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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照波:挥毫当得江山助

2015-11-14董萍

收藏·拍卖 2015年7期
关键词:篆刻人生艺术

董萍

瘦、精干、文人气。这是蔡照波给记者的最初印象。聊天时,他通达古今,无所不知。兴起时,他常常仰头大笑,让人直叹此人岂是蓬蒿人。喝酒时,他恣意奔放,与他笔下之墨竹毫无二致。

作为南方电视传媒的领军人物,蔡照波极为敬业和投入,致力于塑造南方电视品牌的整体面目,推动本土文化的挖掘和整理。作为艺术家,蔡照波修文、挥毫、篆刻,无所不精,畅快淋漓之意态,常常为身边朋友津津乐道。常有人惊讶于,他如何游刃有余于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蔡照波却不无快活地说:“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

当记者想送上一顶“大师”的帽子时,蔡照波立刻搬出香港的饶宗颐先生的话:“饶老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大师,他是另有意见,做法事的和尚才是大师。不要叫大师,叫大叔才时髦。”

潮州少年的篆刻梦

艺术起源于实用,对蔡照波也是如此。

20世纪70年代,潮州古城。一个普通的潮州少年,每天往来于家与学校之间,就在这平淡无奇的上学路上,蔡照波看到一个摆地摊的人,好奇地凑上去,花五毛钱刻印,立等可取。

这引发了少年对篆刻的好奇心,觉得这一个立身的手艺,学学也不错。于是他开始自学,即使做了知青、当了工人仍不放弃。好钻研的蔡照波甚至练就了不写印稿就直接刻印的本领,最快能在七分钟完成一方姓名章。

考进中山大学中文系后,蔡照波继续钻研篆刻。起初,他喜欢清代的作品,感觉清细秀雅,风神流动。但久了又觉得如花瓶美人,可以玩味的东西不多。继而他又琢磨了齐白石、邓散木等诸多名家,他似乎刻谁像谁,但就是走不出来,颇为苦恼。

幸而得遇名师提点。中山大学古文字学家,篆刻家商承祚教授看了他的作品说:“你的作品好是好,但还是工艺,‘工艺和‘艺术,一字之差就差了千里。你应该向艺术方面去发展。”

商承祚先生提点蔡照波要“印宗秦汉”,不要学当代人,要往高古方面靠。商先生认为,秦汉印虽没有流派,亦无署名,是匠人的作品,但体现了一种很宽厚、大气的时代精神。

“秦汉印的大气、宽厚,是汉代国家强盛,经济繁荣,人民生活稳定的折射。汉印中大量是满白文印,印文线条粗而布满印面。一切都是那么的平稳且中规中矩。”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秦汉印的偏爱。

清朝印章风神流动,齐白石的印章奇崛险峻。蔡照波认为,学他们可以,但都容易有习气。而秦汉印博大、厚重,可以学习借鉴的很多,而且很容易走出来。

“我又回到秦汉印,忽然感觉到有才华的人都是朴实无华的。”蔡照波玩味道。在诸多汉印之中,蔡照波最喜“将军印”。汉代边关战事紧张,朝廷遣将,会给其一方印章,表明权力所在。战事紧张之下,印章不允许精雕细刻,往往草率而成,却给人一种力量与速度之感。

“我觉得自己在纤瘦的外表下,有一种率性、粗犷、血性,不喜束缚,有自己追求的天性。而将军印离我本性最近。”蔡照波笑言。他将汉印中拙朴的东西糅入到自己的艺术追求中。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研究汉印。

中山大学求学期间,蔡照波得到商承祚教授悉心指导。多年来又与秦号生、欧广勇交往甚深,多有得益。他的印章也受赵之谦、黄牧甫的影响,但早已脱胎换骨,自成风格。大学期间他系统接受古文字训练,于篆书多变的字体中自由取舍,追求审美和意态的统一。

“现在正是我创造力最强的时候,有了—定阅历,精力充沛,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挥洒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在追求艺术人生的路上,我还是一个年轻人!”蔡照波说。

将文学、书画、篆刻打通

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蔡照波,特别推崇冰心、朱自清、沈从文、郁达夫的散文风格。他常常深夜访友归来,乘兴写作,将人生细细把玩,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年轻时,一次他下班到礼品店,寻觅到一只水晶船。由此忆及潮汕家乡的夏荷满塘,小舟游荡。又写到人生的渡口,慨叹有多少渡口前的执着,写下短文《渡你过海》一篇。

他的文字极其细腻感性,极具画面感,似乎他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可以体验别人世界,还原一些情和景,在自己内心世界不断建构很多新的空间。

“诗是说话的画,画是静默的诗。(西塞罗)”无论是朱自清的诗情画意,行云流水,亦或是唐诗的大气、宋词的写意,蔡照波都从中汲取营养。他将文学的感性思维、形象思维注入书画、篆刻的创作。

“他把篆刻的优势,应用到绘画中。通过绘画来抒发他的才气,他的感情和意境。而绘画又吸收了篆刻的构图和形式。(邱思泽)”

细观蔡照波的书画,会发现他以篆刻入书法,以篆刻入画。他的画又以墨竹居多,笔下的竹银钩入骨,力透纸背,隐约中一种不凡的气韵。颇具有雕刻意味。

玩味他对笔下墨竹的命名,或曰“窃喜”、“奋讯感慨”、“心动竹动”、“清风为谁起”,或曰“是晴是雨任君猜”、“清风无私雅爱我”、“看汝曰抽三尺枝”、“婵娟不失筠粉态”……文人意气,煞是有趣。

“他那种神韵,是在一个毫无约束下的状态,一种豪放、放任的状态,去表达墨竹在风雨中的神韵。(许钦松)”

“他画墨竹,在技法上已达到娴熟自如的境地,下笔已经很随意,得心应手。创作有自己艺术上的诉求,把前人积累下来的很多技法都能运用上,有意识地表达自己审美感悟。(梁江)”

“他寻求一种在传统法度底线上面的无拘无束,洒脱自然,好像全不在意,又深胜以韵。(韩水)”

熟悉蔡照波的人,都知道他爱喝酒画竹。酒酣十分,他曾误将画笔沾入红酒杯作画,酒醒后发现画面别有情趣。自此,红色斑驳,朦胧醉态的酒竹成为他的笔下常客。

蔡照波说,自己并非迷恋喝酒,而是陶醉于酒意所塑造的醉态意趣中,使心灵摆脱纷繁的事物,进入忘我的心灵的癫狂状态,进入探求艺术的最原始的冲动和状态。

人生大艺术艺术小人生

“再愚钝的人,用上三五年甚至数十年时间,技术和技法上都能达到一个高度。而一个人走过人生三五十年,沉淀下来多少苦辣,快乐,幸福。这时候,再谈艺术,里面就有人生,人生里面就有艺术。所谓人生大艺术,艺术小人生!”

在蔡照波看来,技法只是入门的基本功夫,艺术到了最高峰,是人的综合修养和素质的比较。

大学毕业后,蔡照波进入广东电视台工作,从一名普通记者,成长为频道总监,又成长为电视台台长。四十年忙碌于高强度的电视一线,工作并未削弱他对艺术的热情。常常忙完工作已经是月光满城,他索性点上一盏孤灯,在寂静中刻画雕琢。

公务缠身,蔡照波并没有大块时间做文章,他无法像专业艺术家一样追求完美和精益求精。很多作品都是他利用工作和生活的罅隙急就而成。所以他常常被媒体问及,工作繁忙,如何平衡工作和艺术创作?

“我的确没有太多时间,在生活的历练中,我不刻意求工,而是追求大写意。在大写意里蕴含着一种浓浓的情感,这才是我所需要的。”

在他看来,电视工作与追求艺术之间,毫不矛盾,反而非常完美。“我做电视,会用人文的角度去思考制作节目。而电视人会经常到处行走,行走带给我的艺术一定的速度感、动感。电视工作滋养了我的创作,这正是我的差异性和优势所在。”

“为官者心中要有江山,有气象万千,有不俗的视野。这个时代赋予我很多公务和繁忙的应酬,只要有心就可以抽象出很多感受。陆游有诗,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他人无法为我代笔,我的笔触有我生活的印记。”

谈话中,蔡照波很喜欢说一句话:“我觉得也很好。”仿佛一切事物在他眼里,无碍。譬如一方石头,材质并不很理想。但他并不放弃,继续雕琢,反而创造出它的美,这令他颇为得意,篆文日“山高水长”。

“不要因为石头好坏,来影响你。而是经由这块石头,把自己心境表达出来。”蔡照波说。

生活中,蔡照波追求道法自然,对人对事,绝不苛求。而他处理工作,思维缜密,绝不疏忽。蔡照波为人质朴,以平常之心待人接物。修为才情令人称道。不滥交,谨慎,得体。他给人的印象,很有风度,很有尺寸得体,但同时又给人很亲切很谦和的印象。

相识多年的老友雷铎,两人的交往,从电视、文学及书法、篆刻、绘画,又及社会、人生。他始终觉得。蔡照波的细腻和粗犷、天然和雕琢,是其性格里两条不同主线。这四种东西,对立的两组,十分神奇地在蔡照波身上融合为一。

蔡照波说,自己的艺术,开始求工,继而求内涵,求精气神,再求人文底蕴、人生阅历和综合素养的支撑。追索一生,也未必能定格自己的艺术风格,亦不愿意太早盖棺论定,把风格限定。

中国篆刻两千年历史,有秦汉、明清两大高峰,先贤辈出,文彭、何震、丁敬、邓石如、黄牧甫、赵之谦、吴让之、吴昌硕、齐白石等名家形成了一部篆刻史。而今日之西泠印社亦是群贤毕至,灼灼其华。篆刻史上开宗立派、跻身历史并非易事,但身为西冷印社社员蔡照波并不放弃追求。

“在这个年代,有权有势有地位容易成名,但是下—代人再下一代人,经过百年时间的淘洗,人们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那时会真正从艺术的本源来看,你的作品是否值得流传下去。有人能赢得当下,但不—定能赢得千秋。”

蔡照波印外说印

一般在刻制一方篆刻作品之前,先要从篆刻的材料,印文的文字内容选择,要不要制钮,以及是否要刻边款,还包括印石的形状、规格等各方面的总体安排和构想,要做到事先考虑,胸有成竹。

篆刻的作品布局过程,就是作者表达创意思维的过程,即所谓“立意”。是作者凝聚的匠心和要表达的意境,必先立意。内容不同,字数多少,材料形状不同,导致其方寸之地的布局的处理也不同。但是方寸之地也如不同开度的纸张一样有空间可循。讲究工整均齐、均衡对称、刚柔并济、离合分并、疏密相生、宾主相生、虚实相间。

蔡照波公务繁忙,很多印章都是急就而成。他说自己篆刻时,并不会想很多,常常凭感觉来。而分析这一笔从哪里来,那一笔如何雕琢,大都是事后追忆。他在创作灵感的推动下,并无时间条理清晰的构想,而事后看来,没有一笔无出处,没有一笔不是功夫。

照波自鉴:

此印粗犷,写意,不修边幅。挥洒一点,与内容相吻合。刻印内在的要追求一点精神的沟通,要不然就不会太好。印章要与画作搭配,一幅精美的工笔画作,假如用大写意的印章盖上去,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照波自鉴:

此印为广州孙中山大元帅府收藏之作。我认为,统帅要大气,粗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率性,不能是一个小人物。我所做之印,有民间庙堂粗犷之气,而不是宫廷煌煌,规规矩矩的气象。当然,也可以用中正大气的秦汉风格来刻此印,但这又是大多数人能想到的套路。

大师无常师,转益多师,才能成为大师。我刻印,向古人学点东西,向民间艺术学点东西,向边缘学科学点东西,向生活学点东西,汇聚在一起,说不清哪一笔来自于哪里,但我内心知道自有出处,知道有美,内心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支撑,所以我敢于这样表现。

照波自鉴:

读吴子复书法字帖时,我看到一句话,觉得很有意思,摘取出来,或留予自己或调侃别人。我暗自道,假以时日,我也能成一家,也没什么可以称道的。此印取吴子复书法笔意,即每个字的写法都是从吴子复书法中来。错落有致,疏密得当。

照渡目鉴:

这方印发表后,有朋友打电话给我说,蔡照波你也太无聊了,一个人寂寞,也用不着刻出来又拿出去发表吧。其实,此印为友人所出的一本书扉页做点缀。书由专栏文章结集而成,写当下都市的人生百态,主要讲都市小女人的故事。

我觉得这个小女人,经历了一些感情的沧桑,有很多心酸事在,因而印面有了些斑驳质感。一个人,只有经历了极致的痛苦和快乐之后,才能返璞归真进入一种化境,那才是真正的精彩。

“一个人在床上。”篆书有“上”字、“人”字有多种写法,如何取舍,这就是审美。这里,“人”字我的取舍有点一个人慵懒地趴在床上之意,“上”字就是想象床上的一点,取一点一横。当然,字的起源是这个理,但是有流变。不能一味对着象形解读,这样就会泥古不化。理是这个理,但是不能事事都认死理。

照波自鉴:

友人张宇航在西藏救助贫困儿童,建希望小学,多年坚持,心底有所追求。我去过他去过的林芝两次,他邀我刻一方“上善若水”。

这方印,上面空疏,下面紧实,边缘剖掉。上善若水是中国人的理想人格,水利万物而不争,水往低处流,故印面重心在下。在多种解读里,哪一种感觉都

是对的。并不用这么具象的解读,但总能找到一种愉悦的欣赏度,就对了。

照波自鉴:

此印印文原为“千年一回”。这方印背后,有一个很美好的事情,我感觉真是千年一回。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感觉都是相同的,让人有所向往期盼,却又未必得到,如梦如幻,却又真实不虚。十分难得,是千年一回。在颇具速度感的当下,千年一回太过久远,十年一回刚好。故作印“十年一回”。

印文半月形,呈引弓之势,有动有静,颇具速度感。剔除边框,更有张力。在艺术上,我追求有二,一是残缺美,一是速度动感。

现实生活中,属于我们的是有限的。即便如此,能够在理想王国中稍作徘徊,十分美好。谈到情感,谈到人生,谈到艺术,谈到千年一回,他人的经验和体验,未,必要自己亲身经历,但可以代入,能够经由艺术体验一些人性普遍的东西,十分美好。这是我的审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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