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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民国学术遗风
——评朱维之《基督教与文学》

2015-11-14李羚瑞

世界文学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基督教圣经学术

李羚瑞

重温民国学术遗风

——评朱维之《基督教与文学》

李羚瑞

文学与宗教一向关系密切,在众多关于文学起源的说法中,即存在着“宗教发生说”。在欧洲中世纪,教会为了提高宗教地位,强调文学的“宗教发生说”,但即使排除这些因素来看,二者也有着很多相通之处,集中体现在思维方式和传播方式上:宗教高扬幻想、直观、感悟、体验、内省的思维能力,提出了一套辩证、细腻的宗教认识论的概念、范畴和运思模式,探讨语言传达神秘经验的方式和技巧;同样,文学中也注重幻想和形象的思维方式,也致力于用语言传达微妙的情感。作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基督教,于1世纪发源于被罗马帝国统治的耶路撒冷。基督教是最美、最艺术的宗教,旧教对造型艺术,新教对音乐、文学都有特别的贡献。这些表现宗教情绪的艺术不是一般商业化的、虚饰的作品能相比较的。因此,托尔斯泰在《艺术论》里称赞基督教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基督教的文学才是真正伟大的文学。基督教在文学史上的成绩如此巨大并且重要,然而论及这个话题,很多人只能举其大概,即使在基督教先进的国家中,系统的论述也不多见。应上海的青年协会总编辑吴耀宗之邀,朱维之于1937—1941年在孤岛上海撰写了《基督教与文学》一书,1941年由“青协书局”出版(1992年上海书店出版了影印版)。这部书在当时中国的基督教与文学关系研究方面实为“空前的第一部著作”。2010年,这本《基督教与文学》作为“民国学术丛刊”中的一本被再次印刷出版,使得更多的人能品读这本通俗易懂、条理清晰并且体现着民国学术遗风的文学理论著作。

朱维之能撰写这本具有高学术价值的《基督教与文学》,绝非偶然。他出生于一个基督徒家庭,自幼受到基督教熏陶。9岁时,父亲送他到教会小学——崇真小学读书,从此一生与基督教文学结缘,中学毕业后进入免费的金陵神学院。在此3年,朱维之潜心研究希伯来文化与基督教文学。一部笼罩着神秘外衣的《圣经》被他当作文学美文来欣赏、品鉴。这些经历,都为他日后完成《基督教与文学》奠定了坚实基础。后来朱维之主编了《希伯来文化》、《圣经文学十二讲》和《古希伯来文学史》,为圣经文学和比较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文学和宗教都是复杂的,但在这部《基督教与文学》中,我们看不到任何芜杂冗长的论述,有的只是一目了然的结构框架,和作者清晰的思路。《基督教与文学》共7章,分为两部:上部共有5章,叙述基督教本身所包含的文学艺术。朱维之认为,耶稣即诗人,《四福音书》中记载的他的作品“不但含有诗的精神,并且有多处合于当时诗歌底格调呢”(15)。而与古希腊文学一起作为西方文学两大源流的《圣经》,其文学性更是不容置疑。同样,圣歌(赞美诗)、祈祷、说教也都是具有文学性质的。圣歌的文学性在于它表现“生之欢喜”、“生之昂进”和“积极的慰安”;祈祷与诗歌一样出于心灵深处的冲动;说教作为一种文学艺术经常出现在小说中,如霍桑的《红字》中所描摹的丁梅斯代尔牧师的说教。这五章内容占到全书的2/3,作者之所以耗费如此多笔墨在上部,是因为“它向来为我国人所忽视者,而实际上又是十分重要的”(6)。下部叙述基督教在世界文学名著中所占的地位,分为六七两章叙述。由于这一内容早已受人关注,故分量少些。第六章讲述诗歌散文与基督教,第七章讲述了小说戏剧与基督教。虽然篇幅不多,但这两章的撰写必须查阅许多材料。朱维之先生在这两章中,列举了从古代到近代的具有代表性的有关于基督教的文学名著,所举之例覆盖英国、法国、美国、俄国、中国等国的文学,每举一例都要详尽分析其中体现的基督教影响,使读者不仅能感受到基督教在文学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又能尽情徜徉于古今中外的文学中。其实,这种丰富翔实的例子,在书中随处可见。作者论述问题,从来不是枯燥呆板的说教,而是抛出例子以期引起与读者的共鸣。例如作者在论述圣歌的文学特质之三——“积极的慰安”时,举了10余个文学家的例子,他们或遭受痛苦,或身体羸弱,但皆因阅读或创作圣歌而从苦难中超脱,保持了精神的健康向上。有了这些真实的例子的佐证,读者自然明白圣歌不但能安慰人,还会进一步使你踊跃奋起。除了善于举例,朱维之先生在书中还经常运用对比的方法证明观点。例如,为了证明《圣经》是世界大文学,书中将它与《伊利亚特》、《神曲》、《莎翁集》、《杜诗》、《离骚》、《水浒》以及道教、儒教、佛教等其他宗教经典一一做对比,在对比中清晰显现出《圣经》超越其他文学经典的伟大之处。

《基督教与文学》一书丰富的内容和作者对材料的驾轻就熟,令人不禁感叹作者学贯中西。但笔者认为,该书的可贵之处远不止于此,它的价值已超越了文本本身。

第一,该书对我国基督教文学的建设和基督教在中国的进一步传播有着重要意义。这一点,也是朱维之写作该书时所怀有的希望。该书以基督教和文学为两个支点,既能使“基督徒青年多发生文学的兴趣,随时注意基督教本身的变化,使自己的宗教生活美化,深刻化;更能接受文学的新挑战,扩展基督教文学的新前程”(6);同时对于文学青年来说,这也是一个对宗教发生兴趣的好的契机,能使文学青年“多注意世界文学中基督教元素的重要性;更能接受基督教底(的)新挑战,使我国文学发出新的光辉”(6)。

该书对于基督教在中国的进一步传播的意义,体现在其对中国大陆圣经汉译研究的奠基作用。该书虽然是一部论述文学与宗教关系的文学理论经典,但其中不乏诸多对圣经汉译的研究和设想。包括中国翻译家的圣经汉译、不同译本批评、圣经翻译文学,以及关于圣经翻译的设想。如果将这些内容提取出来,俨然构成一部微型的圣经汉译研究之作。从圣经汉译研究的短暂历史来看,朱维之以这部著作对中国大陆的圣经汉译研究,起到了奠基人的作用。书中对许多圣经汉译的珍贵史料做了记录,如许地山在20世纪20年代“重译《雅歌》载《生命杂志》上”(63)这一史实。中国翻译家翻译圣经的实践也在书中做了简明扼要的介绍,认为“最成功的译本当然要算官话和合本的新旧约全书”(62),并在书中大量引用中文译文作为“翻译文学”来赏析其句法和修辞。最重要的一点是,朱维之对圣经的翻译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圣经》除了通用本之外,可以允许各国有符合译入语习惯的圣经译本,自由运用各种和原文相近的体裁去翻译。如作者认为可以用骚体译《哀歌》,因为《哀歌》的形式属于希伯来中的“气纳体”,“气纳”的意义是“悲哀”,这与中国文学里的“骚体”有异曲同工之妙。根据自己的设想,作者翻译了《劫后哀歌》,不仅在形式上整齐押韵,在措辞上也精雕细琢,既使用典雅的古语,也常用雅俗共赏的成语。由于篇幅限制,我们就不再摘录译文。

对翻译的探究是为了使文本更广泛的流传,因此《基督教与文学》一书对《圣经》翻译的研究也有助于这一宗教经典更加本土化,能够被更多人接受。

第二,《基督教与文学》集中体现了朱维之早年对宗教与文学关系的探讨,是他宗教文学思想的集大成者。它不仅全面论述了基督教对欧美文学的影响,而且把以《圣经》为代表的基督文学视为世界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早期中国比较文学研究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借鉴。该书写作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正是比较文学作为一种文学研究在中国正式兴起的时期。该书打通宗教与文学关系的研究实践,本身就是一种跨学科研究。并且,朱维之先生凭借自己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文学素养,在书中多处对中西经典进行比较研究。如谈到作为情歌的《雅歌》为什么被放在《圣经》中的问题,书中将《楚辞》中的《九歌》与之做比较,《九歌》表现人神相爱的感情,但同时凡研究《楚辞》的学者都承认《九歌》是楚民间乐神的巫歌。因为两性之爱是人间最宝贵的东西,也就难怪《雅歌》会被放在《圣经》中。这些比较文学研究的初探也为朱维之先生日后在比较文学领域的巨大贡献奠定了基础。

第三,《基督教与文学》一书再现了民国学术遗风,对我们今天的文学研究有着深远的影响。这一点应该也是重印这套“民国学术丛刊”的目的。民国时代的学术成就虽不能说是空前绝后,也算是大师辈出。重刊旧籍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旧物利用”,更是要我们重温历史,以此为鉴,确立“坐标”,深化今天的学术研究。民国时期(1912—1949)是中国学术现代性转型期,这一时期的学者“既要为中国现代学术初期之成就定尺度,也要为中国在世界现代学术谱系中争位置”,肩负着重任的他们在这白驹过隙般的37年内不仅创造出了丰硕的学术成果,更留下了令后人景仰的学术传统和研究方法。笔者认为,朱维之先生写作《基督教与文学》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最好体现。基督教与文学之关系的提法不能说不是一种大胆创新,并且朱维之先生并没有停留在假设猜想的路上,而是加以反复证明。他提出“耶稣是诗人”,随后从耶稣的血统、耶稣的母亲玛利亚、耶稣的同辈亲戚、耶稣所处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这四个方面论证耶稣成为诗人的客观条件;又从耶稣情感丰富、思想彻底、想象丰富、出言不凡、古典文学修养充分这些方面论证耶稣成为诗人的主观条件,每个条件都有例子紧随其后,逻辑严密,论证充分,丝丝入扣。谈到“圣歌与文学”,朱维之就追根溯源,细究世界名歌产生的历史。他选取了10余首经典圣歌,并且对每首圣歌创作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借助这些生动事例,读者很容易感知圣歌与诗歌或其他文学形式一样,都是感情至诚的流露,这也就说明了圣歌具有文学特质。由此可见,朱维之写作这本书搜集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考证工作,但必须说明的是就在1937年的“八·一三”事变中,他20年来所积存的图书散失,著述和译述也遭到无辜蹂躏,悉数毁灭。但他并没有因此灰心气馁,写作这本书时,为了克服资料缺乏的困难,他向上海各大图书馆去借用书籍资料,虽路途奔波劳苦,“但每次找到一本久所渴望的书时,便如邂逅久别的故人,或如结交新相知一般快活”(7)。这种对于学术研究的热情和不避艰难的坚忍精神着实令人动容。反观我们今天的学术研究,有些不遵守学术规范的学者没有认真扎实地考证研究,而是为了名利弄虚作假;有些人缺乏创新精神,总是局限于前人的研究领域,或是躺在自己已有的研究成果上不思进取。如果当今能有更多的学术研究者继承朱维之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求真务实的精神,中国的学术研究将会有更大进步。

明白了该书写作的意义,我们也就很清楚地认识到,《基督教与文学》乃是一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作品。读这样的经典,不仅能充分利用“学术祖辈”的丰厚遗产,更能在与传统的对话中,感受先贤的智慧和最初的“学术传统”。由于文字的易代不同,这部作品中也存在一些外国人名书名与今译不同的现象,但这只是白璧微瑕,并不影响读者理解,它将基督教经典世俗化,用浅近的文字阐释高深的学问,使得“旧时王谢堂前燕”能够“飞入寻常百姓家”,并为比较文学研究和整个学术界的规范初创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注解【Notes】

①朱维之:《基督教与文学》: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10月版,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刘廷芳:《〈基督教与文学〉序》,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10月版。

[2]任东升:《朱维之对圣经汉译研究的奠基作用》,载《四川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年9 月第21卷第5期。

[3]叶隽:《〈民国学术丛刊〉总序》,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10月版。

李羚瑞,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主要研究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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