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到徽州(外二篇)
2015-11-15焦华强
焦华强
无梦到徽州(外二篇)
焦华强
总想为去过的徽州留一点文字。但是,终于还是没有。窗外,雾霾重重,想起那个明丽的山中世界,心里真的有点眷念。
那位为我从上海买花回来的朋友已经远去了,没有人再记得他是徽州人,没有人再能看到他说起母亲时的神伤。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安息在另一个他母亲不知道的地方。同样有山,同样有水,只是有别于汤显祖记得的地方了。
徽州的美,在于它的深邃,在于它的秀美,在于它的古老。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那个十分美丽,十分闭塞的地方?并在那个四面环山的天地里,缔造出一个赋有文化底蕴集聚着财富的世界。那是一个很多人原来不知道的世界!
直到进去的人又出来了,顺着练江,顺着新安江,顺着富春江,顺着徽杭古道,宁杭古道……才把那个世界展现在世人的面前。于是,走进去的人,发现了那里的美丽。发现了那里人的智慧。于是,像神话般的速度,在几乎所有的城城、镇镇中,散落着从那里走出来的人们,世人给他们一个响亮的名字:徽商。
徽商的日月,是艰苦和分离的代名词。不知道是谁给他们起了一个 “徽骆驼”的雅号。一匹匹骆驼,在艰辛的道路上前行。有的走出了困苦,有的倒在了旅途。有一句民谣说得好:生在徽州,前世不修,十五六七,往外一丢!……不要羡慕冯梦龙小说中他们腰缠万贯,不要只看到烟雨扬州的徽商别墅,不要仰望西子湖畔红顶商人的辉煌。其实,更多的徽商们,在岁月烟尘中悄悄老去,他们回不了家乡,见不到爹娘。在荒漠中挣扎,在小镇中老死,在边陲中叹息。他们把自己的理想,埋葬在岁月的期盼之中,他们把徽州女人的爱情,寄托在抬头望月的思念之中。
我站在徽州的街头,看群山如黛,黑瓦白墙,江水无声。听岁月的歌吟,松风的呼唤。领略时光和风尘的严酷。看那些用辛苦钱建筑起来的恢弘的徽派民居,其间最初所居住的人们,已经带着他们的满足,离去了!他们的悲欢离合的故事也随之烟消云散。在鱼梁坝上,脚下的流水,仍然在哗哗地流着,我仿佛看见撑船老大在抹着眼泪,看见无知的孩子瞭望世界的眼睛,看见肝肠寸断的母亲挥别孩子的衣袖。江水滔滔,青山依旧,又是几度夕阳红了!!!!
徽州人用他们的坚毅,用他们的智慧,用他们的努力,用他们的生命创造了财富和文化的奇迹。他们用独特的徽派建筑,用抑扬顿挫的徽剧,用渐江、黄宾虹的画笔,用臭不可闻鲜不可语的徽菜,让中国和世界仰慕。这就是我站在鱼梁坝上极目四望时的震撼。他们让自己留在了小说里,留在了画舫里,留在了药房里,留在了十里洋场里,留在中国的历史里。如今,我们惊叹于婺源的美丽,惊叹于绩溪的婉约,惊叹于黄山的巍峨,惊叹于歙县的古老,惊叹于花山谜窟的神秘,其实,这就是徽州的魅力和风采!徽州在很多人的心中已经定格,不在乎行政区划的变动。因为徽州用它诚实、信任和它的稳重,用睿智在华夏的土地上留下了纪念碑式的记忆。让世人相信:徽州和徽州人真的像一只奔波在山里的骆驼,继续在历史的风尘中行走!!
汤显祖信笔写了那几句让我们各取所需的诗句,不管是鄙视黄白,不管是梦回徽州,那都是一位浪漫诗人的浪漫情怀,在诗人那个徽州里,柳梦梅和杜丽娘还在做着浪漫的爱情之梦。只是他们的结局皆大欢喜了!!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菩提树随想
喜欢林清玄的散文,有一点点禅意,有一点点彷徨,也有一点点忧伤。读过他的 《黄昏菩提》,很为城市人 “需要一些古典的心情,温柔的心情,一些经过污染还能沉静的智慧”而慨叹。这次去广州,我就瞩目于那些高大的菩提树。品味着林清玄的这位城市人内心的寂寞和希冀。
菩提树的闻名于世,神秀和慧能的一场智慧较量和两种不同观点的碰撞,功不可没。我们对这个世界有着不同的界定,但接受这种界定,在于我们内心自己的判断。对于菩提树,我就是怀着敬畏之心去顶礼膜拜的。那高大伟岸的树干,那如华盖庄严的树冠,那郁郁苍苍的树叶,是一种生命活力的写照。
在广州的几天,台风肆掠,大雨磅礴。我们都躲在伞下,紧紧保护着自己不被雨淋。只有菩提树,顶着万千雨丝,在大风中,摇曳着自己的身躯,挣扎着站稳自己的脚跟。那种自信,那种自立,那种狂傲,让我仰目而视。很多人都羡慕慧能的智慧,但我却欣赏神秀的老实和执着。现在,说老实话做老实事真不容易。像神秀这样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说老实话做老实事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去六榕寺和光孝寺的时候,正值风雨大作。菩提树在风雨中,似绿色的云团,在天空中舞动。我想到光孝寺和慧能,六榕寺和王勃……想到了古往今来的智者们。他们都是以自己的智慧,点拨着人们生的希望和生的努力。菩提意为 “觉悟”,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悟道,我们在菩提树下又能做点什么呢?从六榕寺和光孝寺出来,我的老友把事先准备好的零钱一一分送给门边等候的乞丐们。那种虔诚和温厚让我吃惊。老友说,有人说这些人是职业乞丐,我想他们已经放下做人的尊严,这是最最不能做的事,我们能帮助一点,为什么不去做呢?这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
林清玄说得好:生活在这样的都市里,我们都是菩提树,拥有的土地虽少,勉力抬头仍可看见广大的天空;我们虽然常有在会议桌上被讨论的共相,可是我们每天每刻的美丽变化却不为人知。“一棵树需要什么呢?”园艺家在电视上说 “阳光,空气和水而已。还有一点点关心。”“活在都市的人也一样吧!除了食物与工作,只是渴求着明澈的阳光,新鲜的空气,不被污染的水,以及一点点有良知的关心。”
一点点有良知的关心!这正是菩提树和我们都需要的!我们也许只能做神秀,做不了慧能。树在那里,叶在那里,我们盼望人心和温情,慈善和虔诚,信仰和信心的回归,都如水一样地慷慨地浇灌着大树。菩提本有树,求得一点阳光,空气和水,就是求生所迫,也是很自然的事!!!!
妻很爱花
搬到现在这个地方,前几年,门前有棵桃树,每到春天,艳丽的桃花,把门前装点一新。妻总是经常从窗子里向外张望,看桃树上到底爆了几个骨朵。一到花开,每天就要多看几次,像做功课一样认真。但是几年之后,桃树在春天没有开出花来,妻问我是什么原因,她说,桃树是避邪的,不开花,总归不好,她是常年生病的。我说,你想得太多了。她笑着说,你总不信。我后来去一看,原来,桃树的根已被蛀虫蛀空了。
妻还特别喜欢桂花树,一到秋天,她都要我带她到有桂花的地方玩。后来,我们门前的一棵小桂花树终于长大了,开出了淡淡的金色花朵,妻高兴得不得了。那幽幽的桂花香,飘进屋里,真是满屋沁香哦!妻高兴了,脸色也格外好看,简直不像病人。我对这棵桂花树也就特别关心,也对她多了一分感谢。是她,给妻好心情!
后来,周围的住户搬迁,我费了好多力气,去把那些别人不要的月季花挖过来。月季花有刺,挖起来不容易,但我一想到妻的笑脸,手刺淌了血,我也没有在意,还是妻说,呀,你的手上流血了。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妻说,还是用创可贴贴一下吧?她找来创可贴细心为我贴上,又看看我说,难挖,就不要去挖了呀?我说,还不是想讨你喜欢吗!但是,挖来的月季花在瓦砾堆中虽然活了,但这株月季花,就是几年不开花。
去年,月季花终于开出了几朵小花。虽然小,倒也红艳,那时候的妻,因为骨质疏松压迫神经,瘫痪了。她不再出门,我说开花了也!她说,真的吗?我说不骗你,她说,你抱我看。我说一抱起来,你是要疼的。我把轮椅抬高了,让你看吧?她说:好!我费力地抬高轮椅,她费力地从窗子里向外艰难地看着,终于,她笑起来:看见了!看见了!我看着妻,那高兴的样子,眼泪在心里流。妻年轻时是很健康的,为了三线建设,在山沟里落下了病,一病就是二十年。妻能笑,我真高兴哦!我说,明年我再挑选更好的品种,种在这里,开起花来那就更漂亮了。妻那天特别高兴,一直在说那几朵小花。
去年七月,妻还是在最后的微笑中,离开了我,离开了她的儿女。在临终的那几天里,她吵着要回家,医生告诉我,一切医疗手段都无济于事,我只得做出了人生最艰难的决定,放弃治疗,用救护车护送她回了家,就在她回到我们那张旧式木床上的时候,她奇迹般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对我嫣然一笑就很快离我而去了。她的微笑,像花一样灿烂。我惊叹她的毅力,她的人生最后的微笑一直支撑着我,让我在痛苦中没有迷失生活的方向。
今年大雪,积雪几乎压断了门外所有的树,唯独那棵桂花树安然无恙,因为,那一个风雪之夜,为了妻的微笑,我一夜未眠,一直每隔一个时辰,就到外面用不锈钢的管子敲打树上的积雪,一直把我的衣服弄得透湿,把管子敲扁。直到风雪在黎明前戛然而止,晨光熹微中的桂花树经过风雪的洗礼格外精神,有点像妻的倔强。这个月,窗外的月季花开得特别红火,朵朵月季在一片葱绿中尤其养眼。但妻已经永远离我而去。她又到什么地方看花去了吗?
一切依旧,她的那件常穿的紫色的大衣仍然挂在衣柜里。那补过的几乎不能穿的裤子还整齐地叠好放在橱子里。到处散落着她的病历,我已不忍心整理。她终于离开了她依恋的家,只有墙上的照片,还是微笑地看着窗外。还是那熟悉的微笑,像淡淡的花香,飘洒在有点寂寞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