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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中的荒诞

2015-11-14禹雪艳丁一巴

世界文学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克莱尔默多克大麻

禹雪艳 丁一巴

《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中的荒诞

禹雪艳 丁一巴

内容提要:荒诞作为约瑟夫·海勒作品的主要特点,在《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这一短篇小说中有很好的体现。笔者从荒诞的角度对《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这一短篇小说进行开拓性的研究,结合短篇小说中人物形象、语言、情节等方面,从荒诞的哲学概念、审美层面,分析短篇小说的荒诞主题和荒诞艺术风格的体现,并进一步分析其荒诞主题背后隐藏的身份认同危机,进而为海勒的作品及其荒诞艺术的深入研究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

荒诞 荒诞艺术风格 身份认同危机

Authors: Yu Xueyan is from Th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Hen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Her reseach interest is in Brit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Ding Yiba(Wang Zuyou) is from Th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Hen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His research interest is in Brit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言、情节、主题等方面都体现着荒诞。

一、引 言

荒诞原本是音乐术语,意为乐曲不和谐、不协调,后来其含义延伸为不真实、不合理、不合逻辑、不可理喻,后又引申为人与人之间的不能沟通或人与环境之间的不可协调。受非理性与存在主义的影响,荒诞成为主体的一种生存体验,既是哲学概念又是美学概念。荒诞作为约瑟夫·海勒作品的主要特点,不仅体现在《第二十二条军规》、《出事了》、《最后一幕》等代表作中,他的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亦是如此,其在人物形象、语

二、故事梗概

《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选自海勒的短篇小说集《得过且过》(Catch as Catch Can,2006)。该短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一名赌注经纪人默多克。他意外发现儿子狄克吸大麻,并查出儿子是从福鲁特那里买的大麻。他试图通过与儿子沟通解决此事,但因儿子拒绝坦诚而失败。盛怒之下,默多克去挑衅福鲁特,却反被福鲁特制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马蒂应福鲁特的要求看望默多克,并劝告他不要再找福鲁特的麻烦,默多克最终答应了马蒂的请求,并向儿子道歉,希望能再次与儿子讨论此事。自始至终,默多克都没有向妻子克莱尔透漏有关此事的任何一个字。

三、荒诞概念

(一)荒诞词汇意义

“荒诞”一词来自拉丁文“absurdus”,意思是不合曲调或无意义,其前缀“ab-”的作用是加强语气,后缀“-surdus”的意思是“聋”或被蒙住。“荒诞”在辞典中的词条释义不尽相同,但就词汇意义的层面而言,其基本含义主要包括:不和谐、不协调、非理性、无意义。从基本的词汇意义出发,“荒诞”经过不断的发展,再加上“非理性与存在主义哲学的出现,最终使得荒诞成为主体的一种现代性的生存体验,具有了哲学与美学层面的意义。叶廷芳先生说:‘荒诞,是一个哲学概念,也是一个美学概念’”。

(二)荒诞之哲学概念及文学作品中的荒诞主题

“荒诞”作为一种哲学观念的出现,是由生活处境中的荒诞感,上升为对人类存在的形而上学哲思。真正将荒诞上升到哲学层面并进行全面探讨的是加缪,他认为“这个世界本身并不合乎情理,这是人们所能说的一切。但是,所谓荒谬的东西,是这种非理性因素的较量,是这种狂热追求光明的冒险,而对光明的召唤在人的灵魂深处震荡回响”。人不断地追求合理、理性,而世界本身又是不合理的,人的追求与世界的回应无法达成一致,人与世界的交互关系就会由此断裂。“从本质上讲,人处于一种关系之中,生命的意义在关系中才能得以实现”,当人与世界的交互关系出现断裂,生命的意义、存在的意义从何而言?“荒诞从根本上讲是一种离异,它不栖身于被比较的诸成分中的任何一个之中,它只产生于被比较成分之间的较量”,换言之,荒诞不独立存在于个人、个人行为、自然或社会中,而存在于个人与其他成分的交互关系中。“加缪所谓人与世界的断裂包含三个层面:人与世界的断裂;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断裂;人与自身的断裂。”荒诞的哲学概念反映在文学作品中,主要体现为交互关系不和谐的荒诞主题,即因人的需求——物质需求以及精神需求——与自然、社会、他人、自身给予的回应不一致、不协调,从而使得人与自然、社会、他人、自身之间的交互关系不和谐、无意义。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中,荒诞的主题主要体现在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之间交互关系的不和谐。

(三)荒诞之美学概念及文学作品中的荒诞艺术风格

“荒诞”的美学命名源自西方现代派艺术的一个流派——荒诞派戏剧,作为西方战后最重要的戏剧流派,它和其他艺术流派一同生成了西方美学史上的一种新的审美形态。荒诞美学表达了人在荒诞世界中的一种生存体验,“作为杂糅了悲剧、喜剧、滑稽、丑之因子的无序混合,荒诞的悲喜交融性是对固有审美形态的突破,它无法在传统美学体系中作为一个独立范畴与优美、悲剧、崇高、喜剧相并列,当然也不同于丑作为亚范畴对悲剧、喜剧、崇高等审美形态的参与”。荒诞的表现形式接近喜剧,而表现的内容又常为悲剧,“从审美层面上看,荒诞艺术用荒诞的形式表现荒诞的内容在审美形态上呈现为破碎的艺术形式、反常的艺术构思、离奇的艺术情景、丑陋的艺术形象,从哲学的高度把握和反映了人类生存在无根状态下的荒谬性、不合理性,全面颠覆了人类既有的审美心理”。荒诞小说用荒诞的形式表现荒诞的内容,具体到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中,荒诞艺术风格主要体现在人物形象塑造的反英雄化与无个性化,人物对话的空洞、重复以及故事情节的平淡。

四、荒诞主题的体现

(一)荒诞之人与社会的不和谐

“存在主义哲学家大多认为现实世界是荒谬的,是不受理性支配的,充满了种种不合理的事物,对生活于其中的人来说是一种压迫,人与世界是一种对立的关系”。当人的需求与社会的回应不一致时,人与社会的交互关系就会产生不和谐。该短篇小说中,人与社会交互关系中的荒诞主要体现在默多克和福鲁特两人与社会的交互关系中。

默多克作为一名赌注经纪人,需要做生意赚钱来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而对于自己的生意是否符合社会利益并不关心。他知道赌博不利于社会发展,但他认为不能把世上所有的赌博都归罪于他,“这个城市多的是赌注经纪人,即使我不帮人下注,也会有别人来做”。默多克这句话不仅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也反映了默多克内心对社会现状的无奈。从警察的角度来看,他们知道默多克的生意是违法的,但却默许了它的存在,警察整顿社会秩序只是走形式,这一点与默多克对社会的无奈形成一致。“1964年,海勒曾解释道他把人视为荒诞世界中社会力量的一枚棋子,对于这个荒诞的世界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默多克就像一枚棋子,在社会秩序混乱的大背景下,通过融入这种混乱的秩序谋求自己的物质利益,看似符合游戏规则,但实际上这种融入社会的手段又不符合社会的利益,被社会排斥。默多克对此不能理解,更不能控制,无可奈何。

同样,福鲁特也无非是“荒诞世界中社会力量的一枚棋子”。福鲁特靠售卖毒品赚钱,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不惜将毒品卖给青少年,其中就包括默多克16岁的儿子狄克。售卖毒品这一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将毒品卖给青少年,则使其性质更加恶劣。可见,福鲁特与默多克的生意性质是一样的:通过与混乱的社会秩序同流合污来融入社会以满足自身的物质需求。因此,默多克与福鲁特两人与社会的交互关系中存在同样的荒诞:通过融入混乱的社会秩序来满足自身的物质需求,符合当时混乱的社会秩序,却不符合社会利益,仍被社会排斥。

(二)荒诞之人与人的不和谐

萨特说:“如果与他人的关系被扭曲了,被败坏了,那么他人只能够是地狱。”当人与人的交互关系被扭曲,出现不和谐,彼此便都会感到别扭甚至痛苦。该短篇小说中,人与人交互关系中的荒诞主要体现在默多克与妻子克莱尔、默多克与儿子狄克,以及默多克与福鲁特之间。

首先,默多克与妻子克莱尔的交互关系存在荒诞。一方面,默多克深爱着克莱尔,并想要保护好她。这一点在短篇小说中的很多细节上都有体现,如默多克发现儿子偷吸大麻,非常生气,但回家时,“尽力想在进门之前平静下来。”说明即便是在愤怒的时候,他仍很在意克莱尔的感受,不想伤害克莱尔。回到家中,默多克向克莱尔询问狄克的近期表现,引起克莱尔的怀疑,为了不让克莱尔担心,他就一直掩饰,最后还找个很牵强的理由,说是警察弄得他心情烦躁。后来,狄克回到家,默多克找到了狄克吸大麻的确凿证据,专门将狄克叫进他的房间而不是在客厅当着克莱尔的面来谈。接着默多克去找福鲁特,还专门交代狄克要他以“旷课”之名继续瞒着克莱尔。结果,默多克本想教训福鲁特,却反被福鲁特教训了,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家中,还要继续瞒着克莱尔。直到故事结尾,他也未向克莱尔透漏有关此事的任何一个字。这些细节无不体现了默多克对克莱尔的关心爱护和他想要保护克莱尔的愿望。

然而,另一方面,默多克的一些行为却令克莱尔担心、生气。首先,克莱尔一直反感默多克的职业;其次,默多克在处理狄克吸大麻的事情时,一直瞒着克莱尔,其实克莱尔已经有所觉察,并再三追问,但默多克始终只字不提。表面上默多克是为了保护克莱尔,但无形中却让克莱尔更加不安、担心。可见,默多克虽然深爱着妻子克莱尔,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为此甚至不惜欺骗她,但他对妻子的关心爱护并没有得到她的认可,并且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一直在伤害克莱尔,令克莱尔担心、生气,展现了默多克与克莱尔交互关系中的荒诞。

其次,默多克与儿子狄克之间的交互关系也是荒诞的。默多克充分信任自己的儿子狄克,认为自己与儿子有着较好的信任基础和友谊关系,也深信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通过沟通得到解决。所以,当默多克发现狄克偷吸大麻时,异常愤怒,因为“除了这桩事本身的罪恶含义,还因为这是背着他偷偷干的”。狄克回到家后,默多克试图与狄克进行认真的沟通,狄克却不愿坦诚相待,甚至,默多克将自己从狄克一件夹克的胸袋里搜出来的大麻放到狄克眼前时,狄克仍不愿承认,盛怒之下,默多克打了儿子一巴掌,又继续逼问,儿子这才终于承认。可是,在默多克继续追问狄克是从哪儿买到的大麻时,狄克又拒绝回答。这一情节说明,尽管默多克完全信任儿子,很希望也很愿意与儿子坦诚相待、认真沟通,但是儿子却并不信任默多克,而且在沟通关于吸大麻这件事情时,态度十分消极。小说结尾处,默多克心怀愧疚,向狄克道歉。“狄克惊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脸上绽放出一朵大大的笑容。‘没关系,老爸。’他开心地说”。从两人此处的对话以及狄克对于父亲道歉“惊异”的反应上可以看出,默多克很少向狄克道歉,也从侧面表现出狄克内心深处对于父亲的不完全信任。在这段父子关系中,父亲默多克完全信任儿子狄克,愿意与儿子坦诚相待,也自以为被儿子完全信赖,到头来却发现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儿子对自己非但不是完全信赖,甚至还有欺骗,充分展现了默多克与儿子交互关系中的荒诞。

再次,默多克与福鲁特之间的交互关系也是不和谐的。默多克发现儿子从福鲁特那里买到的大麻,一想到福鲁特将毒品出售给青少年,尤其是出售给自己的儿子,默多克便对福鲁特心生恨意,甚至想要教训教训他,却无奈反被他教训了。“福鲁特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又逮住了他的另一只臂膀。一会儿工夫,默多克就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他不怀好意地伸出腿朝男人的裆部踢去,还猛击他的大腿。那人把腿移了过去,默多克什么也没踢到。”从这段动作描写中可以看出,默多克对福鲁特厌恶至极,而福鲁特却十分冷静,他完全有能力还手教训默多克一顿,却并没有那样做。默多克终于筋疲力尽,但仍不服气,也不愿意告诉福鲁特自己儿子的名字,最终灰溜溜地回家了。后来,马蒂应福鲁特的要求去看望默多克,并劝告他不要再找福鲁特的麻烦。但在安慰默多克时,马蒂为了给福鲁特开脱,不小心说到了默多克的痛处,指出福鲁特的生意性质与默多克的生意性质是一样的,两人都只是为了赚钱满足自身的物质需求,而不考虑他人或者社会的利益。至此,默多克终于认识到,自己如此痛恨福鲁特,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这充分展现了默多克与福鲁特交互关系中的不和谐。

对默多克来说,无论是克莱尔、狄克,还是福鲁特,都是“地狱”, 默多克无论是和克莱尔、狄克还是福鲁特在一起,都会感到别扭,也使对方感到别扭,充分展现了人与人交互关系中的不和谐。

(三)荒诞之人与自身的不和谐

“加缪在《荒诞推理》中对人与自我的断裂有精彩描写:‘面对人本身不合人情所产生的这种不适,面对我们自身价值形象所感到的这种无法估量的堕落……在镜子里突然看到有陌生人朝我们走来,或在我们自己的相册里重新见到亲切而令人不安的兄弟,这还是荒诞。’”人们自以为了解自己,以为现实中的自己和理想中的自己一样崇高,可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似乎不认识自己了,这种人与自身交互关系的荒诞在该短篇小说中主要体现在默多克与自身的交互关系中。

现实生活中的默多克与理想中的自己有着相当大的差距。首先,默多克在处理狄克吸大麻这一事件时,他实际的做法与自己期望的做法大相径庭。默多克刚发现有一群男孩在吸大麻时,对他们感到好奇、遗憾,而又同情,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儿子狄克竟然也在其中,意识到这件不好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时,他变得“郁闷至极,怒火中烧,有股杀人的冲动”,原先的好奇、遗憾、同情早已荡然无存。默多克与狄克先后回到家中,默多克本想先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再冷静、认真地与狄克交谈,希望自己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可这孩子一开口说话,使他心中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所有刚才下定的决心都消失殆尽”。默多克终究未能按捺住自己愤怒的情绪,与狄克的沟通也以失败告终。

其次,默多克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在克莱尔因他的生意责难他时,他将赌博完全归罪于赌博参与者身上;他在盛怒之下打了儿子一巴掌,“巨大的羞耻感掠过他的全身,他把这些归罪于孩子”;默多克讨厌福鲁特,因为他将大麻卖给了自己的儿子,这样在无形中,默多克便将儿子吸大麻的事情归咎于福鲁特。这些事情默多克都有错,可他非但不承认错误,还把错误都归结到别人身上,自以为现实中的自己和理想中的自己一样崇高。

再次,默多克对福鲁特的态度也体现出了这一差距。表面上,默多克痛恨福鲁特把毒品不管什么人都卖,但事实上,默多克痛恨福鲁特是因为福鲁特将毒品卖给了自己的儿子狄克。换言之,默多克痛恨福鲁特并不是出于正义,而是因为福鲁特损害到了自己的利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故事结尾处马蒂为他指出来他和福鲁特其实同属一类人这一事实时,他会如此震惊。因此,现实中的默多克痛恨福鲁特,就像理想版本中的默多克痛恨现实版本中的默多克一样。

当默多克终于认识到,自己犯了这么多错误,给克莱尔、狄克带来了这么多伤害,并且就连自己如此痛恨的福鲁特,竟然与自己是同一类人,赫然发现,现实中的自己与理想中的自己有这么大的差距,镜中的自己如此陌生,心中岂是震惊?默多克爱护家人,不希望自己和家人成为别人追求物质利益的牺牲品,并且痛恨将自己或自己家人变成追求物质利益的牺牲品的人,但事实上,自己却每天都在把别人变成自己追求物质利益的牺牲品,也就是说,自己恰恰在自己所讨厌的那类人当中。人与自身交互关系中的荒诞,在该短篇小说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五、荒诞艺术风格的体现

(一)荒诞之人物形象塑造

首先,海勒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具有反英雄化的特点。“黑色幽默的主人公都是精神分裂的,他们对一切采取否认的态度,在疯狂的世界中挣扎。”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中的主人公默多克便是如此。默多克主要操持赌注登记的生意,一旦警察需要整顿,就要被迫关门几天,并且还会被控告,而每次默多克都会找人代自己受过。默多克只知道赚钱来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而对于自己的生意是否符合社会利益并不关心。默多克代表着典型的目光短浅、自私自利的商人形象:为了满足自己的物质需求,不惜把别人变成自己追求物质利益的牺牲品。同时,如前文所述,默多克还经常把自己的错误归罪于他人,反映了他的自欺欺人。但是,这样一位目光短浅、自私自利、自欺欺人的商人又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保护家人不受伤害。默多克在处理儿子吸大麻的事情时,一直小心瞒着妻子,不希望妻子为此担心,并努力通过与儿子沟通解决此事,虽然最后问题并未得到解决,但默多克因为整件事情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妻子、儿子带来的伤害,并因此感到深深的愧疚。总之,故事的主人公默多克并无英雄气质,甚至有许多缺点,比如目光短浅、自私自利、自欺欺人,但他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中挣扎,努力保护自己的家人,自始至终,默多克荒诞的言行,都是他对这荒诞世界的反抗。

其次,小说中的人物均无鲜明的个性。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中对人物形象的直接描写很少,对默多克的外貌描写只有一句话:“四十出头的他是个强壮的男人,身形高大,肌肉强健,突现出一股阳刚之气”,这只是对他外貌的笼统描写,不能反映出其性格特征;对克莱尔的外貌描写没有出现;对于狄克的外貌描写也只有一句:“他体格出众,英俊的脸上嵌着一双清澈锐利的眼睛,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两岁”,这也不能反映出其性格特征;对马蒂的外貌描写出现了一句:“他长着一张软弱的、猫头鹰似的脸,嘴角带着特意的扭曲,正是这一抹扭曲为他赢得了‘泪人’的绰号”,海勒通过“软弱”、“泪人”等词汇,将马蒂的个性刻画为没有个性;对福鲁特的外貌描写是:“福鲁特和他一样人高马大,有着宽大平直的肩膀和粗壮有力的手臂”,这一处外貌描写与对默多克的描写十分相似,也不能反映出福鲁特的性格特征。短篇小说中对人物的外貌描写仅有以上四处,而对人物性格的直接描写则根本没有,人物个性只能通过对人物心理描写、人物对话及故事情节来表现:默多克是一个爱护家人而又目光短浅、自私自利、自欺欺人的商人,克莱尔是一位带着清教徒似的正派的妻子,狄克是一名普通的中学生,福鲁特是一个人品不错的毒品贩子。该短篇小说中,从主要人物到次要人物都没有鲜明的性格特征,都可被称为“性格人物”或者“类型人物”、“漫画人物”, “海勒自己称他们为‘卡通怪人’”。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可被放大成一类人物,小说向读者传递的信息也就具有非特定性、普遍性的特点,从而暗示了人类共同的荒诞命运。

(二)荒诞之人物对话

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中,语言的荒诞艺术主要表现为人物对话的空洞、重复。这一点最明显、最集中地体现在了默多克与妻子克莱尔的一次对话中:

“狄克在哪儿?”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出去了。”

“去哪里了?”

克莱尔从炉子边转过身,注视着他。“我不知道,”她说,“怎么啦?”

“他这学期在学校表现怎么样?”默多克继续问。

“新学期才刚开始呢。他在学校里表现总是很好的。到底怎么啦?”

“他一般都什么时候做功课?”

“你该知道他做功课的时间。放学回家,还有晚上。你能不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默多克说,“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的孩子满大街乱跑,惹是生非。”

克莱尔警觉地转向他。“惹什么事了?他做什么了?”

默多克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臂,笨拙地安慰她。“没惹什么事,”他说,“我想是那些警察搞得我心情烦躁。”

这段对话发生在默多克意外发现狄克抽大麻回到家之后。默多克想方设法向克莱尔打听狄克的踪迹、在学校的表现、做功课的时间,他的一系列问题以及最后向克莱尔解释的话语并无很强的逻辑性,显得空洞。面对默多克这一连串无逻辑的问题,克莱尔并没有给出很明确的答案,并且似乎从默多克的话中觉察出了什么,反复地问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做什么了”等等,但默多克对克莱尔的问题又一直置之不理,直到最后给了一个很牵强的回答。这段人物对话空洞,让人感到可笑,但却能使读者明显地感受到默多克内心的矛盾:一方面是对儿子的担心,另一方面是对妻子的保护。

此外,默多克对克莱尔讲的话和马蒂对默多克讲的话中,出现了意义上的雷同:

“‘你瞧,克莱尔,’他带着一丝恼怒说,‘不要把世上所有的赌博都归罪于我。这个城市多的是赌注经纪人。即使我不帮人下注,也会有别人来做。难道你认识不到这点吗?’”

“他只是靠这个维持生计。你知道的,戴夫。这一带有很多人会卖大麻给狄克,只要你的孩子自个儿想要。即使福鲁特不干,也会有其他人干的。这和你的生意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重复精妙地点明了福鲁特的生意性质与默多克的生意性质是一样的、两人同属一类人的事实。讽刺的是,默多克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成为别人追求物质利益的牺牲品,并且痛恨将自己或自己家人变成追求物质利益的牺牲品的人,但反过来,自己却每天都在把别人变成自己追求物质利益的牺牲品,也就是说,自己恰恰在自己所讨厌的那类人中。海勒用荒诞的艺术手法将这一荒诞的现实表现得更加尖锐,让读者感到既可笑又悲哀。

(三)荒诞之故事情节

“使我的作品显出特色的,是结构,是方法。我不去处理传统的情节,我的大多数作品甚至都不遵循时间上的先后顺序。”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的故事情节并不像传统小说那样连贯、一气呵成,而是片段式的,一幕一幕地呈献给读者,整体较为平淡,其中不乏重复的细节。

该短篇小说中最典型的一处重复描写是对默多克情绪的描写,默多克发现狄克吸大麻后,愤怒指数一直升高,这与他见福鲁特之后的情绪变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被打败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原先的愤怒已离他而去。”默多克挑衅福鲁特失败,愤怒之情消失净尽,但仍心存不甘,不愿就此罢休,最后无奈回到家中,“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茫然地低头望着双手,聆听着气息从鼻孔里喷出的声音,甚至连门铃都没有听到”。默多克带着盛怒去找福鲁特,最后盛怒完全被失望、无奈代替。短篇小说中最后两部分对默多克情绪的描写,每出现一次就使得这种对比效果更加鲜明,小说的荒诞感也得到了加强。

该短篇小说分为四部分,每一部分都是独立的故事情节。第一部分介绍了默多克的身份,并引出了狄克吸大麻的事情;第二部分则是默多克与狄克就吸大麻一事所进行的失败的“沟通”;第三部分是默多克与福鲁特之间的较量,默多克去找福鲁特想要教训他一顿,却反被他制服,最后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第四部分马蒂做和事佬来安慰默多克,反碰了一鼻子灰。这四部分中每一部分都像是一幕独立的戏剧,短篇小说就像把这四幕戏在舞台上铺平排开依次上演,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但松散的表面下,有一条主线贯串始终,这条主线便是故事的发展,由默多克发现儿子吸大麻开始引发出一系列的事件。但直到故事结尾,问题仍未得到解决,接下来默多克打算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在今后的生活中如何面对妻子、儿子,读者们不得而知。这样的情节安排使荒诞的观念得以加强,让读者对短篇小说中人物感到可笑的同时,也不禁感到可怜、可悲。

六、荒诞主题背后的身份认同危机

“作为移居到美国的俄裔犹太之子,海勒意识里的双重文化特点还是很明显。这种特征在他早期的短篇故事里已有端倪。他对自己1945—1948年的短篇故事是这样认定的:‘《纽约客》式的故事,是犹太作家对布鲁克林的犹太人生活的描写。’”海勒的“双重文化特点”指的就是美国文化和犹太文化。一方面,美国社会就像个大熔炉,不断地接纳、吸收各种民族文化,同时美国文化也在同化着其他民族文化;另一方面,“他们又大多生活在集居区,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多多少少对他们有些影响,尽管他们不再严格遵守犹太教法典的道德教规,但还是在其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生存”。海勒徘徊于美国文化和犹太文化之间,“表现异化感、荒诞感是其生命体验的一种自然流溢,是其民族属性的一种文学表现”。长期以来,犹太民族因其宗教使命的独特性和生存状况的特殊性辗转世界各地,犹太民族的身份认同危机与这种长期的流浪史有着必然联系。“几千年来犹太人生存在异质文化的夹缝中间,每个犹太人都毫无例外地面临着‘同化’的威胁,而这种‘同化’归根到底又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异化。同化与抗拒同化的两难最终导致了犹太主体文化的种种变异,体现在文化个体上,自我身份的困惑便成为犹太人的永恒情结。”

短篇小说《一个名叫福鲁特的人》出版于1948年,是海勒创作初期的短篇故事之一,如海勒所说,“是犹太作家对布鲁克林的犹太人生活的描写”。虽然短篇小说中并未指明默多克是犹太人,但透过默多克与周围的生存环境以及与他自身之间荒诞的交互关系,可以看到隐藏在背后的身份认同危机。

首先,从默多克与周围生存环境的格格不入可以看出隐藏在背后的身份认同危机。

第一,身份认同危机导致了默多克徘徊在所生存的社会与克莱尔之间。在社会秩序混乱的大背景下,默多克作为一名赌注经纪人,通过同流合污来融入这种混乱的社会秩序,以谋求自己的物质利益。这种融入社会的手段看似符合游戏规则,但实际上不符合社会的利益,被社会排斥。同时,默多克在“融入社会”的过程中,又不断受到妻子克莱尔的反对。默多克一直想要保护、尊重克莱尔,但在短篇小说中,克莱尔非但感受不到默多克的保护、尊重,还一直因为默多克而担心、生气。默多克从事赌注登记的生意,这不过是他融入社会、追求自身物质利益的手段,并且他认为自己的手段不违反道德原则。但克莱尔不这么想,克莱尔一直反对默多克的生意,认为默多克的钱不干净。克莱尔在默多克身边,就像“犹太教法典的道德教规”。默多克自认为自己很好地融入了社会,并且他融入社会的方式也符合这种“道德教规”,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真正融入社会中,仍被社会排斥,并且,他融入社会的手段也已经违背了这种“道德教规”,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

第二,默多克与狄克之间的荒诞关系也可以体现出身份认同危机。默多克理想中的自己是一位善解人意、称职的好父亲。可是,在处理狄克吸大麻这一事件时,与狄克沟通的失败使默多克认识到,现实中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对儿子缺乏耐心、不被儿子信赖,甚至被儿子欺骗的父亲。理想版的父亲与现实版的父亲之间的落差,折射出了背后的身份认同危机。

第三,默多克与福鲁特之间不和谐的关系也体现出了身份认同危机。默多克自视清高,以为自己与福鲁特不同,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仍然遵守“道德教规”,并且看不起福鲁特,甚至因为福鲁特将毒品卖给狄克而讨厌福鲁特,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与福鲁特是一类人。这一事实无疑使得默多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怀疑,对现实中的自己也产生怀疑。

其次,默多克与他自身之间荒诞的交互关系也能折射出背后隐藏的身份认同危机。如前文所述,现实中的默多克与理想中的自己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如在狄克面前,默多克理想中的自己是一位善解人意、称职的好父亲,可现实中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对儿子缺乏耐心、不被儿子信赖,甚至被儿子欺骗的父亲。而且,默多克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面对妻子的责难、失手打儿子、儿子吸大麻,默多克非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还把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自以为现实中的自己和理想中的自己一样崇高。最具讽刺意味的是默多克对福鲁特的厌恶。当默多克终于发现福鲁特和自己是一类人这一事实后,也就意识到,现实版本的默多克痛恨福鲁特,就像理想版本的默多克痛恨现实版本的默多克一样。

默多克融入社会的过程中,面对着被同化的威胁,又本能地抗拒着同化,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事件之后,陷入茫然、震惊、愧疚,这正是他遭遇身份认同危机的表现,也是犹太民族面对身份认同危机的写照。正是因为海勒在美国文化与犹太文化之间徘徊,其自身带有这种身份认同危机,才有了该短篇小说中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交互关系的荒诞。

七、结 语

海勒笔下的世界看似荒诞不经,但实则以现实为基础。反英雄化的主人公,缺乏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空洞、重复的人物对话,平淡无味甚至不完整的故事情节,这一系列荒诞艺术风格的运用将短篇小说中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之间交互关系不和谐的荒诞主题表现得更加突出。而仔细分析就会发现,海勒自身所带有的这种犹太民族的身份认同危机是该短篇小说中三个荒诞主题的根源。海勒将荒诞艺术风格与短篇小说内容完美地结合起来,将荒诞的艺术风格运用得恰到好处,使得荒诞的主题在小说中得以更好地体现出来,同时也显示了小说的现实意义和价值。

注解【Notes】

①引文译自王祖友,Postmodern Grotesqueness: A Study on Heller's Fiction. Xiamen: Xiamen University Press, 2009, p.38.

②引文译自邴照宇,"A Comedy of Absurdity and Chaos — A Brief Study on Joseph Heller's Catch-22 and His Black Humor." Overseas English, 2013(15), p.185.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冯瑞娜:《二十世纪西方文学中的荒诞研究》,山西师范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

[2][法] 阿尔贝·加缪:《西西弗神话》,杜小真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3]高旭东:《中西文学与哲学宗教》,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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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范玉刚:《荒诞:丑学的展开与审美价值生成》,载《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

[6]朱继生:《荒诞美学范畴的生成及影响》,曲阜师范大学2006年硕士学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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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2][13][14][15][17][18][19][21][22][23][24][26][27][28][30][31][美]约瑟夫·海勒:《得过且过》,郭国良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9][10]王祖友:Postmodern Grotesqueness: A Study on Heller's Fiction,厦门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11][法]萨特:《他人就是地狱:萨特自由选择论集》,周煦良等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20]邴照宇:"A Comedy of Absurdity and Chaos — A Brief Study on Joseph Heller's Catch-22 and His Black Humor",载《海外英语》2013年第15期。

[29][美]查理·雷利:《约瑟夫·海勒访问记》,刘雪芹译,载《当代外国文学》1999年第3期。

[32][33][35]褚蓓娟:《解构的文本——海勒和余华长篇小说研究》,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34]刘洪一:《二十世纪荒诞文学的犹太动因》,载《西藏大学学报》1994年第4期。

Absurdity is the main feature of the works of Joseph Heller, which is well-presented in his short story A Man Named Flute. The author aims to study the short story A Man Named Flute creative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bsurdity. By analyzing the characters,dialogues and plots in this short s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hilosophical concept and the aesthetic concept of absurdity, the author discusses the manifestation of the absurd themes and absurd art styles, which further leads to the analysis of the identity crisis hidden behind the absurd themes, and makes some basic contribution to the study of the works and the art of absurdity of Heller.

Absurdity Absurd Artistic Styles Identity Crisis

禹雪艳,河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主要研究英美文学。丁一巴(原名王祖友),河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主要研究英美文学。

Title: An Analysis of the Absurdity in A Man Named Fl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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