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景
2015-11-15李桂芳
李桂芳
一路风景
李桂芳
一
盘山公路上,车龙蜿蜒。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车时走时停,艰难跋涉,像登山的老人,不时缓冲,喘息。
车窗外,山峰陡峭,壁立千仞。仰望,半山腰稀稀疏疏点缀些低矮灌木。零星的葱茏野草,这儿一丛,那儿一簇。
车行至半山腰,脚下是沟壑,深不见底。依稀有哗哗水声,清脆如玉珮叮咚。
她将头探出车窗。视野里,群山莽莽。空气像被滤过似的,清新,馨香。她贪婪地深吸一口。
怎么样,我选的地方不错吧?这里被誉为天然氧吧。你看旅游的人如此之多,造成的拥堵问题,总是解决不了。
你经常走这条道?她微笑侧身,看着他问。
他眼睛盯着前方,手里拨弄着方向盘,说,就是。没办法,工作难做啊,经常出差。不过,每次都堵,有长达一天的。今天不同,我倒希望多堵些时候。他含笑瞟一眼她。
为什么?
飞鱼是追逐棕榈树落叶的鱼类之一。飞鱼是硬骨鱼纲、颌针鱼目、飞鱼科约50种海洋鱼类的统称。它们的身体无一例外都呈流线型,还长着发达的胸鳍,展开后如同鸟类的翅膀一样。飞鱼能够跃出水面滑翔,这也是它们名字的由来。当飞鱼群破浪而出,迎着雪白的浪花此起彼伏地凌空滑翔时,“飞鱼击浪”的壮观景象足以令人久久难忘。
有美女相伴,不寂寞嘛。
她抿嘴轻笑,扭头佯装看景。几只鸟儿翩翩滑翔,叽叽喳喳,追逐嬉闹。片刻,她脸色苍白,柳眉颦蹙。
怎么了?他语气焦灼。
古时每逢要举行盛大仪式,所有庄严立于祭坛前的神职人员们的盛装上总会缝着几颗大而闪烁的蓝宝石;传说拥有蓝宝石者能得到来自于天界的灵感,只要凝视着蓝宝石所绽放出的深蓝色光芒,便能涌现超人智慧,所以无论是中世纪的预言家还是今天以罗马教皇、大主教为首的神职人员或神秘学家,都将蓝宝石作为至爱和必备之物而珍藏。
没什么,有点晕车。
他赶紧一打方向盘,将车开上了路旁一座观景桥。
作为磷肥的主要原料,磷矿石的涨价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据了解,西南地区磷矿石价格较年初上涨80元/吨,涨幅达28%;华东地区磷矿石价格近期同样开始快速上涨,较7月初上涨30元/吨。当前磷矿石库存降至低位,库存的快速下滑势必带动磷矿石价格上涨,而这让磷肥价格维持高位也有了底气,涨价有理有据,厂家自然不急于报价。因美元汇率持续上涨,硫磺价格涨势也进入快车道。而一铵、二铵作为很多复合肥料的原料,势必也会带动化肥市场整体涨价。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还以为得罪你了呢。其实,那时候挺好的。她感叹。
她小口小口啜饮,眼睛贪婪欣赏,恨不得将峡谷美景带走。看她的沉醉表情,他拿出相机,忙着为她拍摄。正面,侧面,远景,近景。群山为背景,溪水作陪衬,小桥为装点。她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满意地笑了说,没想到你摄影这么在行。
病毒感染同样会造成胎儿发生唐氏综合征。最近有研究指出,肝炎病毒可影响胎儿细胞的染色体,个别能够发生先天愚型。妇女在妊娠前及妊娠早期感
她流连忘返。他干脆从车里拿来苹果。站立一侧,慢吞吞削皮,递过来,微笑说,尽管欣赏吧,哪怕天黑了,有车,不怕。
再上路,竟一语成谶。车被彻底堵死,悬挂半山腰,纹丝不动。
不好也不坏。
暮色一点点降临。峡谷里,夜幕已经拉开。他打开车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零食:饼干,水果,巧克力,还有糖果。
由于农民知识技能少,红寺堡区农业新技术的转化与应用困难, 技术问题成为制约一些优势特色产业快速发展的瓶颈。此外,由于人力资本存量低,很多扶贫资金由于操作、开发不当,不仅没有产生递增效应,反而使这些投资损失殆尽,有些甚至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包袱,陷入了“人力资本水平低—素质技能不强,难以进入资本市场,没有创新精神—贫困”的恶性循环之中。
她接过,打开包装,取一片放进嘴里,是清香的草莓味道,不由得笑了,看来你很讨女孩子喜欢嘛,知道买些什么。随时车里都备着给美女的零食吧?她歪着头,调皮地笑。
哪还有美女?除了你。只记得你读书时喜欢吃清淡的东西。有一次,我们考试聚餐,你不吃肉,只吃蔬菜,连油腥都少吃。我就记住了。他说,看着她,目光里有暖暖的星光闪烁。
本研究单矿物浮选试验在XFGCII型浮选机(吉林探矿机械厂)中按图2流程进行,主要药剂见表2。除温度试验外,其他试验都保持在25 ℃的条件下进行。浮选完成后将泡沫产品与槽内产品分别进行过滤、烘干、称重,并计算单矿物的回收率。
她心里热流涌动。20年前的片段,他竟如数家珍。也许他是真的记着那些深埋于岁月尘埃的往事。
她和他是初中同学,曾经同座。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偏僻的乡村中学,男女生的桌上刻着深深的三八线。可他主动找她说话,喜欢和她讨论。她也乐意向他请教。一来二去,班里遍布流言蜚语,说他们在早恋。他看她的眼神开始陌生而紧张。她也躲避他的目光。后来干脆拆开座位。流言止息了,他和她从此很少说话,形同陌路。偶尔目光远远对视,也各自惊慌躲闪。
后来,考取不同的高中,走进不同的大学。再后来,她打听到他的单位很好,在省城做公务员,已经是处长。那时候,她的婚姻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她喜欢平和的日子。
决定找到他,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从同学那里,她辗转找到他的电话。她想见他,越快越好。她的婚姻风起云涌。她不知道为何首先想到了他。
想些什么?想你老公了?他问。眼睛却看着窗外的夜色。
没有。想我们以前的故事。那时候你真傻。后来为什么不理我了?她也并不看他,只看着窗外夜色。
是呀,我那时最怕影响你的前程。知道吗,老师找过我,说你成绩好,完全可以考取重点高中,让我别拖你的后腿。他看着她认真地说。
小桥位于峡谷之间,四面群山环抱。桥下溪水潺湲,叮咚成韵。溪边野花怒放,彩蝶飞舞。她看得醉了,脸色和缓许多。他跑回车旁,将备好的热水瓶拿来,倒满小纸杯,递来,说,快喝点热水,暖暖胃,我们歇歇再走,不急。
我后来找过你。还到过你工作的学校,可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就悄悄走了。
她张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她其实说的是假话。那时,她已在谈婚论嫁。找到了,又能怎样?
你现在过得好吗?他轻声问,仿佛唯恐搅扰了夜色的宁静。
窗外,夜鸟啁啾,声音凄厉。
她沉默了。想竭力憋住眼泪。可眼泪还是滚落下来,零星洒在白皙的手背上。他默默递过纸巾。
你老公对你不好吗?他柔和的声音,像一缕清风拂面,更让她的眼泪零落成雨。
哎呀,你看我还是老样子,爱哭。没啥,一切都过去了。她抹抹眼泪,绽放一枚笑容,竭力显得云淡风轻。那笑含着泪,如带露的梨花,愈加惹人怜爱。
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他轻轻拍拍她的肩。她一激灵,悄悄缩紧肩膀。泪又盈满眼眶。
不说了,说说你自己吧。她昂着头,侧脸看窗外夜色,将泪坚定地收回去。
他打开手机,里面装满了他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他妻子年轻,明媚,巧笑嫣然。他女儿像一枚含苞待放的桃花。
她露出羡慕的神色,轻轻感叹一声说,跟你在一起的人,肯定总是幸福的。相信你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她的语气带点酸涩。
是呀,这份幸福本来是属于你的,可你当初没给我机会呀。
如果现在给你,你会把握吗?她心里抖一下,大胆迎接他的目光。
当然。你是真话?他热辣辣地看着她。
6.宋·羽士李太澄《游金庭观》:“步步溪山转几重,五云深处敞琳宫。峰峦秀拥神仙致,门径清无世俗风……”[7]2427
朦胧车灯下,他的手悄然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高寒山区,她的手冰凉。
二
2018年7月,安顺煤矿粉煤平均售价为400元/吨,籽煤售价在550-600元/吨之间,滚筒筛籽煤与粉煤的差价为150-200元。预计7月份籽煤筛分量可以达到4000吨。
不,让我把欠你的幸福弥补上吧。他越过座位,伸手揽她柔弱的肩。
你冷吗?他问。
在进行旅游管理专业一体化教学体系构建的时候,应该以学生的能力培养为核心,从而为学生自身专业素质的提升奠定基础。高校在进行专业人才培养的时候,应该明确自身的人才培养目标,在进行目标制定的时候,应该对现阶段学校发展的实际情况以及学生自身的接受能力进行较为精准的考虑,这对于最终教学目标确定会有很大的帮助。想要实现教学目标就应该对教学过程进行精准的规划,从而保证最终的人才培养质量,同时也保证了学校的社会声誉有所提升。
艾滋病基本知识回答情况 调查的1977名学生中,有1744人知晓艾滋病基本知识,总体知晓率为88.21%,其中,对于输入被感染的血液(94.59%)、共用被感染针具(94.79%)、母婴传播(92.31%)、使用安全套降低传播风险(91.60%)等条目的知晓率较高,对于蚊虫叮咬是否传播艾滋病毒的知晓率最低(72.99%)(表1)。
这些日子,我一直觉得冷。她说。
她是一语双关。发现丈夫手机里几百个陌生号码后,她知晓了婚姻背后的秘密。真相大白后,她震怒了。丈夫说,只是那个女人的勾引,而他,也仅仅逢场作戏,并没有走远,感情是真真切切属于家的。
她不相信。他们审问,辩驳,争吵,挣扎。她最终舍不下幼小的女儿。女儿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如山泉般清澈,总是忧戚地望着她。女儿曾经哭着说,妈妈,求求你了,你千万不要离婚。我要爸爸,也要你!女儿看他们继续打斗,就威胁,如果你们离婚了,我就去自杀,让你们永远后悔!女儿才十岁,可她是个精灵,明白大人世界的一切。
一次次的挣扎里,都伴着女儿的乞求和眼泪。她是母亲,最终妥协,却不能走出阴影。丈夫说,如果你觉得心里不平衡,就去找一个吧,弥补一下。像我一样,经历一段精神游戏,我们重新开始。她愤怒地哭吼,你下地狱,也让我下地狱吗?你做魔鬼,就必须让我跟着做魔鬼?
怎么又哭了?他将自己的灰色夹克脱下来,轻轻披在她的身上。她只穿着单薄的红衬衫。
2.1 队列人群基线特征 基线时用MS诊断标准将队列人群分成两组,MS组467人,非MS组867人。基本体格特征和实验室特征比较,除年龄、总胆固醇(TC)、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LDL-C)外,MS组的体质指数(BMI)、腰围(WC)、收缩压(SBP)、舒张压(SBP)、空腹血糖(FPG)、TG、HDL-C测量均值均高于非MS组,两组之间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P<0.001)。见表1。
为了女儿,我必须装得幸福的样子。前些年,她怀疑我有外遇,我们争吵,打斗,闹到了离婚。女儿却哭着乞求,同样是以死威胁。小小的孩子,竟然那么大的脾气。没办法,就忍下来了。人嘛,活着就是为了责任。他深深叹气。
教师是知识的传授者,更是学生职业生涯的引领者。因此,教师应在教学中进行有针对性的能力训练,积极探索有个性化的“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方法;应对教学中的各种信息进行合适的调整,及时解决学生在用药咨询中关于药品应用和人际沟通的困惑。授课中要充分考虑如何发挥学生的主体性,对学生进行积极引导和鼓励为主,尤其是在实训环节,对学生的情景设计和“问病卖药”角色扮演尽量给予否定性的判断。当然,教师也需要不断提高自身的知识层面、交流能力和实践经验,要利用寒暑假走进医院药房或社会药店,多学习,多实践,才能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量。
窗外,夜色浓郁。峡谷的夜风清爽而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车龙开始蠕动,爬行。
她缓缓地抽出手,将头转向窗外说,可惜,一切物是人非了。
夜色里,车停靠在一方高原的夜空下。那是一个海拔三千多米的小镇。华灯闪烁,歌声飞扬,夜市喧嚣。小镇敞开环抱,迎接四海宾客。
藏乡风情的小旅馆。藏胞热情迎候。被华灯镀上彩色的笑容,温暖可人。
她拿出身份证走向吧台。他轻轻推开她,挤上前,只向吧台要了一间客房。俩人沉默着向房间走去。半道,看着他专注的背影,她悄然转身折回大厅,又要了一间客房,递上自己的身份证。
他追上来,拽住她,责怪地看着,问,你什么意思?怕我欺负?
不是。我在家里一直独睡,习惯了。她自觉失言,忙侧脸眺望外面喧闹的小街。
站在她的客房门口,他像20年前的少年模样,摸摸后脑勺,又不停搓手,局促,羞涩,问,我可以进来吗?
请吧。她用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她坐在床边。他坐在沙发上。
说说你的日子好吗?一定很美满吧?她问。
来,随便吃点,先填饱肚子。他说着递上一包饼干,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你很感兴趣?
当然。分别20年了,我很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无机2013,2014,2015级晶体学课改班与对比班成绩统计见表3.由表3可见,无机2013,2014,2015级课改班期末平均成绩分别为65.00,66.30,72.40分,对比班期末平均成绩分别为60.50,63.12,69.50分.课改班比对比班期末平均成绩分别高4.50,3.18,2.90分.无机2013,2014,2015级期末平均成绩和总成绩逐年提高,说明课改效果显著,满足了学生个性化学习需要,促进了自主学习和知识内化过程,因此学习成绩比对比班有明显提高.
到底怎么样?
我和老婆前些年挺好的,最近几年,她仿佛非常不信任,经常跟踪,还……
说话间,电话来了。他朝她摆摆手,开始接电话。他语气和婉,很温柔的样子,一直笑着。不停地诺诺连声,还低眉顺眼。
等他放下电话,她说,看得出你很幸福。
她擦擦眼睛说,没有啊,我是有迎风流泪的毛病。
那你现在怎么样?她着急地问。
你看到了,老婆不停地查岗,回家肯定还得审问。日子就在斗争中继续呗,还能怎样呢?不过,我可真心希望你幸福,真的。他的眼里火光闪烁,像在燃烧。
他站起来,缓缓走近她,挨着,并肩坐在床边。他说,告诉我,为什么说到婚姻,总要哭?你过得很不好吗?
她努力咧开嘴角,挤出微笑,想把那些心酸和委屈,还有汹涌的眼泪,统统撵回去,却无济于事。
她眼泪肆虐,哽咽难言。他站起身,将她拉进怀里,柔声说,哭吧,哭够了,就好了。
泪雨,浸湿了他的肩头。他沉默着,任由她在肩头啜泣,像一棵大树,岿然不动。
一通眼泪汹涌。她觉得轻松多了。她挣脱他宽大温暖的怀抱,擦干眼泪,坐到沙发上。她故作轻松地理理头发,啜几口开水,然后,将那些椎心泣血的过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牵拉出来,晾晒在他的面前。
断断续续的诉说间,丈夫的短信来了:住下了吗?那里海拔高,夜里冷,多穿点。早点休息,明天爬山吧?
她回:知道了,嗯,明天一早登山,跟着团队,放心。
丈夫又说:藏族地区很乱,晚上别一个人出去,危险。睡觉锁好门。早点休息,晚安。
她回:好的,你也早点睡。女儿还好吗?让她早点睡。
丈夫回:还好,已经睡下了,刚检查了作业。今天演讲得奖了,我表扬了她。
她回:辛苦你了。让女儿上学小心过马路。晚安!
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说,你老公和你聊什么?
除了女儿,我们已经无话可说,快一年了。当然,多数时候默默无语,偶尔相敬如宾,还有争吵。
跟我们一样,真累。你想过解脱吗?他眼神热切,始终看着她。
她躲闪他的目光,扭头看着窗外夜色说,答应女儿的事情,怎能反悔?坚持忍耐吧。
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苦?他伸手拉她。她再次乖乖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我们也许都很苦。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她答非所问。
我们是怎样的人?
苦行僧,肩负责任的苦行僧。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长叹一声,放开她,跌坐到床上说,今晚,让我抱着你睡吧。
她使劲摇摇头,谢谢,我恐怕一晚上也无法安睡。
那我陪着你,我就在沙发上。这样,你不会害怕。他说。于是,扯过一条毯子,麻利地蜷缩进沙发里。
你还是走吧,睡好了,明天还登山呢。她说。她内心如清风里的湖面,涟漪重重。
他的妻子又来电话了。他朝她摆摆手,示意噤声。
老婆,我已经睡下了——好,知道了——明天,我一定给你买条披风。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红色呀,好吧。我记住了。对了,女儿的作业要检查仔细点,不然,她老师可严厉了。上次家长会就批评我了。我不在家,把门窗关锁好。还有,一定记得把气阀关闭好。早点休息,晚安!
你们那么柔情蜜意的,真让人嫉妒。她笑了说。
今晚,所有的柔情,我只给你,可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再次站起来,朝向她,步步逼近。
她后退,跌坐在床上,最终融入他的环抱。
他们深深地拥吻。她战栗着,如落入陷阱的小兔,不能自持。他是温柔的猎人。
风在窗外轻轻地吟唱,如一只悠扬的小夜曲。
片刻,她推开他说,你该走了。明天,我们还得爬山呢。
好吧,我等待——你的决定。他迟疑片刻,凝视她,沉默。半晌,倒退着,轻轻掩上门。
她侧耳谛听,他的脚步声凝滞在门口。她将背脊紧贴门框,久久未动,如泥塑木雕。
来之前,她找他很辛苦。她丢下手头的工作,一个个地询问同学。像大海捞针,终于找到了。
她的眼前一幕幕回放他们青涩的恋情。或许不叫初恋的恋情。哪怕只是懵懂的好感,她也记得,尤其是他点点滴滴的好。
同座的时候,家贫,她没有煤油灯。那时的乡村,经常停电。晚自习前,他就早早地为她准备一盏:拳头大的红色空玻璃药瓶里,装满透明的煤油,亮汪汪的。灯盏悄悄藏在她的座位下,还有一盒火柴,印着菊花图案。只为了让她自己拿出,自己点上,不让同学看出破绽。
她经常感冒。他父亲是医生,他就悄悄塞给她感冒药,还将纸条压在书里,详详细细写明怎么服用。
那些数学题,像妖魔鬼怪,总和她搏斗,不愿意走进她的脑海。她为数学的不及格,多次流泪。他默默递给纸条,教给她许多解题方法,还赠送两本宝贵的数学资料书,那是他专门托人从城里买的。
后来悄悄地毕业,悄悄地离去。可他的好,她却一一铭记。
她费尽周折,找到他,只为了一个梦,一个美丽的少女梦。还有,受挫的婚姻,她需要弥补。可是,他活生生就在面前时,她却退却了。
她倚靠在门框上,很久,很久。直到手脚冰凉,才听到他沉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住在离她不远的那间房里。木质阁楼。脚步踩在走廊的木板上,再轻,也如浑厚的鼓点,咚咚有声。沉重,缓慢,他的脚步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步步踩在她的心上。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倒在床上,倾听窗外细微的风声,默默流泪。泪湿枕巾。窗外,寒星闪烁,如她的泪眼。
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来敲门,轻轻的,很温和。她从梦境里走出来。是和他的梦境,绮丽,斑斓。
推开门,他手里有豆浆、牛奶、面包,冒着屡屡热气。他说,想让你多睡会儿。我自己先吃了,才买给你,看合胃口吗?
洗漱完毕,她坐到桌前,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味。
记忆一点点回放。想起刚结婚的时光。那时候,丈夫也如这般细腻。让她猫在床上,睡到太阳爬进窗棂。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醒来,丈夫早就准备了温热喷香的小米粥,还有袖珍馒头。吃着那些东西,她觉得自己就是童话里的白雪公主,有七个小矮人的呵护。日子慵懒,幸福。是什么时候,那些温暖的细节丢失在岁月的风霜里,她早已忘记。只记得不知何时开始,她学着操持柴米油盐,打理清贫的生活。想尽量让日子有滋有味,却常常捉襟见肘。她知道了,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开始争吵。有时为着他偷偷买回来的一盒廉价香烟,有时为着她悄悄给自己买的护手霜。不争吵的时候,她丢弃白雪公主的梦想,开始过灰姑娘的日子。也挂着菜篮在街上讨价还价,也将洗衣服的自来水用来淘洗拖把,擦洗地板,然后浇花。
她以为天下婚姻都应该是省吃俭用的样子。她将少女的瑰丽梦想全部埋葬。穿得朴朴实实,甚至专门淘廉价的服装。在地摊上一蹲老半天,讨价还价。装可怜,找理由,讲价讲得口干舌燥,只为一件碎花连衣裙可以少掉三元钱。就那样,她还常常将粗布衣衫穿到五年的时间,不肯丢弃。内衣打着多个补丁。那些补丁像惋惜的眼睛,常常看得她心里发酸。不过,女儿渐渐长大,乖巧可爱。而丈夫,在庸常的日子里,日渐玉树临风,事业也风生水起,她就有真切的满足。遗憾的心境终于被收获掩盖,平生出满满的幸福,充溢胸腔。
那些年月,她舍不得买化妆品,舍不得买好衣服,舍不得下馆子吃饭。记得她的一个生日,丈夫破例买回一块蛋糕,想给她惊喜。她却怒气冲冲地说,你知道吗,一块蛋糕可以买回一周的菜了,可以给女儿买一条漂亮裙子了,可以给你买条领带了,可以……丈夫动情地捂住她的嘴,泪光莹莹。给她最深情的吻说,老婆,我一定努力挣钱,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新裙子,给你买条项链,买枚戒指。让你和其他女人一样,过上满意的日子,不再为柴米油盐奔波。丈夫真的说到做到,他拼命加班。结婚十年,她第一次戴上了亮闪闪的金戒指,挂上了金项链。她知道那很俗气,可她知道那就是平凡夫妻的爱,真真切切。她愈加勤俭持家,只为快快还掉欠下的房贷。
又是清贫日子的延续,又是捉襟见肘的挣扎,他们终于还掉了房贷。这时无债一身轻的丈夫竟然心猿意马了。她只知道,俗世里,不少夫妻能够共苦,却不能同甘。她以为那只是别人,现在才知道,其实,他们也不能免俗。
怎么发呆?又走神了?快点吃吧,趁早上山,晚了,山路难走,晚上得回来呢。他催促,将她从记忆里拉回来。
三千多米的高山上,植被一律挺拔得葱茏无比。高大乔木直插云天。树干上是青葱的苔藓,像树的衣衫。她的心情大好。多少年旅游的愿望,就这样让他陪着实现了。
他边走边为她拍照。湿滑的路面,陡峭的山路。他不时回身拽她,紧紧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宽大,温暖。她的小手任由他牵着,脚下不再紧张,走得大胆而舒坦。心就暖烘烘,甜润润的。笑容如花,悄然绽放在她疲惫的脸上。
一处悬崖边,铺设着一架绳梯,晃晃悠悠。游人攀着绳梯,走得心惊胆战。仰望,像行走在云天里。
她双腿发颤,说,还是不上去了吧。他将外套搭在肩上,攀上绳梯,一只手抓着梯子,一只手伸向她,朝她点头示意说,不怕,有我呢。来,抓住我的手,抓紧点!
那些话,恍然听到过,是丈夫曾说给她的,在热恋登山时。穿越时光十几年,却记得清晰。
她牢牢抓住他的手,双腿抖动,颤巍巍朝上攀登。
攀上崖顶的那一刻,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说,如果给我机会,我会抓住你的一生,牵到幸福的彼岸,可惜……
呵呵,你在写诗吧?对了,你还喜欢写诗吗?她问。
年少时,他喜欢写诗。朦胧诗歌流行时,他还为她写过。依稀记得把她比作深谷幽兰,比作月中桂子。那些小诗,已经遗落在风里,点点飘散了,只留下朦胧的感动。
哈哈,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诗歌只属于少年,属于梦想的时光。我早已过了做梦的年龄。你呢,还做梦吗?他问。
做什么梦?现实难以抵挡,做也只做恶梦呀。
对不起。也许曾经,我执着一些,早日找到你,我们的日子肯定不会是恶梦吧。他说。
她无言,只埋头走路。
山路愈加陡峭。两旁灌木茂密。几只鸟儿嬉戏玩耍,鸟叫声清脆婉转。
他索性牵住她的手,紧紧地,一直不肯丢弃。
平日里,你也这样牵住你老婆和女儿的手吧?她笑问。
就是。爬山的时候,我背着女儿,牵住老婆的手。恋爱时,爬山总是背着老婆。对了,要不要我背你?
她探头看看陡峭的悬崖,深吸一口气说,算了吧。造成事故,墓志铭都不好写。而且,我们双双坠崖,如何给你老婆交差?她窃笑。
乌鸦嘴。有我呢。就算坠下,也不会让你跟着我。他也笑。
一架滑竿从山上下来。走在前面的大个子气喘吁吁。对她说,女士,坐我们的滑竿吧,上面更加陡。你那鞋估计走不了。她穿着低跟皮鞋,不防滑。
坐吧,这样我也少累点。要不,我们一起坐?他歪着脑袋,有点调皮地笑。
啊?这么陡峭的山路,两个人,那么重?他们受得了吗?她指指抬滑竿的民工。他们热汗涔涔,喘气如牛。
哈哈,逗你的,你想跟我坐,我还不忍心呢。他们真不容易。你快坐吧。他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进去,坐好,系紧绑缚的带子,叮嘱民工走慢点,脚下要踩稳。
她坐在滑竿里,俯瞰山谷,心惊胆战,赶紧闭上眼睛。再睁眼时,是一处愈加陡峭的山路,逼仄如羊肠,仅容一人通过。她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腔了。
民工如拉犁铧的耕牛,拼命绷直颈子。脖子上青筋暴涨,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民工喘息的声音粗壮,像拼死挣扎,快要窒息的人。
她要求停下。民工不解,喘气回答,别怕,我们走惯了,没问题,您放心。
我要下来,我害怕。她颤声回答。顿了顿又说,钱不会少一分的,放心吧。我只是害怕,不怪你们!
他看她表情坚决,脸色惧怕,就要求民工停下。在一处宽敞的地方,她被他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
他如数付足工钱。看她平缓的脸色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害怕。
那是因为什么?她问。
你是心疼民工。看他们挣钱可怜吧?没等她回答,又说,我曾经也坐过,跟你一样,心疼,可怜他们拼命的样子,就主动下来了,但没少给一分钱。他说得轻描淡写。
你还是年少的样子。那时候班里的清洁,你默默打扫过多少次,自己都不记得了吧?她动情地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变得沧桑,心灵却温软如初。她真想给他一个拥抱,但俯瞰脚下的悬崖,忍住了。
两个灵魂,同样洁净,温润,能够做出怎样的选择?她问自己。
定定神,任由他牵着朝前走了。
原始森林的植被,高寒地区的风景,一时让她心清如水。灵魂像要飞升了。在山巅,她和他并肩站着,俯瞰脚下深深的峡谷。那里,绿色葳蕤,植被葱茏。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发现她衣衫单薄,遂将自己的夹克褪下,披给她。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眺望远方。他说,如果我们永远这样站着,不下山了,该多好!她颤抖一下,感慨心有灵犀,却不动声色。她说,生活总得继续,我们不是神仙——她将 “眷侣”二字活活吞下去。
他了悟地轻笑,静静搂过她,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痕。
四
下山时,已经暮色四合。
在那家旅馆门前站定,他说,我早上出发就定了房间,因为很挤,只有一间。如果你反对,我再去别的地方想办法。他慌乱地躲闪她的目光。
她低头迟疑片刻,没做声。
他迈步要走。她伸手拉住他,一起走进了房间。
她放下行李,换掉鞋子,想洗把热水脸。他抢先一步,麻利地将热水放好,将雪白的毛巾递给她。袅袅升腾的热气里,他狡黠地看着她,笑着说,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他将 “伤害”二字咬得很重。
她尴尬地呵呵笑了。她几乎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当初,她雄心勃勃,她是要弥补的,弥补婚姻破碎的遗憾,包括对丈夫背叛的报复。仿佛,一切都化为乌有。此时,她心静如水。
两张床,宽敞,洁净。雪白的被单,静静安卧。行走的疲惫,让她忍不住爬上大床,舒坦地躺下。
他躺在另一张床上。两个人相向而对。她躲开他的目光说,休息一下再去吃饭吧,太累了。
是啊,太累了。说着呻吟一声,爬起来,穿上鞋说,饭菜已经定好了,估计马上会送来。
她吃惊地看他,说,你真是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他羞涩地笑了。
电视开着,新闻正在播放洪水灾害。一对夫妻相濡以沫,在洪水面前,丈夫放弃了生存的权利,帮助妻子独自求生了。
她问,有这样的好男人吗?
有,比如我就是。在你面前,看不出来吗?
也许吧,可你是别人的,属于你的老婆和女儿。
现在属于你,看你……
突然,门铃响了,服务生送来了饭菜。热气腾腾,都是她喜欢的清淡饭菜。
你呢,跟着我吃素?太委屈自己了吧?她嘴里说着,心里暖烘烘的。
正好,我要保持身材,减肥吧,还免费呢。他哈哈笑了。
一张小桌,俩人相对而坐。他给她夹菜,将碗里堆得满满的:鲜艳的番茄鸡蛋,红黄相间,惹眼,让人食欲大增;碧绿的青笋,鲜嫩,莹莹欲滴;雪白的大萝卜炖排骨,青色葱花,颜色素雅,配搭和谐。
她吃着,慢吞吞的,恍若在家里。初婚,丈夫也这样,将饭菜堆满她的饭碗。总是让她先品尝。丈夫有时柔柔地坐在一旁,看她开心地吃。那时候,仿佛空气都是馨香的。何时起,生活剑拔弩张,空气变得凝滞了,像随时要燃烧,要爆炸?
想着,眼睛就湿润了。
他惊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不是,有东西落眼睛里了。
快,我给你吹吹。他赶紧探身看她的眼睛。
不用,揉揉就好了。说着,她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把泪水生生收回去。
吃完饭,他麻利地收拾餐盘。瞬间,桌上就清爽干净。
一个精通柴米油盐的好男人,生活肯定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在心里感叹。
夜幕降临。俩人坐着,懒懒地聊天,各自说着过去,说着工作,说着家庭。
他的电话又来了。他放大电视音量作掩护,朝她摆手示意。她默然地点点头。他老婆的叮咛很漫长,像韩剧,仿佛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她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心里猜想着丈夫和女儿此时正在干什么。
刚接完老婆的电话,他岳母的电话又来了。老年人的啰嗦,让那电话漫长得像太平洋的海岸线,蜿蜒得没有尽头。
接完电话,他感叹,我像嫁给了他们家。所有大小事务,都靠我去打理。刚才是小舅子和岳母吵架了,岳母非得让我打电话去批评教育小舅子。你说,这叫什么话嘛?该她做母亲管的,还非得让我出马?整天夹杂在他们鸡毛蒜皮的家事里,我都累得快要瘫倒了。
幸福的劳累嘛。如果你不能干,你不热心,你不忠心耿耿,你岳母怎能把家事让你打理?她笑了劝慰。
也许吧。这种能干,也是被逼的。这样做,老婆就安静,家庭就平静,我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宁静。
关键是,你女儿就幸福呀。你一个人的辛苦,换来一大家子的幸福,应该很有成就感吧?她开玩笑。
这种成就感,真不想要。
瞎聊神侃,时间在点点流逝。深夜十二点。
他看着她笑,要不,我们一个被窝,相互御寒,这可是高寒地区。
她笑,如果被你老婆知道了,我肯定更冷。她要追究起来,我得冷死了。算了吧,这样更好。她独自躺在那张床上,坚定地背对他,说,睡吧,明天,还得去另外几个景点呢。
她其实无法入睡。也模糊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声息。
夜深了,依稀传来他轻微的鼾声。她长舒一口气,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在清脆的鸟鸣声里醒来。
静悄悄地探头一看,他正在酣睡。蜷缩一团,恬静安然。睡相如婴孩。她心里陡然涌起暖暖的东西。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然后,提着皮鞋,赤脚,静静地开门,走出去。
五
他打来电话时,她已经坐上了回程的汽车。汽车正在盘山公路上飞驰。
那时,车窗外朝阳灿烂,清风习习。微风里,路旁野花颔首微笑。花瓣上露珠点点,璀璨如晶钻。
他在电话里语气稍显愠怒,说,为什么不告诉我?至少,我该送送你。顿了顿,声音突然低八度,有些哽咽,就这样离别吗?
我们还有相见的机会。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她声音颤抖着。
你到底怎么啦?生气啦?不是还要玩几个景点吗?
还会来的,等我们生活都好了。她说,谢谢你,我很幸福,你弥补了我曾经的遗憾。她还想说,弥补了现在的情感缺漏,可她不能说。
弥补?他在电话里喃喃自语般,生活能够弥补吗?就像现在,你又给我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遗憾,你真残忍。不过,我会记着这些日子,还有我们相处的细节,就像铭记我们曾经的年少时光……
一滴泪,静静地挂在她的脸上。泪光在朝阳下迷离闪烁。
高原湛蓝的晴空下,四处是燃烧的格桑花,五颜六色,如火如荼,云蒸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