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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壑千岩变态生
——浅谈天津地方文化研究中的几组对立概念

2015-11-14王振良

文学与文化 2015年3期
关键词:天津文化

王振良

城市文化与野天津学冶

万壑千岩变态生

——浅谈天津地方文化研究中的几组对立概念

王振良

内容提要:本文通过宏观解读与微观思考袁择取天津地方文化研究中的七组重要对立概念袁阐释了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和学术意义袁进而对既往研究中存在的偏差予以简略剖析与说明袁并对全面认知天津文化提出看法遥

天津地方文化研究对立概念

天津地方文化(以下简称“天津文化”)的研究,最近五年来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势头,相关研究机构不断涌现,发表和出版了大量成果。然而,对天津文化研究的整体思考,有关探讨还相对缺乏。2011年,笔者有幸参与《中国地域文化通览·天津卷》的学术框架设计,涉及天津文化研究中的不少基础性范畴,并促使笔者将它们联系起来加以考量与整合。今择取笔者认为最重要的七组对立概念,同时将与之关联的问题和浅陋的思考罗列出来(不是解决),希望能对相关研究有些微启示,或可抓住天津文化发展起承转合之根脉。

第一组概念——山与水

这是笔者选择过程中最为纠结的一组概念。天津的山只存在于蓟县,而其与天津建立行政统属关系,还是最近四十多年的事。津蓟之间虽然不能说没有文化交流,但的确是十分有限——在绝大部分历史进程中,两地因自然地理环境的差异,都各自处在独立发展的位置上。

但是,考虑到现在行政区划上的关系,不论从哪个角度研究天津文化,都必须要有蓟县的存在,如此才能促进文化的相互认知,从而强化蓟县对天津的心理归属感。2014年《中国地域文化通览·天津卷》的出版,已从理论上大体解决了这个问题。著名考古学家陈雍先生,站在当代大天津的视角,提出天津历史“万千百”的概念,即万年以上的人文史,千年左右的城市史,将近百年的近代史。根据考古发掘成果,距今一万年以前,蓟县北部山区和山前丘陵地带,已有丰富的旧石器文化遗存,其中东营坊遗址的绝对年代距今超过4.35万年。天津的城市史,可追溯到战国的无终古城(在今蓟县),秦汉的泉州古城(在今武清)、东平舒古城(在今静海)和雍奴古城(在今宝坻),建城时间距今都在两千年以上。即以天津城区而论,自金代设直沽寨算起,历史也超过了八百年。1840年起,两次鸦片战争虽然均已波及天津,但天津城市真正发生深刻变化,仍须以1860年开埠为节点,此后近百年间,天津舞台上几乎承载了所有影响中国近代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以至出现“近代百年看天津”的说法。

陈雍先生还提出天津文化从山区到平原、从陆地到海洋的两大演进趋势,这也印证了山和水两大概念对天津文化研究的重要。站在人文历史的角度看,从山区到平原主要是史前时期原始文化的推移,从陆地到海洋主要是历史时期古代文化的发展。站在地质历史的角度看,自然界的环境陵迁给天津留下两大世界性遗产——蓟县的中上元古界地质剖面和滨海的数道贝壳堤(原始海岸线),这是两部独一无二的“大地史书”,正好也是一山一水,堪作天津自然文化的有趣注脚。

关于这组概念,笔者最早的选择是河与海,根本就没有山的事,实际上说明了水之于天津文化的重要。天津地处九河下梢,白河之津,渤海之滨,河与海都涉及水,可以说是“水”培育了天津文化。天津地名的亲水性在北方十分突出,如沽、港(jiǎng)、塘、洼、淀、口、汀、滩、嘴、圈、垡、坨、堼,无论是水是土,其得名实质都缘自水。华北平原的水系变迁,不但改变了天津的地形地貌,对人文历史的塑造也影响深远,直接导引了天津文化的发展走向。因水而兴的漕运(河运与海运),为天津成为工商重镇奠定了基础。由水直接派生的则有渔业和盐业,这是天津地区经济发展原初阶段的两大支柱。

天津文化从陆地到海洋的演进趋势,自古迄今就从未停止过。随着海岸线的逐步东移,海河的入海口也从泥沽、军粮城推进到塘沽和大沽。晚清民国时期天津港从河港向海港的转化,民国以降滨海地区海洋化工的崛起乃至近年海洋产业发展战略的提出,新中国成立之后持续的填海造地以及现今临港工业区、南港工业区和天津自由贸易试验区的创建,甚至2009年滨海新区作为独立行政区的正式设立,其实都是这一发展趋势的直接证明或结果。

河海概念的合并,以及山的概念之引入,是学界对天津文化认知日益深化的产物,它不仅是空间上的横向拓展,更是时间上的纵向延伸。搞清山与水这组概念,天津文化研究中的诸多根本性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第二组概念——京与卫

在天津文化发展过程中,与首都的关系以及如何处理与首都的关系,一直是个重要话题。学者曾用“临海近都”来概括天津的地理环境,也可见毗邻首都对天津的影响之大。如果说“临海”(或者扩大些作“临水”)是自然地理环境的话,那么“近都”实际上就是人文地理环境。

设卫筑城是天津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永乐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1404年12月23日),明成祖下旨在直沽设卫并赐名“天津”,同时命工部尚书黄福、平江伯陈瑄、都指挥佥事凌云、指挥同知黄纲筑城浚池。永乐二年十二月九日(1405年1月9日)又设天津左卫,永乐四年十一月八日

(1406年12月18日)复将青州左护卫改为天津右卫。

卫是守备性质的军事建制,虽然并无行政职能,但却拥有土地(城堡和屯田)、民众(军士和军属)及政事(军政和屯政)。对于天津三卫来说,由于临近京师,军事守备意义尤其重大。故此民间释曰,天津卫就是给首都看门的。说法虽然戏谑,但是却不无道理。明清两代天津地区的发展,几乎都与“近都”相关。

从军事和外交层面讲,明代嘉靖间大沽炮台的设立,万历间支援朝鲜壬辰卫国战争,清代马戛尔尼、阿美士德等使团访华,四次大沽口保卫战,九国租界的设立,直隶总督行署“几有成为清政府第二朝廷的趋势”,民国天津寓公云集成为北京政府“后台”,这种种历史推衍都与天津临近北京相关。

从经济和文化层面讲,元明清三代的漕运沟通了南北物流,尤其是天津的粮食仓储与转运功能,刺激了天津作为工商业城市的迅速崛起。清朝顺治九年(1652),天津左右两卫并入天津卫,同时结束卫所官员世袭制,设巡道、同知管民政,设户曹、盐政管税赋和盐业,设总兵、游击、参将管军事。此后,天津撤卫设州(旋升直隶州),设府县,直至1928年设天津特别市,1949年后设天津直辖市,其城市地位的急速提升,很大程度都是“近都”的结果。

其实,天津与首都的关系,自金代就已开始。天会三年(1125),金兵攻陷燕京,天津地区正式并入金的版图。天德三年(1151)四月,海陵王完颜亮下诏迁都燕京并定名中都。贞佑二年(1214)之前,又在天津设立直沽寨,派都统完梁佐、副都统李咬住戍守,遂成畿南军事重镇。今天津大直沽,梁、李皆为大姓,据说就是梁佐和李咬住的后代。元代至元十九年(1282)开通海漕,直沽成为转运枢纽,乃在大直沽专设接运厅和临清万户府。延佑三年(1316)又在直沽设海津镇,命副都指挥使伯颜镇守。

直到今天,“卫”的身份依然影响着天津。作为首都的门户,天津整体发展水平恐怕永难超越首都;而同时作为首都的门面,天津又总不至于太差。这种尴尬对天津来说,既是坏事也是好事,关键在于摆位必须得当。在目前京津冀协同发展背景下,天津的城市定位或许能够更加明晰。

第三组概念——南与北

对天津文化影响最大的省份有三个——南方的安徽,北方的山西与河北。其中皖、晋各有两大事件,在天津文化发展过程中,留下了无法消弭的印痕。

先说安徽。一次是明初的靖难之役(民间常与燕王扫北混为一谈)。朱棣夺取帝位迁都北京后,在直沽设卫筑城并定名天津,同时在天津近郊地区,大肆分封功臣赏赐土地,其中很多受封者来自安徽,今天津郊县的不少村庄,就是这一时期形成的。而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则是天津卫城的驻军及家属,直接将安徽宿县附近方言带来,形成独特的天津方言岛。安徽对天津再次产生重大影响是在晚清,李鸿章出任直隶总督之后。在前后约三十年时间里,天津乃至整个直隶的军政要职,几乎都为皖人把控。以此为基础,李鸿章开展了图强自救的洋务运动,初步奠定了天津工业发展格局,并对全国产生重大影响。此后直到民国,安徽的东至周氏家族、石埭陈氏家族、阜阳倪氏家族等,仍在天津实业界居显赫地位。淮军将领周盛传、周盛波弟兄,驻扎小站屯田种稻,使沿海斥卤之地变成万顷良田,不但培植出著名的小站稻,而且揭开了小站练兵的序幕。如今小站居民的口语中,依然保留着大量行伍词汇。

再说山西。明代永乐年间,与安徽移民同时略晚,山西移民也大量涌入天津。安徽移民多属军功封赐,而山西移民主要是实边垦荒,因此人口数量上很快超过安徽,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天津风俗仍主要受皖地影响。迨至清代前中期,山西移民持续来津,晋地风俗开始渐居上风。迄于近代,因为历史上割不断的联系,山西商帮又进军天津并迅速崛起,尤其是金融和商贸领域,在现代银行和现代商贸出现之前,一度居于绝对的垄断地位。著名的晋商乔氏家族、渠氏家族等,都曾以天津为最重要经营之地。

至于河北,因为地理上与天津一体相依,外加行政区划的分合,历史文化关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最简单的,天津城市人口的不断增加,主要就是河北省的贡献,尤其水旱饥荒之年或者社会动荡之际,天津都要接纳河北人口的涌入。这些人若找到工作并定居,便成为新的城市移民。河北对天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行政的纠葛,人口的扩张,产业的延伸,商贸的交流,文化的互动等,不一而足。

作为“运河载来的城市”,天津确实深受南方运河沿线省份影响,但是很多时候学界把这种影响无限放大,从而忽略了北方省份特别是晋、冀两地在天津的深刻烙印。近代以来,随着左宗棠收复新疆、万里邮路的开通、关内外铁路的接轨,“三北”地区对天津的影响逐渐增强。尤其是杨柳青人赶大营,沟通了新疆和天津的物流通道,对天津的商业和贸易影响巨大。

学界“重南轻北”,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北”植入天津的主要是民间文化,而“南”除此之外,更多地附着了张力强大的精英文化。

第四组概念——中与西

作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天津临海(水)近都的地理位置,再兼以九河下梢和运河枢纽的叠加,决定了天津近代独特的城市发展脉络。

因为临海(水),天津很早就成为感受“西风”的前沿。著名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明代万历间就来过天津。其后荷兰的哥页使团、英国的马戛尔尼使团和阿美士德使团,都经由运河或海路自天津晋京,在天津思想文化史上留下重要印记。特别是1840年以后,天津直接经历或间接参与了中国近代史上所有重大事件——五次反侵略战争(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两次改良运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三次革命运动(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这在近代中国城市发展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1860年天津被迫开埠后四十余年间,英、美、法、日、俄、德、意、奥、比九国租界逐渐划定并开发,对天津城市近代化产生了全方位影响,除看得见的城市规划、建设和管理之外,还包括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文化的,甚至完全看不见的对民众心理的微妙改变。

天津的西风东渐虽然是个渐进式过程,但对整体的天津历史而言,仍然是楔入式的突变。这种突变介入的结果,造成中西思想文化的激烈冲突,其政治化之后的表现就是火烧望海楼、义和团运动和老西开事件。在不断地碰撞和调整中,有智识的统治阶层代表人物,开始接受并学习西方先进思想文化,在天津产生两位具有全国意义的代表者——李鸿章和袁世凯,他们通过洋务运动和北洋新政,发起以民族自救为目标的改良或改革运动,虽然最后都功败垂成,但却为民国黄金十年(1928—1937)天津经济发展奠定了基础,甚至1949年后天津工业的腾飞,也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西文化在天津的碰撞融合,应该说“西”是主动的甚至强制性的输出,“中”是被动的乃至不情愿的输入。但随着思想启蒙的不断深入,“中”在被动中逐渐开始主动学习吸纳,这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都给天津留下了痕迹。物质层面的表现就是河北新区的建设,它在此前老城厢和租界区这二元城市空间结构中,又杂交出融中西理念于一炉的“新区”,从而使天津城市空间布局成为三元模式,最后形成中西合璧、古今交融的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卓异景观。天津城市空间布局和万国建筑景观,大体到清末就已基本形成,但是整整一百年过去了,它们仍然强烈影响着天津城区的规划布局和空间发展——细节如海河上的北安桥,还在完全模仿巴黎塞纳河上的亚历山大二世桥。精神层面的表现,我以为是著名的南市(其雅俗问题后叙),这里不仅是中西文化碰撞在空间上的缓冲地,更是双方在心理上的一个平衡处。

第五组概念——雅与俗

任何地方文化,无不存在着雅俗的二元对立。但一般规律都是,雅文化作为发展的主流或主线,俗文化作为其支流或补充;即使俗文化极度发达的地域,也无法与强大的雅文化分庭抗礼。天津则似乎是个例外,很多年来无论民间还是学界,大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戏曲之乡”、“曲艺之乡”、“相声之乡”之类封号,把天津看成俗文化的大本营。关于天津文化结构的探讨,也常把码头文化、市民文化、混混文化等作为重要概念,这些固然都有一定的道理,但确实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使得学界都对天津的认知存在整体误区。

其实,从现有资料来看,天津俗文化虽然也源远流长,但真正发达仍是清末民国以降的事,至今也不过一百多年历史。追溯早期天津俗文化,可以找到不少零散资料,譬如笔记中关于明末清初天津演剧的记载,著名艺人石玉昆的评书,杨辉祖记录的天津鼓词,颜自德辑录的《霓裳续谱》,还有杨柳青年画至少可溯源至明末,但是以现代的眼光来观照,它们与同时的天津雅文化相比,并不具有任何优势地位。随着康雍乾时期漕运的繁盛和盐业的发达,天津古代雅文化的发展达到顶峰,从张氏遂闲堂文人群体,到查氏水西庄文人群体,甚至直到道咸时期梅成栋的梅花诗社、梅宝璐的后梅花诗社,天津雅文化都保持着相当的影响力。而且,这种影响力并不仅仅局限于天津,而是南达吴越浙闽,甚至远达云贵川粤,几乎覆盖了大半个中国。即以水西庄文人群体而论,无论是人才规模之巨,持续时间之久,还是传世作品之多,影响范围之广,在当时中国文化史至少是文学史上都是空前的。

清末民初,随着天津商贸的兴旺,尤其寓公群体的大量涌入,皮黄(后来衍变为京剧)、梆子、评剧以及曲艺(主要是评书和相声)、民间音乐(主要是法鼓)等,才快速且畸形地繁荣起来。随后通俗文学崛起,涌现了戴愚庵、赵焕亭以及继起的还珠楼主、宫白羽、郑证因、朱贞木、刘云若等一代名家,缔造了民国通俗小说的最高峰。但即使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民国天津也并非只有俗文学才能走向全国,其时无论是传统的雅文学还是肇兴的新文学,也都有着相当的创作实绩和社会影响,只是我们基于俗文学的巨大影响,在史料发掘和评判眼光上时常出现误读。

先说传统的雅文学,晚清以迄民国,天津出现过消寒诗社、城南诗社、冰社、戌社、俦社以及梦碧词社、玉澜词社等众多社团,流风所及至今未衰。就拿1921年成立的城南诗社来说,其活动一直持续到1949年之后,其间参加活动者在200人以上,天津著名文化人士(包括本土和寓居)几乎尽皆加入,成为继南社之后中国最大的传统文学社会团之一,仅此而言研究者也不应无视其存在。再加上特立独行的李叔同,其文学作品虽然数量不多,但总体成就却颇高。

再说肇兴的新文学。虽然总是被史家们忽略,但天津在新文学史上的位置不容低估——只一个天才的剧作家曹禺,一个天才的诗人穆旦,就足以奠定天津新文学的地位了。辛笛、靳以、柳无忌、罗皑岚、刘荣恩、朱英诞,李霁野,另有海风社(邵冠祥、王余杞等)、绿波社(赵景深、于赓虞等),还有《大公报》和《益世报》的新文学副刊,再加上天津对话剧的卓越贡献,如此的新文学阵容,除了京、沪、渝之外,能比肩的城市恐怕并不多见。

此外,古代天津的雅文化,如果再考虑郊县的因素,地位恐怕还要有所提升。

天津的雅文化和俗文化一直是融合发展的,既有雅文化向俗的倾向(文人杨无怪、杨辉祖、储仁逊、李琴湘等都对俗文化钟情有加),也有俗文化向雅的痕迹(钱慧安、阎道生对杨柳青年画的改良最为典型)。常被人们看成“杂巴地儿”的南市,其实是天津雅俗文化融合发展的最典型区域。总是单纯强调俗的一面,对天津文化认知乃至发展来说,不是一个好的倾向。

第六组概念——上与下

上和下在天津文化中,并不是简单的空间概念,更隐蔽着一种民俗心理。

天津的城市布局,从空间角度看明显分三大部分:一是以天津卫城和城东(宫南和宫北大街附近)、城北(北大关附近)为核心的传统城区,既有原初的模糊规划理念存在,而实践上又有极大自由;二是原英、法、美、德、日、意、奥、俄、比九国租界地,是相关各国规划理念在天津的移植,既体现了近代规划思想,同时又具有各自宗主国的特色;三是以大经路(今中山路)为核心的河北新区,这是中国主动向西方学习先进城市规划理念进行的初次实践。

除了上面这种带有学理味道的分析之外,在天津租界前后存续的八十多年时间里,天津人心中的城市空间,还有着另一种爱憎分明的“二元”分法——“中国地儿”和“租界地儿”。前者显示出的是当家作主的自豪(虽然十分有限),后者则形同国外与我无关(行使不了主权)。别看这两个词都已经“儿化”,但真从天津人嘴里吐出来,其情感色彩绝对不一样,后者明显带有轻蔑的意思,而前者则显得亲切自然。与这两个词相对应,天津人还有两个更绝的表述语——“上边儿”和“下边儿”。“上边儿”一般特指天津卫城,有时也可包括城东、城北一带商贸繁华区(但绝对不含河北新区);“下边儿”则基本等同于“租界地儿”。在天津话里,“上边儿”和“下边儿”语音上的褒贬色彩虽不如“中国地儿”和“租界地儿”那么明显,但“下边儿”在汉语里的特指,则使其憎恶之意更加鲜明,中国人听起来似乎也更加“解恨”,虽然外国人可能并不明白这种精神胜利法式的隐晦感情色彩。

“上边儿”和“下边儿”的产生,应该与天津城区的地理位置有关。天津卫城所处地势较高,因此称为“上”;租界地所处地势低洼,早年坑塘星罗,只有零星村落分布,这就自然是“下”了。“上边儿”和“下边儿”产生之初,大约并未脱离地理的因素,但它一旦与天津城市被屈辱地分割得七零八落的现实联系起来,两个词的运用就体现出天津人心态上的分野,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天津人或者说天津城市的性格。

天津明清以来,长期作为华北地区的集散中心,吸引了大量物流和人流。因此民间有“上卫”和“下卫”的说法。很长时间人们望文生义(笔者介入天津文化研究之前亦是如此),曲解“上卫”是外地人进城(天津卫)办事,“下卫”是天津人出城办事。其实,这两个词意思相同,指的都是外地人到天津来。天津卫城地处九河尾闾,是海河的起点,交通长期以水路为主,住在上游各地的人到天津要顺流而下,故曰“下卫”(宜兴埠历史上甚至有一条“下卫路”),而处在“下边儿”乃至“海下”(自今灰堆一带起,沿海河经咸水沽直至海口大沽都泛称“海下”)的居民到天津,则要逆流而上,故曰“上卫”。可见,所谓“上卫”或“下卫”,是相对于河水流向而言的,是“外地人”基于地理特征而产生的概念。不过不管是“上”还是“下”,都以天津为“中心”则毋庸质疑。

第七组概念——城与郊

前面我们提到天津历史城区是“三元结构”,即传统城区、九国租界与河北新区。其实,传统城区又可细分为三部分:一是大直沽、宫南宫北和北大关(估衣街、针市街一带),被认为是天津城市最早的聚落乃至文化元点;二是明清天津卫城(俗称老城厢),是天津城市的发源地和传统文化中心区;三是过去长期被忽略的铃铛阁、永丰屯、西沽乃至堤头等“卫星城”。这些传统城区,融入天津城市的时间有先有后,时至今日仍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着各自发展阶段的特征,这对研究农村聚落融入城市社区的过程,有着很强的“活化石”意义。

天津城区的拓展历史,其实就是对周边郊区不断辐射并蚕食的历史。农村并入城市之后,历史累积或者说文化沉淀的速度会自然地加快。但由于郊区面积相对广阔,历史时期也相对较长,因此其历史累积叠加起来,总量和影响也不容忽视。

最典型的当然是蓟县。由于地理环境和行政统属等因素,很长时间蓟县历史相对独立发展,其原始文化、山水文化(附含宗教文化)、军事文化(附含长城文化)、皇家文化(主要是静寂山庄)、红色文化(主要是盘山),都具有独一无二的影响力。还有过去鲜为人知的,就是蓟县地处朝鲜半岛晋京“朝天”的必经之路,明清以来朝鲜使节留下七百多部“燕行录”,其中绝大部分都有关于蓟县的记载,形成了蓟县独有的中朝文化交流通道。此外,西龙虎峪“五子登科”的窦燕山家族,李江、王晋之、李树屏“穿芳三隐”等,也都是蓟县文化史上的精彩篇章。

天津的其他几个郊县,人文历史也都有不俗表现,并出现了许多著名家族。譬如,宝坻的刘氏家族(刘元)、王氏家族(王煐)、李氏家族(李光庭、李光里),宁河的杜氏家族(杜立德)、刘氏家族(刘兆麒)、廉氏家族(廉兆纶)、王氏家族(王小航),武清的曹氏家族(曹化淳)、杨氏家族(杨洪)、刘氏家族(刘髯公),静海的励氏家族(励杜讷、励廷仪、励宗万、励守谦)、玄氏家族(玄默)等。其中多数家族都是人才辈出,不但出过一二品大员,还诗书传家著文立说,给天津留下宝贵的典籍文献。在此仅举一例,励氏家族不但累世翰林,而且在乾隆修纂《四库全书》时,励守谦的献书数量,仅次于扬州马氏高居第二位,超过朱彝尊、李文藻、郑大节等当时著名藏书家,即此一点就可奠定其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此外,天津近郊的杨柳青、葛沽、北仓等古镇,也都有着相当丰富的历史文化积累。

今滨海新区地域范围内,虽然开发时间相对最晚,但除了渔、盐二业和近代以来塘沽、汉沽的迅速发展外,文化上的表现也不乏可圈点之处。大港的高毓浵家族(旧属静海),北塘的高赓恩家族(旧属宁河),都是科名不断的文化世家。高毓浵、高赓恩均是翰林出身,每人身后都留下数十种著作。

天津的郊区文化,作为天津文化的重要辅翼和延展,理应引起研究者的重视。

结束语

清代康雍年间,天津有位叫沈起麟的诗人,他到蓟县游览之后,留下《盘山杂咏》十二首,其中《乱石村》云:“乱石村边缓缓行,扶笻拾级路犹平。从兹渐入高深处,万壑千岩变态生。”诗里的“万壑千岩”实即“万水千山”,而天津文化恰恰因“山”与“水”两大因素,千百年来幻化出无穷的“变态”,有着众多的“高深处”期待着学界的“从兹渐入”。

综观以上谈到的七组概念,山与水属于自然地理因素(可谓之“天”),这是天津文化发生和发展的直接动因,堪称天津文化的根本之根本,其后各组概念都或多或少地打上了“山”或“水”的印记。京与卫、南与北、中与西,是天津的各种地缘关系,属于人文地理因素(可谓之“地”),它们与津沽地域直接或间接的交流,对天津不同时期的文化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雅与俗、上与下是住民的思想和心理因素(可谓之“人”),既是在前述诸种因素融会贯通中形成的,同时也反作用于这些因素。至于最后的城与郊,则是基于天津现行区划形成较晚,与所属区县历史上的文化交流薄弱(运河沿线的武清、北辰、西青、静海相对好些)而作的硬性补充,在学理上笔者目前并无更好的释读。

(王振良,天津今晚报社高级编辑)

Colorful Scenery:On Several Pairs of Opposite Concepts of Local Culture Studies of Tianjin

Wang Zhenliang

The article proposes seven pairs of opposite concepts of local culture studies of Tianjin,based on macro observation and microcosmic thinking.The research objective of the article is to explain the relationship of the opposite concepts and analyze some deviation of previous studies.Maybe,it will promote the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of Tianjin culture.

Local Culture of Tianjin;Cultural Studies;Opposite Concep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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