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帮忙”习俗变迁看村庄信任形态的嬗变

2015-11-16帅满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习俗

帅满

摘要:以江西省铜鼓县排埠村帮忙习俗的变迁为线索,依据习俗型信任一契约型信任一合作型信任的分析框架,展开对村庄信任形态演变的分析。研究发现:传统的帮忙习俗体现的是村庄习俗型信任模式,随着店里办和酒席承包等帮忙替代性模式的出现,村庄逐步向契约型信任形态转变;这一转变实现了效率和利益最大化,但村庄共同体受到冲击。本研究倡导借鉴日本和台湾的社区营造经验,以实现合作型信任的生成。

关键词:“帮忙”习俗;习俗型信任;契约型信任;合作型信任

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5)03-0095-04

一、问题、理论与方法

传统乡村是一个熟人社会,乡亲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互帮互助,呈现出一派“无讼”、长老统治的和谐图景。位于我国中部偏远山区、客家人定居的江西省铜鼓县排埠村民风淳朴,到1994年修通马路才与外界联系增多,近似费老描绘的熟人社会理想类型。排埠村的红白喜事有在家“做酒”的习俗,酒席少则十几桌,多则上百桌。在家中短时间内张罗几百个人的饭莱仅靠一个家庭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亲戚、朋友和邻居的帮忙,因此,排埠村在红白喜事上有“帮忙”习俗。不同场合的帮忙有不同的具体性事务,如迎亲需要抬轿,祭祀活动需要挖墓穴,等等,但酒席是所有帮忙的核心,因此本研究关注的是以酒席为核心的帮忙。随着时间的推移,熟人社会开始向“半熟人社会”演变,客家帮忙习俗相应地出现了酒店代办、酒席承包等变体形式,应如何看待和认识这一现象?这对村庄而言意味着什么?

民俗学、人类学、历史学等学科已积累丰富的习俗变迁研究,大多运用调查、文献或口述的方法,从经验描述、变迁原因等视角切入研究。信任研究近几十年来在国外学术界已成热门,近十年来在国内亦获得很大发展,社会学领域对信任研究有文化价值、制度功能两个传统,而这也是民俗、文化研究的重要范式,因此从信任视角对习俗变迁进行研究不仅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信任多按宏观、微观两维度进行区分:特殊/普遍信任、人际/制度信任、人际信任/社会信任等,也有学者将信任的历时性变迁区分为习俗/契约/合作型信任三个类别,信任的三种类型学划分为我们研究习俗变迁提供了概念工具和分析思路,即一方面可将习俗变迁划分为不同的阶段,另一方面,合作型信任也为习俗变迁带来的后果探索出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和出路。因此,本研究按张康之的习俗型信任一契约型信任一合作型信任框架(表1),对排埠村帮忙习俗历史和现实的发展与变迁进行叙述和分析,并提出可借鉴日本和台湾的社区营造经验来促进合作型信任的形成。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资料收集采用了参与观察法,既包括作为观察者的参与观察法,也包括作为参与者的参与观察法,对排埠村的帮忙习俗进行观察和了解,同时还通过半结构式访谈的方法收集、补充相关资料。

二、习俗型信任:传统“帮忙”的过程与结构

红白喜事的做酒时间确定后,会经口口相传迅速传播,亲友、邻居得到消息后会主动告知哪些家庭成员会来帮忙、可以提供什么具体帮助,如可惜用的炊具、桌椅碗筷等。做酒家庭会请德高望重、关系近的人担任“提条”,即内务总管,负责统揽全局、分配工作。提条对每个人的性格特点、特长及关系网络都比较了解,可以快速、准确地安排工作任务。

帮忙的职务有不同的分工安排:“提条”负责总统筹和总设计,身兼组织部长和人事部长,对做酒的各流程都有清晰的掌握,会根据情况组织人们的行动,分配具体的任务,需要能干、有号召力和魄力、知识面较广的人担任;除提条外最重要的要数厨师,他要根据主人家备好的莱料,组织帮忙人员洗莱、切莱,合理调节进度,保证做酒当天的莱按时上桌,并尽量搭配得色、香、味俱全;此外则是坐库房的,需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能正确写出来宾的姓名,拥有较好的计算和协调能力,做酒当天坐在礼房里收礼并记录;其他包括买菜、洗莱、切菜、烧火、借桌椅餐具、洗碗、泡茶、接待客人等职务。帮忙的各个职位是相对而非绝对固定的,因此比较弹性、快速,这也是客家人团结、互助精神的体现。

做酒前两三天,帮忙人员就会到做酒家庭来,带上自有的或借到的做酒必备物品,按照提条做好的安排,齐心协力布置场地、买菜、备料等,使做酒有条不紊地进行,当酒席散去,他们负责善后工作,实现人和物的迅速归位。“自己人”,即自己的兄弟、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等,构成了帮忙队伍的核心和支柱。关系紧密的邻居也是帮忙的重要力量,他们拥有地缘上的便利,熟悉周边的人和物,具有帮忙上的地缘优势。在帮忙的过程中,主人会尽全力为帮忙人员安排好的伙食,并以红包的形式给予相应的报酬。

做酒帮忙在排埠村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做酒圆满完成的人力和组织保证,也是熟人社会关系融洽的表现。帮忙是熟人之间浓烈情谊的表现,也是团结一致而产生巨大力量的见证。帮忙以村甚至镇为地域边界,以关系为主体,是一种长线的互惠交换制,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彼此的互助、合作形成了随礼外的另一种礼物的流动。帮忙习俗呈现的是一种习俗型信任,这种信任以乡规民俗为表现形式,以强关系、特殊信任的血缘和地缘为纽带,在共同体成员生命历程中发生大事件时,组织起来将这一仪式完成,它对应的是前现代的农业社会、熟人社会,人际关系是个体化的、基于情感的。

三、契约型信任转向:“帮忙”替代形式的出现

“帮忙”的正功能很多:在自家办酒席,主人家可物尽所用、节约成本;众多亲朋相聚,提供认识、共处的平台,既扩大了交际面,也增进了感情;帮忙维系了亲友间的人情往来。然而,当帮忙者的时间从“闲着也是闲着”转变为“时间就是金钱”时,帮忙带来的时间成本、角色冲突成为不可忽视的问题,由此导致一些帮忙的替代性形式出现。

(一)店里办

自20世纪末以来,在饭店办酒席变得日益兴盛,包括在镇上饭店和县里的宾馆、酒店等形式。是否选择店里办,一方面取决于财力,另一方面取决于宾客,若宾客多在城镇或者有意过滤过多的地缘性熟人,就会选择在店里办。因为在家办酒席,邻居、亲戚拖家带口来坐席的现象会很普遍,增加酒席成本,在店里办会流失掉许多可去可不去、困路途遥远而放弃的宾客。而在县城办酒席的过滤程度是最高的,价格也最昂贵,因此比较折中的做法是在镇里办,在财力和宾客方面均可较好兼顾。

店里办可分包工包料和包工两种。前者将帮忙外包给了饭店,除了坐礼房的收礼和记账人员,基本上不需要帮忙人员,这时的礼尚往来不存在劳力互换性质的帮忙,而仅限于礼金。包工办酒席,即主人自备食材、酒水,只借用店家的场地和人手,既拥有店里办的便利,不需人帮忙张罗饭莱、餐具,又节约了费用,可谓两全其美,但需要建立在与饭店老板关系够“硬”、社会资本够丰富的基础上才可实行。从总数上而言,包工办酒席的仅为少数个案。

(二)酒席承包

搞酒席承包的王强团队是行政村排埠村下属的永丰村中近年出现的帮忙变体形式,受到村民的广泛好评。王强是永丰村帮忙职务中的关键角色——厨师,他在村里一年要帮几十次忙,耗时上百天。王强本人费时费力不说,办酒席的人也觉得叫人帮忙,人情和支出方面的消耗都很高。于是王强做出了一个尝试,他团结数名帮忙比较拿手、关系较好的村民组成了一个资源整合、分工明确的酒席承包团队,专门负责办酒席,他自己是组织者和主厨。要做酒的家庭只要联系王强,说清楚是包工包料还是包工以及其他注意事项,他就组织人手带着放在村委会的全村共有的桌椅碗筷厨具等提前两三天到这户人家里做准备,做酒那天大家只要等着入席即可,酒席结束再将器具还给村委会。团队工作效率非常高,从前需要几十个人帮几天的劳务由他们几个人几天就完成了。做酒家庭付费给王强团队,团队内再分成。王强一年办酒席能有1万多元的收入。

酒席承包不仅对于王强团队,对于做酒家庭来说也是好事,它把店里办和在家里办的好处完美结合:与家里办相比,主人不用劳心劳力组织帮忙人员的分工,亦可省去几十位帮忙人员几天的开销,也不欠帮忙人员的人情,经济且省心省力;与店里办相比,价格便宜很多,也无须为和饭店老板关系不够好而伤神,只要与村里其他做酒的人商量并错开时间,承包团队就可以将酒席办得和自己找人帮忙一样好。事实上,王强团队在排埠村得到了村民的普遍好评,大部分酒席都由他承接。酒席承包的出现得益于“村村通”带来的便捷交通,村庄自发提供桌椅、餐具、厨具等公共物品,以及团队整合、分工合作,部分也与排埠村地理位置较为偏僻,酒店办较少有关。

传统做酒的酒席帮忙是人与人交流、合作生产出来的,情谊蕴藏在食物、劳务中,是情感的结晶,而帮忙的替代性方案则是标准化、流程化的商业生产,情感成分被淡化、剔除,理性、算计成为行动中心,效率、经济成为主要的追求目标,人际关系变得更加片面和抽象。店里办与酒席承包将传统的帮忙替换成了商业化的劳务外包,它抛弃血缘、地缘关系形成的村庄习俗型信任,替换成市场化、商业化的契约型信任。

四、总结与讨论

帮忙习俗是情谊的体现,人与人之间联结的桥梁是互帮互助而非金钱。莫斯认为原始社会部落和氏族之间的礼物交换发生于群体间而非个体间,交换对象丰富多样,它指向不仅仅为经济交易的“为整体服务的系统”,即每一个礼物均对系统中赠者与受者的名望、权威和信任发生影响,因此,礼物交换是一种涉及宗教、道德、法律、规范等复杂社会因素的社会性行为,它不仅体现了一种交换关系的对称性,也体现了一种互惠性的契约向度的社会现象。阎云翔运用“关系”“人情”“面子”“报”等概念分析黑龙江省下岬村的送礼现象,他认为送礼和其他互惠交换在中国人的生活,尤其在维持、再造和改变人际关系中发挥主要作用,礼物交换建构了一个道德经济体系,使农民非自愿地陷入一个交换循环、承受道德压力,同时,礼物交换是孕育关系网络的基础,为农民转移或分担经济、政治和社会风险提供了保障。

婚丧嫁娶等是每个家庭都会经历的事项,它们象征着人生中的一些礼仪和过渡阶段,村民通过帮忙和随礼等社会活动建立起一个道德、经济网络,通过这些礼物的流动而实现交换循环,获得所需的支持和保障。排埠村的帮忙习俗是联结个体与群体的方式,是整个社区范围内礼物交换的一个环节,它不止于经济关系,它体现的是一种互惠性的社会联结方式,由此社区完成整合,村庄关系网络实现动态平衡。

排埠村帮忙替代形式的出现显示了其理性化趋势,效率、经济成为支配性原则,“划算”“省事”成为考量的主要逻辑,差序格局理性化、日常生活被殖民化的结果是办事效率大大提高,角色冲突得以避免,利益实现最大化。将契约型信任取代习俗型信任,各种危机得以清除,达到了和平,但这是真的和平吗?

经济体制改革、工业化使人际关系发生变化,随着市场经济规则向社会的渗透,高流动性和金钱的万能性使个体独立性增强,道德压力、团体依赖度减小,人们可以用金钱换到以前必须通过集体协力才能获得的东西。而经济法则一旦运行,利益最大化是其目标,它也会以自己的形式塑造社会的新面貌——村庄道德经济共同体为载体的人际关系密网变得日益稀疏,个体挣脱网络的力量越来越大,趋势越来越明显,人际关系理性化浇灌出的是道德感缺失的个人主义膨胀,即“无私德的个人主义”。村庄的肌理被破坏,变得日益空洞,因此这种和平只是表面上的和平,如何重建村庄共同体,是转型时期任重而道远的目标。

合作型信任概念的提出使我们看到了村庄未来发展的可能道路,即在网络式陌生人社会中建立起自由、稠密的网络结构信任,村庄成为居民的生命共同体。在实践方面,源自日本,继而在台湾得到广泛推广的社区总体营造模式可资借鉴。社区自下而上动起来,在政府的支持及NGO帮扶下,实现外来和在地、传统和现代的文化转译,就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社区发展道路。

猜你喜欢

习俗
觥筹交错:酒觥传入与罚觥习俗
春节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