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作,和匮乏的个人才能
2015-11-14⊙文/李浩
⊙ 文 / 李 浩
我的写作,和匮乏的个人才能
⊙ 文 / 李 浩
我很少重读自己的作品,尤其是“少作”,我缺乏勇气,它们总是让我感觉羞愧。如果可能,我愿意那些作品从来就没写出来。当我准备“自珍”的时候竟然异常忐忑,最后,我决定在自己的旧作中筛选出这篇《贮藏机器的房子》。它写于二〇〇〇年十月二十六日,是我唯一有确切的时间印迹的小说,那年我二十九岁。当时,我生活在一个小县城,除了忙于写机关公文,我的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阅读和写作上。说实话那是我最为努力最为自虐的一段光阴。在那段时间里,我读着余华、格非、艾伟等人二十几岁写下的作品。在那段时间里,我读到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读到尤瑟纳尔的《火/一弹解千愁》。我注意到,君特·格拉斯写作《铁皮鼓》时三十一岁,尤瑟纳尔写作《火/一弹解千愁》的时候也是三十一岁。我反复谈到年龄是因为它对我是种提醒:人家在这个年纪已经写下了好作品,而你,即将三十岁了,你又写下了什么?我对自己和目标之间的距离感觉绝望。
我承认,在那个年龄,我就为自己定下了“书写智慧之书”的目标,我要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思考”上,我清楚它巨大的难度。可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限度”:我学历低,没有经历系统严格的大学教育,知识结构是不完备的。何况,我还有太多的谬识需要修正和改变。而在“我们的传统”中,思辨并不是一个人的常态,我们缺乏这样的土壤。而最大的问题是,我如何能够确定我“思考”的,不是前人已经思考过的,或者人家已经写下的?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造飞机的农民。——在电视里,我看到了一则农民造飞机的新闻,它蓦然地触动了我,我感觉我是他,他是我。然而悲哀恰也在这里:如果我是那个有毅力还坚韧的农民,有着相对不错的天分,甚至还获得了特别的准许,我完成了这种“制造”;最大的可能是,先抛开不成功不谈,即使我可以成功,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制造出一架样子难看的、勉强能飞上天空的小飞机。我闭门的制造是滞后的,它可能是别人发现之后的“发现”,然而为了这份“发现”,我却耗尽了全部的心血与气力……于是,有了这篇《贮藏机器的房子》,有了那个叫肖二的农民,他替我开始了制造的过程并承担起种种的可能,其中的遭遇也许是我这种怯懦的人所惧怕的。
我的惧怕,它变成了一个故事,但我知道,我现在依然处在对自我的深深怀疑中,怀疑自己的才能,怀疑自己的生活以及选择,生怕自己死的时候感觉付出了一生的苦行却一事无成,所有梦想不过是异想天开的笑话,而且对家人造成拖累。不止一个人劝我“松弛下来”,“你的写作也太紧了”,可我总是难以做到……我不甘心。我希望能有来生,如果允许,我也希望我能继续我的写作。我是太笨了,但我用两辈子,三辈子,总能做出些弥补吧?总能,做出点什么来吧?就算不能,我的这一生也努力过了,尽管,我的所做和我的想要,距离遥远。
其实写到此处的时候,我又是满心的悲凉。李浩四十五岁了,他没有写出《铁皮鼓》,也没有写出《火/一弹解千愁》。也许,我致力于卓然,实质上却是平庸,在这点上我并不认识自己,我并不是自己的知音。另外,我选择《贮藏机器的房子》,还因为写下它时就存在的对自己深深的怀疑,于我此时依然是存在着的,是我必须要面对的。当然,它也带有我迄今写作的诸多元素,譬如寓言化,譬如不断地追问,譬如向智性写作方向的努力,譬如和“我”自身的贴近,譬如在“仿生学”的掩映下对“现实”的拒绝……既使它包含着偏执和缺憾,也属于我的缪斯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