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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汉通的诗

2015-11-17刘汉通

作品 2015年13期

文/刘汉通

刘汉通的诗

文/刘汉通

梦 见

在一片阔叶上我梦见自己在蠕动

仿佛有一股无知之力推举,上升着

那是狭小的空间,一面接纳我的神秘镜子

它是万物萌芽的母体,也是经验的实体

它映照出另一个我,在焰火中成长

渴望一根橄榄枝的浓荫相伴,但不覆盖

我会不断地焚烧自己,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把一棵小草衔在嘴里,草原就只是一个符号

把一滴水注入苍穹,大海抽象成一个词

我反复书写并加入无边的蓝,无边的焚烧

我目睹了太阳之外另一个光体的诞生

多么短暂!一闪就坠入永世的黑暗

仿佛我作茧自缚的思想,不断地梦见

森林被蚂蚁毁坏,河流在夜莺的歌喉里干涸

有人拣起地上的陨石推算世界的末日

有人在一枚巨型的鸟蛋上画满星宿的草图

更多的人在黑暗中像我一样焚烧

在不同的地方相遇,在相同的时间离开

诺亚的方舟也失去了救赎的意义,没有惩罚

我或是清醒,或是糊涂,都只是在梦中。

服 从

不再相信这个季节的每一片叶子,

不再去想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

这片土地消失后,动物们怎样

做梦、繁衍,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不再有绝望,也不再渴望

你们在某个时刻的抵达——幸福啊

早已被每一片叶子分割掉了,

还有雨水,那些不可知的时日。

树枝或笔直、或弯曲,没有意识

它们只是遵循了生命,从不违抗;

那些散乱如密码的草芥委身于

更低处,但从不显得卑微——

如果这就是我需要的姿势,

我祈祷天空永远都是那么蓝,

河流的两岸阳光照耀,石头开花

黑夜里那些大喊大叫的灵魂得到安息!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服从

古老的历史仿如落木,在风暴中沉浮

那些早已被遗忘的脸孔在每一片叶子上

我看到了新生,就像死亡一样。

见 证

我看见了那些蝴蝶草上的灰,

那些一碰就消散的东西。这些年的经验

告诉我:不要妄想永恒的存在。

我越来越感受到时间的杀伤力,

就像一个老渔民面对大海时的黯然。

一些无知的小昆虫在不倦地飞,

它们没有目的,一生的努力只是

在上帝那里获取点食物,别无所求。

在这条通向山顶的小路,没有人知道

两旁的草丛掩埋了多少苍茫的时刻:

鸟们抖落羽毛,风加速吹拂一切

神迹会不会出现,露珠会不会消失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的行走

和一棵树的生长构成了一个平行的空间

我的屈辱与光荣,也是一棵树所拥有的

我甚至分不清一片白云和它投在

地上的阴影,花和果实、真理与谎言。

如此,我还需要见证什么?

那些藏在暗处的,显现在阳光下的

无非是我耽于想象中的远与近。

孤 独

不要哭了,布谷;不要闹了,恶鸟

如果还听不到我的训斥,请合拢翅膀

我空出心给你们筑巢,我喂养你们

给你们穿衣,给你们花花绿绿的糖果。

尽管我不再需要话语,不需要集体

但这日复一日的空虚加剧地腐蚀我——

仿佛那枚时间啃噬的松果落地时,

“噗”的一声,包含着何等的忧伤。

我不再去想象世间的种种美好,

不再去摘下一片叶子询问季节——

我已经老得迈不开步子,热爱着黑夜

以及黑夜中一切看不见的事物,

我能倾听到它们——属科、气味

隐藏在它们体内的宇宙一样的孤独!

等到我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耳朵啊

只听得见风声,和我轻轻的呼吸

我会静静地躺下来,在这条山路旁

犹如老虎的某段梦境,记忆复活着

斑斓的往昔:闪电般的奔跑、长啸

在上帝怜悯的眼色中的无奈与屈辱。

警 告

在早晨的雾气中做倒挂是危险的!

七星瓢虫、吸血虻,还有那些

打家劫舍的蝗虫,我警告你们——

开着碎花的桂树她有一个紧闭的子宫,

那里是流泉、云影,是多灾之年

鸟雀们常常梦见的瑰丽之所,

也是自然经验在漫长的聚集中

被不断确认,又被不断幻化的新世界。

是的,你们拥有的空间新奇而陌生,

雾气是不足以遮蔽的,早晨是易逝的

那偶被沾湿的草叶边沿的闪光——

却无法照亮你们的内心,那卑微与忧郁!

事实上你们必须面对的是,

这片土地被征用后,树木被砍伐

植被被推土机毁坏,你们地下的巢穴

被翻转过来,犹如时间的死亡之眼!

不会有谁为此而忧伤,你们也不会

你们是来不及忧伤,在伟大的人类面前

你们还不足以构成一面镜子——

人类只欣赏自己的面孔,高贵而孤绝。

花 园

我的花园之所在,落英缤纷

看眼前美景,红之所属

绿之所属,很少的惊喜捆绑住

蜜蜂细小的触针,忘情地吮吸

忘了雨中凝望,忘了枝上倩影。

还有谁记起她打开时的朦胧,

那一霎那的振动,那么多的翅膀

扇动时间的蜜,世界的甜——

啊!如此的静,如此的净

我多少年的花园才有一次?

践踏枯枝下的蝶,一场梦中的焚烧

等于我挥镰割下千万芦苇的头颅;

红泥中的蚯蚓,它可以看见

整座花园的孤独,弯曲并深陷;

我可以这么说:勤劳就是遭罪,

只有享受是对的,只有遍地青草

知道风是怎样吹,地下的泉水

如何汇成波浪,完成所有的大海!

——我又如何才能完成我的花园,

我的现在,将来,或过去的一切?

祈 祷

当我重获现实,灵与肉的铸造

我知道,牵牛花不必攀爬

蚂蚁们不必推动巨石般的粮食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所有的努力

都是对自身的伤害,在虚幻的梦境

越陷越深。我在这里行走、生活

我爱上的都是内心所憎恨的,

我抛弃的都是曾经极力挽留。

深入石头,可以听到惊涛如何拍岸

深入黑夜,可以看见所有的罪恶

比一滴露水还轻,比一缕月色更虚无!

但我从未深入万物,只是留恋

我从未迷信自然,只是遵循——

山谷为什么有回音,云雾为什么

只在山顶,穿行在水面上的光

有着一双怎样的翅膀,让我看不见

让我一次又一次地跪下、祈祷:

远方的那匹白马,它穿过的山水

不要黯淡下来,只允许停留

在我心上,像水晶,长久地闪耀……

惭 愧

如果,你不比一棵树具有完整性

不比一株小草具有存在的力量,

就应该保持沉默,至少要闭上眼睛

想一想,心灵需要什么样的形态

此刻,无论周围发生什么事

你皆能泰然,不会愤怒、痛苦

陷入自我无尽的精神折磨之中?

想一想,这遍地的野草莓

是如何红透变黑,仿佛你身陷泥潭

仰望着天空在树尖上变小,

而说不出的忧伤?或者,仅仅是

怜悯?在你众多表情覆盖的脸上

有星辰坠落,也有风暴聚集

炫耀的,逐渐黯淡下来

狂躁的,也早已安静,所有的仪式

仿佛都已经结束——你拥有的一切

你将永远失去,世上的光明

散落到每一片树叶上,苟活于

阴暗角落的人们,路上的蚂蚁

——你仅仅能,孤独地活在遗忘中……

沉 默

我并不渴望,大雨之后的生活

但必须忍受。湿漉漉的树枝

伸展在我的梦中,闪电布满天空

海在远处,在新生树叶的边缘

此刻,想象如此脆弱,但我

必须忍受,蚊子绕着耳边飞

犹如怒吼的波涛来到我的心上;

但我必须放下,黑夜凝成一团

走在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留下的人不堪重负,看不见月亮

看不见自己慢慢变成黑夜,

内心饱受煎熬,眼睛塞满了

稻草、沙石,茫然一片!

我并不是例外,必须忘记

不去黑夜中盗火,不去海水中

拿回朋友的骨骸,就让他沉没

就让他回不到故乡,童年的旷野;

但我必须沉默,狮子在山岗上独步

偶像早已毁坏,破落的风声

在我失败的生活中吹来吹去……

在春天,我还想些什么人——给X.C.Y

春天已逝,没人可以记挂

没花再开,没更多的钱去购买物品

我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门墙开始变旧,各种电器

像患病的老鼠,使用起来总是

发出“吱吱”的叫声。很长时间

我坐在一把破损的木椅上,

不敢起身,因为它总是倾倒。

卡佛的书我看了一半,剩下的

我不敢再去翻阅——因为太喜欢了

害怕看完后,没钱再买——

因此,我总是想,要是

所有我喜欢的书都像天上的云块

哪天天气好就哪天看,多好。

不管怎样,生活还得继续

眼看天气一日甚于一日闷热,

我要赶紧把春天收集起来的露水

储藏好,朋友来了可以当饮料招待。

天气越来越糟糕

我起身的时候,窗外还是灰蒙蒙的

看不清的景物一团一团的,瑟缩着

漂浮着——让人陷入不安之中。

想起昨夜朋友送我回来的途中,

目睹惨烈的车祸后,公路上横躺的人

不知是死是活——让人沮丧极了。

咳,天气怎么会越来越糟糕了?

而且,阴冷逼人,仿佛穿再多的衣服

也于事无补。阳台外爬藤上的露珠

结了冰似的,砸到脸上

和我读法国新小说一样的感受。

我想,在今年的写作展开之前

应该和命运好好相处,譬如

那只一味地往我怀里钻的小猫,

尽管脾性刁钻,让人生厌

我还是要多给它一些温暖;

在这个越来越糟糕的天气里,

我压抑着,不去跟一粒尘埃计较。

海边植物学

沉默对于海来说过于奢侈。

它需要喧嚣与鼓噪。需要植物

阴性的照拂。烈日当空,

我看到的海在脚边微微出汗。

它呕吐出了漫卷的绿藻

裸死的贝壳、有着麻布白帆的渔船。

我不知道在海的面前能学习什么。

在沙滩上,在更远处

灌木丛似的海椰树还没长高,

和各种红树混杂在一起——

再好的园丁也止步于经验

他无法把关于植物的美学输灌给它们。

野性,或者是无序地生长

更多的绿色与浓荫在创造

海之外的世界。我喜欢它们

更喜欢它们内部那神秘的力量

在我身上延续得以形成的共性。

显然,不论现在,还是

回溯到一个更古老的植物时代

在海边,我相信每个人

都可以找到一棵属于自己的植物

可能是蒲公英,石楠

又或者是骆驼刺,胡杨什么的

我们和它们是同一个存在。

如此,文明是残酷的

是在海由蓝变黑的时候,

一个浪花似的破碎的幻觉。

我不知道,在海边能否

变得像一丛芦苇一样纯净,

在阳光下,随风摇摆

在离开之前,进入未来的遗忘。

单行道——戏拟瓦尔特·本雅明

问一下自己:你想来点什么?

退后,你在梦里吞下蜂蜜

前进,你在泥泞里观鱼

那好啊,你再问一下自己

你还想要点什么?

当道路变成了镜子,

你看到的转弯标志

似你在加油站拣到的手雷。

被一只无头的苍蝇追赶,

被驼背欺压,在阿西娅·拉西斯街

你绊倒,为立陶宛过多的灰烬

哭泣。在所有日历的侧面

你贴满了牡蛎壳,警告

喜欢捉迷藏的孩子们,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隐秘的

除非可以撕裂这个世界、你们的心!

你适应一切,又怀疑一切

节制地提供美

不是美学,或是纵身

欲望的沟壑后,更纯的性

更野蛮的爱。还有毁灭

你所持有的攻击,

被来自暗夜的一团棉花瓦解;

你无法理解车辙在路面

为何呈现出死亡的面庞——

这有意义吗?还是暗示什么?

除了天气转暖或变冷,

除了眼镜商出售眼神,

你宁愿自讨苦吃,看不见

多次在梦中醒来,欣喜于

另一个你刻板地挂靠在广告牌上

脑门插满了概念的匕首;

你宁愿用贫穷取代国籍,

用减法活,只要去写!

只是不会留下——

指印、签名、集会,或者旅行

或者,西班牙上空一只

发红的牛眼,邮戳似的

多了点什么,或少了点什么。

海 景——戏拟毕肖普

从帆的角度看过去

你是完美的。稍微比岬角上

栖息的海鸥高一些;

风吹远了你撩起的裙摆

以及那些猥琐的小虎蟹。

沙滩上的贝壳,

似关于你的各种玩笑;

哦,别再眨了,你的长睫毛

日本俳句似的,严谨而又刻板。

瞧——,浪花追逐浪花

蓝色绸面起伏如你的肚腹,

还有你那些还没完全进化的鳍

但隐藏得很好,柔软如绿藻

要是放在夜晚的台灯下

你完全感受不到巴西群岛的湿热;

当然,如果你天天品尝甜点

加上点鲑鱼,芝加哥牛排什么的

你就可以减少许多睡梦中的嚎叫,

但仍然会比雨后的蜘蛛更孤独;

可是,你需要一种更开放的活法——

譬如,你看那些穿梭的快艇,

拖曳在你双乳间的滑浪者,

可以让你惯用的修辞

多一分冒险,少一分沉默?

哦,放松些,再放松些——

当你对着无边的虚空大喊的时候,

心沉到了海底,礁石

重重地压住你的呼吸——

奇迹,在诗那边

也在死亡这边。

理发师

机车维修店旁边,一个疑似的你

转身、望远,这里有一个迷离

而闪耀的时辰:多么优美的身段

红色的嘴唇吐出燃尽的烟蒂

几个哈欠,人民币上的绿光。

藤制的躺椅是一个错误。

你需要的是站立或者移动

偶尔也是战栗(太疲惫的时候)。

衣领上的发夹与腰间的剪刀

被记忆仿制,有一种习惯性的

对称。这里,是大众的美学

取代了国家的美学。

花样翻新,主观取代主流

染色取代染色体,多么高尚

也是多么卑微;

男式女式,在于你的好心情

还是时尚杂志上的煽情?

你看见自己深不可测的睡眠。

你看见自己的灵魂,

犹如影子戏中的蝴蝶

被紧紧地卡在围裙的开口处?

其实,你更想看清无数的头颅

是怎样温顺地垂下,

悼念满地的断发。

这些,只是喜剧性的猜测。

真实的你,虚幻的你

吸附在镜子似的天花上,

有着壁虎的掌蹼?

霓虹灯穿过厅堂而流动。

旋转的椅子释放着静默的力量。

你凝神,修炼手艺

把一个个新青年送往时代的街口

电视、电影里,法律的铰链上

海伦或是莎乐美的怀抱。

哪个谜更大?爱情与生命

纷纷落下,像断发

像这个夜晚的结束。

你的光头,在锁紧的玻璃门内晃动

犹如一个无缝的蛋

充血、沉重,在早晨来临之前

一阵阵晕眩

风的艺术——与唐氏症少女小单妹妹乱弹之后

如果蝴蝶不飞,它停栖在树枝

还是你某片坏死的肺叶?

失去了对乡间的赞美,

失去了在火中的诅咒。

生于露水,追逐流云

宽阔的额头是另一个国家。

不曾想,还有人在清朝

在鬼魂的故乡哭泣;

不曾想,在洪水

泛滥之后,你可以像织妇

坐在暗淡的天幕下剪断布匹

犹如一轮锋利的月。

也可以去往欧洲,

在维也纳街头听钢琴曲或者

成为花园的活雕塑;

不要惧怕成为灰烬,

在海底,你可以炼钢铁

修补碎趾甲,像乌贼;

砍掉堤坝上的杨柳吧,

就在但丁的佛罗伦萨;

放下你的悲愤吧,

在左眉第五个毛孔处;

放下你心里的唐氏症少女吧,

在瘦削的胸腔铭刻肖邦的思想。

在获救的小狗嘴里塞砒霜。

去吧,去吧,这一切的厄运。

你嚎叫,沉默;

你在新生的树叶上,

摆脱沉重的肉身,没有灵魂

你是什么?艺术在口口相传的失误中,

在你什么也不是的时候。

“爱可以遮掩许多的罪”

“只有水,至柔,至刚”

——没有灵魂,你是无法理解的。

你是一片空白。

发黄的纸页被蛀虫蛀空。

输送到石头里的血液被刚才的蝴蝶喝光。

一部还在下载的电影,

切成菱形的小黄瓜,让你左右为难

但你更愿意坐到窗台上发呆。

等不及了,如此琐碎

如此恍惚——你必须保持的气韵,

你必须像风一样,

你仅仅是一阵风……

(责编:郑小琼)

刘汉通男,1974年6月出生,广东廉江人。现抱病居家,读书、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