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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表意系统陌生化的典范

2015-11-16

电影评介 2015年4期
关键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陌生化

陈 霞

在不到1个月的时间里取得5亿元的国内票房和神话般的口碑,无论能否冲击奥斯卡,《少年派》的成功已经不言而喻。“观众的肯定性反应是构成一部作品的必要条件之一;接受者的观看使作品从僵死的物质材料中超脱出来,获得了活生生的现实存在和生命”[1],可见观众对于一部电影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然而,为何《少年派》能从众多同档期的影片(如《一九四二》《王的盛宴》)中脱颖而出,受到广大观众的一致喜爱和追捧呢?我认为,影片表意系统的陌生化特征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现代电影美学体系》一书把故事片电影作品看做是一个复杂的表意系统,并将之分析为由两类功能性单元(媒介单元和意义单元)和三个逐级生成的层面(知觉—故事层面、故事—思想层面、思想—特征层面)构成,包含四个实质性的单元,即:知觉、内容、思想和特征。“陌生化”原本是一个著名的文学理论,它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他在论及陌生化问题时强调:“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了使人感受事物,使石头显出石头的质感。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是体验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2]本文将把《少年派》作为一个表意系统,分析其在知觉、内容和思想单元表现出的陌生化特征。

一、知觉单元的陌生化:带来感官快感,引起心理兴趣

看《少年派》的影评时发现,有一部分人对《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这个译名颇有异议,认为相较于原名《Life of Pi》,此译名过于片面,对于观众有一定的误导。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除了看过原小说和对影片事先就比较了解的少数观众,对大多数观众构成最直接吸引力的因素正在于这部影片营造的视觉奇观。

首先,在人物设置上,就带给人们很大的新奇感。影片的主要故事发生在一个印度少年和一只孟加拉虎之间。一个是拥有智慧的高级生物,一个是拥有强悍体魄的丛林之王。当这样一对奇妙的充满多种可能性的组合出现在《少年派》的海报上时,无疑对观众构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其次,环境的陌生化为视觉奇观的营造提供了强大的支撑。《少年派》海报上的宣传语为“不凡历程,不虚此生”,这段不凡的历程讲述的就是派在海上漂流227天横渡大西洋来到墨西哥海岸的故事。环境的陌生化为视觉奇观的营造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都说小孩、动物和水是电影拍摄中的三大难题,然而李安却迎难而上。当大多数导演还在为讲故事发愁时,李安早已不满足于展现生命奇观的故事,历时5年的雕琢,让李安的追求已经细致到了场景中出现的任何一个元素的美学呈现。《少年派》中环境元素的奇幻效果将我们从日常影像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几乎每一帧画面都带给我们的视觉极大的惊喜和享受。我相信观众中看过海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影片中呈现出的大海却令几乎每一个观众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新奇。在风和日丽的白天,天空倒映在平静的海面,模糊了海和天的界限,置身于瑰丽云朵中的派,让我想起《圣经》第一章创世纪中这样的句子:“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在星辰漫天的夜晚,静得透明的夜空下,点亮整片海面的荧光水母仿佛水中的星辰,泛着荧光的座头鲸跃出海面,美得惊人;在暴风雨肆虐的恶劣天气,海水变成深沉莫测的蓝黑色,滔天的巨浪和倾盆的雨水像一只命运的巨手将派玩弄于鼓掌之间;形似毗湿奴的神秘食人岛上,茂密高大的树木,大群的可爱狐獴和明亮清澈如同眼眸一般的白天是淡水晚上是酸的湖;壮观的飞鱼群和海豚……环境的陌生化带来的视觉冲击让我们应接不暇。再者,在呈现的方式上,李安选择了运用3D技术,并且巧妙地借助IMAX放大了视觉奇观的效果。李安营造视觉冲击力的功力早在《卧虎藏龙》中就有所展露,而先进的技术更是使他如虎添翼。《少年派》的3D视效果然没有令人失望,色彩饱满、视野通透,一改我们对过往3D的灰暗印象。《少年派》视效上显然有意追求对人体感官的延展,比如派循着若有所思的虎的视角凝视海面,那一层层如梦如幻扑面而来的异彩影像完全超越了浅显视觉的感受,超越了时空和现实的限制,带领我们一步步走进派的内心世界。《少年派》在知觉单元的陌生化不仅仅表现在对观众视觉的挑战,28段与影片情节环环相扣的原创音乐,给观众带来了一场听觉的盛宴,视听的双重享受让观众完全沉浸于影片营造的奇观之中。

《心理学纲要》指出,人们对外界的刺激有“趋新”“好奇”的特点,而那些“完全确实的情境(无新奇、无惊奇、无挑战)是极少引起兴趣或维持兴趣的。[3]所以新奇的东西才能唤起人们的兴趣,才能在新的视角、新的层面上发掘出自我本质力量的新的层次并进而保持它。《少年派》在知觉单元上对于“陌生化”的充分运用,无疑成功地引起了观众在心理层面对于影片的强烈兴趣,为观众接受整部影片打下了良好基础。

二、内容单元的陌生化:故事是别人的,选择是自己的

《少年派》内容单元的陌生化首先表现在影片对于一个比较常见的母题进行了精心的包装,使得影片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寓言故事。影片确实牵涉到许多值得讨论的问题:信仰、生存、人性的善和恶。在柴静对李安的专访《心中的卧虎》中,柴静问李安他想传达的是什么,李安如是说“一种情怀吧,我这个人比较多愁善感,所以说我觉得成长,本身有痛苦在里面,也就是纯真的丧失,小时候觉得很纯洁,受到保护,像他的家里,动物园一样,可是他一出来到海上以后,不是动物园,是那种野性的东西,是一种抽象的一个世界,在精神上面是抽象的,在物质上面是一种野性的东西。”[4]因此,我认为影片讲述的故事虽然是很离奇的,无论是一个印度少年和一只老虎的漂流还是一个印度少年和三个成年人之间的厮杀,但影片的母题归结起来就是成长。这一次的海上漂流,加速了派的成长,将他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让他学会了怎样面对自己的信仰、内心以及外界的残酷。

影片主要的篇幅都在讲述第一个故事,它是那么的奇幻、瑰丽、壮阔、惊险。然而如果李安选择派最终上岸,老虎头也不回地走进丛林作为影片的结尾,那么留给观众赞叹的也就只有画面的唯美、3D技术的绚丽和漂流过程的惊险离奇,相信很快观众就会把影片忘一干二净。然而影片最可贵之处在于,李安并没有选择一个童话般的结尾,而是给了观众巨大的想象空间和选择的权力。

影片内容单元陌生化的最重要体现是在结构上。李安只用了少得可怜的笔触讲述了第二个人吃人的残忍血腥故事,并且全部是用台词展现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影像,然而却是全片的点睛之笔。看似开放式的结局引发了观众讨论的热潮,然而这里的开放式却又与《盗梦空间》中旋转的陀螺不同,因为在我看来陀螺停与不停其实决定着整部影片讲述的故事的真实性,有点像《禁闭岛》,但我认为《少年派》中始终只有一个故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选择。看完《少年派》,走出影院,我问同行朋友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愿意相信哪个故事”。这也是每位看过影片的观众必须做出的选择。关于《少年派》究竟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这个问题,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影片中貌似给了我们两个选择,接着热心的网友又给出了第三个选择(详见《李安的隐喻森林与少年Pi的三个故事》)[5],影片中的作家、日本人以及和我一起看电影的那位信仰基督教的朋友,最后都选择了相信有真实老虎存在的那个故事。之后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其实李安想讲述的故事只有一个,只是他在讲故事的手法也就是内容的结构上玩儿了一些技巧。首先,影片开始于蒙特利尔,也结束于蒙特利尔,这就意味着整个影片讲述的故事都是派的个人回忆,在内容框架上属于话语故事型。如果把整部影片看做是一个故事,那么派讲述自己的经历其实就是在故事中讲故事,这就为第一个有老虎的故事的合理性做了铺垫。人的记忆本来就是选择性的,就好像一个漏斗,会自动过滤掉那些过于残酷和痛苦的、不能接受的部分。如果说记忆的美化功能还不够强大,没关系,再加上讲述的魔力我们就完全可以理解派是怎样钩织出第一个瑰丽的梦境般的故事的了。要注意到,影片并不是派在独自回忆自己的不凡历程,而是他在讲述给来访的作家听。人们在把一件事情讲述给别人的过程中,常常会不自觉地隐藏一些部分然后夸大一些部分,并且并不觉得这是欺骗,这似乎就是讲故事的一种习惯罢了。如果李安只是运用了话语故事型这一种内容框架,还不足以令观众感到陌生,因为在这之前《阿甘正传》《泰坦尼克号》和《平民窟的百万富翁》都已经很好地运用了这种框架。然而李安又在影片中运用了结构调整型框架,这就使得观众在想弄清影片的内容时有种雾里看花的感受。我们熟悉的结构调整型影片非《低俗小说》和《暴雨将至》莫属,在我看来这两部影片采取的调整方式主要是对顺序的调整,要想看清影片的内容正确的排序是必不可少的。而《少年派》又不同,要想看清其中的内容要采取的方式应该是叠加,我认为影片真正的故事就是要把第一个故事和第二个故事重叠再加上每个观众自己不同的成长经历和心理因素。影片呈现出的故事只有一个,然而投射到1000个观众心里,便有了1000个故事。结构的调整给了观众一个思考和选择的机会,这就延长了审美的过程,使得影片有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同时,《少年派》中给出的选择又和《罗拉快跑》或是《滑动门》中的选择是不同的,在那两部影片中,不同的几个故事是平行的关系,而在《少年派》中,派自己讲述的第二个故事是对第一个故事的一种颠覆,观众看到第二个故事时仿佛从美梦中惊醒,两个故事之间的巨大反差形成的戏剧张力使得影片更加饱满,同时延长了观众的审美过程。

从编剧的角度来看,《少年派》生动地教给我们一条编剧的金科玉律:有时候比故事更重要的,是讲故事的方式。

三、思想单元的陌生化:隐喻和多义包裹下的个人情怀

伟大的影视作品并不跃然于屏幕之上,却能如同连绵不断的思绪,带来无限的回味与永不停歇的品读。也许是从小就习惯于看完一本书或电影后必须要找出一个中心思想,看完《少年派》后,我一直试图理解李安究竟想透过这部影片告诉人们些什么。看完柴静对他的专访后,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虽然整部影片都包裹在隐喻和多义的神秘外衣下,但其实李安费尽心力将这样一部小说拍成电影,是因为这个故事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他说,他是那种在现实生活中非常不适应的人,不知道怎么用电脑,不知道怎么用信用卡。他说,他去留学,选择了电影专业,然后父亲一再告诫他,“电影是个太幻想的行业,太不切实际”,然后,果真,毕业以后,他一直在打零工,一个大男人,在家带孩子到三十好几,眼看四十了,还是没有一点成就,甚至没有正式的职业。但是,凭着那种纯真,或是那种野性,他走过来了。他说,是有一种“恐惧”驱赶着自己,让自己不断地开拓各种题材,而电影中的女人也好,巨人也好,少年和老虎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一部分,都是他生命中潜藏的“野性”。他说,做《绿巨人》长达5年之久,做《少年派》也历时好几年,其间过程艰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结果如何,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孤独的漂流。

人生活在世间,必须得有一样属于世间的形式或是途径,能把这个人的精神、幻想和灵魂稳稳定定的安插在尘世里。就像李安这样“不现实”的人,电影就是他的途径。

李安想表达的,其实是——一个人秉持着神圣、诗意的精神,如何在残酷又荒凉的现实生活中立足下去、生存下去。少年派和老虎的组合,便是李安心中的那个答案。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这样完美的一类人,纯真和野性可以在他们的生命里和谐共存。而这“野性”,这生存本能,这强大的求生能量,能保护着那神圣、诗意、纯真、美好的精神,让它一直存在下去。

[1]王志敏.电影美学形态研究[M].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教育出版社;2011:48.

[2]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M]//散文理论.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7.

[3](美)克雷奇,克拉奇菲尔德,利维森.心理学纲要[M].北京:文化教育出版社,1980:179.

[4]柴静.心中的卧虎[EB/OL].新浪博客,(2012-11-26)[2015-02-15]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74d7d8970101a9vp.html.

[5]马伯庸.李安的隐喻森林与少年pi的三个故事[EB/OL].豆瓣网,(2012-12-03)[2015-02-15]http://movie.douban.com/review/5682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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