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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归去
——记武汉“新发现”夏令营

2015-11-15予望

中国诗歌 2015年11期
关键词:谷雨黄鹤楼夏令营

□予望

鹤归去

——记武汉“新发现”夏令营

□予望

地域迁徙中有一只独鹤,被动着在上空飞行,真像我。李空吟说他家乡有仙鹤,于是我问他,你见过死掉的吗?他说,有的,见过。我们在爬楼梯,我在他身后边走边问,死掉以后还是单腿立着吗?他继续往前走,回答说,不,会倒下去。

李空吟是这次夏令营成员之一,我们一共有十二个人,活动地点在武汉。哦,我在去武汉之前特意回了一趟赤壁,算上之前,从北到南,停留过三个城市,广州恰好是现在待的地方。在广州到赤壁的火车上,得知当天凌晨天津爆炸事件,有些感慨,出站后,一个女人站在那接我,是母亲。和往年一样,我红着眼推行李箱出去,看着她笑。她也看着我,再看到我腿上新的纹身,说,你开心就好。

是的,开心就好。天灾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小命一条,肉体都是些小事,实在不足挂碍。这样的念头就好比天有时突然阴了,也就那么一小阵子,我可以拨开云雾,睡在云层散开的地方,这时,短暂的时间都被拉得很长,我便躲进刹那中写作,可我为什么要写呢?也是,明明可以不写的嘛。

读书的时候,喜欢一首诗叫《西北偏北》,小引写的,里面有一句“姓马的母亲在喊你,我的回回,我的心肺”,我喜欢这句是因为“回回”和“心肺”,这两个词使我想起家乡的方言比如“外外”、“拐子”,或者“岔巴子”,我现在还没有外外,将来也不会有,因为我没有老妹和老姐,这件事真让人沮丧。在丢失方言的今天,我感觉最无奈在于我们都是漂着的,惟在返乡时才能说熟悉的话。不仅如此,我讲地方话开始渐渐结巴,已不太适应,为此大哭过几回。所以你问为何要写,无非和这讲不出口的方言一样,来自一种说话的本能和莫名的嚎啕。

尽量买晚一些到汉口的车票,在家多待了一会儿,是借由这次去汉口参加活动的机缘。十二个人中,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到汉口火车站的。马晓康抵达的时间和我差不多,他在出站口等我,第一次见,他塞给我一包黄鹤楼。

“可我不抽这个,喏。”我没有接。但他是不抽烟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给他想了个主意,“等过去了一定有人抽烟的,你给那人就好了。”我们坐出租车,从机场高速过去。一路上话还是有得聊的,和陌生人,总有些聊的。马晓康讲他在国外的生活,颇艰难,他有基督的信仰,而且借此扭转了不少脾气,虽然不说出口,但晓得这脾气还顽固存在。就如同我明白自己心内野兽在夜深时仍不时撞击笼子,恨不能与天地君亲师作对,是个老家伙了。他呢,我读他写的《军事禁区》有一段“连绵不断的山,陡峭的一边,几近60度,有居民区和大学,平缓的一边,不到45度,有工厂和军事禁区,铁网,从山的最高处拉起”,就猜测他把野兽养在了那里。

野兽,是鬼吗?我联想到老话里“心里有鬼”和“鬼打架”,那多情的山鬼,在枝叶葳蕤的山野藏匿。到达卓尔城,我和蒋静米分到一间房,我们都是说“鬼话”的人,鬼话,就像龙身上掉下的鳞片,经历诸多恢弘却不存在,但它让每个人趋之若鹜,任其着迷。

“你难道不觉得,他们给我们分配房间一定有什么规律,”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真的吗?”她看着有些怀疑却又被这话吸引的模样。蒋静米安静吗?他们都说她安静,但其实不会。她满心鬼话只是无法喷薄,我们凑在一起,整间房子的牛头都望着马嘴,巫婆可以让梨园夜夜笙歌,观光车将永远开在风中,后座上那浓妆的戏子,穿戴着楚地的戏服。蒋静米又是单纯的,她所有成熟皆是书面上的成熟,不是人间的成熟,她是折子戏《疗妒羹》中为牡丹亭而泣的冯小青,自身的秘密只有孤独。

那些繁杂的讲座后,我只记得两个内容,一个是窥看一个人的故乡和童年便可一叶知秋,另一个是,写诗是给知己看的。我把这两句话和阿步分享,他也认同。阿步和我就坐在酒店走廊的椅子上,我们刮火柴点烟,阿步的手指很干净,我感觉到这个人有清净心,又有侠义情,人和诗都有。那是一种在生活中摸爬滚打之后才能看见的干净,在他的眼睛里,我很喜欢这种感知,仿佛只有我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忘记问他是什么星座的了,也许我问过,但是已经忘记。要不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沧州这个地方而喜欢他这个人。蒋静米说,“我觉得阿步的眼神很有故事”,是,有的。

因为我也有,不然我们不会成为这杀人游戏里的狡诈之徒。

杀人游戏像是一条大一码裤子的腰带,这十二个人在这个封闭的场所,彼此不熟悉,见到的场面也是异样的,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若失去了裤腰带,各人只顾勒紧自己的裤子,便只能有些尴尬地在人群里和人招呼。

杀人游戏让我们变成了小孩,游戏而已。莱明和拾谷雨的演技在这场扎腰带的群体性活动中脱颖而出,我指的不只是游戏。他们在生活里也掩藏得很好,比如杀人游戏的某个瞬间,没有人觉察到莱明的气息,他躲进洋葱一层层的包裹内,我靠近不了洋葱,但我想,终究会有一个人能“从一堆洋葱里认出他”。

而拾谷雨,像他这样温和的人,底子里必然是有些反骨的,他安然于这个场景之下,在明暗交界的地方,他的话有时候很多有时候很少,恰到好处,教人不忍怀疑。谷雨玩起游戏十分投入,他用力的感觉像午后的暴雨,噼啪地给枝叶当头一棒,教人精神都清明了。

游戏中上帝的角色由高短短担任,她是我见到的第二个人。我们在宾馆登记处碰上,她和向茗一块来的,气氛有些尴尬。短短有气韵,她控住节奏和气氛,身体周围包着“橙色”或“橙红色”,总是暖色调。我脱口而出,你和向茗好像。她说哪里像。其实我很想说,哪里都不像。但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无话可接,于是我慢慢地说,你们头发很像,身高很像,眉毛很像,脸型很像,穿衣风格很像,背影很像。哦。长句子足够拖延很久。她一直敞开自己,而我是封闭的,这让我在“天黑请闭眼”的黑暗里感知到自己的遗憾。

假设我不参加这次活动会怎样,一切照常又不照常。参加了,也并没有反常到哪里去。但那时候,我十分怀疑自己。于是第一天晚上,睡觉前我对蒋静米说,我们当中几乎所有人都有所掩藏,除了苏果而。

我们掩藏什么呢?比如我下车以前告诉自己,自然点,合群些。比如蒋静米在来之前给我微信试探说,哦,你无法和那些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睡觉了,你只能和我一间房。她试探他人对自己的容忍度,来之前,我们皆是有所思的。然后苏果而说,我来看帅哥的,以后也要嫁一个帅哥。

在那个好姑娘面前,我简直要甩甩自己僵硬的肉身,迎风大吼。很快,到第二个晚上,武汉的天空只有一颗星,我盯着看,看了一会儿,我对身边的不知道是谁说,满天的星星,太美了。在这个一颗星可以代替所有星辰的夜晚,我觉得羞愧和懊恼,为我单脚而立的局促感。回来以后,写下“一颗星代替所有星辰,当晚的拳头全部打进黑暗,你臃肿的关于晚年的想象破碎了。那些想象,你都不要再去想”。我清楚知道,自己拒绝成长一切的细枝末节,如果非得到那个时候,我希望它是勇猛精进而非扭曲盘旋,我希望它可以打破黑暗,任其自然。

眼下,白天。我们刚从卓尔书店听完讲座,中午吃过饭,闲下来了。我见到了武汉的一些诗人,我看见杜绿绿在二楼电梯外抽烟,我没有走近,我跑到楼梯间点烟。古时候,我们见信如见人,我希望今日一样。这时,梁永周认同我提出的换个游戏的想法,也是在卓尔书店,等那拨诗人抽完烟散去了,我们试着在电梯外小范围地玩了那个据说是幼稚园小朋友玩的游戏,试过以后很成功。梁永周是个温柔并且细腻的人,吃饭时,发纸杯,开饮料,给饭桌上每一处发餐巾纸。向茗和永周的气质很像,你不觉得吗。我将观察的结论告诉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你看,向茗不懂得撒谎,游戏里,看她的眼神便猜得到她的角色,而我很擅长撒谎。又听说第二天晚上,我提早离场以后,他们玩得很嗨,向茗运气不太好,总是被抽中,她接受了游戏里所有的惩罚,并在第二天的调侃中,继续笑着。

那个所谓幼稚园的游戏叫心有千千结,我是真的喜欢,足以让人群在解锁之后觉得畅快。锁,是被自己绑上的锁,经由共同的手而解开。我们就玩了一把,我觉得其中也有人很喜欢,虽然不知道是谁,一盘过后,感觉到的一丝愉快非常剧烈。

离开武汉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去黄鹤楼。关于武汉,有几个特别喜欢的词,一个是名字为“黄鹤楼”的烟,一个是叫“白云边”的酒,一个是“武昌府”的历史词条,还有一个武大“珞珈山”。黄鹤楼小时候去过很多次,从没有爬上去,总觉得没必要。它好像比往年修得高了些。到顶楼时,脚底已经开始发烫,长江大桥就在远处,江滩和江水依旧,和我在黄州看见的,在赤壁看见的,11岁和18岁来武汉看见的长江并没有太大区别,眼中仍旧车水马龙。高短短和马迟迟和我在楼的一侧,应该是东边,我想,毕竟不见夕阳余晖。马迟迟比我们都要大,他在最后一天晚上的清谈中,逐一读我们每个人的诗,他很包容,我觉得他的诗歌有禅意,虽然他并不认同。马迟迟是湖南人,他看上去很聪明,我喜欢听他带湖南口音的话来读这些句子,比那些播音腔都要迷人,可我渐渐讲不出准确的方言了,我的后辈也将在漂泊中丢失自己的祖语,想到这里,说不出的难过。

临走的时候我问蒋静米,以后你还来吗?我再也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了,我有些赌气地说。她说,不会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说我不是不喜欢,只是赌气。

到底在跟谁赌气?天、地和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只有那个叫予望的小鬼清楚她不想要的一切。可我还是很想再见一见这些人,十一个,加上我,嫩笋一样的简单的人(可能也有披着复杂外衣的赤子之心)。所以我立刻反悔,并且和那个小鬼打了一架,说,后年见,或者以后随便哪年见。

一如从前,一次夏令营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个人仍然拒绝她曾经拒绝过的一切,抗拒所有关系和虚假。这群人似真似假地来了,然后真实地回去自己的日常生活。再一次来到火车站,我感觉很饿,拾谷雨给我和静米一人买了一份饭。我贫穷的现状感恩所有对我好过的人,那些只言片语的一面之缘的你们。

杜诗悼李白有“几岁寄我空中书”,苏轼望月题“不如乘风归去”,都抵不过黄鹤楼两句“昔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楼是人情物三在。寥寥几笔,赠天南海北赴江城的人,抱一抱拳,说声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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