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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与隐喻 架构与节奏——浅谈莫言长篇小说《蛙》的写作技法

2015-11-16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小狮子姑姑莫言

陈 亮

(山东女子学院,山东济南 250300)

·女性文化视野下的莫言创作专题研究·

重复与隐喻架构与节奏——浅谈莫言长篇小说《蛙》的写作技法

陈亮

(山东女子学院,山东济南250300)

文学写作作为作者使用文学语言描述艺术形象、表达思想情感的一种创造性的审美心智活动,不仅具有富含感性特征、典型化描摹等共性特点,同时还具有更多私人经验。以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长篇小说《蛙》为例进行分析发现,其从确立故事主题到筛选人物关系、扩展推进情节的各环节中,以“重复”的方式不断丰富故事架构,进而用隐喻等方式严格控制小说节奏,从而带给人震撼性的阅读体验。

莫言;《蛙》;故事核;人物关系扩展;叙事节奏

众所周知,文学写作作为作者使用文学语言描述艺术形象、表达思想情感的一种创造性的审美心智活动,不仅具有富含感性特征、典型化描摹等共性特点,同时还具有更多私人经验。甚至对于很多作家而言,“重复自己比抄袭别人更可耻”[1],所以即便是同一个作家的作品,也常常因为写作技巧的不同而具有了不同风貌。同样作为一个写作者,笔者试图结合自身创作长篇小说的经验,分析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在长篇小说《蛙》中的文学写作技法。尤其是在确立故事主题后,在筛选人物关系、扩展推进情节过程中,以重复、对比、隐喻等方式严格控制小说脉络与节奏,并通过多时空叙事延展叙述空间、完善叙述立场,最终使故事本身渐次丰盈、“有骨有肉”,也使阅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获得震撼性的阅读体验。

一、重复:故事核——人物关系——故事架构

故事核,顾名思义,是指一个故事(一本长篇小说)的核心事件,也是整部作品的立足点和出发点。从大多数作者的创作习惯来讲,通常是先确立故事核,再围绕故事核选取不同的人物关系、明确各组关系中的人物在不同层面的社会身份,据此扩展主体情节,并在对细部情节不断进行丰富的过程中把握稳定的叙述节奏,持续推进故事,渐至引人入胜。

与莫言以往小说更注重历史幻想色彩不同的是,其长篇小说《蛙》更接近历史现实的书写,它主要讲述的是乡村医生“姑姑”万心富有对比性的一生:作为乡村医生的万心一生接生婴儿近万名,人称“送子娘娘”;作为计生干部的万心,一生忠实于党的计划生育事业,亲手流产了几千个本可以出生的婴儿,甚至无意中断送了一些产妇的性命。莫言本人曾在访谈中提及,尽管《蛙》涉及对计划生育政策的反思这样一个敏感话题,但“这部小说最早也是从人物生成的。人物经历了这些事件,所以小说也自然涉及了这个敏感题材”[2]。由此可见,“姑姑”本人的命运,才是整部小说从无到有的基础。而“计划生育政策”只是确立了故事主体后必然涉及的相关背景。那么,围绕“姑姑”这个被叙述主体,尽管现实生活中的姑姑“晚年生活是很幸福的,她在计划生育工作期间实际上也偷偷地帮了许多人”[2],但作为“源于生活”又必须“高于生活”的文学创作,“姑姑”的形象因为“计划生育”大背景而获得更深刻的界定。用几个关键词来描述,即“技术高超的乡村妇科医生”“忠诚的计生干部”“向往爱情却最终用婚姻赎罪的女性”“昔日坚定的共产党人与晚年‘迷信’的退休医生”“泥娃娃艺人的妻子及泥娃娃形象的塑造者”。可以说,在这个故事里,对于“姑姑”这个故事核的认定不仅从横向角度上具有爱情、亲情、事业等层面的可延展性,同时在纵向角度上还具有从“送子娘娘”到“杀人妖魔”再到“泥娃娃形象塑造者”(赎罪身份)的深层延伸,是一个涵义丰沛、值得书写的优秀的“故事核”。

由此,故事的主线(一级提纲)也得以确立,即姑姑的生平。这一方面包括姑姑的事业线,即:姑姑童年——成为妇科医生接生(接生陈鼻、“我”、牛等)——成为计划生育工作人员(追查超生人员耿秀莲、王胆、王仁美等)——退休后的赎罪期。另一条是姑姑的爱情线:王小倜——杨林——郝大手。同时还有一条副线即“我”的婚姻:王仁美——小狮子——(陈眉)。

围绕核心人物发生的关联,即人物关系扩展为——

A组:陈鼻(姑姑接生)、其妻王胆(姑姑追查超生致死)、王胆之兄王肝(出卖妹妹王胆)。

B组:“我”(姑姑接生)、其妻王仁美(姑姑追查超生致死)、“我”的第二任妻子小狮子(被王肝暗恋多年、由姑姑介绍)。

C组:陈鼻和王胆的女儿陈眉(姑姑接生)=“我”儿子的母亲(代孕)。

用人物图谱勾勒如下:

(注:图中小方框标识为已逝者)

围绕这样的人物关系,延展出的二级提纲粗略为——

姑姑接生陈鼻——姑姑接生“我”——倒叙王小倜——姑姑恢复工作——姑姑的结婚对象杨林出场——姑姑身份变化抓计生——批斗杨林(姑姑婚事破灭)——“我”情定王仁美——“我”的婚礼——女儿出生——王仁美怀二胎——姑姑堵截王仁美——王仁美死——“我”的母亲过世——姑姑抓陈鼻妻子王胆——王胆死——退休后小狮子求子——牛蛙场参观——揭秘牛蛙场的“代孕”业务(我得知小狮子取精子用途)——得知为“我”代孕的是陈眉——(我梦见王仁美)儿子出生。

而通过对每一章节内容的梳理与归纳,站在写作者的角度,最后充实而成的三级提纲大致如下:

第一部:

1.吃煤,人体器官命名的姓名由来。2.陈鼻来历——大爷爷归乡,姑姑被抓(杉谷司令对比)。

3.姑姑接生陈鼻。4.姑姑接生“我”。5.姑姑给牛接生,关于英格纳表。6.送表人是飞行员,孩子们对飞行员的关注(上升气氛)。

7.(急剧低落的气氛)飞机失事,王小倜叛逃。

8.40年后招飞,庆祝,姑姑拿来茅台,重提王小倜,引出郝大手。

9.侄子打探,倒叙王小倜(看电影、握手、吃空勤灶、口琴、半导体收音机、日记本——王小倜称呼姑姑为“红色木头”却也“解救”了姑姑)。

10.1961年我送兔肉捡传单——姑姑和黄秋雅打架。

11.姑姑自杀,留党察看(原因是“以自杀的方式向党示威”)。

12.1962年“地瓜小孩”的由来,姑姑恢复工作。

13.1966年清明节,姑姑引入“小狮子”,杨林出场。

14.人口急剧增长后姑姑身份变化,给王脚、肖下唇结扎。

15.批斗杨林,秦河出场,黄秋雅“揭发”姑姑,杨林的“污蔑”。

第二部:

1.“我”定情王仁美。

2.婚礼。

3.女儿出生,郝大手第一次隐喻描写。4.九日庆典,铺垫陈鼻、袁腮近况。5.王肝对小狮子的暗恋,张拳老婆耿秀莲死。

6.(迅速进入关联情境)王仁美怀二胎。7.和袁腮对话,蝌蚪的内心挣扎。8.姑姑自我剖析:提到张拳的报复、自己的决心。

9.姑姑执行政策,堵截王仁美。

10.酒席,遇见杨主任,王仁美讽刺姑姑(却为女儿去京高兴)。

11.王仁美死(死前交代后事一样的对话)。

第三部:

1.母亡,申请转业。

2.抓王胆(解放前后不同的“地道战”对比)。

3.“我”给母亲圆坟(杨主任和姑姑动员“我”做计生工作)。

4.姑姑动员“我”与小狮子再婚。5.结婚登记,遇见陈鼻(想起王仁美)被讽刺。

6.上坟,遇见王肝,被告知王胆去向。

7.洞房夜谈王胆去向,小狮子:“王仁美咎由自取”。

8.姑姑坐船追王胆、救王胆、送王胆——王胆死。

第四部:

1.小狮子爱婴儿,王肝卖娃娃(秦河捏的),引出“陈眉”(插叙陈鼻要回孩子过程),小狮子庙宇中“拴娃娃”——诅咒式对比(小狮子生不出来,姑姑没有孩子,秦河无儿无女),姑姑被青蛙吓倒。

2.牛蛙场参观,和袁腮话当年(表弟的话被打断,留伏笔)。

3.再见王肝,见秦河(王肝描述一个失眠后的娃娃幻境)。

4.小狮子遇见混血小孩,看专题片追溯姑姑嫁给郝大手的原因(开始揭示“蛙”的隐喻)。

5.妇科医院参观,遇见小毕与肖下唇。

6.小狮子去牛蛙公司上班(“蛙”的隐喻揭开)。

7.河上坐竹筏得知牛蛙公司真相:代孕(交叉蒙太奇,小狮子别开生面的床戏)。

8.揭秘陈眉为“我”代孕真相,堂吉诃德小饭馆与李手见面,回忆两次见陈鼻场景(代入陈耳、陈眉命运),陈眉出现还账。

9.和小狮子动手,和李手交谈(李手不赞成引产)。

10.我想开了(表面),遇见陈鼻放100元,被抢,吓姑姑的小男孩出现,追逐,肖下唇开宝马出现,我呈现匍匐姿态的狼狈,得知小男孩是张拳与耿秀莲的外孙——彻底想开了,决定接受代孕而来的孩子。

11.去看姑姑,见到最后一个泥娃娃:神似“我”和王仁美那个没机会出生的孩子。姑姑给小狮子听诊(演戏当真)。

12.儿子出生,假戏成真,梦见王仁美,决定写话剧《蛙》。

在这个提纲中,姑姑并没有直接出现在每一个小节中。但不能否认的是,周边每一组人物关系的命运都与姑姑紧密相连。尤其明显的是,在这个提纲中,“重复”成为一大特色,充实着人物命运与故事架构。

这一方面表现在主要人物之间的命运重复——这在小说创作中并不常见,因为对于一部有着明显话题性的小说而言,通常会采用由不同组别人物关系代表不同社会身份、走向不同命运的方式,用以概括生活中的种种可能性。但在《蛙》中,陈鼻一家的遭遇与“我”家的遭遇惊人地相似,都是男方由姑姑接生,女方因姑姑而死;从事计划生育工作的姑姑和小狮子都曾在年轻时冷眼对待超生妇女,轮到自己却终其一生都没有孩子;郝大手捏了一辈子活灵活现的泥娃娃,但末尾却出现了昔日驾驶计生船的秦河也摇身一变成为擅捏泥娃娃的“民间艺术大师”……所以或许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就带着这样重复性的熟悉感——别人的命运就是我们自己的命运,在这场与“生育”有关的跌宕大潮中,我们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当重复的命运不断交叠,这似乎就成为了一种强调,一种乡土社会中最常见的可能性,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也预示着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在一次又一次重复性的暗示中,“个例”的“故事”变成了“普遍”的“真实”。

而另一方面表现在细节的不断重复:用40年后的“招飞”引出侄子对姑姑爱情往事的探寻,“我”用替“你爸爸”复述的方式,讲述“我”的大哥与王小倜看电影、握手、吃空勤灶等细节,用纯客观视角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但又始终存在距离感的“飞行员王小倜”;用两次河上追逃讲述姑姑的计生执法过程,只不过前者是张拳的妻子耿秀莲,怀孕5个月,最终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去,而后者是陈鼻的妻子王胆,在弥留之际由姑姑亲手接生一个女儿——孩子活了,但迎来的却是父亲陈鼻痛苦万端的“天绝我也……”在这里,细节的重复倒更像是一种强度上的深化,诉说了重男轻女的乡土社会中,女性完全不被当做是一种生命存在,而这种赤裸裸的忽略何尝不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与此相比,姑姑那句“你这个畜生”的怒骂足以掩盖她在河上追逃过程中让人不喜的冷酷——说到底,姑姑的“执法必严”可以理解为敬业,但她从没有丧失基于女性立场的“人情味”。

二、隐喻:人物形象——叙事节奏——客观视角

从前文的三级提纲中也可以看出,如果说长篇小说也像古代诗文一样有“起承转合”的话,那么《蛙》的正文前4章恰好就对应“起始、承接、转折、集合”的4个步骤。而推进这四步转化的,除了较为常见的时间线推进外(按照姑姑生平事件顺序推进),隐喻的频繁出现则给人以更加深刻的印象——它一方面直接作用于故事架构确立后的具体人物形象塑造,同时还因为其在全书5个篇章里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的介入,而使整个故事拥有了富于韵律感的叙事节奏。

第一,民间泥娃娃艺人郝大手的几次出场,明显带有隐喻涵义的由浅入深。实际上,郝大手的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一部分的第八节末尾,姑姑出席家宴,“在大门外,我们看到姑夫郝大手,那个不久前被封为‘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泥塑艺人,正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等候着”。作为全书的起始篇章,第一部分用了大量插叙,不紧不慢地铺陈各类背景、渲染环境气氛、交代人物关系,而郝大手的出场也是如此——没有过多描述,只是身份介绍与简单的人物代入。至于其丰富的隐喻涵义,是从“承接”篇章才开始铺垫的;第二部分第三节,王仁美为“我”生了女儿后出院回家的路上,遇见算命先生袁腮和村里的泥塑艺人郝大手堵在桥上争执,原因是袁腮无意中撞翻了郝大手的小推车,撞碎一车泥娃娃。从情节隐喻而言,这里似乎是以郝大手为载体,暗喻一种生命符号的打破,并为日后的重建埋下伏笔。“都说,高密东北乡每个人都能在他的泥娃娃里找到小时候的自己。都说,他不到锅里没米时是不会赶集卖泥娃娃的。他卖泥娃娃时眼里含着泪,就像他卖的是亲生的孩子。”到这里时,明显的隐喻义已经开始上升,这里的郝大手不仅仅是一个泥塑艺人,而是生命的顶礼膜拜者[3],捏泥娃娃的过程好像女娲造人一样被赋予巨大神性。而从故事结构上来看,倘若此处只做隐喻,则在叙事节奏上必然有断裂感,因此此处的神化隐喻便开始与主要人物发生关联,紧凑推进情节,即“王仁美从车厢里探出身子,高声喊叫:郝大叔,您帮我捏两个娃娃,男的,要一模一样的”。在这里,不仅使“女娲造人”的神化隐喻得以“落地”、为姑姑日后嫁给郝大手完成精神赎罪埋下伏笔,同时还暗示了王仁美想要一个男孩的“狂热”。果然,在经历了“九日庆典”“耿秀莲死”两个紧锣密鼓的小节之后,到第六小节时,在完全没有任何冗余渲染的情况下,笔锋犀利如单刀直入,第一句话便是“部队领导向我出示了一份加急电报,说我的妻子王仁美怀了第二胎”,直接介入更激烈的人物矛盾。到“集合部分”时,郝大手又出现,这里叙事节奏放缓,前面的单刀直入渐渐变成娓娓道来,在王肝讲述郝大手如何不给县长面子的“轶闻”后,“我”观看了“高密东北乡奇人系列”DVD,“姑姑始终处在画面的中央……而那郝大手,静静地坐在工作台后,目光迷茫,面无表情,仿佛一匹梦境中的老马”,姑姑捶胸顿足地讲述“卫生院院长……大名黄军……这小子什么都不会,唯有两项特长:一是请客送礼拍马屁,二是诱奸大姑娘”。显然,无论是在专题片里实名实姓揭发卫生院院长劣迹,还是让“奇人”配偶占用过多篇幅叙述自己嫁给“奇人”的始末,这都不符合电视专题片的叙事逻辑。那么此处如此处理,显然就是要忽略电视专题片的合理性,全力服务于故事本身的隐喻升华:即通过姑姑对嫁人原因的阐述,揭开郝大手以及他手下的泥娃娃作为“赎罪载体”的存在意义——“节目里展示了姑姑与郝大手携手制作泥娃娃的内容。姑姑闭着眼睛,对同样闭着眼睛、手握一团泥巴的郝大手讲述……”“在姑姑的讲述声中,那个名叫关小熊的男孩从郝大手手中诞生了。镜头给了这孩子一个特写。我看着这个面目清新,但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悲凉表情的孩子,不觉中泪如泉涌……”就好像一连串紧凑的鼓点敲到此处终于发出最沉重的闷响——所有那些因亵渎生命而产生的恐惧与悔恨,总算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第二,“蛙”这个形象的含义揭示,在被提及的过程中渐渐由表及里。在起始部分,“蛙”的形象依次有县文联的刊物《蛙鸣》、哥哥姐姐像青蛙一样哇哇叫、姑姑像扔掉一只青蛙一样扔掉关于王小倜的传单、黄秋雅与姑姑打斗过程中露出了白得像青蛙肚皮一样的脊背……在这里,“蛙”的意象集中于容易理解的表层涵义,即争鸣、同“娃”音的“人”之存在,以及姑姑所厌弃的一切。到第二部分,张拳妻子耿秀莲跳河逃跑,小狮子笑着说:“有本事你游啊,鱼狗扎猛子啊,青蛙打扑通啊……”与其说是一种形象比拟,倒不如说寥寥数语就勾勒出小狮子在当时情境下的冷血,并为她此后终生不能生育埋下一个伏笔样的诅咒。而后是第四部分开端,说到姑姑曾被青蛙吓得口吐白沫,这说明姑姑在内心深处对“蛙”的认知已经越来越清晰。而打着牛蛙养殖场旗号的代孕公司大门口那尊黑黝黝、“视线阴沉”的牛蛙塑像,则干脆完成了“蛙”隐喻的双重界定——作为生殖力极强的生物,它暗喻代孕者完成了不孕不育妇女的梦想,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被异化为以生命换取钱财的生育机器。所以,“蛙”的最后一次集中性出现,就在第四章尾部,姑姑在DVD中叙述嫁给郝大手的原因时所提及的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夜晚,当大批青蛙扑向姑姑,“千万只青蛙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试图拦截姑姑的去路”,“对姑姑发起突然袭击”,于是姑姑“身上的裙子已经被青蛙们撕扯干净”……毫无疑问,这一段青蛙(或者说是被姑姑强制流产的几千个娃娃)反噬场景的描写之精彩,既源于对隐喻义的深刻揭示,也源于对叙事节奏的畅快把握,那是画面节奏的极速奔突与叙述过程的戛然而止——当郝大手出现在那个小桥上的时候,他不仅拯救了被大批青蛙追杀的姑姑,也完成了两个隐喻意象的重合——关于姑姑的主线叙述到此结束了。

第三,关于全书第五部分,剧本《蛙》的情境逆反了。有意思的是,作为一个独立在正文之外的段落,这个剧本没有对人物身份、前期行为进行铺垫(显然是一个无法真正公演的剧本),第一幕就是抒发“陈眉”这个角色本身的怨恨,第二幕则致力于抒发郝大手的怨气——也就是说,在正文中始终没有发声机会的代孕妇女陈眉、民间艺人郝大手,甚至早期富有、后期落魄的陈鼻都在剧本里大声呐喊、怒骂、诅咒,曾经沉寂的人物形象在第五部分里全面“复活”!必须承认,因为这种“复活”,正文中的小说虚构在剧本荒诞的表达映衬下反倒增加了很多真实性,产生了一种小说本身是对于现实的“真实再现”的表达效果,同时有效推动了其后情节的结构延伸与力度强化。而在这个荒诞的话剧情境中,第三幕,陈眉告状、小魏接状、所长包庇,这三个环节犀利地隐喻着某些情境下所谓司法公正的荒诞本质。而通过第四幕中主人公“我”和姑姑的对话,更全面引申出“蛙”“娃”“娲”的含义。及至第五幕中,黑衣人要带走陈眉,陈鼻要保护女儿,这里的黑衣人已经成为官方的代言人、制度的卫道士。到最后第八幕电视剧拍摄现场真戏假作、用抢孩子的典故来断案,以及第九幕戏中戏里关于故事的“真假”之辨……伴随着姑姑的那句“剧中的姑姑是我呢,还是不是我?”质问的悬念在各种隐喻的不断推进下,以慢——快——慢的节奏步伐,将整部小说的哲学思辨推到顶峰。同时也因为从前四部分“我”的第一人称转为第五部分话剧的客观视角,加之书信体的格式,而使整部小说拥有了更为全面、客观的叙述立场。

总之,阅毕《蛙》,启发甚多。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它饱含着作者丰富的人生阅历、对60年波澜起伏般农村生育史的冷静认知。作家以“姑姑”这个女性形象为核心,通过娴熟老道的写作技巧,展现了当下中国生育问题上的混乱景象,含蓄表达了作家一以贯之的对生命的由衷敬畏,同时直面“悲悯”“忏悔”“赎罪”等问题的深层含义。然而最终让人念念不忘的,还是在于这部有着精彩故事结构与有力叙事节奏的长篇小说,通过它精准又韵味无穷的文学语言,“告诉人们这个世界的绝望,但是让大家也明白,我们在绝望当中也有希望”[4],这就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好作品所留给我们的无限可能。

[1]杨景贤.莫言:作家要写灵魂深处最痛的地方[EB/OL].新华网,2009-11-30.

[2]莫言.《蛙》就是一个孤独的山峰[EB/OL].人民网,2009-12-28.

[3]范云晶.肉身和精神双重悲剧的沉痛书写——论莫言的新作《蛙》[J].名作欣赏,2011,(2):42.

[4]莫言.《蛙》就是一个孤独的山峰[N].东方早报,2009-12-09.

A Study on the Writing Techniques in the Full-length Novel Frog by Mo Yan:an Analysis of the Specific Ones Including Repetition,Metaphor,Framework and Rhythm

CHEN Liang
(Shandong Women’s University,Jinan 250300,China)

Literary writing is a kind of creative aesthetic activity of mind,in which the author uses literary language to shape artistic images and to express their thoughts and emotions.It not only has some general characteristics,such as rich perceptual characteristics and typified depiction,also has more personal experiences.This thesis attempts to take the novel Frog by Mo Yan,the 2012 Nobel Prize winner,as an example to analyze the writing skills,which finally bring people wonderful reading experience.The analysis starts with confirming the story theme,and then includes screening characters relationship,extending story plot,establishing the story framework by means of repetition,and controlling the narrative rhythm strictly with many writing skills,such as metaphor,etc.

Mo Yan;Frog;core of story;extension of character relation;narrative rhythm

I206.7

A

1008-6838(2015)01-0078-06

2014-11-2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世界性与本土性交汇:莫言文学道路与中国文学的变革研究”(项目编号:13&ZD122)

陈亮(1980-),女,山东女子学院文化传播学院教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作品创作机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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