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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族文化调控下的草地生态系统

2015-11-16罗康智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5年3期

罗康智

摘要:通过调查,发现侗族社区的草地生态系统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三种类型:一是森林与稻田、鱼塘之间的过渡带草地;二是分水岭山脊地带的疏树草地;三是连片森林之中呈带状形分布的防火隔离带草地。这三种类型的基本构成和服务功能在侗族文化的调控下打上了鲜明的人文烙印,并且因地制宜,使不同类型的草地在侗族居民的生产和生活中发挥相应的服务功能。

关键词:草地生态系统;侗族文化调控;碳汇积累

中图分类号:X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5)03-0146-05

在侗族社区,除了森林和稻田外,草地也是当地生态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个构成部分。侗族社区的草地生态系统与当地的森林生态系统、稻田生态系统一样,都属于高度稳定的可持续生态结构。具体表现为,草地的空间分布不仅在侗族文化的规约下自成规律,而且草地生态系统可以实现的社会文化功能与生态服务功能同样是侗族社区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在这样的草地上,侗族文化与不同的草地类型始终保持着频繁密集的互动关系,这才使得当地草地生态系统的景观能长期保持稳定,不会自然地演化为森林或湿地。与此同时,当地侗族居民不仅将这些草地作为牧场使用,持续地为侗族居民提供肉食来源和役用畜力,同时还能为稻田提供生产所必须的肥料。因而有充分的理由说明,这里的草地在空间分布和利用上都打上了鲜明的人文烙印。

一、侗族文化调控下的过渡带草地

侗族社区的过渡带草地在田野调查中很容易被外来者注意到,这是因为,过渡带草地不仅规律性很强,景观特点容易识别,而且还通常分布在森林和稻田之间。其显著的特点表现在2个方面:其一,这种草地的植物物种构成相对简单,主要由当地的禾本科、菊科、苋科、十字花科和豆科的牧草构成。这样的牧草物种虽说在当地任何一个开阔地都很容易看到,但不同之处在于,在这样的过渡带草地中,不仅它们的生长高度比较整齐划一,而且通常不会与灌木和小乔木混生,人为加工留下的烙印一望便知;其二,这样的过渡带草地在空间布局上和形态上也很有规律。如果分布在陡坡面上,其宽度会随坡度的大小不同而呈现宽窄上的差异。在缓坡带,这样的过渡带草地相对较宽,在陡坡区段则会相对变窄,而延伸的长度刚好足够将森林与稻田剖分开来,充当森林与稻田之间的分界线。

从他们的观念到实际表现出来的分布特点,都足以表明这样的过渡带草地,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侗族乡民不断投入劳动力加工维护的结果,因而可以将它们视为农田建构的一个附属部分。不过其生态结构却能自立运行,并保持长期稳定。关键的原因在于,这样的过渡带草地,是侗族居民频繁实施放牧的牧场,甚至是牲畜在野外暂时露宿的场所,因而每年长出的牧草都能得到适度均衡的消费。为了保持过渡带草地的稳定,在每年的冬天,侗族乡民还会对这样的草地实施人工干预,对偶然长出的乔木和灌丛要及时的铲除,对饲用价值不大,高度纤维的牧草需要人工割掉并纵火焚烧。只有通过这样的持续努力,过渡带草地才会以十分稳定的景观呈现在我们面前,真正做到让每年新生的牧草都可以在当地有规律的畜牧作业中基本被消费掉。

当然,侗族文化对过渡带草地进行调控后,其能发挥的服务功能也是多重的。对过渡带草地所能发挥的服务功能,不同的研究者曾经有过表面上很不相同的提法和结论。有的研究者认为,设置这样的过渡带草地具有水土保持的功能,目的是防止泥沙在地表径流的携带下冲入稻田或鱼塘;还有学者认为,设置这样的过渡带草地,其目的是为了增加阳光对稻田的直射,确保通风顺畅,有助于提升稻田所在地的水温和土温,以利于支持农田的穗产和高产;也有学者认为,设置这样的过渡带草地,有利于森林防火,有利于将人们的活动与森林分离开来。但就我们的实际观察,发现这些学者的提法都有其道理,也符合当地生态结构的实情。这是因为侗族乡民耗费大量的劳动力去维护这样的过渡带草地,其实是长期经验积累的结果,也是人与自然磨合的产物,在磨合的过程中对出现的不利情况,就自然会采取相应的办法加以调整。比如说对物种的控制、对放牧牲畜强度的调适等等。今天看到的景象本身就是一个去粗取精的复杂过程,其功能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也因此而来,只不过某些细微的功能从表象仍然很难发现,在这里值得做某些提示和说明。

在自然状况下,森林生态系统与湿地生态系统之间,同样会呈现出各式各样的过渡性生态系统来。侗族社区的过渡带草地,特异之处正在于是以纯粹的草地呈现,而且过渡带极陡,边界极为明显。这种界线鲜明的过渡带草地,对侗族乡民而言,不仅有利于监控林中动物的出入,更有利于阻止这些动物进入农田。如果需要捕猎,那么这样的过渡带草地恰好是最好的伏猎位置。由此看来,侗族社区设置这样的过渡带草地,在早年对村寨和农田的保护功能显得比今天更为重要。这一功能在今天不容易被研究者所注意到,原因全在于,今天林中的猛兽已经随着总体生态环境的退变而在当地濒临灭绝,过渡带草地的防卫功能自然不易被一般性的观察和访谈所注意到。更值得关注之处在于,侗族居民生活区域的茂密森林环境不仅会遮蔽阳光,影响到稻田的产量,同时也会使林下地表的气温降低,导致相对湿度增大,从而影响到微生物对枯枝落叶的降解速度。这对根系很深的高大乔木而言,副作用不明显,但对于水稻而言,却容易产生肥料供给的欠缺。但是,在稻田上方和下方设置这样的过渡带草地后,能形成温度稍高、阳光充足和通风耗氧的环境。如此一来,这样的过渡带草地不仅对水稻本身的生长有利(能够满足水稻所需要的温度和光照等),而且对微生物的滋生更为重要。因为在温度较高的耗氧环境下,森林生态系统中产出的有机废物才能够得到快速的降解,从而能够为稻田更持续稳定的提供肥源。在调查中如果不注意到当地乡民在施肥前都要将农家肥暴光、熟化,也就很难猜透过渡带草地在这一方面的特殊用意,也就很难发现过渡带草地在这方面所具有的隐含性功能。

如果立足于“碳汇积累量”结算的视角,我们还应当进而注意到,侗族社区设置的这样的过渡带草地,不仅需要投入量大的人力和物力,而且与森林生态系统碳汇积累量相比,这样的人力物力投入,对碳汇积累量来说还具有反作用。具体表现为过渡带草地的单位面积“年际碳汇积累量”会明显下降(具体的结算在另文有具体说明),这样的明显下降也可以从诸多的方面得以体现。比如,通过人工焚烧去控制草地景观,其实是在浪费碳汇。再如,通过牲畜对牧草的频繁采食,虽然可以从中获取较大的经济收益,但是却降低了这些区段植物年增长量的“永久性碳汇积累量”,几乎是将“长期碳汇积累量”和“超长期的碳汇积累量”转化为了“年际碳汇积累量”。此外,过渡带草地形成的温度稍高、阳光充足和通风耗氧的环境,也会导致地表腐殖质降解速度的提高,这也不利于永久性碳汇积累量的保持。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侗族社区存在的过渡带草地,虽说对当地的碳汇积累量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直接表现为这样的过渡带草地所形成的年际碳汇积累量、长期碳汇积累量、超长期碳汇积累量和永久性碳汇积累量不仅低于当地的森林生态系统,也低于当地的稻田湿地生态系统。但我们同时也必须看到,尽管过渡带草地所能形成的碳汇积累数量不大,但这些草地对稳定稻田的产量却可以发挥公益服务效用,因此,对侗族乡民的社会生活而言仍然具有重大的价值,因而投入极大的劳动力去加以维护,其实是一种十分理性的文化适应策略。

二、侗族文化调控下的山脊地带疏树草地

位于山脊地带的疏树草地,从外观上看较为隐蔽,外来者一般不容易发现。原因全在于,这样的草地分布带,其海拔较高,四周又有茂密的森林环绕,以至于不是攀援到山顶,就很难发现它们的存在。所谓疏树草地生态系统,是指在连片的草地中零星长有高大乔木或低矮灌丛的生态结构。这样的生态系统在自然状况下,大多分布在半干旱内陆地区,特别是在降雨量年际波动差异较大的地区,如我国早年的鄂尔多斯草原就属于这样的生态系统。但侗族社区的疏树草地生态系统,其性质却有所不同。因为它不是纯自然形成的生态结构,而是人工管护的结果。其具体做法是将山脊地带的乔木通过人工砍伐和焚烧的办法去加以清除,并实旋旱地耕作。这样的操作方法持续进行多年后,草地所占的比例就会逐年扩大,等到达到当地乡民需要的比例后,则通过有控制的放牧去加以维护,人造的疏树草地生态系统就可以得到长期的稳定延续。

由于侗族的生息区海拔差异较大,河谷的最低处可以低到300米左右,而最高的地段海拔却超过2000米。在这样的环境下从事蓄牧生产,牧场必须进行季节性更换。正是凭借着长期的经验积累,侗族乡民通常就将山脊地带的疏树草地用作夏季牧场使用,形成了“游走式交叉放牧”方式。而采用这样的放牧方式可以有效地化解所处生态系统对畜牧生产的不利因素。这是因为,在侗族所处的生态背景下,一到夏天,过渡带草地由于一般所处海拔较低,而且距稻田较近,气候炎热潮湿,是蚊虫滋生的理想场所,很容易导致牲畜染上疾病。而山脊地带的疏树草地在夏季牧草长势较好,且水源较为充足,气候凉爽,很适宜牲畜长膘和生仔。因而将山脊地带的疏树草地作为夏季牧场使用,不仅有效地规避了上述不利条件,还通常不需要特意由人照管,可以让这些大牲畜在山顶上度过2个半月到3个月的时间。等到稻田里的农作物收割完毕,天气转凉后才将牲畜驱赶到村寨周边的过渡带草地及稻田中放养。在侗族传统的稻作生产中,收割方式十分独特,不使用挞斗脱粒,仅用摘刀摘其谷穗,将稻草连珠留在田中,这样就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牲畜越冬的饲料所需。而大量的牲畜在田内越冬,又在无形当中增加了土地的有机肥料,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来年稻作生产的肥粪所需。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乡民的这一放养方式,操作似乎很简单很粗放,在整个夏季几乎无需人看管,牲畜既不会丢失又不会掉膘。然而,这看似轻松的背后,却需要当地乡民在其间投入一定的人力和物力。首先是在疏树草地周边的森林边缘,乡民们都得设置路障,虽然是就当地的特点而设置,但还得随时对这些路障进行监控和修护,确保牲畜不会窜到山下的稻田中去。对这类草地,主要的劳动力投入则是在冬季,乡民们要有计划的清除偶然长出来的灌丛和乔木,防止他们长大后遮蔽草地后影响牧草的生长,当然他们也会有计划的保留某些高大的乔木,其目的是为牲畜提供遮阴纳凉的处所。总之,看上去的疏树草地生态系统并不是纯粹靠自然力保持其稳定,而是靠人力的不断投入才得以呈现为稳定的生态结构并发挥特定的经济作用和生态作用。

对侗族乡民而言,投入人力物力扩大山脊区段的疏树草地生态系统,不仅增加了载畜能力,而且放牧时可以极大的节约劳动力,并获得连周边其他民族村寨羡慕的牲畜和财富,从经济上和社会地位提升来看是十分合算的事情。但如果从生态的视角来看,则不一定合算。不仅是因为要管护这样的草地需要持续地投入劳动力,与此同时原有的生态结构也被打乱。像这样的山脊区段在自然状况下,一般不会有牛、马一类的大型食草动物存在,而是鹿科动物,啮齿类动物等的理想生息地,一旦按当地侗族的文化要求改置成疏树草地牧场,其动物物种构成也就发生了转变,人类所需要的大型食草动物置换了此前的小型动物。生态系统的性质和运行方式也就随之而发生了改变,

与过渡带草地的情况相同,山脊区段疏树草地生态系统在获得一系列社会功能的同时,也改变了其原有的生态功能,并直接影响到森林单位面积的碳汇积累量,具体情况的表现与过渡带草地不同,但导致的结果却极为相似。具体表现为,多年生的乔灌植物被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所置换,这就意味着长期的碳汇积累量和超长期碳汇积累量的水平必然会下降,而且这些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当年就要被大型食草动物消费,也不能转化为长期碳汇。加上,疏树草地形成后,地表覆盖度随之降低,通风性能得以提高,因而使腐殖质的降解速度得以加快,这对于长期性的碳汇积累量同样是不利的。可是我们必须注意到,从社会需要的视角看,建构和管护这样的疏树草地,对侗族文化而言却至关重要。侗族很多的村寨之所以能够能在历史上成为周边地区的首寨,拥有社会声望,导因于他们拥有大量的牲畜产品用于集体消费或出售。而能够做到这一点,侗族乡民正是凭借长期的生产生活经验积累,对自身所处的生境进行了汰选、应对和调适的过程。这一点杨庭预先生在《相际经营理论:跨民族经济活动的理论与实践》一文中已作了明确的说明:各民族利用自己的文化模塑自身所处的生境时,大致要经历三个层次的加工。首先是对纷繁复杂的纯自然背景进行有目的的选择,淘汰掉价值不大的部分,保留下对该民族文化而言价值较大的部分,这就是汰选过程。其次是对选中的主攻目标进行定向的改造,以便利用。由于利用的形式要与相应的文化需求吻合,加工的手段和方法也各不相同,这就是应对的过程。其三是应对过程中所使用的手段和方法,还必须纳入相应的文化系统,使之于既定的社会生活相协调,才能使这样的加工改造过程获得社会的依托,使之能继续地进行下去,最终把整个环境改造成适应该民族生存需要的状况,这就是调适的过程。

三、侗族文化调控下的防火隔离带草地

第三类草地则是人工林经营环境下的特有生态构成部分,它们同样是人为建构的产物。其目的是将连片的森林分割为若干小的片区,以便一旦出现森林山火时,有利组织人力扑灭山火,同时又能发挥防止山火漫延的作用,因而这样的地带就实质而言,是当地森林生态系统的附属部分。用明确术语将其称为“防火带”或“隔离带”更能凸现它们的主要功能。在侗族社区,这样的隔离带往往是从村寨周边穿过林区而设置,一般都会顺着地势的走向而延伸,宽度在10-15 m之间。早年这样的区段部长满了浅草,目前在修筑便道时,一部分已被便道所占有不再是草地了,但却同样可以发挥防火隔离作用。这样的隔离带同样是人工建构的产物,如果不及时清除偶尔长出的乔木和灌丛,不及时地割掉长得过快过高的牧草,这样的隔离带其实很容易演化为真正意义上的森林。在乡民的放牧作业中,这样的林间隔离带又获得了一些新的功能,既是放牧通道也可以作为过渡牧场使用。

侗族社区的森林防火隔离带,其功能表现得相对单一化,主要服务于森林防火和林间的交通。其生态结构也更趋于单一,仅是那些比较耐荫耐湿的草本植物能够被当地乡民允许在这样的隔离带生长。这将意味着植物生长的潜力在这样的地带不可能得到发挥,植物的自然更新也无法自立完成,最终使得这样的隔离带完全成了森林生态系统的附属物并被搁置起来,只有到了发生火险时才能体现出它的存在价值来。不言而喻的结果正在于,这样的隔离带在碳汇积累中所能发挥的作用就十分有限了。

综上所述,在侗族社区所见的山地草地生态系统,都属于人为建构的生态系统,失去了劳动力的持续投入,这些草地都会很自然的演化为森林生态系统的一个构成部分。因此,侗族乡民付出如此高的劳动代价去建构这样的生态系统,显然是一种文化节制的产物,是处于特定的需要人为改造生态系统所获得的预期结果。因而,从侗族的文化视角出发,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些草地生态系统的功能来。侗族乡民靠频繁的劳动力投入管护出来的这些人工草地,虽然主要用作放养牲畜的场所使用,但其功能则无疑具有复杂性和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