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八路(第一部) 风(节选)
2015-11-17闫瑞庚
闫瑞庚
“冀东烽火,抗战岁月”纪念抗战70周年征文作品选登
遍地八路(第一部) 风(节选)
闫瑞庚
(4)
易翠屏奇想申夙愿
刘马弁踢屁得神枪
出了一身透心凉虚汗的钱串子殷克唐,吓得半死的四脚鱼肃亲王及白嘴鼬格格获救逃到了北平,立即向他的主子、太上皇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峻中将禀报唐山、遵化、盘山之行,关于迎接亲王殿下以及遭到强人袭击以及活捉一个强盗的情形。他也没有见到被活捉的强盗及其尊容,只是隔山买老牛地照本宣科。
高高在上的多田耸耸肩轻松地说,强盗什么地方的有?统统的死了死了的有。
躬腰而伈伈睍睍的殷克唐右手叩在胸前献殷勤地说,阁下,死了的不要,阁下履正清平,贞高绝俗,明智的做法就是审问活捉的强盗,令他招供强盗的巢穴,以便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这才是最高最妙最英明之策。
连呼阁下加上三个连环“最”就把多田鼓捣微笑了,他很满意奴才一网打尽的谋略,又拉着蔑视的长音说,吆西。他立即命令在唐山的平东宪兵司令赤本大佐速来北平审问强盗的干活。
赤本大佐全名叫赤本信次郎,绰号三尼,他自诩骨子里具有释迦牟尼的佛性;有孔子仲尼的儒性;又有尼采哲学的兽性,融三位圣贤大号尼字精华,故称三尼。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儿,小伙子长得帅,蹲粗胖像口缸,脸如烧煳了的卷子,又是左撇子,胸前挂着正面是孔子金像;背面是狼图腾的金牌。他并不满足军事占领中国,还要在文化上占领中国。一个泱泱军事大国岂能无世界级的文化身份?以《论语》加大炮征服全世界,起码日本是亚洲的文化旗手。他肩负如此使命来到中国。他是天皇裕仁的表弟,就凭这一点,他目空一切,全不把将军大臣们放在眼里,天皇是老大,他不是老二,也是老三。他一边修理指甲一边说,将军阁下,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
大权独揽惯了的多田一愣,时至今日,在日军官中,还没遇到一个敢违将令的呢,今日赤本胆大包天,可也对他没辙,因为他头上一把伞。他板着脸子问,为什么?
抱着肩的赤本仰望着天花板说,支那圣人有句老话,叫做中庸之为德也,其至乎矣!就是说呀,中庸是德的最高体现。况且,强盗劫的是支那人,至多是个满洲人,皇军何必为一个支那人兴师问罪?我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岂不成了支那的附庸?本末倒置,有辱帝国。这样的事情让他们支那人自己去处理吧,将军大可睁一眼闭一眼,更显得将军德行高尚大大的有。
眼珠一转的多田有了主意,将军身份压不住人家皇亲,只得抬出天皇来,他说,你的军人的不是,天皇陛下征服支那,征服亚洲,征服全世界之心已决,中庸的不行……
抓住把柄的赤本打断将军的话说,将军阁下对中庸的阐释幼稚得可怜。我说的阁下做到中庸是说将军成一位至道至德的高尚人格的圣人,不是让阁下当一个咸淡的调味素。
羞于被下级揭短的多田恼羞成怒说,违抗命令的不行,有思想的不行。通州兵变、开滦罢工,冀东风声紧,从强盗口中或许得到一些有利圣战的情报,你的明白?
级大压死人,人家拿天皇压人,不能顶撞天皇不是。不服的赤本掂量半天,心里骂多田不知好歹,你愿意当支那人的小菜,那你就当吧。于是说,执行就执行,哈依!多田没听清,不知赤本的哈依是打喷嚏呢还是放屁?
心不在焉的赤本命手下把强盗押到审讯室。不多时,醉丐打扮的易翠屏大大咧咧地被押到,绑在一棵血腥扑鼻的木桩上,吊起双臂,铁环套紧双脚,动弹不得。凶头凶脑的打手站立两旁,听候赤本的指令行刑。
眯起一只小眼的赤本三尼顺口问,姓名。
昂首的易翠屏沉着自若地说,本人姓易,名醉丐,字风仙,道号四海真人一阵风。
刷地跳起来的赤本倒吸凉气问,你的巢穴什么地方的有?
瞥一眼赤本的易翠屏仿佛古书注释家一字一板地说,先生,巢穴,窝也,是鸟兽归宿的地方。本真人居住修行的地方曰庵。懂不懂?庵,居河之湄,结划为庵。
挂着中国文圣招牌的赤本真是不懂,但不能说不懂,就岔开话头又问,你们强盗占山为王,占的是什么山?
蔑视一笑的易翠屏半是调谑半是正本清源地说,阁下,你又弄错了,猴吃麻花满拧,我不是强盗,而是道人。她认真地用下巴颏儿在空中写了一个道字,又写了一个盗字,并详尽地注释,她说,汉字的盗与道音虽同,义不同,是两种职业的涵盖。
奋袂攘襟怒目切齿的赤本摘下手套往桌子上狠狠地一摔说,哦,不要浪费时间,他温和地命令,扒光他的衣服,打,往死里打!
打手们发狠地一拥而上。易翠屏意外地大叫大嚎。打手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七手八脚地扒下她的上衣,露出一个女子的胴体。倍受孔子熏陶的赤本别的没有记住,恍惚记得男女受授不亲、仁者爱人的古训,背过脸去,下令:松绑,穿衣,沐浴,进餐,到办公室见我。
恶迹昭著的赤本三尼豪华而阴森的办公室一边挂着圆滑的日本国旗,一边挂着低眉伏首孔夫子的画像。老态龙钟的老夫子微笑着,很满意他这个第三千零一个洋弟子的举止。一声报告后,两名日本女宪兵宽松地押着易翠屏进来。现在她经过一番打扮包装,俨然成了一位丰神异彩的中国姑娘。粉脸细眉,深眸宽额,长发未干,散到双肩之后,旗袍盖到脚面,斯文尔雅地坐在赤本的面前。啊了一声的赤本三尼大吃一惊,从强盗到美女的极大反差,令赤本三尼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微笑的易翠屏发呆,被看毛了的易翠屏羞怯地低下头去。赤本才吩咐上茶。
腆着儒脸的赤本笑笑说,易小姐,我没把你当作犯人、强盗或者匪徒,只当做我的客人,我们平等,自由,坦诚地交谈一次,揭开你女扮男装的风仙之谜,以及你令人不解的行为做出合乎情理的解释。说着伸出一只手,打一个请用茶的手势。
雅量高致的易翠屏欠身笑笑说,我能理解阁下提出的问题,手插鱼篮避不得腥么。于是,她毫不保留地谈她孕育长久的夙愿。
易翠屏,女,24岁。自9、18之后逃难到冀东,嫁了人,爱称翠嫂。她有一个女儿,5岁,叫娟子。翠屏出身医药世家,祖先自湖北蕲春迁徙热河,曾为清宫太医。不幸无故遭贬,以铃医为生,流落都山、锦州一带。家里珍藏着《黄帝内经》、《难经》、《景岳全书》、《类经》、《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濒湖脉学》、《奇经八脉考》、《五脏图论》、《伤寒杂病论》、《温病条变》、《脾胃论》、《诸病源侯论》以及《千金要方》、《医林改错》、《医宗金鉴》等木刻真本。翠屏性放达,志不俗,颖悟绝伦,聪慧过人,学历不高,读书不少。在父辈的熏陶下,略通医道。常与姐妹们攀登悬崖峭壁采药,自己炮制,免费为邻里治病,名声渐渐传遍辽河上下。在人体学尚未传到深山老林的时代,为了明白人体腹脏,深造医道,怎么办?人看不见自己,靠镜子才能见到自己的模样,正所谓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人类飞出地球,才能看见地球。于是,翠屏曾冒险到坟冢间观察小儿残尸,对人体构造部位功能只有一个大体的了解,尚不能满足。她渴望用剪刀豁开一尸,从头到尾从外到内一件件一条条全方位地观察仔细。她听说猪和人的内脏大同小异,她常顾屠户家观察杀猪扒膛,烫洗、刮毛、白条条一丝不挂的猪,宛如圣洁的维纳斯,头冲下倒挂在梯子上,那把锋利的解剖刀从猪的肛门到咽喉划一道细缝,绽开雪白的皮肉。再划开一层厚厚的脂肪,露出内脏,先割断气管连着心肝肺,再割食道连着胃肠脾,再取肾以及膀胱及阉割了的母猪报废的子宫。翠屏从中获益匪浅。然而,这只是猪不是人,她渴望解剖心歪人的尸体,以便摸索回人炉正人心之术。当下,人心都出了毛病,口是心非,变着法地做假套子骗人,都需要升级,达到天人合一、身心合一的自然境界。那天……
道形佛心的易翠屏的传奇故事打动了儒形狼心的赤本,可能吗?但是现在他表示理解,他说,古人云:三折肱,知为良医。解剖人体,在日本是很容易的事……
抢过话题的易翠屏说,可是在中国,在山里就难上难,特别是我一个女子,一两千年来中国男尊女卑,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缠足束腰,女人胆敢抛头露面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行医我就穿上道袍,女扮男装,才行得通。山村的患者才接受我的治疗。
才开了窍的赤本说,哦,我明白了,那天在山中与强人作战,你隔岸观火,原是为了得到一具尸体。
捧着说的易翠屏不露空地说,说得对对的,谢阁下理解。
靠在后椅子背上的赤本萌生了恻隐之心发慈悲地说,吆西,这么说就放了你。
气都不喘的易翠屏麻利地说,告辞!
拉着长音的赤本说,慢!
怕变卦的易翠屏怕啥来啥,难道……
随缘乐助的赤本说,还需要帮助吗?
我的天,缓了口气的易翠屏说,当然。
发了仁心的赤本说,你等一等。于是,赤本给委员长殷克唐拨了电话,他说,殷桑,风仙在我这里,你不想见一见她吗?
电话里传来殷克唐的话音,哦,风仙驾到,有请,有请!
拿挖苦腔调的赤本说,就是你们保安队捉来的强盗。
钱串子殷克唐说,岂有此理,罪过,罪过!这位真人自谦称风仙,其实,何止风仙,他能呼风唤雨,神通广大,道行无边。我亲眼所见她还是一条一条……
不等他说出幻象来,易翠屏忍不住笑道,阁下,别听他胡诌。那天求雨正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赶巧了,老天有眼,不让我出丑。其实,我哪有那个本事。
赤本打手势不要她解释,他对电话里说,你了解她吗?她本是一位女士,翘楚乡医,你要帮她一个忙,给她找一具尸体,供她解剖。
放下电话的殷克唐惊奇万分。他还没平静下来,门外就传来汽车的笛声,警卫报告,易小姐求见。
慌张的殷克唐不敢怠慢,噼里啪啦撞倒了椅子忙说,快请,快请。
稳健的易翠屏进屋先给殷克唐行鞠躬礼说,委员长阁下在上,小女子易翠屏有礼了。先前求雨的事,小女子多有冒犯,请委员长阁下鉴谅。
殷克唐扶起高背椅子,慌张地骨碌丢了鞋子连连说,免礼,免礼。小姐要求的事,本官一定帮忙,一定帮忙。
点个头致礼的易翠屏拔着腰板说,谢谢阁下。
殷克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于是叫人把在山里救亲王的那人叫来听令。
不多时,那人进来。
那人半农半军的打扮,约摸四十多岁,大块头,大嗓门,牛力气,长得歪不楞,绰号大叫驴。恭恭敬敬地给殷克唐行了不正规的军礼。殷克唐问,壮士哪里人氏?
那人说,在下刘仙舟,滦州人,给冀东道尹当马弁。
殷克唐啧啧说,屈才,屈才了。我任命你当昌、滦、乐三县保安队总队长。你保驾有功,亲王殿下奖给你一支手枪,两千块大洋。
受宠若惊的刘仙舟脸上忽而红,忽而白,于红白不定之中显出一副得意的笑脸,他抖着手丫子接过钱盒子和手枪盒子,把俩盒子掖在腋下单腿跪下撅着屁股叩头。屁股撅得老高,头磕得贼响。
端着皇上架势的殷克唐大言不惭地说,这支手枪产于德国,是皇上赐给亲王的,名曰京东第一枪。今日他赐给你,就是上方宝剑了,你要忠于皇上,替我做事。敢有违抗者,你可先斩后奏。
喝了迷魂汤的大叫驴刘仙舟立刻就晕了,得了生杀大权,换了一百个答应的回报。
殷克唐如同伯乐发现名马一般地说,这位易小姐是名医,她需要一具尸体,你给弄一具来,供她解剖。
一夜之间有了钱有了权得了神枪乐得抿不上嘴的刘仙舟立得笔棍条直,宛如木匠调的线。他行举手礼,恰如孙悟空望云。响亮地答应一声,仿佛野鸡打鸣。
次日,天上一抹一阵风,女道士易翠屏落地就跟随大叫驴刘仙舟到了滦县住在保安总队部,当作贵宾受到热情款待。女道士不必天天化缘,开门七件事,饭有人管,茶有人送,出门有车,又有保镖保驾,只等刘仙舟给弄一具尸体来走人。
新上任的刘仙舟呢,睡不着觉啊,他扳着笸箩盖子打算盘。人性都是二元的,有善有恶,有阴有阳,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都得掂量沉重。那些银子当仁不让地掖在他的腰包,不张扬,不吹嘘,偷着乐。今天他特别要夸耀那支京东第一枪。一来掩饰他嗜财如命的本性,二来又抬高了他的身价。除了总队长的官衔之外,还有一道沾了皇上边的光环,在昌、滦、乐三县,他就是猴子敬礼一手遮天了。
大喜过望的刘仙舟在他的总队部摆上牌位,把那支京东第一枪当作神枪供起来,一日三柱香,摆猪羊鸡鱼酒上供,拜八拜,九叩头。各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等带长字的轮流朝拜。士兵轮不到份,深感遗撼,就背地里骂糊涂街,他妈拉个巴子的,真神了。神枪,啥呀,还不是一捧擦光的烂铁。仿佛擦了名贵胭脂的丑婆娘,越抹越丑。
滦河西岸的滦县县城里各界臭名卓著的名流,劣迹斑斑的达官贵人,也都来捧场,以饱眼福。在凑热闹的人们中,活蹦乱跳的刘韬来到刘仙舟的面前乘兴说,叔叔,何不择吉日让神枪亮相,当场试枪,以振枪威。就劲收编各县民团,扩大保安队。冁然而笑的刘仙舟如同驴子闻臊似的呲牙咧嘴哈哈了几哈哈说,很对我的心思,哦!有出息。我命你请最好的风水先生,择吉日试枪。他心中暗算就便打死一个士兵弄一具尸体,给了那个女道士,她一没钱,二没权,三没爵位,是个名气大的废物点心,不能吃,不能嚼,打发她走了完事。
机灵的刘韬笑眯眯地答应着去办。他心中暗喜,又是一个敛财的机会。
消息放出去,三县几万个真假风水先生都来走刘韬的后门,送厚礼捞到这个露脸的机会。送小礼赚大钱么。一旦选中,那可就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人们就会传说某某先生道行深,风水看得灵,吉日择得准,越传越神,越神名气就越大,借名贪贿无艺。名声是传家宝,人死了还传几千年。
刘韬20岁,气血方刚,绰号金丝猴,是个鬼精灵,踩了尾巴头便动,作起事来那是小马乍行嫌道窄。他不信风水,只要迎合叔叔神化京东第一枪的心理,就不管风水先生哪个灵,哪个蠢,哪个礼厚就选哪一个。刘韬终于选中了一位胡须长的年纪老的风水先生,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脸皮还是有褶儿的厚。
这位拱肩缩背的老先生往刘仙舟面前一站,有神仙中人的姿态。他装神弄鬼一回,翻神书,作神签。大叫驴刘仙舟不耐烦地急着问,咋样?
捻着胡须的老先生真诚地瞎白六九说,明日正是黄道吉日,天德星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好日子,好日子!他不失时机地顺着杆子爬,因为,当下语言与事实总是牛蹄子两半着。会说话才能博得总队长的欢心,事情就有成。
盘起二郎腿的刘仙舟一乐说,得得儿的,中,中。尽管人家拿他当了个二百五,他也大方地撒给了风水先生一大把哗哗响的银圆。
心都飞了的老先生抖着手丫子划拉银子,比送的礼翻了两番,名声从此就随风而长了。他说,祝总队长老爷喜得神枪。接着就给刘仙舟作个揖,腰里掖满了大洋钱,扬长而去。半路,金丝猴刘韬敲了老先生的竹杠,稍瓜打驴去了一半。老先生暗自抱怨,这年头时兴半拉子,半人半鬼,半阴半阳,半真半假,半男半女,半佛半妖,半杀半拉,半推半就,半圣半兽,半失半得,半亲半疏,半土半洋,半儒半狼,等等不一而足。他以一个风水先生的眼光观察人间世相。今日半得半失足矣,那还得谢刘仙舟总队长老爷,但,回眸间一想,他还是拜了半拜,才不亏本。
站直了身子的刘仙舟清清嗓子下令:明日试枪。
次日,校场列兵,搭彩牌楼,桌椅成行,木桩成林。昌、滦、乐三县保安队大队长、民团团总们奉命赶来作陪。拿架子的刘仙舟居中,其它人等分列两侧。令人注目的是刘仙舟身边还有一位女道士,给刘仙舟更加一层神乎其神的神气。会办事的刘韬活动于上下,跑不蹀躞,对叔忠心耿耿,对女道士虔诚敬奉,就是上天入地也随君去也。
立起来的刘仙舟挺直了身子使出大叫驴的本事以全世界都能听得见的声调说,请神枪来。声太高差一点岔气,连连咳嗽了几声。
全心配合叔叔的刘韬一溜小跑,石子绊了脚,闹了一溜趔趄,年轻腿脚利索,不在乎小石子。他飞跑着去不多时,端来一个银质托盘,像捧着祖宗牌位似的,捧来京东第一枪,放在刘仙舟桌子的右首。
百米之外,树立了十个木桩,木桩顶上各放一枚当靶子的鸡蛋。紧紧腰带的刘仙舟给神枪拜三拜抽个冷不防挥枪啪啪啪,打碎了十个鸡蛋。可怜的蛋黄顺着木桩流淌下来,宛如母鸡流产。
众人捧场,鼓掌,喝彩,嗷嗷乱叫,神枪!神枪!
回头看一眼女道士的刘仙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嫌打鸡蛋不过瘾,命令十名士兵站在木桩下当枪靶。
士兵们害怕遭遇鸡蛋的下场,不敢出列。眼珠子一瞪的刘仙舟大怒。刘韬眼里会出气,大喝一声,哪个敢不从?一声命令,一个班的士兵乖乖地站在木桩下。打着哆嗦地祷告女道士显灵,九幽拔苦消灾障,普济众生佑下方吧。被蒙在鼓里的女道士怎知刘仙舟肚子里几条蛔虫?
绾绾袖子的刘仙舟刷利地抓起神枪一枪打掉了第一个士兵的帽子。士兵吓得尿了裤子,妈呀一声,趴在地上,又紧溜的划拉帽子,尽管帽子有了洞,也得戴上,立正,看齐,站得笔直,暗自庆幸拣了一条小命。第二枪又准确无误地打掉了一位士兵的帽子。这位士兵纹丝没动,眼没眨一眨,只是吓了一头汗。赢得一阵廉价的喝彩。哈哈大笑的刘仙舟伸出大拇指说,有种,有种。他趁兴一枪一个又打掉了七顶帽子,当打第十位士兵帽子时,旁边一位多嘴,好枪法,好枪法。听了赞词就舒服的刘仙舟稍有走神儿,枪打低了,把这位士兵的头打开了花,开了瓢儿,溅了一地血浆,扑通倒地,当即死亡。
众人都惊呆了,发出唏嘘之声,仿佛天塌了半拉,大叫驴还撑着半拉。
满不在乎的刘仙舟伏下身子对女道士悄悄说,这个归你了。
吓了一跳的易翠屏站起来连连后退,你就这样给我弄尸体,岂不加罪于我?她目瞪口呆,发怒说,这个我不要。甩袖子走了。
摊开手丫子的刘仙舟看到易翠屏的怒容,寻思,这位女道士是委员长的人,如同神枪一样,佛爷的眼珠动不得。他赔笑对易翠屏的背影说,风仙息怒,下官再给你弄个原装的来好不好?
急走的易翠屏回头说,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可是你……她后悔自己要什么尸体解剖,自己害了那个士兵,悔悟心行。要尸体就得杀人,决定速速离开这里。
暗中抱怨道士多事难伺候的刘仙舟小声说,是啊,我们军人的天职就是杀人。又想了想搪塞说,好吧,再给你弄个合乎你天职的一个,请风仙容我几天。他口中打着哈哈,心里却埋怨风仙六国贩骆驼,看死人热闹的不嫌纸草(纸人纸马)多,啧,啧。
围着桌子转的刘仙舟对跟在屁股后头的刘韬说,这个风仙不要,抬下去厚葬,通知家属,作战阵亡,花钱抚恤之。
三寸鸟七寸嘴的刘韬口甜得令,一招手,顿时,跑来两个士兵,各抻一条腿,把尸体像掖死狗似的拉出众人的视线。可怜的士兵死了白死,就连把尸体供给女道士奉献医道的机会也告吹,这点伟大的用处也没有了。白脱生一回人世。远大的抱负随着刘道尹那一声枪响化为粪土。
神枪亮相,自此焚琴煮鹤大煞了风景。才演说到正题的刘仙舟脑瓜子一转说,诸位看见了吧,我的士兵天天减员,我意将三县民团改编成保安队,按正规军月月发饷。三日内,各位团总带队到滦县接受改编。违抗者,我饶,这神枪可不饶。各位掂掂轻重。
各怀千秋的团总们七嘴八舌口不应心地答应着散去。
三天一出溜就过去了。各县民团都顺从地带队到滦县接受改编,心里不乐意,敢怒不敢言。闹了半天还不是黄杨木作了罄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他们恨天怨地的时候,忽然,来了俩人:一个是不听邪的靠河屯民团高团总,号双峰驼;一个是他的贴身警卫王殿,号狮子座双枪手。
杠头高团总吹了胡子瞪了眼说,听拉拉蛄叫唤还须不敢种地。扔给刘仙舟一句带响的话,拒绝改编。
大叫驴刘仙舟属火药捻子的,沾火就着。他大发雷霆,抡起一把椅子从窗子扔出去,砸得玻璃哗啦山响。刘韬解劝,何苦呢?砸了玻璃还得自己花钱修理。气得牙痒痒的刘仙舟发狠地说,哟喝,羊群里跑出个骆驼来,小小民团胆敢与我作对。去,绑来见我。金丝猴刘韬答应着旋子似的去了。
第四天,梗着头的高团总被绑缚双手来见刘仙舟总队长。
气不打一处来的刘仙舟坐在总队部书桌后高靠背椅子上打扫了喉咙问,高团总,高老蔫儿,高敬远,你是碟子扎猛子,不知深浅,敢抗拒改编?你长几个脑袋?你问问这神枪依不依?
高团总,名敬远,字奎甫,号雅轩,别名双峰驼高老蔫儿。三十多岁。家资丰厚。当过简师校长,竞选当了教育局长。卸任后,又应聘给东北军翁师长当作战参谋长,文武双全。通古今,晓中外,以天地为一朝,万年为须臾,日月为门窗,八荒为庭衢。行无踪迹,居无室庐。手下有五百民团。强将手下无弱兵。各个身强力壮,武艺高强,打枪那是指哪儿打哪儿。不论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树上嚎的,说打眼睛绝打不了眼睫毛。
大叫驴刘仙舟对这五百民团早就垂涎三尺了。宁可三县民团不要,也得要高老蔫儿这个民团。刘仙舟心里明镜似的,擒贼先擒王,治服了高老蔫儿,五百民团垂手可得。于是,他先发制人,狂风暴雨般地向高老蔫儿问罪,先给个下马威,捉猪上凳。他把神枪啪的放在桌上,从鼻孔哼出发问的响声,你还滞拗啥呀?
声再高也没有被吓倒的高敬远一笑说,总队长阁下,改编事关重大,葫芦牵着扁豆秧,要征得五百弟兄认可,他们也是拉家带口的,我咋能一人做主?
大叫驴刘仙舟说,你还推托搪塞本官,来人,重责四十。
一顿劈柴棒子炖肉,打得高老蔫儿遍体鳞伤。高敬远是条汉子,宁折不弯。刘仙舟偏偏要秤钩子打铁,拉直。他训斥,再容你三天,如若再不痛改前非,扫平你的老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