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天
2015-11-14⊙文/鲍贝
⊙ 文 / 鲍 贝
两 天
⊙ 文 / 鲍 贝
再过两天,罗小眉就要结婚了。她又翻出婚纱试穿了一下。这件白色的拖地婚纱,从颜色到款式,早在一个月前就经过她反复对比和纠结,终于为自己量身定制。但是,此刻穿在她身上,仍然让她觉得不对劲,一时之间,又挑不出问题出在哪儿。她在落地镜前转了几个圈,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她感觉腰部有点松,可以再收紧一些。
罗小眉立即拨通了王晓明的电话,让他陪自己去一趟婚纱店,找制作师傅帮她修改婚纱。
从婚纱店出来的罗小眉,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天空蔚蓝,万物复苏。这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天,是最美最绚烂的季节。罗小眉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诗人艾略特说的那句:“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这句话在这个美丽的时刻飘然而至,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却又意味深长。
罗小眉在抬头望天的时候,突然问自己:两天,在一个人的生命当中,到底能够发生些什么?
可是,她不会从天空中得到答案。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那片土地,嫩绿的小草齐刷刷从泥地里钻出身子,路边几丛小野花在微风中拼命舒展着,生长和绽放总是欣欣向荣,像谎言似的宣布着生命的复苏。过去的,都死了,在死去的尸体上又生长出新的美丽。罗小眉感觉她自己的生命,也和那些花草一样。经过这个四月,她以前的生命就会死去,而另一个崭新的生命会开始。这个四月对她来说,是开始,也是结束。她将由姑娘变为人妇。她已经准备好了吗?真的准备好了吗?
罗小眉的意识沉浸在一片模糊之中,辨不清方向,也见不到心灵的光芒。就如树枝上突然冒出来的嫩绿,树的身体将蜕去被冬天的沉闷折磨得毫无意义的死皮。罗小眉在心里默默地清数这些年来走过的细枝末节,像是一场对过去岁月的回忆和张望,又像是跟自己的过去一一告别。
她以前的人生就像一只口袋,就要进行封口。不过,装在口袋里的一切却并未完成。她试图对自己的前半生做个总结,然后,对即将到来的婚后生活勾画一个永垂不朽的轮廓。她很想对自己说,这会是幸福而美好的开始。
但是,她不能对自己的一生做出证明,因为它只不过是一份尚未完成的草图。有太多的事情,她都还没有真正弄明白。有时候,明白一件事情只需要一个瞬间,而有时候却需要穷尽一生。谁知道呢,也许穷尽一生,也未必就会弄懂。
罗小眉抱着改好的婚纱,原地转了个圈,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四月的春色令人陶醉,连空气也是芬芳的。她说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陶醉,还是恍惚。
她朝停车场走去。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王晓明就在停车场等她,只要走过一个路口,再拐个弯,就能见到王晓明和他的黑色奥迪车。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用想,罗小眉也已然熟知。王晓明见着她,一定会从车上走下来,把她的婚纱接过去,然后拥抱她一下,给她一个微笑,或者一个亲吻。他们是青梅竹马,现在王晓明是她的准新郎,两天后,他们就是亲密无间的夫妻。
罗小眉从没怀疑过他们的爱情。一直以来,她坚定不移地相信,王晓明给她的每一个拥抱和亲吻,都是真心实意的。可是,没有战栗,没有那种从指端到脚尖使身体起伏翻腾的战栗。
再过两天就要结婚了,我真的幸福吗?我所拥有的真是爱情吗?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忽然便跳出来,面目狰狞地出现在罗小眉的脑海里,搅着她的心,让她难以平静。
罗小眉自己也说不清楚,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怎么就从没想过这些问题?
阳光明媚,沐浴在阳光下的罗小眉,感觉暖洋洋的。这种暖阳下的四月天,最能让人慵懒无力,缺少激情和热度。
走到路口拐弯处的罗小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觉得,此时此刻的她,并不十分想见王晓明,就算见到他,也无话可说,更无激情可言,她甚至很不愿意让王晓明把她搂在怀里。她已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体,哪怕在接受亲吻的时候,仍处于麻木,无动于衷、黯然失色。
她忽然转身,朝反方向快步走去,似乎再不跑走,王晓明就要追上来,将她拦截回去。
前面就是火车站,人流如潮,罗小眉混入人群,就像一尾潜入海里的鱼。她确信,此时此刻,王晓明再也找不着她了。
她买了张就要启程的火车票,跟着人群挤进车厢。
如果在途中邂逅另一个男人,并跟他亲吻、上床,会怎样?是否会有一种恋爱时的触电感觉?——这个念头突如其来、汹涌而至,挡也挡不住。就如开启了的火车,没法再让它停下来。
罗小眉决定试一试。
但罗小眉知道,结果一定会令她失望。
车厢里居然空荡荡的,这让罗小眉感觉很惊讶,刚刚潮水般涌上车厢的那些人,都去了哪儿了?座位是面对面的,中间隔着个小桌板。罗小眉的对座空无一人。她有些失望。
火车一路朝北方向驶去。罗小眉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处,田野里开满了金黄色的油菜花,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春天的颜色从她眼前飞快掠过,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列火车正带着她驶向百花深处。她有一种飘飘然微熏的感觉。
列车员过来检票,罗小眉把车票让列车员过目了一下,便拿在手中把玩。她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票面上的字。她买了一张杭州到北京的火车票,经停嘉兴站和无锡站。她并不想去北京,后天就是她的婚礼,她不想让自己跑得太远。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嘉兴和无锡,都没有她认识的人,不过,就算有人认识,她也不会找上门去。那么,对她来说,不管在哪儿下车都是一样的。
列车经停嘉兴站,罗小眉就下了火车。她并没有去嘉兴市内,而是去了嘉兴边上的西塘古镇。她以前去过几次,那里游客聚集,从世界各地涌来。她觉得这种旅游地区,最适合她此时此刻的过客身份和心情。
到达西塘,天还没完全黑尽。她在景区里开了个房间,是五星级的宾馆。既已至此,她想着好好放纵一回,宠宠自己。
宾馆的房间非常干净,茶几上插了一枝红玫瑰,虽然有点艳俗,但令人愉快。罗小眉低下头嗅了嗅玫瑰。玫瑰养在玻璃瓶里,可能已经好几天了,并没有什么香味。但此刻的罗小眉却嗅到了另外一种味道。那种味道暧昧不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罗小眉站在镜子前面,开始精心打扮自己。她为自己抹上了深红色的口红。等天黑。
天黑之后,她从房间里走出去。此时的西塘古镇,华灯初上,突然便热闹起来,街道上全是穿梭往来的游客。她所经过的酒吧,一家比一家热闹。
她在一家叫“乌托邦”的酒吧门前停下来。门口的墙上,挂着几块粗粝的木头,上面用大红的卡通字体刻写着:“再不疯狂就老了”“乌托邦酒吧盛产艳遇”“一夜情多发地段”“来吧来吧,来乌托邦怀里!”“给你浪漫,给你热情,给你最完美的爱情!”
有点低俗,但好玩,有意思。罗小眉不由自主地推门进去,投进乌托邦怀里。她自己也觉得那时的她,挺像一个上了年纪的文艺青年。
酒吧里的空间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出好多,桌子和凳子都是老船木的,粗犷结实。座位布置得很松散,不会让人有局促的感觉。罗小眉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也许夜晚尚早,客人不算太多。
服务生是个帅小伙子,他走过来问罗小眉想喝点什么。
罗小眉说:“有咖啡吗?”
那服务生说:“有,但我觉得你应该来点酒,会更适合这里。”
“先咖啡,待会儿点酒。”罗小眉说。
服务生愉快地对罗小眉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走了。
罗小眉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她举目望去,从穿着打扮上看,应该大多数都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驴子”。她的隔壁桌坐着两个外国游客,一男一女,在他们的空凳子上放着两只巨大的登山包,这让她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
服务生将咖啡端上来的时候,紧跟而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的陌生男人,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这个岁数出现在今晚的乌托邦酒吧里,应该算是高龄了。他拎着瓶百威啤酒,啤酒已经快见底了,他一屁股坐在罗小眉对面的凳子上,晃了晃酒瓶子,把最后那点酒一口干光,扬了扬眉,对罗小眉说:“这种场合喝什么咖啡呢,喝酒吧,我请你!”
罗小眉俯下头,浅浅地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是打了奶泡的卡布其诺。抬起头来的罗小眉,嘴角沾了一点白色的奶泡。她正欲起身去抽纸巾,陌生男人抢先抽了张纸巾出来,熟练而迅速地帮她抹掉了那点奶泡。这个动作对罗小眉来说,有点突兀,也有点粗暴。要是在平时,她绝对会认为这是一种轻慢和侮辱她的举动。但在今晚,她却很享受这种直接。越直接、越粗鲁,越美丽。
男人叫来了一瓶红酒,他告诉罗小眉,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喝啤酒,清洌干脆;但陪女人喝,就得喝点红酒,这样会更显浪漫,有情调。
罗小眉说:“你倒挺会制造气氛的。”
男人说:“那是,男人嘛,生来就是为女人服务的。”
罗小眉发觉,他很健谈。他对她讲述他自己,是个到处流浪、四海为家的“驴子”。这些年,追过几个女孩,也被几个女孩抛弃过。至今未婚,也不打算结婚。他觉得自由比爱情和婚姻更重要。一个人要是选择了婚姻,爱情和自由就都不存在了。
“因此,我只想做个独身主义者,”他说,“你呢?”
“后天我就要结婚了。”罗小眉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句话便从她嘴里蹦了出去,等她回过神,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男人大笑出声:“来,我们喝酒吧。恭喜你!我的准新娘。”看他那副开怀愉悦的样子,仿佛罗小眉要嫁的那个人就是他。
接下去,男人就一直叫她“新娘子”,没再改过口,也没问过她的名字。当然,这种发生在酒吧里的邂逅,对方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的第一感觉。
喝完酒,男人问罗小眉要不要去吃消夜。
罗小眉忽然想起来,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过,空腹喝了咖啡和酒,难怪自己很快就醉了。但她奇怪自己一直就没觉得饿,直至男人问她要不要去吃消夜,她才感到一阵猛烈的饥饿感,胃里空得难受。
走出酒吧门口,罗小眉往后仰了仰头,感觉自己像是踩在厚而软的棉絮上,两只脚走路老是要交叉摇晃。
男人也喝醉了,却不是烂醉,脑子还是清醒的。他起先把手搭在罗小眉的肩膀上,后来便自然而然地搂住罗小眉的腰。
没走多远,就有一家“进来吃吃”的川菜馆。
男人问:“新娘子,就去这家好吗?”
罗小眉点了点头,说:“好。”
两个人便相互依偎着走了进去。
菜是男人点的,一大盘夫妻沸腾鱼片、红烧辣子鸡块、爆炒腰花、鸡蛋番茄浓汤。每一道菜,都放了大把的红辣椒。汤虽然不辣,但大块的番茄漂在汤里,看上去红红火火的,也像是放了辣椒。
那男人也不问问罗小眉能不能吃辣,便自作主张点了这几个菜。罗小眉平时不吃辣,等菜搬上来,有些难以置信,她根本无从下筷,一入口,便辣得热泪横流。
但是今晚,罗小眉想豁出去,拼死吃一回辣。她醉眼迷离地看着那一桌子的红红火火与热烈,这肆无忌惮的红色与辣味,非常吻合她的心情。每次辣得不行,她就大口大口地喝啤酒。啤酒是冷的,可以降火。她很快把自己喝成烂醉。
“我送你回去吧。”男人也喝红了眼。
他们就像老情人一样,回到了罗小眉的房间里。
罗小眉推开男人,自己走进洗手间,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醉过,现在的她居然醉得连纸巾都抽不出来。想放水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一些,差点滑倒在地。洗手间的门并没反锁上,男人听到响声冲进去,关切地问她:“没事吧,你?”
“没事。”罗小眉说。但她并没有让男人出去的意思。
男人帮罗小眉放了一浴缸的热水。在放水的时候,他不断用手去试水温。放完水,男人便过去抱起罗小眉,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并把她轻轻抱进浴缸里。罗小眉毫无力气反抗,顺从地由着他脱光自己的衣服。她的身体热乎乎的,像是在燃烧。男人也脱光了衣服,滑进浴缸里。他一把水一把水地帮罗小眉洗身体,从头一直洗到脚。他轻声地俯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罗小眉闭上眼睛,能感觉到男人的皮肤在水里发烫。她还碰触到了他身上结实而坚硬的东西。意想之中的欲望呼之欲出,呼啸而来。就在水里,在他湿润的双腿之间,她探索着他赤裸的身体。他的身体充满新奇。
“要吗?都给你,全都给你!”男人翻身压在罗小眉身上,让他的坚硬抵着她的腹部下面,他似乎并不着急,他们有一个整夜,可以慢慢来。他开始不停地吻她,吻了又吻,吻遍了她身体的所有部位。
罗小眉完全被点燃了,整个身体像在火炉上经受炽烤、煎熬。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体经历过如此激励澎湃的欲望。她快要疯了!如果男人再不进入她,她真的会死。
从前的她真的没有体验过,原来两个人,可以如一场拼死搏斗。和自己的欲望搏斗,和对方的力量搏斗。之后,疲惫和酒精的作用,使两个人很快睡着了,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酒精和激情过后的罗小眉,身体已从亢奋转为冷静。她看一眼身边的陌生男人,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起昨夜的那场爱,仍然有些余温,也有些羞涩。真是要感谢酒精和夜晚,让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但她知道,这种快感稍纵即逝,难以持久。她看着身边的那个男人,有些轻微的抵触和排斥,她打心里不会去喜欢这类男人。好在,他们都不过是偶尔遇上随即便会擦身而过的过客而已。
男人侧过身,迷迷糊糊地搂住罗小眉,低喃着说:“还想要吗?我可以再给你。”
罗小眉没有拒绝。但身体很明显地、已然没有了昨夜的亢奋,虽然亦有快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迎合。而且,她也感觉到,男人也没有了昨夜的坚挺和亢奋,仿佛只是为了一种完成。
激情如此短暂。男人凑过嘴去亲吻罗小眉,罗小眉闻到了男人隔夜的酒味和口臭,她转过脸去,拒绝了男人的吻。
罗小眉说:“我要回去了。”
“好吧,新娘子。”男人很听话,下床去穿衣服,“需要我留个电话给你吗?哪天想要我的时候,你还可以找我。”
罗小眉愣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夜情,但男人的那句话,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情。她要了他的号码,但是,她知道她不会打。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罗小眉在穿鞋的时候,男人蹲下去帮她系鞋带。罗小眉有点不好意思,刚想对男人说句谢谢,先听到男人在说:“我对你的服务怎样,还满意吧?满意的话,就给我一千,一千可是起步价呵。若是你觉得非常满意呢,也可以多给些,我会更开心。若下次需要,我会让你更满意的。”
很难说清楚罗小眉当时的表情和感觉,她彻底蒙了!整个人坠入云里雾里,完全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怔怔地看着男人,那是个单膝下跪的姿势。只要抬一抬腿,她就可以将他一脚踢开。但她只是想了想,全身僵着,一动不动。
罗小眉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来不及清数,扔给那个男人,便逃也似的逃离了现场。她觉得万分的恶心。当然,也有懊恼。她忽然觉得她经过的人群和这个世界,处处充满肮脏,处处皆是令人恶心的交易。
她只想回到王晓明身边去。至少王晓明是她认为最干净也是最安全的港湾。
可是,她弄脏了自己。
要是王晓明知道,他会原谅她吗,他还会娶她吗?
回程的火车上,罗小眉一路都在纠结。
她想,这件事只要她不说,王晓明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决定闭口不说。
至于失踪一个晚上,随便撒个谎就过去了。她昨天在火车上就已经给王晓明发了个短信,说她碰到了一个老同学,想一块儿去散散心,明天就回。
发完短信,她就把手机关了。她怕王晓明直接打她电话,在电话里会说不清楚。现在,她把手机打开,有些忐忑不安和诚惶诚恐。她知道一定会有很多个未接电话,和无数个追问短信等着她。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王晓明只给她回了一条极其简单的短信:“好的,你回来电话我,我会转告你家人。”
这让罗小眉多少有点震惊。明天就要结婚了,她随口撒了个谎,王晓明居然就完全放心?也不问问她是跟哪个同学,去了哪里?
——这是对她的漠然,还是对她百分之百的信任?
答案是肯定的。青梅竹马至今,她说的每一句话,王晓明没有理由不信。
下了火车,罗小眉给王晓明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的王晓明正在忙乎,一听是罗小眉的声音,赶紧让她去香格里拉酒店,他正在布置现场。
罗小眉赶到酒店,王晓明正和几个哥们儿在铺设红地毯。红地毯的另一端,就是他们明天举行婚礼的舞台。在那个舞台上,她将和王晓明举行一场隆重而庄严的结婚仪式。
看见罗小眉,王晓明立即朝她奔过去,有点讨好地问她:“布置得怎样,还满意吧?”
罗小眉皱了皱眉,环顾了一下酒店的布置,却没有心情。她把王晓明拉到一边,说:“我有个事要告诉你。”
王晓明看了看正在替他忙乎的兄弟们,对罗小眉说:“有啥事,明天再说行吗?等我和兄弟们布置完现场。”
“不行,这事非得今天说完,明天就要结婚了。”罗小眉的表情斩钉截铁,她忽然决定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王晓明,只要王晓明肯原谅她,她就嫁给他,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要是王晓明不肯原谅她,她还没想好怎么办。她想起王晓明对她的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放弃她。她觉得即使她犯了错,王晓明也一定愿意娶她。因为,她相信王晓明一心一意地爱着她。没有她罗小眉,王晓明会疯的。
然而,罗小眉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非要跟王晓明说这事儿。在火车上,她明明想好闭口不提的。现在,忽然又改变主意,完全是一时闪念,受一股莫名其妙的倔劲所控。
她向王晓明一五一十地陈述完昨晚的那件事,王晓明的表情竟然无比镇静,这让她再一次感到震惊。仿佛王晓明刚刚听完一个陌生人向他坦陈了一件和他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儿。王晓明以一副局外人的姿态问她:“你这是在考验我吗?”
罗小眉说:“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是真的。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我不想骗你。”
“不是骗不骗的问题,说到底,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我更在乎的是,你居然可以在这种时刻,把这件事如此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我的感受。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并不爱我,或者,还不够爱我。”王晓明就像在分析一桩心理事件那样,话不失礼,却语锋逼人,“你在玩一件极冒险的事。或许你早就想逃避这场婚礼,那件事正好成为你逃避婚礼的理由,或者,一个让你后退的台阶。”
“不,我还是想嫁给你,只要你肯原谅我。”这么说的时候,罗小眉自己也觉得是在自欺欺人。
“别再骗自己了。”说完这句话,王晓明转过身,朝红地毯走去,他朝他的兄弟们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红地毯的尽头,他的兄弟们正在把地毯的边角进行固定处理。
罗小眉突然觉得心如枯井,眼前升起一片空虚,她孤独地望着王晓明的背影,好像王晓明是她一不小心弄坏的某种物件,她那样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她想起来,曾经有很多个彻夜不眠的夜晚等待着某件事的发生,但是,现在这件事完全出乎意料。它突如其来,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事先准备。一种无以名状的危险和失控的感觉,向罗小眉直逼过来。罗小眉有些心神恍惚,不断地喃喃自语,虽然毫无意义,但她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对王晓明的背影,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是要嫁给你的,我只是不想骗你。”
鲍 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短篇小说散见于《人民文学》《山花》《作家》《钟山》等刊。著有长篇小说《伤口》《空阁楼》《独自缠绵》等。曾获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奖、青海湖文学奖。现居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