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思想的鞋
2015-11-15王仁兴
王仁兴
会思想的鞋
王仁兴
一
我生活的县城在长江之滨,二十余年前的长江岸边有开阔的滩涂,滩涂里自然生长着茂密的芦苇。端午节前,采摘些芦苇叶子包粽子,是沿袭至今数千年的传统,大家对此很熟悉。深秋初冬,农民收割芦苇,芦花也被宝贝一般地收好。芦苇杆子用来编成 “芦辫”——这是盖房子时用在椽子与瓦片之间的一种铺垫材料,那时候盖平房,每一间房子都要用到。不用芦辫用望砖,那要经济条件相当好的人家,一个村上难得有一二家盖望砖厅屋,那是能引来附近村民羡慕的。不能做芦辫的芦苇下脚料,即便是落在地上的残叶,也会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是极为宝贵的烧饭柴火。
那些宝贝似的芦花则用来做芦花靴——一种用稻草夹着芦花编织成的、乡下人冬天穿的“保暖鞋”。芦花靴确实保暖,即使数九严冬,穿在脚上也暖烘烘的。新的芦花靴稻草茬子戳人,但农人脚上老皮厚,不碍。现在已经没有人穿芦花靴了,当然也看不见哪个做和卖芦花靴了,芦花靴只有在民俗博物馆里才能看到,那些穿着 “耐克”或 “乔丹”的年轻人看了,往往好奇得指手划脚。当年,县城西面几个乡镇沿江的农民以卖芦花靴为一大家庭经济收入。其他乡镇没有得天独厚的芦花资源,只能做“蒲鞋”。蒲鞋是用没有芦花的稻草编织的鞋,不过,又不同于草鞋,草鞋是没有鞋帮的,蒲鞋是有鞋帮的。可以通俗地这样理解:草鞋像凉鞋,蒲鞋就是完整的鞋,不过用料都是稻草。蒲鞋又不同于芦花靴,两者的区别是:前者是没有芦花的浅帮稻草便鞋,后者是芦花与稻草混合编织的高帮保暖鞋。
蒲鞋一般是男人做,大多是做给自己家人穿。当然,也有手艺好的农民在农闲时多做些,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尽管价格很便宜,每双才几分到一角钱不等,但可以换点买盐打酱油的零钱。因为有卖鞋的固定场所,所以老县城东边有座桥叫蒲鞋桥,据说就是当年经销蒲鞋的地方,而且还有一定规模,久而久之桥名演变成地名。现在那地方改名为 “蒲桥”,我觉得还是 “蒲鞋桥”好,直白明了,让人联想到旧时的风情。
我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五人,连父母亲一家七口,父母是文盲,标本式的纯农户,家庭经济极为困难,全家人都穿父亲编织的蒲鞋。到我18岁时,能赤脚就赤脚上学,天冷得实在不能赤脚,也就穿蒲鞋上学。1973年冬的某一天,学校组织高中生外出参观,穿蒲鞋出去,对已经长成小伙子的我实在感到太没面子了。我就与母亲商量,借父亲那双他自己也一直舍不得上脚、只有春节走亲戚才穿的极为珍贵的棉鞋穿半天,母亲听清我的要求后,当即显出一脸为难之色,可看看身高与父亲相似的我——她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勉强同意了,但再三关照,郑重叮嘱要爱惜,千万不可损坏。母亲还简要地讲了我的一位表哥,赤脚走几十里路上学,到校才穿鞋的事迹。那语气和神情,虽然四十余年过去了,却不是恍如隔世,而是历历在目。
向参观目的地出发,全体同学排队走平坦土路。光脚穿着父亲棉鞋的我,脚上感到特别暖和,走了一段路还有点出脚汗。脚上穿着鞋,走在队伍里,我摆手的幅度似乎也比平时大了点,但不敢轻易看路边的风景,走几步就不由自主地看看脚上的鞋,生怕一不小心弄脏或踩踏坏了,一路上走得非常小心谨慎,谨慎到了有点拘谨。参观结束,学生就地解散,可天色已近傍晚,我要翻过一座数百米高的山,抄近路回家。在山脚下,我看看乱石遍布灌木丛生的山路,穿着棉鞋翻山,鞋底肯定被磨破几层,一双鞋子会不像样子,那是无法向母亲交待的,也肯定会招来一向严厉的父亲给予难以预料的处罚。没有丝毫犹豫,我果断地脱下棉鞋,拍干净棉鞋上的灰尘,紧紧地夹在腋下,不肯损坏,更怕丢失,赤脚翻过一座大山回到家里。顺便说一句,在那时,我是根本不可能有袜子的。直到我22岁了,即我考取师范那年,去师范报到时,才有了第一双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袜子,还不是买的,而是已经出嫁的大姐作为礼品送我的。到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棉鞋奉还母亲,母亲接过棉鞋,正反两面认真而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没有损坏,才放心地收好。然后,母亲看到我脚上被石子和灌木划得一条条清晰可见的血印痕,默默转过身去,抹了抹难以控制而掉下的眼泪。那一刻,那一幕,我至今无法忘怀,是的,至今难以忘怀!
往事不堪回首吗?是的!童年关于鞋的记忆太刻骨铭心了。依恋着母亲,渴望甚至是奢望母亲为我做一双新鞋,在心灵深处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家里穷呀,母亲从一针一线扎鞋底起,到糊硬衬、配鞋圈最后请人上鞋子——将鞋底鞋圈组合完成,做一双鞋子是不小的工程。更何况,当时生产队几乎每天要起早摸黑上工,可工分极其低廉,父母亲全年劳作的总收入不满100元,七口人的家庭一直是高晓声笔下的 “漏斗户”,哪有做鞋子的材料?没钱,没时间,家里人多,早年没有鞋穿,半裸着脚板,一路走过童年、少年、青年……是留在我记忆深处永远无法抹去的印痕!
二
阅读有关行走的篇章,总有跋山涉水,披荆斩棘,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万水千山只等闲……这类词句,作者以此来描绘翻山越岭,历经艰辛,而到达希望的彼岸。对此,坚定的意志,坚强的毅力,坚韧不拔的精神不说了;殚精竭虑,深思熟虑,千方百计,或灵活应用随机应变不说了,成功与失败,欢欣鼓舞与悲切无限也不去说了。我只想说说踏遍青山人未老,那踏在脚下的,陪伴主人历尽千辛万苦而功不可没的鞋!那才是身处底层,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劳苦功高却又最接地气的,不管是油光锃亮的高档皮鞋,还是朴实无华的手工布鞋,抑或是稻草编织的简陋草鞋。成者为王的成者也好,败者为寇的败者也罢,在天潢贵胄脚下也好,在贩夫走卒脚下也罢,主人脚下的那双鞋永远是不可或缺的,永远是吃苦耐劳的,永远是忠心耿耿的,仅仅是主人没有给予应有的点赞而已。
成功者注重的是他头上那梦寐以求的桂冠,弹冠相庆应接不暇,哪有心思去看一看陪伴自己一路艰辛的鞋;失败者东躲西藏终日惶惶,后悔莫及而伤心悲切,更没心情去瞧一瞧那可能已经破烂不堪的鞋。于是,汗牛充栋的史书里,洋洋大观的诗词文赋里,阳春白雪或者下里巴人的各种文字系统里,鞋就毫无声息地落寞了,而且还可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落寞下去。
戴在头上的帽子与穿在脚下的鞋子,实事求是说,鞋子比帽子重要得多。不说别的,从穿戴时间长短来看,鞋子是一年四季要穿的,帽子就肯定不是四季要戴的,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尽管帽子与鞋子同在人的身上,可是,在人们的话语系统里却不在同一维度,更无法相提并论,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无奈。
我们每一个人出门要穿鞋,进门换拖鞋;冬天穿棉鞋,夏天着凉鞋;雨天穿胶鞋,雪天穿防滑鞋,这当然是指步行者。至于那些有专用轿车的,家里车里办公室里都有空调的一类人,在车尾箱里放一套合身的运动服,备一双舒适的运动鞋,那是中产阶级的标配,也是白领阶层的时尚。
布衣草履是农民耕耘的坚守;西装革履是商人出行的必备;高跟鞋衬托女性的优雅与妩媚;有权有势者脚下的鞋定然价格不菲。运动场上 (尤其足球队员)的鞋是定制的,炼钢炉前工人的鞋是特制的。唯有学贯中西的大师,一言九鼎的大佬,武功盖世的大侠,富甲一方的大款,等等,总之是功成名就的大人物,他们往往穿一双朴实无华的布鞋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唯其如此,方可凸显他们与众不同和超凡脱俗,这是从容淡定的格局,更是气度不凡的境界,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学得来装得像的。
尽管如此,鞋与冠还是不可同日而语,冠的分量常常重于鞋。不信吗?看看古人留下来的文字就能明白。
人得意了就有弹冠相庆,有权有势的头面人物聚在一起称冠盖云集。西装革履算说到了履,但仅仅作为陪衬沾了点边,有点 “拖油瓶”的味道。至于各种比赛得了第一名,可能磨破了许多双鞋,帽子也许在树荫下乘凉,或者根本没到场,却偏偏称之为夺冠,美其名曰冠军。最辛苦,最努力,处于最底层的鞋,理所当然获得的荣誉,却轻而易举被高处的 “冠”强占了。看来,鞋真的只能任劳任怨默默奉献了,别说鞋不求名利,鞋是无法获得名利,谁让你处于服饰链的末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为他设立了端午节的屈原与由他建立了新中国的毛泽东,这两位中国历史上重量级伟人的诗句常常被后人引用,但只是光说走路,与鞋没有一毛钱关系。徐霞客一生游历千山万水,写下了皇皇巨著,一部 《徐霞客游记》,无论在科技含量还是在文学成就上,后人都推崇备至。徐霞客数十年跋山涉水,按理说肯定穿破了无数双鞋,但他也没留下片言只语来赞美鞋,这不免让人为鞋深感惋惜。我费心查了不少资料,几乎很难找到歌颂鞋的词句,更别说篇章了,可 “弃如敝屣”一词,却在人们生活里常用,人感到极其危险,如临深渊胆颤心惊了,又用到如履薄冰形容。这真的很让人为 “屣履”感到几许不平,几许无奈,也几许心有不甘。
稍稍让人聊以安慰的是 “足下”一词的来历。史料记载,足下之称始于春秋晋文公称介子推。晋文公对介子推感恩戴德,要给他封官赏地,可介子推不为名利所动,逃避隐匿。后来晋文公亲自去找介子推,介子推知道后躲到深山老林里。晋文公找不到介子推,无奈之中想了个让他后悔终生的下策:放火烧山。晋文公本意想大火一烧,逼介子推出来,哪知道介子推面对熊熊烈火,抱住一棵大树致死没松手。晋文公发现介子推抱着那棵树给烧死了,伤心不已,便通令全国这一天不得生火,连生火烧饭也不允许,人们只能吃冷饭凉菜,这就是“寒食”节的由来。晋文公悲痛过后,伐树制屐,每怀介子推割股之功,俯视其屐曰:“悲乎足下。”堂堂的一国之君怀念介子推居功至伟,锯木为屐,就有了现在书面语里对朋友的尊称:足下!我推测,晋文公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穿着那双木屐,在皇宫里踱来踱去,对放火烧山悔恨不已,木屐发出的声音似乎像 “足下,足下”。尽管将一件怀念朋友的物品踩在脚下,让人感到有点不是滋味,但足下一词毕竟成了对朋友的尊称,而且千古流传,这无疑为鞋子在灰暗的话语系统里增添了一抹亮色。
当然,在鞋与帽的较劲中,有一回,鞋以自我牺牲为代价,彻彻底底地羞辱帽,那就是关于破鞋含义的延伸。数千年来人们坚定地将“破鞋”“绿帽”紧紧相连,前者为因,后者是果。鞋子破了——女人出轨了,板子却打在帽子上——颜色变绿。通俗地说,女人犯错了,要男人受辱,妻子不守妇道,让老公被人讥笑!这为鞋与帽相比而多年遭遇的冤屈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尽管鞋也说不上扬眉吐气,可是,帽只能闷声吞气。这显然又对帽极不公正,帽子是平白无故而莫名其妙地受冤屈。然而,这一切已约定俗成数千年,这一回,就让帽子受点委屈吧,鞋子的委屈够多的了。
在汉字词语系统里,有关鞋与帽的不公平待遇,到底是啥原因造成的?让人不得其解。
三
大浪淘沙积淀下来的成语,并非没有写鞋的,即使少得可怜,但有两个仅需初中文化程度就熟悉的:削足适履与郑人买履,前者是取笑人的无知,后者则讥讽人的迂腐。
为了使鞋合脚,剪掉脚指头或削掉脚上的肉,这绝对是一种无知,甚至可以说是脑残式无知,怎么可以修理自己的脚去适应鞋呢,人是活的,鞋是死的,真是活人被尿憋死般无知。但是,假如此人并非脑残,而他的上司威逼他削足,而且不削不行,不削就打压你,折磨你,甚至可能要你的命。总之,是上司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削不削足别说事关前途,而且性命攸关,不得不削。于是削足与生存,两害相权取其轻,在这种情况下,绝大部分人会无奈地选择削足的。还有一种情形,削足者决不是脑残式无知或威逼下无奈,而是另有所图。这种人是自觉削足,主动削足,心甘情愿削足;为了名利、金钱与地位,甘愿自残,主动献身。别说几个脚趾头,就是比脚趾头重要得多的东西,譬如信仰,譬如道德,譬如良知,他或她也会主动地削。轮不到削时想方设法地削,钻天打洞地削;一旦有机会就坚定不移地削,毫不犹豫地削,而且一削到底。对此,我们只能用无耻来形容!试看今日之域中,滚滚红尘里,那些利欲熏心之徒,难道不是如此吗?由此看来,削足适履其实可分为无知、无奈、无耻三个层次。
郑人买履的故事出自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原文就不必重复了,这篇文言文浅显易懂,一般能理解“宁信度,无他信也”。这句郑人的自言,充满着教条的理念,闪烁着迂腐的蓝光,散发着发霉的气味,千百年来,人们也都是这样认为的。在一个文明古国的语言体系里,郑人买履从来就是一种呆,一种傻,一种不会变通的笨!无可否认,这句话有可笑的成分。这种人太憨,太固执,冥顽不化到这般地步确有可怜的味道。可怜他书读得太多,或者书读得太死,或者是太不识时务,一点也拎不清。
是的,当今社会多少人还宁信度,无他信也?太多太多的人是非常非常的 “拎得清”。他们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上上下下,八面玲珑,里里外外,方方面面,如 《沙家浜》里的阿庆嫂,聪明又机智,伶俐又乖巧,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办起事来左右逢源。放眼望去,我们周围,这样的人少吗?面对上级,他们是刻意奉承,百般献媚。面对下级,他们是能推则推,尽量忽悠。有一段描写某些人处理事务的段子,不妨抄录如下:“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制;你跟他讲法制,他跟你讲政治;你跟他讲政治,他跟你讲国情;你跟他讲国情,他跟你讲国际接轨;你跟他讲国际接轨,他跟你讲文化;你跟他讲文化,他跟你讲孔子,你跟他讲孔子,他跟你讲老子;你跟他讲老子,他跟你装孙子。”嘴巴两层皮,翻来覆去他有理。这样一来,郑人买履式的人在当今拜物教盛行,利己主义堂而皇之的氛围里,不成讥笑对象还真的很难!
其实呀,宁信度,无自信也,这一信,就信出了 “按规则办”!如果大家都按规则办了,那么,市场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假货;官场上就没有那么多的贪腐;职场上就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商场上就没有那么多的欺诈;法场上就没有那么多的冤枉错杀……当今,所有让人们深恶痛绝的假丑恶,都是有些人太聪明,太拎得清,太自私自利见机行事而不按规则办事结出的恶果。
是否按规则办,胡适先生有过一段精辟的论述:“一个肮脏的国家,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是道德,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情味的国家;一个干净的国家,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而大谈道德高尚,最终这个国家会堕落成伪君子遍布的肮脏国家。”在这里,胡适先生是从规则与道德的层面上阐述国家秩序的确立,何况现实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违背规则是根本没有道德底线的,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很多去过德国的人感叹德国人的刻板与严谨,日耳曼民族的特性就有点 “宁信度,无他信也”,时时处处讲规则。正因为讲规则,德国的科技文化,经济发展,社会建设一直居于世界领先地位。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德国人郑人买履式的可爱吧!于是,郑人买履也有可笑、可怜、可爱三个层次。
静下心来花点时间,细细研读源远流长的成语,往往能带来别有洞天的启迪。或者说,这些成语本来就蕴含及其丰富的多元解读,不过我们没有发现和领悟其中的奥妙。
度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生活的常识,也是人类的共识。党的十八大之后,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政治规矩这一新概念,从严治党,除了政治纪律还有政治规矩。以前,一些有权者往往随心所欲,没有规矩,以权谋私,钱权交易,权力寻租,将有权就有一切运作到极致,党风民风社会风气搞得近乎乌烟瘴气。十八大之后,反腐将百余只 “老虎”和无数只 “苍蝇”绳之以法,政治规矩与政治纪律再显神威,极大地震摄了一批当权者,布衣草履奔走相告拍手称快。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重塑规矩,一切按规矩办,尤其是掌握一定权力的人,不可能再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了,平民百姓心里燃起了新希望,甚好!
四
鞋子的本质功用是穿在脚上便于走路,装饰性仅仅是一种派生,比喻义更是一种衍生。
据 《太平御览》卷六九七引 《世本》记载:“於则,作履菲。”(注:於则,黄帝臣,草曰菲,麻曰履)。也就是说,早在黄帝时期,则这个人就发明了鞋,而且因为他发明有功,黄帝赏赐了他一处封地,在於 (现在的河南内乡),则的后人以封地为姓,於姓将则敬为始祖,故有了中华姓氏中源远流长的於姓。无可否认,鞋的出现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进步。可是,古人对鞋一般称履,上文说的削足适履,郑人买履,均称履,现在人事管理的重要一项,就是看履历。“履历”从本义上看,就是人的经历,通俗地说,就是走过的路。至于古人是否在书面语里称履,在口头语里称鞋,还是有其他充满学问的玄机?这个问题,我孤陋寡闻才疏学浅,仅仅是猜测,没能找到相应的佐证资料与恰当的答案。
履历是一个人的经历,履历表在档案里与主人如影相随。要填履历表的人,一般是由国家财政,也就是由纳税人供养的。从履历中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成长,尤其是职务的不断提升,从一般科员到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副厅、正厅、副部、正部,在强调官本位的体制里,每提升一级,要熬多少年,付出怎样的代价,天知道。火箭式提拔的人也有,那是要么有强硬的背景,要么有强大的资金,当然,乘火箭上去了也隐含着巨大的风险,爬得高跌得痛,现实中我们看得多了。没听说农民要填履历表吧,可能农民下地干活,是不需要穿鞋的,下田干活没有穿鞋,也就无所谓履历。即使穿到田头的鞋,也许是草鞋,也许是破旧不值钱的履,也就谈不上履历了。
“婚姻如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这个比喻可与钱钟书先生 《围城》里那个著名比喻媲美。钱钟书先生说的是:“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多如此。”这两个比喻都将婚姻的抽象与复杂化解得具体而简单,平实得如同邻里间唠家常般通俗易懂,堪称经典。不过,钱钟书先生的比喻还涉及到人生的职业与愿望。婚姻如鞋,合不合适脚知道就专指婚姻,比喻意义更为直接,更为浅显,也就更为精妙传神。这种人人能懂的妙喻谁是首创?无法查考。我询问过几位有学问的老先生,有人含含糊糊说,可能是鲁迅,仅仅是可能!那就不去考证谁是首创了,且说说鲁迅的婚姻如鞋吧。
如果将鲁迅先生与朱安的婚姻,比作封建社会中,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老式绣花鞋,那么,鲁迅先生与许广平的婚姻,就是新文化运动中,冲破樊笼追求幸福的新款运动鞋。
鲁迅先生迎娶第一位夫人朱安时有个细节:朱安知道漂洋过海见过世面思想开放的先生喜欢大脚。三寸金莲的朱安,在上轿前,特意将本已缠小的脚,绑了不少棉花,裹成中等大的脚。可偏偏在下轿时,由于轿子高,脚没有踩到地面,一只绣花鞋掉了下来,露出了其实是小脚的真相。这可怜的新娘,洞房花烛夜,新郎鲁迅一直在看书。亲朋离去,步入洞房,夜已深了,“睡吧!”新娘朱安充满柔情又有几许不安,诺诺地催她的新郎上床。新郎似乎听见又似乎没听清,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躺在大红被窝里眼巴巴望着他的新娘,目光似有几许疑虑,但又快速移到了书本上。鲁迅动了动身子,不过是又点上一支烟,继续看他的书。这一夜,洞房里的红蜡烛一直亮着,鲁迅先生看书至晨曦初露就走出了洞房。第二夜鲁迅睡在他母亲房里,第三天就出远门了。令人同情、令人叹息、令人扼腕的朱安,从27岁嫁入鲁迅先生家门到69岁去世,42年的春秋,一生大好时光,仅仅,也只能仅仅是先生名义上的夫人,就像是鲁迅先生母亲送给先生的一双绣花鞋。先生逝世之后,就像 “我也是先生的遗物”(朱安语)一样搁置一旁。
鲁迅先生生前,对母亲送给自己的一双绣花鞋,大致是供奉着的(物质生活上给予必要的供养,朱安生病时先生陪她上医院),但先生也是一个情感男人,有追求幸福爱情的欲望与权利。《两地书》记录了先生情爱的心路历程,许广平在鲁迅先生的情感世界里,就是一双两情相悦,穿着舒适和谐的幸福之鞋。
顺便说两句胡适先生的婚姻。获得过三十三个半博士头衔的胡适,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并一生致力于 “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他在婚姻的情感经历里也丰富多彩,很难说清胡适先生与几个女人有过同居关系或感情纠葛,但夫人始终如一是老家的原配,一个缠小脚,几乎不识字且一生热衷于麻将的农村女人——江冬秀。胡适先生与江冬秀之间,在外人看来是极不般配的婚姻,他们俩为何能终生维持?看来,只有他俩当事人明白其中的滋味了。这就是婚姻如鞋,合不合适脚知道吧。胡适先生去世后,时任中华民国 “总统”蒋介石送的挽联云 “新文化的闯将,旧传统的楷模”。如果先生泉下有知,“楷模”之评恰当否?我想大师恐怕只能报以高深莫测的一笑吧。
鲁迅与胡适两位重量级大师,前者的婚姻充满了叛逆,后者则保持了传统,但是,无论叛逆还是传统,都只有当事者深知其中的滋味。婚姻的存在,无论古今,旁人看到的都是表象,是猜测,对当事者的评判都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五
在鞋的话语系统里,最难穿的是 “小鞋”;最难防的是 “湿鞋”;最坚固的当然是 “铁鞋”。“穿小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些耳熟能详的词句,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经常用到。
职场上——暂且将官场也归入职场——有人颇有深意地说,几千年儒学浸淫的泱泱大国,最大的法不是 “宪法”,而是 “看法”——你的上司对你的看法。细细品味,真让人拍案叫绝!事实不是这样吗?上司对你看法好——欣赏你,你就会被提拔重用乃至青云直上,你就会评优提职晋级加爵,你就会一帆风顺好运连连,你就有随之而来的荣华富贵,即使你吃屎也会碰到蚕豆瓣。
至于如何让你的上司对你有好看法?“你懂的”——这话所含的深意,就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这里就不说了。要说的恰恰是上司对你有看法,你的好日子就来了——穿小鞋。小鞋就是小那么一点点,比如说,你明明是40码的脚,偏偏给你穿39码的鞋。你能不穿吗?不行!人家是你的顶头上司,权威在,淫威也在,你在人家的掌控之中。小了那一点点的鞋,脚趾是无法伸直了,脚板也被紧紧约束。你走路永远走不快,而且走一段路就会磨出几个血泡,每走一步就有钻心般的痛。这种难受与苦痛,旁人是看不出来感觉不到的,只有被穿的人感到那无以名状的压抑与心酸。
穿了小鞋的你,提拔重用就别想了,名誉地位也没份了,所有好处当然沾不着边了,时时处处受限制那是肯定的!即使你默不作声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全心全意,拼死拼活埋头苦干,上司也会鸡蛋里挑骨头,象牙筷上扳雀丝。你追求结果,他吹毛求疵讲过程的完美;你注重过程,他故作惊讶说结果的重要;你过程严谨结果完美,他视而不见大谈特谈团队的作用,而且,这是绝对定论的评判。总之是让你说不出来感觉得到的压抑与无奈,充满着难以言表的心灵苦楚与伤痛,遍体鳞伤又无处申诉。
上司给你穿小鞋,看似无意的随手处置,却是精心设计的时时 “关照”,让你灰头土脸又防不胜防,让你百思不解又无可奈何,让你心有不甘又身心疲惫。所有这些,每一个在职场上的人,或多或少会遇到过。说白了,“穿小鞋”是一种限制约束到细微,手腕运用到极致,权术玩弄到阴险的高招;是一种让你说不出来感觉得到,无处申诉浑身难受的境遇。有那么一些人,凭着手中的些许权力,给下属穿小鞋,手法娴熟到炉火纯青,花招玩弄到快意恩仇,程度老辣到心狠手毒。穿小鞋是一种让你信心惨遭打击,意志惨遭强奸,成果惨遭掠夺,心灵惨遭戕害,正义与正气惨遭阉割的无声迫害!多少凛凛之躯的浩然长叹,多少饱学之士的心灰意懒,多少忠臣良将的烟消云散,都在穿小鞋的折磨里铸成,作者无语。“穿小鞋”是否与“莫须有”同源,或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待考。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是一句民间俗话。也有人考证来自英国谚语,强调环境对人的影响,这是常识。当然,推向客观也成了一些作奸犯科者借以搪塞罪责的托词。细细想想,看看现实,无可否认环境对人有影响也是有道理的。人性的弱点决定了常人难以经得起诱惑,一个整天沉浸在诱惑氛围里的人,要想洁身自好是有难度的,这里丝毫没有为贪腐者开脱的意思。像柳下惠坐怀不乱的人,即使有但毕竟也很少,所谓特殊材料做成的也往往是一句他人无法鉴定的自我标榜。正本清源是如何消除诱惑的氛围,一个有权就不受监督的体制,是无法杜绝贪腐的。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贪腐,说到底就是要从根本上,体制上,机制上堵住贪腐的源头,重要的是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惩罚机制,不能腐的防范机制,不易腐的保障机制。使那些有权者牢记权力是人民赋予,敬畏制度严密,深感法纪威严。就是让常在河边走的人,用制度保障他们不敢不能不易 “湿鞋”,党风民风社会之风才会清朗明净。如此,则国之大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南宋夏之鼎的诗句。夏之鼎,字宗禹,永嘉人,生活于南宋时期,生卒年均不详,约宋宁宗嘉泰初年前后在世。这句诗是否深受先他约一个甲子的辛弃疾诗句的影响?辛弃疾在 《青月案·元夕》中有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两位的诗句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有苦苦寻觅,历经艰辛,山重水复疑无路,忽然间茅塞顿开,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哲理意味。不过是辛弃疾的诗句文学味足一点,艺术性强一点,夏之鼎的诗句通俗易懂一点,晓畅直白一点。做学问没有点韧劲是不可能有收获的,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定然不可能有所成就,古今中外无数事实早就证明了这个道理。铁鞋磨破,面壁十年,板凳坐得十年冷,方可有所成就。没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没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身憔悴;怎能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经历风雨,怎见得彩虹,这些道理是相同的。
穿小鞋、湿鞋与权力有关,铁鞋与做学问有关,权力与学问之间是啥关系呢?那又是另外一个领域的话题,就不在这里啰嗦了。
我已年近六旬,这辈子穿过了多少双鞋,恐怕是难以尽数。于是寄情于鞋,浮想联翩,题曰:会思想的鞋。其实不是鞋会思想,而是在下关于鞋的 “思”与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