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状
2015-11-15张翔武
⊙ 文 / 张翔武
木槿花状
⊙ 文 / 张翔武
张翔武:一九八〇年出生,湖南安乡人。二十一岁前在湘,此后在滇。二〇〇四年起,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诗、散文、随笔等,诗收入十余种选本。
葡萄战争
据说七月初七晚,在葡萄架下
能看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自从我站在葡萄藤下后,
他们自动消失于银河的深蓝里,
我眼里只有葡萄,对,一串串葡萄。
雨水滴打层层叠叠、手掌形的叶子,
白花星星点点,以致再也不见,
又青又硬的葡萄藏在叶子背面,
后来,它们发胖了,一大颗一大颗,
连叶子也没法遮住它们
绿色鱼子似的紧凑密集的体形。
总有几只天牛飞来,美猴王般骄傲
摇晃两根长长的、分节的触角,
嘴巴黑硬闪亮,锋利有劲如铁钳,
枝条在无声处断裂,葡萄的伤口生锈
然后坏死,掉落,腐烂,散发酸味。
七月,太阳最后的火气催熟了葡萄,
青果变得澄黄、透明,
里面那点阴影是籽儿。
烦人的喜鹊和白头翁远远飞来,
在葡萄藤攀附的桃树上空
打着转儿——我站在树下。
趁我走开的时候,它们俯冲下来
啄食那些甜香的葡萄,居然还叫着
其他家伙拍着翅膀陆续赶来,
秉持见者有份的态度分享这种美味。
有时候,我只好爬上桃树,坐稳,
一边摘几粒葡萄塞进嘴里,
一边操起竹竿抬头张望鸟在哪里。
姆妈说:好东西要大家
一起抢着吃,才有味道。
可是跟我抢食的家伙
也太多了,还好几种呢。
一天,我走进城市,
站在水果摊前,称了半斤葡萄,
白纸包裹,干干净净,
我还是需要用盐水浸泡。
没有蜗牛,没有天牛,
没有鸟儿,甚至没有人,
除了我独自面对那盘葡萄——
既没有天然的分享,
也没有自发的战争。
木槿花状
一个女人送了一幅刺绣
给另一个女人:木槿花图案。
我好奇于它是什么样子的花,
电脑里出现的居然是它——
小时候常见这种花,在邻居屋旁、
园栏上、菜园边、路边生长的灌木,
粉白的花瓣,紫红的花心,白色柱状的花蕊。
我们叫它“插柳枝儿”,
至于花名,也不过是后头添个“花”字。
当时只道是寻常,
和村里不少小孩一样,
外人很少知道他们的学名,我所熟悉的
小铁砣、二两酒、假妹子那些小名,
分散以后,谁都没有机会重新相互认识。
在昆明,在我租住的小区,
一株木槿花张开所有枝条
像从空中俯冲的孔雀。
我看见从前只知小名的花,
没有重逢只知他们小名的人。
离开老家,在他乡接触曾经熟悉的花,
是对它的一次重新认识,
也从远处认识过去的自己——
另一种花,另一个人。
半人半妖
他从来没有带我去那里,
答应了多次,每次都说好——
她在电话里抱怨某个住在高楼里的男人
没有实现他的许诺。
你这么大的人,居然还相信他——
那个穿过荒野、精神病院和麻风病村的人。
经历过那样凶险的事件,
他的眼睛只敢盯住前方
嘴里的骨头和路上的骨头,
就像骨头渴望长出鼓动的血肉,
哪里还有胆量回头端详自己的来路。
他属于一个特殊的人群,
妖魔挥动毛笔在这个国度画出
一幅地狱变相的全息图像,
给每个人打上隐形的胎记。
一册符咒决定了当时
人们的神志和话语方式,
假使违背,它便释放恐惧的毒素,
进入头脑和心脏,
失去心智和本性,
眼神变得凶狠,语气更加粗暴,
就像培养他们、诱惑他们的那个妖魔。
妖魔死去多年,妖气还在,
飘散在历史的峡谷,人世的上空,
等候聚拢,试图借尸还魂。
你想去他蜕皮的地方,
别去,那是符咒挂满的洞穴。
对于半人半妖,
带上理性的大蒜和理想主义的雄黄,
不能伤害这些精神陪葬者,
但是我们要做到自己,成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