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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轻松的诗

2015-11-14李轻松

扬子江诗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施暴

李轻松

李轻松的诗

李轻松

两 岸

我的江河都出自悬崖。出自我的笔端——

在一个陡峭处获得落差

两岸的眉批——烟火,风信子

水与一副傲骨也在拔节

让我的河水又悄然涨高了几分

我的祖辈。赤足、豪饮,有着自由的天性

夏天里顺着河水摸鱼

冬天里逆着冰川溯源

那大小的波澜,在鸟儿的回旋中翻滚:

走出这座山就得救了——

隔着一山的哀怨,却是彼此的倒叙

锦瑟相传,患病的声调,每天恐惧

我是抱了拳的:流水里的祭日

秋虫里的青花,心里暗伤

都是一场怆然,涕下,也不论长短

不论青山与诗句埋了谁的白骨

终要背叛山水的初衷

背叛我内心里或深或淡的阴影

这反绞的双手

被绞杀的人情。

山与水从来不分家

上游是上游的情人

下游是下游的坟墓

我只在中游,不上不下

一条藤

藤。一节一节爬着,爬到墙上、襟前

向上,平等,仿佛爱着身边的人

躲过阴险的窗口、陷阱、暗箭

用触须探了前路与芳心

摘下一朵谎花,没有结果的女人

鬓边是挂了霜的。

我有幸开花、顶刺、顺藤而行

惯于在叶里垂下头颅。

……他人都是我的地狱。老萨说过

而豁口的小孩儿、夹尾巴的小狗

被压弯了的筋骨,被强拧的瓜……

都有了一花一世。张望一下就认了命吧!

灰喜鹊登不上枝头

露水在清晨也滴了几滴

我羞愧且犹疑:暗结的珠胎又包裹了几层……

上坡,上坡

坡上,羊群走走停停,白云呼应

披着风雨的飞禽,会盘旋,一头扎进山后

我收割过荆棘与伤口

采过蘑菇与传说

山南水北是为阳,那里有我家的祖坟

五月,坟前的刺玫开得花糊涂一般

那些小兽率先成了仙

一回首一跳跃都有灵性

花鸟们都在,阳光就会发芽儿

我揣着一双翅膀,在夜里也能飞啊!

那些咒符和山色都变得轻盈

随风扶摇。那负累、那经血、那破碎

所构成的少年,我自认是有孕的桃花

能够分娩出水色和婴孩

还有那被脱过壳的米粒

掺了沙子的面。我被硌伤的牙齿

碎了一地的尊严……如今与我

互为琴瑟、与倒影

不知是谁的悲伤,让笛子吹破

花儿开败,让那些无名的山坡

沾上巫气、仙气,再重新命个小名

我叫她们莲儿、杏儿、梅儿时,

她们都用春雨般的音色,与河流一起回答了我。

途 中……

每个人年轻时拼命离乡

而到了天命之年,就要拼命返乡。

不仅是身体走到回乡路上

还有心灵也在回乡。认孤独为知己

世间的人流时断时续,我却不在其中

一把羊角梳,沟通山前的梨花

沾雨,荷露,恰好对饮一两杯

沿着山势长成的白杨是我生前的男人

而现时,我却找不到根须,

枝叶散尽,来时与去时均是彷徨

家门口的湖光是空的

身后的山色也是空的

一扇扇的窗口躲着我,像一眼眼空洞

结满了蛛网的心,瞬间的盲目

千里万里的归途依然是异乡

一只疲惫的老狗,嗅不到童年

俗世的香气,哗哗的流水

露天电影、彩色糖纸

窗前的老祖母,窗后的剪纸、樱桃树

谁在开口喊我的乳名?

而喊我的人早已作古。

我左冲右突的时候

四处都是鬼打墙。我的返乡之路

一半已抵达,一半在途中……

桃花中的凉……

一个抱着瓦罐的妇人,在桃花中变凉

潮汐落了,脸色未免苍白

不要紧,还有春水自会流着

当然还有那场旧闻还在相传

脱掉那层桃色不难

难的是换了副骨头。

那身后的古典与身前的现代

她的幽暗是惊艳的反语。她的间离术

都比柳丝更垂,比屋檐更低

那一腔善恶是用来崩溃的

被倾听的人却已没了踪迹

在林梢上行走,在江湖上玩命

更多的时候桃林是静的

风贴着枝头。她把眉毛描得更黑一些

嘴唇需更猩红

这巨大的嚣张里面

深埋着巨大的寂静。

后花园

什么时候,顺着园子就开始怀春了

不必等到把药熬到三遍

更不必等到啼血

春草就漫过了后花园

在梦里幽会,是无需躲闪的

把云鬓轻挽,有些散漫的样子

也许更加迷人。你无心打理窗前的花枝

要剪掉一点乱是那么难

不被允许的爱,不被亲吻的嘴唇

在牡丹亭畔、芍药阑边,

一番云雨打湿了尘间

被冥判的前世

要喝的孟婆汤就是一场煎熬

在明月桥前断了肠。你蜕去了假面

却是不得开口

你暗自垂了泪:叫声我来也——

可以生时却死,而死时却已生。

且慢,春色如许,却是不知,不知

“是花都放了,那牡丹还早!”

忏悔者

突然抽刀,断水,一块红布将他们覆盖……

这样的静场有点残酷。追光散落下来

冰灰色的凉,那块红布慢慢地掀开,

露出一段流水,两个人的峥嵘

中间却横着那把刀。他们周身像结了一层冰凌,

瞬间白发,冰层断裂……

作为剧情的叙述者,却被道具说出了彼此的心声,

声音如此沧桑、老迈。

趁现在还清醒,趁手还能握得动刀……

作为被施暴者,她又重新施暴,冷、那死——

直到那场追杀被白骨掩埋

直到奴役爱比奴役恨更充分

一朵花谢了幕,

一段旁白响起:上帝已宽恕了他,

他无需她的原谅

她呆立片刻,原来施暴与被施暴互为悬崖——

所 以……

她要杀了你,可当刀刃直指你的痛处时,

她突然失去了握刀的力量。

所以她爱你……

她要背叛了你,可当手指游走到你的嘴唇时,

你突然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所以你爱她。

当她的爱情从你的身体里漫游到心灵的时候,

你死了。

当你的灵魂从她的自由世界漫游回尘世的时候,

她也死了。

从柴米里抽离出来,还是不能到达现实;

而从精神中逃离出来,还是不能到达自我。

请拥抱从刀剑里留下的那条命吧!

拥抱愧色里的经声,凶手的恐惧

一旦我们宽恕了世界

万物就都抬起了羞愧的头……

风中的穗子

多少发不出声音的事物依然活着?

一只蝴蝶还在振翅

一颗种子在暗暗发芽儿

叶子兜了个圈子终是落下

一首诗拐着弯替冤情说了话

那个聋哑的人,像一支穗子

低头、屈膝、日益宽恕了大地

那刺眼的闪电划过,却没有雷声

他不说话,只为把发言留给我们

只为留下那一场旷世之爱——

那风中的沉默,竹子节节败退,

还能在谁的唇上找到亲吻?

或在亲吻里找到张开的嘴唇?

两条藤蔓缠进了骨头

两块磁铁失去了引力

被强暴的心,被奴役的人,

都屈从了爱,和俗世里强大的亲情,

一条狗被按住舔食,

不止于谄媚、不止于生存、

不止喑哑或被堵住嘴巴,

不止于一只手扼住咽喉。

有一种呜咽无人回应,

却被山川河流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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