市的发展简史,时间的跨度是半个世纪,空间的跨度则是乡村的农耕文明、乡镇的农业文明到现代文明的过渡,再到县级市的现代文明向商业文明的过渡。《残月》则是兴化和泰州结合的综合体,地点在现代商业文明消费文明过渡的交叉点的一个小城镇,所以这就构成了中国农村发展的简史。

从整个艺术形式上来说 《香河》最好,它有大量的风俗风景的描写,有种丰满的浪漫主义体现在静态的农耕文明中。《浮城》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交叉的表现,在插叙和倒叙中又回到浪漫主义。我一直有个观点,越是落后的文明形态越适合浪漫主义,也越适合作家的文学描写,包括风景画、包括情爱的描写更具有审美的穿透力和冲击力。《浮城》写了乡镇、城市、官场、商场,其中现实主义的描写与浪漫主义都是在插叙和回忆之中。《残月》实际上写的是飞速发展的城市的商业化的变迁,其实探讨的是人在社会变迁中的种种变化。就艺术来说,《香河》是标准乡土文学的写法,场面也比较宏阔,描写沁入肌理,开篇就是大量的风景描写,把丰富的故事情节与散文化的写作方式结合起来,这个结构形成了小说的张弛、松紧,我觉得 《香河》处理得最好。而且迄今为止用苏北方言写作的,刘仁前是第一个。

朱小如 (《文学报》评论部原主任)

其实这三部曲的每一部都是有一定相对独立性的,但这些相对独立性同时又和它的相关性联系在一起。从一个少年追忆的 《香河》到一个直面现实的 《浮城》,再到 《残月》,可以看到作者似乎是出于老年视角,对青年一代在当下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如何摆脱人生困境产生的深重担忧,三部联系起来看,才加深了这样一种相关性联系证据。但作者又似乎并不完全彻底了解年轻一代人对人生的思考,所以只能是以自身的人生经验来代替年轻人思考,更多地把伦理道德的概念附加在社会现实生活中。所以,也使得他笔下人物在摆脱当下人生困境时具有一定的浪漫元素。作家最难的就是描写当下,在我读来,这最后一部 《残月》的写作难度反而最大。

三部曲的叙述风格不相一致。记忆性写作和记录性写作是不是能用一个审美标准来衡量?贴着作者的思路去考虑,他可能对不同题材采用不同的表达方式和美学追求。叙事者和作者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我们研究文本最重要的部分,要考虑作者的情感表达在他漫长的创作过程中是不是存在变异。在我理解中,这三部曲的关键词就是过去、现实、当下,还有少年、成年、老年,以及追忆、直面、困惑,这是三部曲的关联性。但三部作品毕竟有其相对的独立性,是有明确的不同的审美追求的,因此我们不能用一个审美标准来衡量,必须以作者呈现给你的小说文本美学原则,来判断一部作品的好与坏。

王春林 (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

“香河三部曲”总体上存在着从日常叙事到宏大叙事这样一个创作趋势。从表现空间上看,从一个村庄到一个县城到一个城市,故事时间则是从70年代到八九十年代到当下时代,与此同时,作家的关注中心也在发生变化,从民俗风情到对时代政治的关注和表现,再到经济生活的领域。三部曲的这种写法,暗合 “文革”中更主要是 “文革”后中国社会的发展演变秩序。三部曲所呈现出的价值取向,与中国社会的发展趋向构成了一种逆向关系。其中明显存在着一种潜隐状态的反现代性这样一个命题。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将近百年,我认为先后出现过五种乡村叙事模式。第一种是启蒙叙事,代表性人物为鲁迅先生和20年代的乡土小说家,主要就是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就是国民性批判。第二种是田园叙事,代表作就是沈从文的《边城》,废名、孙犁、汪曾祺等也属于这一叙事模式。这一部分作家持的是二元对立的文化价值立场,一方面是对乡村传统文明的肯定和颂扬,另一方面则是对于现代城市文明的批判、拒绝和诅咒。第三种叙事是阶级叙事,即用一种阶级斗争的眼光来看取乡村生活,这个序列的代表作家主要包括赵树理、丁玲、周立波、柳青等。第四种是家族叙事,伴随80年代的文化热,作家们开始从乡村的文化视角发现家族的存在,例如 《古船》、《浮躁》、《红高粱家族》、《白鹿原》等。第五种乡村叙事,就是方志叙事,即用一种地方志的方式来书写乡村世界。总体而言,《香河》既属于田园叙事也属于方志叙事,但沈从文和汪曾祺都是写的中短篇小说,尚未写出思想艺术相对成熟的长篇小说。从这意义上,《香河》有其独特价值。

张光芒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浮城》是一部承上启下的作品。如果说《香河》是精神寻根的一个源,《浮城》就是一个流,《残月》就是一个转型。作者从精神寻根的角度重新写了以里下河为代表的两代人的80年代的体验。三部曲中这个80年代具有一种独特的历史价值,在这样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环节上,他这种价值建构的意识非常强烈。作者在塑造柳成荫时既写了他浪漫的情怀、清廉的形象,也写了他比较冲动的一面,他既是个官员,也带有知识分子的特点,他出生于农村也游走于城市。他不是一个概念化的人物,个性非常丰满,在80年代这种人格显得非常典型,也具有一定的价值意义。作者着重描写的是主人公精神形成和发展的内在逻辑,多元化地展现了主人公的生活轨迹和心路历程,在人物塑造方面,整个带上了湿漉漉的水乡逻辑,有沉甸甸的时代感,但是并不概念化,因此关于主人公各个方面的因素都不能构成小说独立的东西,只有放在整个事件和历史中时它们才有存在的意义。这种叙事是一种精神寻根的立体化叙事。

《浮城》中,故事虽然带有宏大叙事的色彩,但在叙述的实际过程中,作者注意的反而是反宏大叙事。这种意识很明显,关于小说中正面和负面的对立,作者在以最大的距离来远离它。小说不仅还原到80年代,而且进一步还原到人的生存境遇当中,这是一种更为本质的寻根。

费振钟 (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

仁前的小说创作与乡土社会资源之间建立了怎样的一种文学关系?实际上他要叙述的这三部小说,支撑着文本内部及其写作意图的,是他关于乡土社会的整体经验,他不可能从时间上做这样一个序列性的分别。在 “香河三部曲”,乡土社会经验既是叙事的对象,更是叙事的中心意图,也是作者写作的原动力,同时还是作者所依靠的价值观念所在,是刘仁前文学写作的 “发生地”和生长地带。仁前以此乡村经验及其理念进入写作,既能发挥其长处,也会遇到小说主题处理的一些困惑,甚至会显现出他无以回避的弱点。特别是在乡土经验和现代或者当代社会经验之间,如何构成一种关系、一种空间,构成他文学的内在的主题结构,如何多层次多视角地处理这其中的纠结与矛盾,而非我们通常所认为的 “二元对立”,仁前的小说提供了很好的范本,提供了他个人的足够经验。

为什么 《浮城》中的 “乡镇”及其 “政治”视点和意义不同一般,可以说正是乡村社会伦理中 “政治伦理”所导出的必然,柳成荫在《浮城》中的所有行动都是一种乡土社会规定的“政治动作”。不仅柳成荫,“香河三部曲”中的三代也好、四代也好,他们的行动都符合这个伦理逻辑。也因为有此逻辑,仁前能够顺利地完成从一条河流、一个自然村落写到城市的文学叙事。这三部小说实际上是对乡村社会伦理经验延展性的表达。

何平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个人比较看重 《残月》。《香河》虽然从陈述度上来讲难度最高,但在中国文学中,自鲁迅时代至今,乡土小说经过多种尝试,已经达到了有目共睹的成熟度;但是写都市经验包括小城市经验,上世纪30年代作家还没有真正从城市文学的角度涉及,城市文学这一块在中国发育得很不充分。我觉得三部曲中 《香河》应该是最好控制的一部,包括前面讲的它所调动的记忆经验,很容易变成文学新的因素。像《浮城》是近十年官场小说的一个演习,中国官场政治赋予写作很多丰富的经验,但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变革中间的小城市和大都市,写作经验相对较少。而且写小城市某种程度上难度更大,因为它像是被乡村包围的,它和乡村之间有密切的关系,仁前写这个东西是有雄心的。个人倾向于 《残月》是仁前写作难度比较大的一个作品,在当代文学中也值得关注。

谈 《香河》,我们很容易被一种假想的经验所束缚,而忽视属于 《香河》的很独特的东西。如果我要写,可能会写两个:一个是重塑 《香河》在写地域风情方面的意义;第二就是 《残月》里面有多种可能性,包括我们的阅读方式,不能都停留在地域风情小说上面。刘仁前的出现改变了江苏文学的苏中版块的分量,以前苏中地区的文学并不引人注目,我们谈的多以南京和苏州为中心,而刘仁前没有离开自己生活的泰州来到南京、苏州这样的城市,这改变了传统文学的空间分布。从这一角度,刘仁前的小说有改变文学空间分布的意义。

江雪 (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我想到两个词,一个词叫 “文化怀乡”。这个 “乡”是什么概念?《香河》里面写到了。《浮城》其实对应的是地理上的城市,因为我们知道里下河地区有 “锅底”之称,“锅底”应该是积水的地方,那么这个兴化城、昭阳镇就是 《浮城》里面写到的楚县,这样一个地方它是浮在水上面的,小说里面用的一个词叫 “荷叶地”,像荷叶一样浮在水上面的。到了 《残月》,作者写到了月城,月城在过去有这样一个说法,老泰州城有一个月城广场,是有代表性的一个点,相当于写的是泰州这个地方,也就是说这个词在三部小说中是个大乡的概念。

第二个词是 “诗意的解构”。从 《香河》到《浮城》到 《残月》,是诗意解构的过程,这样一个过程有时代的推动。《香河》里面,虽然那个时代贫穷落后吃不饱,甚至还有阶级斗争,那种政治上的东西的破坏,但是我们看到那群人还能快乐地生活着,并对未来充满希望,这就是 《香河》的诗意。而到了 《浮城》,因为写的是介于乡村和后来的月城这个都市之间的城市,或者叫乡镇,实际上是城镇这样一个级别的,它写了很多柳成荫的官场生活,但我们认为这是在官场生活的末端,而不是处于核心的高层,不具有可控性;因此他们多少有着一种浪漫的情怀,这种浪漫情怀依然保留——他可以去想一想陆小英,可以很直接地去表达出一些东西。但到了 《残月》,这种诗意退化了,退化到内心去了。

姜广平 (《西湖》 “文学前沿”专栏主持)

《香河》为我们提供了一幅里下河地区的风俗图,描写了几代香河人的命运。《浮城》则在 《香河》基础上加快了叙事节奏,以香河新一代人柳成荫的官场沉浮为主线,叙写出香河儿女那种以水润德的人格轮廓和如水柔情的人性底色。两部作品以正反两种走向刻划水乡儿女似水柔情与圆融人格,提示水乡文化基因与传承,并揭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文学母题。“香河三部曲”的终结篇 《残月》,呈现了在21世纪初的当下,柳氏家族第四代人柳永的青春爱情、情感纠葛、初涉社会的心路历程。始终坚守香河文化地域的刘仁前,借助这部作品华丽转身,完成了对当代人的精神叩问与质疑。

刘仁前试图将香河的民俗民情全都展现出来,为兴化水乡这一方水土保留一份文化标本,同时也借这些正在消逝的物事让作品中隐藏着的另一个主题浮出水面:《香河》系列作品在为那些正在逝去的美好保留一份记忆的同时,也为那些逐渐逝去的美好,包括在 《香河》里所展现的美好人性唱一曲无尽的挽歌。《残月》接续了这种悲悯的余绪,并将这种悲悯情怀放大,温情而伤感地抚摸着 “残月”意象中的红男绿女、旷男怨女,动情地触摸着这座被这群欲望男女折磨得遍体鳞伤、与香河形成遥望关系的月城。《残月》在形成失故乡或与故乡形成相互抛弃关系的同时,也表明了作家突破香河世界或告别乡土的文学转型。

王尧 (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苏省作协副主席)

陆续读到仁前兄的 “香河三部曲”。我们有相同的生活背景,生长地只有一水之隔,或者说我们都住在 “香河村”、都喝 “香河水”长大。这让我很容易进入仁前的小说世界,在那里,我与柳安然和他的子孙们再度重逢,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人物。《香河》、《浮城》和 《残月》,首先唤起我的乡村记忆,并返回已经消失的、残留的和正在发生变化的乡镇生活之中。

但这样的阅读感受不只是我的乡村经验和小说文本的吻合,而是审美力量的反应。仁前对小说艺术有自己的理解,他没有故意地先锋,也未固守现实主义。我觉得他在小说的叙述语言、节奏、细节和故事的展开以及人物的塑造方面,找到了与他描写的对象之间的切合点。读 “香河三部曲”,觉得在生活之中,又在艺术的世界里。

“香河三部曲”显示了仁前小说创作的宏大抱负。一个作家其实只有一条河,一座村庄,即便小说中的人物迁徙或远走他乡,香河水仍然是他流淌的血脉。仁前不仅呈现了风俗画,还再现了一种生存方式,以及众多人性的故事。之前,我们已经有柳堡、王家庄,现在又有仁前的香河。我对是否使用 “里下河文学作家群”或 “里下河文学流派”一直持谨慎态度。但无论怎样,“香河三部曲”确实呈现了 “里下河文学”的气象,这是江苏文学创作的新收获。

贾梦玮 (《钟山》杂志主编)

仁前是里下河孕育的作家,里下河似乎已融进了他的血液里,此地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社会现实、世态人心在 “香河三部曲”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表达,这也是事实。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后人要通过 “香河三部曲”来研究里下河的历史也未可知。认识作用本来就是文学的重要功用之一。但文学的终极目标是 “审美”,作家故乡的所谓 “生活”“人民”等等充其量只是作品的 “场景”“道具”的 “影子”,和 “审美”隔着相当的距离。福克纳说他自己一生就写了故乡奥克斯福那么一个邮票大的地方,有人认为这是谦虚;其实,这是极具雄心的一句话:他通过一张邮票表达了万千世界,又超越了万千世界,发现了人类灵魂的种种秘密。福克纳的作品与那张邮票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没有人能确切知道他的心有多大。优秀的作家从来不会拿现实做参照,而他的作品却成了现实最好的参照。加西亚?马尔克斯、莫言、余华都是福克纳的私淑弟子,他们也都有自己一张小小的邮票,这邮票只供一些批评家反复谈论,与作家的创作没多大关系。我的意思是,仁前小说的新境界,从他 “忘”了里下河开始。

马永波 (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研究员)

在 《浮城》中,作者对于上一部作品的情节淡化的特性,似乎做出了一定的调整,情节变得曲折而有合乎逻辑的发展,有源起,有突转,也有高潮。为了配合情节的推进,作者合理吸纳了电影手段,比如交叉蒙太奇,比如闪回,从而将现实与历史的两条线索有机穿插起来,使作品获得了历史纵深感。一如既往地,作者化用了很多地方方言,生动别致之外,促使读者思考在现代性不可遏止的步伐中,如何重新地域化,以持存文化群落的多样性这些问题。小说中引人注目的还有散落在叙事中的富有诗意的描述,如对童年取鱼摸虾、野蜂在土墙洞里酿蜜、顽童偷青蚕豆、开满油菜花像船一般飘浮着的垛田等的回忆,不但使整部作品的气氛浓郁可感,而且也在某种程度上为情节推进埋下伏笔。正因如此,我愿将刘仁前的写作定义为 “有根性的写作”,这种根性有助于保持原则与事实、判断与观察之间的平衡,而这种平衡对于维护小说的真实性来说极其必要。

作者对农村风物和农事劳作、江南建筑与民俗,乃至多种专业的专门性知识,都有娴熟的掌握和细致的了解。这是小说家令我们诗人最为佩服的地方:他必须是个杂家,他必须对待各种相关知识的处理就像木匠斜着眼睛吊线一样精准,他对词语的运用必须像劈柴者一样稳、准、狠。当然,小说还有进一步发挥的空间,比如,整部小说完全采用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全能视角,显得有些单调,尽管作者对于现代主义之后的写作手段可能是有意回避的,但适当吸纳一些新锐的技巧,有可能会使小说的生命力更为焕发,更有层次。

张宗刚 (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

刘仁前的第一部长篇 《香河》,就体现出了很强的专业精神和技术指标,令人惊叹。刘仁前把 “香河三部曲”一气呵成地写下来,但他的书写并不放肆,总体比较均衡,内力、内气和元气控制得很好,不像现在好多作家特别是有些基层作者,倚仗着一腔天然野性,任性书写,肆意挥霍一己才情,结果文本中遍布旁枝芜叶,纠结夹缠,碍人眼目。我觉得这类作者是走不长远的,因为缺乏文本控制能力。刘仁前一直沉静淡定,笔力控制得非常好,有种举重若轻、以柔克刚的感觉。个人认为扬州、泰州一带文学,如果上溯其人文传统的话,有三个关键性的人物可供理解,一个是唐代的张若虚,一个是宋代的秦少游,一个是当代的汪曾祺。他们文本中所体现的,就是孔夫子说的“中庸”精神,就是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恰到好处,无过无不及,就是一种至高的审美境界。刘仁前作品里,很多段落能够直接和汪曾祺接轨,很多描写深得汪氏真传,甚至也有点刘绍棠乡土小说的特色,充满着野生的、蓬勃的力量。

至于 《残月》中涉及到的2008北京奥运等等,一些必然的流行元素,作者在将这些都融入进去的同时,也难免会给人以贴标签的嫌疑。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耕文明非常发达,几千年下来已沉淀为非常好的资源,写来驾轻就熟;你要离开这个另作探索创新的话,那么你所介入的城市文学层面,还没有经过足够的沉淀,必然会大大增加写作的难度。中国城市文学传统,总体看仍然是乏善可陈,我个人甚至觉得,真正理想的城市文学,大概也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或曰存在于想象之中。《残月》直接以柳永,这个北宋王朝的词坛大腕、娱乐界浪子的名字为主人公命名,比较戏谑化,带有某种后现代式的解构意味,这跟乡村文学的写法都不太一样的,但刘仁前做了些力所能及的探索。

张王飞 (江苏省作协书记处书记)

《香河》写了 “文革”时期的一条河、一座村庄,《浮城》写了官场浮沉,《残月》写了三个精神生活和爱情生活都有残缺的女人。“香河三部曲”的主要贡献,一是书写跨越半个世纪的苏中农村地区的、由农业文明到城市文明发展的历史;二是风俗画、风景画、风情画的描写,体现得最好的是 《香河》;三是对农村和小城市几代青年男女的情爱描写。这些成就与作者的生活和情感积累是分不开的,他生活积累和情感积累非常丰富。小说人物个性鲜明,每一部都是一个男主人公与三个女人的故事,其中很多细节描写非常到位;还有就是非常“生态”的语言,将里下河的方言运用得非常自如。当然小说中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例如关于性爱的描写稍多了一点,有些地方的描写有点重复,有些地名和人名写得太实了一点。

刘仁前 (泰州市文联主席)

中国多一个或少一个像我这样的作家,其实并不重要。但就那个处于里下河地域的我的家乡兴化而言,有了我这样的书写,则让家乡多了一个让世人知晓了解她的路径和平台。从这个角度,我认为自己的书写对家乡具有积极意义。这当然缘于我对家乡那份血浓于水的深情,一份赤子情怀,一份深深的爱恋。

《香河》描写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兴化水乡的淳朴风情,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的 “文革”书写。《浮城》中,时间已经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人物也从乡村跳到了城市。我对主人公柳成荫持同情态度,他想实现父辈的期望 “学而优则仕”,有所作为,受现实 “官场”体制以及个人愿望的支配,他也难免为了实现个人价值、人生理想而搞 “大建设”“大开发”,搞政绩工程和形象工程。终结篇 《残月》已来到当下,主人公柳永从城市到了都市,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演绎残缺人生。这部作品的批判性更强,试图反映人性的裂变、困境、挣扎与守望,同时也在思考,乡村现代化的进程中有没有丢失什么?借用时髦一点的说法,是怎样才能 “记得住乡愁”?

从骨子里来讲,我本人还是一个农民,不管是否穿着西装、打了领带、穿着皮鞋,也不管是否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坐在高档的轿车里,我知道,自己血管里所流淌的,还是一个农民的情愫。我写 “香河三部曲”,不是想借助故乡去表现什么,我要表现的就是故乡。我是要告诉人们,我的故乡是个什么样子,我故乡的乡亲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有着怎样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想让更多的人能记住我的家乡,这就是我所希望的我写小说的意义之所在。从这样的角度,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有 “私心”的“狭隘”的作家。

研讨会主办单位:人民文学出版社、江苏省作家协会、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泰州市文联

时间:2015年5月28日

地点:南京华东饭店

作者简介:

朱晓陶,女,南京理工大学人文学院2012级本科生,南理工二月兰诗社社长南理工诗学研究中心秘书。

周卫彬,男,青年评论家,泰州市文联创研部副主任,泰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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