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知识”主题
——埃柯历史编纂元小说对史传文学的“摹拟”
2015-11-14刘璐
刘璐
文学与跨文化交流
重构“知识”主题——埃柯历史编纂元小说对史传文学的“摹拟”
刘璐
内容提要:现代主义拒斥宏大历史和宏大叙事袁但是埃柯的历史编纂元小说却重拾过去成为历史的能力袁为了道德目标而重新建立起寓言性的伟大故事遥埃柯的小说叶玫瑰的名字曳尧叶傅科摆曳和叶昨日之岛曳分别探讨了野禁锢冶的知识尧野穿凿冶的知识以及野滥用冶的知识袁在这些小说中袁埃柯通过对史传文学的野摹拟冶袁揭露了知识话语对历史文本的权力摄控遥在拒绝深度的后现代袁埃柯通过其小说创作重新发现了过去对现在尧对未来的意义袁并将其深刻的思考寄寓其中遥
埃柯历史编纂元小说重构知识
利奥塔尔说,后现代时期“所有宏大叙事都已经死亡”。包括基督教救赎说、启蒙运动进步说、黑格尔式的精神、浪漫派的统一性、纳粹的种族主义、凯恩斯主义的均衡说等都被一一消解。后现代在做着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梦想——一个后现代寓言。这个寓言讲述了一股“力量”的故事,这股力量“塑造、取消、又重新塑造”了现实——即“熵”的过程。历史编纂元小说典型地反映了这个过程,在解构的同时重构着自己的对象。它重拾“过去”成为“历史”的可能,为了道德目标而重建起寓言性的“伟大故事”。对史传文学的摹拟是其重要写作手段之一。之所以使用“摹拟”这个词,是因为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建构是建立在解构基础之上的“重构”、是带有目的意义的“虚构”。虚构作为一种越界行为,包含了三个独立环节:选择、融合和自我解释。历史编纂元小说发现并接受了历史写作是一种虚构的事实,所以并不抗拒这种越界行为,因而在写作中故意让支配虚构和想象的作用与规律变成一种复杂的互动。这种互动可以有不同的方式,但每一种方式都承担了不同的历史情境、保存了历史印记的活动空间。意大利著名作家埃柯深谙其道,他通过对史传文学的摹拟,将深藏着抱负的作品化装成情节跌宕的侦探小说,在有限的文本空间中划归出无数关于知识、历史和道德的想象空间,并试图寻找到自己的答案。本文将探讨埃柯作品关于知识主题的重构,希望一窥其中寄寓的思考。
一 《玫瑰的名字》与“禁锢”的知识
在后现代主义的今天,埃柯等一大批历史编纂元小说作家开始重拾过去成为历史的能力。虽然承认后现代语境下,“作为过去的历史”与“作为对过去的书写的历史”已经全然分离,但是埃柯依旧承认历史不仅统摄过去,还阐释现在、预测未来。埃柯小说的书写总是有意避开那种历来被信奉的了解过去的、过分简单的方式,而是通过不同叙述层次的交错和对话完成其对知识话语和历史时空的控制。埃柯试图通过自己小说的创作揭示知识权力对历史书写的摄控,是相信过去对现在、对未来仍旧充满意义。
《玫瑰的名字》的故事,以中世纪最黑暗的宗教和政治斗争为背景,以一座即将召开重要会议的教堂里离奇的谋杀案为线索。在威廉根据蛛丝马迹追踪到七宗谋杀的轨迹,最终却发现事件的发展虽然与他的推理惊人的巧合,然而凶手的真实动机却与他的推理失之千里。这七宗谋杀,看上去暗合了《圣经》之中所描述的人类七宗罪孽;但事实上这七人由于什么罪愆致死,则是书中最令人诧异之处——图书管理员之所以将他们杀死,正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这座基督教世界藏书最为丰富的图书馆中竟然藏有那部古代智慧的精髓、亚里士多德《诗学》的下部——关于喜剧的论述。众所周知,亚里士多德在西方代表了一种为追求真理和理性不断否定传承、否定自我的知识阶层;而盲眼的图书管理员佐治保护这本禁书不被世人阅读,是因为他认为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虽然声称透过人的缺陷、弱点和错误可以实现精神净化的作用,但另一方面它却能够诱使人们作出极端的推论。但我们知道,佐治真正担忧的,是亚里士多德对相关行为所作的辩护,会使原本微不足道的事物由边缘跃居中心,而原本的中心则会消逝无踪——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将会摧毁西方世界藉由基督教而建立起来的一套完整秩序和规则。在这个的关系中,“知识”成为了一种幽闭。
在这个“拒绝”深度的后现代主义语境里,历史编纂元小说并非一味地解构和摒弃历史,它摹拟史传文学的写作,并且拿起历史哲学这个武器,构设出一个属于自身的深度模式;而建构这个深度模式的史学哲学同样属于“知识”,这不能不说又是一个矛盾。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埃柯采取了一系列做法。首先,在充分意识到历史作为方法论和实践论的时代已经过去的前提下,埃柯在其小说中赋予史学性叙事探究“价值”的使命,让“史学携手诗学”。其次,小说家毕竟不能像历史哲学家那样,将人物放在所有力量的综合作用、放在宏大而圆满的具体性中来把握,所以埃柯将小说中的人物置于含混和多义性的事件中加以衡量。这正是后现代主义姿态的显现:一个负责任的学者要做的,不是强加某种意义而是指出其模糊性,让读者自己作出选择。由此可见,“历史”在这部小说中究竟只是充当了“建构材料”还是作为被穷究的对象,这正是需要进一步加以研究的问题。但无论如何,埃柯的历史编纂元小说创作并非仅仅探索新的语言或新的艺术,它之所以易于与历史哲学结合,正说明内在于这些小说之中的并非消解一切的消极主义;恰恰相反,内在于小说之中的是揭示真相、提供判断的抱负。另外,在传统的写作中,历史文本必须摒弃旁枝末节而强迫历史行文遵从某一方向,它达到了结论,但却难说这个结论是否正确;而《玫瑰的名字》这部小说的史学叙事,铺排繁复的情节、前景化复杂语境、混淆行文的单一走向,种种看似混乱的叙述却隐含了更深的寄寓——因为真实不一定唯一、真理不一定绝对。敢于直面这种复杂和矛盾,正是埃柯小说创作的目的所在。
在《玫瑰的名字》这部历史编纂元小说中,埃柯虽然秉承新历史主义传统反对“大历史”(History),可事实上,它却悖论地在所叙述的事件背后建构了一个虚拟的“大历史”——那个风云莫测的中世纪末期。在小说里,埃柯通过这个被重新阐释过的更“真实”、更能体现权力运作和意识形态轨迹的历史来覆盖其中的人物行为,并透过这些来反映历史活动本质的文化精神——那种被作者所钦仰的“大文化”(Culture)——那个各种思想潮流暗涌整合的文艺复兴的前奏。在小说对历史的幻想中,我们不仅可以找到一些伟大历史事件的暗码、宗教的图像、末世论等各种知识的话语,而且还可以发现各种文学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学性交错指涉,从而使人物和情节超越历史与形式主义的两相对峙,在文本的新模式中实现思想和现实的双重批判;并通过这种“大历史”、“大文化”去发现一种“大权力”(Power),以此升华批评主体精神,张扬这种主体性对于历史习惯的剥离。在小说中,作者埃柯在历史的互文性中升华了自己的当代性品格,而伴随小说写作所呈现出的作家立场,在后现代的今天显得尤其珍贵。后现代主义发展到现今阶段已经举步维艰,特别是后现代主义小说。在消解了一切、颠覆了一切、反讽了一切之后,写作的意义何在?既然世界全无一是、知识全无一用,那么陷入不可知的世界,一切的一切均沦为在场的缺席——后现代主义以最最后现代主义的方式将自身推向绝境。而随着历史编纂元小说的兴起,后现代主义小说为自己开辟了一块崭新的天地。如果说新千年的主题是“差别共存与互相尊重”,那么思想知识领域开创新局面的前提是反思以往种种霸权桎梏而非进入全然的“无所谓”状态。埃柯小说把现实加以历史化、把过去加以现实化,这个过程正是历史编纂元小说希冀超越历史、冲破知识禁锢的努力。
二 《傅科摆》与“穿凿”的知识
戴维·洛奇说:“历史可以具有哲理意义,成为虚构。不过这并不能让我们产生那种错过一班火车或是什么人发动了一场战争时的感觉。”作为读者,我们总是希望文字给我们提供一种指示作用,把我们安顿在日常生活中,就像在哲理的规范之内对历史事件作出的解释总会给我们提供那种一贯的舒适和确定性一样。然而在后现代主义历史编纂元小说的世界里,日常生活已经失去了它理应拥有的有效性,作者却试图保留生活感觉在哲理规范下的那种神秘性。
在小说《傅科摆》中,主人公的生活在穿凿的知识与道德控制的趣味中串通起来,构成了他们所认定的“真实的历史”,也成了埃柯写作这部小说所呈现的唯一真实的样式。在知识的作用下,主人公们通过社会与文化的符号公式,将自己圈禁在一个想象比认识更接近真理和神话的世界:学识渊博的卡素朋博士和他两个朋友籍由一些历史知识的碎片探究到一个波云诡谲而株连迭出的庞大阴谋。卡素朋因为写作毕业论文而发现一个重大“秘密”,这个秘密被极为隐蔽地藏在种种语言符号中——原来历史上众多科学家和艺术巨匠、那些更容易接近“真理”的精英人物,事实上都属于同一个兄弟会——圣堂武士团。他们曾经得以认识造物主的“真理”,却因为政权和教权的干预压迫,流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而他们所掌握的秘密也因为流亡而分散到不同的人手中、由“整一”变成了断简残篇。但是每过一百二十年,分散在各地的圣堂武士便要聚首一次,拼合他们手上掌握的以及这些年间搜集到的关于“秘密”的信息,以便获得源自太出的“道”——上帝的真理。据说这种真理的力量足以改变既有的世界和人类的前途,它的巨大能量是任何核武器也无法比拟的。当然,还有另一些各怀目的的人也在搜寻这个秘密。当卡素朋和他的朋友慢慢接近这个“秘密”的“真相”(或者是所有这些人以为的“秘密”的“真相”)时,贝尔勃自称被追杀不知所踪、迪欧塔列弗因精神过度紧张而病重死亡。而当我们的卡素朋手握那个“秘密”信息的残片终日惶惶不安的时候,他的女朋友经过一番解读后却告诉他,这不过是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送货单。可是当我们读完这个故事掩卷沉思之时会不禁感叹,若是这些依赖广博的知识进行精密的推理、或者基于错误的逻辑误打误撞而巧合揭发的“真相”果真成立,那么,西方自中世纪以来的文明发展历程是绝对应该被重新书写的。也许卡素朋是对的,也许正确的是他的女友。但是,正如几百年来苦苦追寻这个所谓秘密的众人,无论他们的目的是探求真理、获得权力、弘扬道德、光大信仰或是报仇雪恨,他们已经都落入了理性和知识所编织起来的一套“话语”之中。埃柯借这个故事呈现给我们两重世界:一个是为我们所熟知的、亦信其为“真实”的世界;另一个则是基于巧合、穿凿、附丽罗织而成的,看似“虚诞”的历史。这两重世界均以各自的系统进行着连续性、综合性的演进;而两两面对时,其各自的“相续性”神话便因相互碰撞变得支离破碎。
米歇尔·傅科所理解的后现代,恰恰是要把独立于理性和知识编织的“话语”之下清醒的自我意识焕发出来;这部小说也在借用“傅科”大名的同时对其理论进行了互文性的指涉,提醒读者必须在介乎过去的“原始事件”和人们从中构设出来的“历史事实”之间保持清醒的自我意识,因为“事实”本身是被赋予意义的事件。正如小说主人公卡素朋和其女友莉娅,虽然依据同样的材料,但是从他们两人各自的角度出发,却搜索到截然不同的事实。而作者正是通过小说中对档案记录的过滤和诠释,主题化了这个把“事件”转变为“事实”的过程。这个过程强调了这样一种观点:即过去并非“它”——一种理所当然的客观存在,可以被其本身中立地表达,“过去”是摆在我们面前必须加以正视的“呈现”课题;然而身处今天的我们也只有凭着过去的“呈现”,才能构设现在的“意义”。在这部小说中,埃柯将历史还原成人为知识所建构起来的、不稳定的、相对性的以及暂时性的“符码”,更加印证了傅科的观点:历史的发展从来都不是连续性的、逻辑森严的,它不能用任何因果关系来推论;任何诠释模型都可能放逐了或放大了有效了解历史的材料,因为历史书写所依据的不过是一套套系统的知识话语,而每套话语又各自幻化成隐秘的系统——在《傅科摆》的故事里,正是书写将历史引向了未知。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埃柯对待历史的态度更像是一个追问的“中介者”,揭露了历史的写作怎样凭借折中方式通过文本媒介周旋在“被假设出来的过去”和“被经历着的现在”之间,最终成为了话语。在《傅科摆》中,埃柯通过这种追问提出了一个建构性的假设:他发现历史中的虚构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人们通过历史的书写创造了关于自身的神话,然后又自动接受这些神话的支配——这个神话让所有人感觉到了圈套的诱惑,可他们又悖论地强迫自己、推荐他人扮演起神话安排他们扮演的角色。
三 《昨日之岛》与“滥用”的知识
后现代主义历史编纂元小说致力于开启语言和哲学的某种新鲜立场,所以将焦点置于被其改造过的历史经验之上。这种历史经验也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小说读者对当今世界的看法。这些小说所叙述的历史经验遵从了历史哲学中关于“过去”的论述,但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后现代主义洗礼从而放弃了对其中相关经验的本真性追踪。埃柯也相信如其所是的、没有被现有的历史或知识所中介的过去是不可能被今天的我们所认知的,所以他在自己的小说《昨日之岛》中直面那些本真性,借主人公之手不断否定和重复否定自己所书写的过去。而另一方面,埃柯也藉由小说所叙述的过去回应了后现代主义新历史关于过去的基本观点:即将人们对过去的信念解构成一种期待——把过去书写进当下的语境,将当下陌生化为极端的过去,让过去的当下性在当下得到展示。
《昨日之岛》的故事发生在17世纪,一个刚刚发明显微镜、望远镜、温度计、气压记和钟摆的世纪。当时一切都还尚在模糊的观测和粗糙的估计之中,写实的要求尚未取得近代科学的法源依据。埃柯回到这个知识的蛮荒期,去继承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古老且自由”的书写传统,通过乔装打扮改头换面,竭尽所能罗织了繁如星辰的小知识以及由此带来的种种诱惑。故事的主人公罗贝托是个患有疑心病、妄想症的年轻的贵族,在一次涉及王权和教权以及各方豪强势力的战争中,罗贝托痛失所怙。不愿回乡的他留连于巴黎,在贵族们的沙龙里,为了赢得心仪的贵妇人的芳心,罗贝托发表了一番关于“武器膏药”夸张言论,这风声传到野心勃勃的枢机主教马萨林耳中,于是这源自声色场上争宠取奇的言论成了他进退维谷的开端。马萨林主教获悉这番谈话后,以为罗贝托通晓一种以“交感粉末”来测量精度的秘密方法,以死刑相要挟,逼罗贝托登上日后遭遇海难的阿马利里斯号商船,去探查以毕尔德医生为首的一伙儿英国人如何利用“交感粉末”测量精度的技术细节。事实上,“交感粉末”不过和“武器膏药”一样,是一场谎言编织的骗局——船上的毕尔德医生和岸上的同伙约好,每天同一时刻对使狗受伤的武器进行处理以减轻狗的疼痛。于是,毕尔德医生便在每天观察狗的同时得知伦敦标准时间,然后再通过对比当地时间测量出所在地的经度。商船遇难后,罗贝托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被海浪冲上了另一艘弃船达芙尼号。滞留在达芙尼号的日子里他遇见了另一个也在寻找一百八十度经线——那条可以把人带回“昨日”的神秘经线的年老僧侣,一位渊博的学者。马萨琳和欧洲的君主们测量经度,为的是争夺霸权;这个与世无争的僧侣寻找一百八十度经线,为的却是拯救基督,带他穿过那条神奇的经线回到昨日,救他脱离十字架。
在身陷达芙尼号的漫长日子里,罗贝托勉强依靠船上残存的粮食、蔬果和家禽维持生命,在那个对未知充满执著热情的卡斯帕神父的影响下学习探索各种各样的“知识”、进行光怪陆离的实验——这些我们今天看来错误百出的科学实践,被埃柯书写成一部崇高的探索史。同样是为了获得真理和知识,“罗贝托”们勇敢地进行着种种尝试,甚至会诉求于某种超越于人类之外的神秘启示。这种启示在他们的世界里籍由“神性”自身通过形象、符码、梦幻等方法加以显现、以当时所能掌握的理性加以诠释,并最终以“知识”的方式加以固定。罗贝托在滞留达芙尼号的漫长时日,为了打法无聊,迷上了写作。孱弱多疑的他幻想自己有个离散多年的孪生兄弟费航德,利用一模一样的相貌在各个场合冒充他、破坏他的声誉。这个被罗贝托塑造成撒旦的费航德其实是他站在另外一个独立位置反观自我时所获得的一个形象——是罗贝托在讲述自己。而当他在叙述中不断迷失以至无力掌控时,我们也惊讶地发现,历史的书写也常常如此混淆了自己的情节,而罗贝托正是在自我意识的支配下参与了故事的建构。
在《昨日之岛》的写作中,埃柯充分意识到了“作为过去”的事件本身具有的文本性质——人们通过过滤这些档案和文本才能推知意义,因此必须把这些经验性的材料赋予事实的地位才能够确立自己的论述。所以,埃柯通过“摹写”,将罗贝托的故事呈现为传记的模样,一如罗贝托自己所幻想的费航德的故事。在这部小说中,历史的视野使文本成为一个不断被解释的意义增殖体。在意义与解释的角力中,作者又找到了自己的边缘批评立场,直面权力、控制和社会的压迫,揭露语言的暂时功能以及“知识”的偏见。
为了渲染《昨日之岛》中被滥用的知识,埃柯在写作小说时运用了各种各样的戏仿技巧,这些炫目的技巧使得文本之间的交互指涉比单纯的学术游戏更为复杂并且富于阅读趣味。同时,埃柯似乎并不掩饰自己的虚构所具有的强烈主观色彩:他不询问事实应该是什么,他所关心的是虚构该不该被限制。诚如马萨林主教建立在罗贝托所“虚构”的理论之上的那一系列“论述”,本身就是飘摇不定的,这样的历史还存不存在“过度诠释”的问题?在这部小说里,被叙述和重构的历史,是刻意避免困扰我们的认知局限、以公然藐视事物本质化的方式追求虚构越界的结果,也同样是一次对知识的“滥用”。
四 结语
傅科说,应该让历史自身的差异性说话,在这一点上,埃柯的小说遵从了傅科的后现代主张,未将断裂的、非连续性的历史叙事连缀成为可以把握的连续性的总体叙事;而是展示其中难以逾越的时空鸿沟、揭露因时间和距离造成的意义缺席,从而将文本的新意义填充进去。所以,无论是在《玫瑰的名字》“威廉兄弟”的故事中,在《傅科摆》“卡素朋们”的推论下,还是在《昨日之岛》“罗贝托”的日记里,我们看到的历史都不再是客观的、透明的、统一的事实对象,而是有待被“知识”填充的话语对象。
在后现代主义时期,像历史学家们一样对自身所处时代感到困惑的历史编纂元小说作者在自己的小说中不约而同地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关于“时代”的疑问发人深省也令人迷惑。诚然,历史有着自己的逻辑,而后现代的今天,埃柯等历史编纂元小说作者更倾向于从文本背后去考察,从文本的性质推知作者的意图。富兰克林·安克斯密特说,后现代主义不是一个可以采纳或者予以否决的某种理论或观点,而是更像一个用来描述当今思想气候的术语。所以在一个将自身时代定义为“后现代主义”的人们所能提出的关键性问题,并非置身其中的事件是否服膺于所谓后现代主义的宗旨,而是身处其中的人们是否相信这样一个术语和其所内涵的东西能否恰当地代表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事情。因此,埃柯的小说更倾向于将自己建构成一种体验式而非论证式的文本。而相当悖论地是,由于后现代主义历史编纂元小说的自省性和自反性是基于小说作者对历史和现实所持有的自我意识,因此,这些体验式的文学作品又从另一个方向论证了当今世界正走向碎片化、解体和放弃中心,这使得历史编纂元小说往往专注于当代世界中种种悖论的焦点。哈琴说后现代主义没有调和也没有辩证法,只有未解决的矛盾,而后现代主义的历史编纂元小说却一再试图将时代的悖论与曾经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着的事情建立起联系,尽管他们清楚地明白,所谓联系也不过是人为建构的一种而已。
面对二元对立思想和本质主义的虚妄,埃柯的小说选择以伪装的方式挖掘文本材料在不同知识和话语体系中的意义构造,让游移不定的文字同样携带漂浮的意义。这些小说的故事情节常常牵涉历史上所记载的相关文本,每每以某个支配叙述者发现了某一古旧的文字记载而发端。小说使用直接与正处在阅读状态中的读者讲话的方式开场,用元叙事的方法将情节结构置于“历史”与“叙述”之间;而间插在小说各个段落中的叙述情境同历史情境的混淆则提示着读者,这些描写一直是小说对书写对象的创造。同时,历史编纂元小说对史传文学的摹拟,在一定程度上“软化”了元小说在书写过程中时常发生的“越界”行为,它通过呈现读者所愿意接受的“事实”来包装自己的创作意图,又运用不同层次之间的互相涵盖和互相质疑,引导读者在文本和历史、历史和现实之间生发联想。而无论是揭示“知识与幽禁”的《玫瑰的名字》,还是“讲述自己”的《昨日之岛》,又或是揭露文明写就过程的《傅科摆》,都并非意图模拟或是再现世界,而是要模拟或再现“话语”,从而建构起另一个自足的世界。在这些小说中,埃柯选择了以语言虚构“历史”、以历史解构“知识”、以知识对抗“权力”;同时也否定了历史的呈现是对过去所作的简单复制和延伸,质疑了被知识话语所填充、改写的历史文本。
(刘璐,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讲师)
Reconstruction of Knowledge—The Mimicking Historical Biography of Eco’s Historiography Meta-fiction
Liu lu
Postmodernism rejects grand history and grand narrative,but Eco’s historiography metafiction has regained the ability to make the past become history,in order to re-establish the great moral goal.Eco’s novel Name of the Rose,Foucault pendulum and Yesterday’s Island discussed the locking of knowledge,the far-fetched knowledge,and the abuse of knowledge.In the novels,by mimicking historical biography,Eco revealed knowledge discourse controls the history texts.Postmodern times refusing depth,but these novels rediscovered the past right now and put the profound thought in them.
Eco;historiography meta-fiction;reconstruction;knowle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