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2015-11-13毛卫斌
毛卫斌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一上班,秘书小赵急匆匆跑来车间门口喊:“小毛,厂长有要事找你,请你马上去他办公室。”我来不及多想,丢下手头的活,跑了过去。
办公室外的草坪上停靠着一辆崭新的草绿色军用吉普,我瞧了瞧,车内空无一人。是哪个当官的来视察?心里一怔。因为,那个年代只有县委书记以上的官儿才配坐那样的车。
“好事!好事!”没等我缓过神来,身体胖硕的厂长笑哈哈地从办公室跨了出来,像迎接贵宾一样把我迎了进去。他要我坐在他那张从没让人碰过的竹靠椅上,我看到对面那张长沙发上还坐着三位军人,一男两女;男的约五十来岁,女的两人都很年轻。见到我,他们很有礼貌地站起来打招呼。厂长把我介绍给他们,说我姓毛,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小伙。还说我的身体壮实,头脑灵活,学习、工作都很棒。完了,他又对着我的耳朵小声道:“那三位军人是来要你协助他们完成一项‘特殊任务的。”特殊任务!什么特殊任务?我正要问,他没理我,他向那位男军人努了努嘴,屁股一摆,走了出去。
男军人态度和蔼,他像拉家常一样和我攀谈起来。他们来自解放军某部医院,一位是院长,另外两位是护士。不久前,他们部队的一位年轻排长在一次自卫反击战中英勇牺牲,丢下了刚刚新婚的妻子。妻子为报答英雄的丈夫,决心不再嫁,留下照顾两位老人。同时,也向部队首长提出了一个小小要求,要人为她捐精(自寻),给烈士留个后代。于是,在一次县里召开的表彰先进生产工作者的大会上,她一眼相中了我。
捐精,为英雄的妻子捐精,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而又光荣的事,应当义不容辞!
院长见我爽快答应,就把我请到办公室隔壁,那是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医疗室,他们关上房门,拉过窗帘,让我到洗手间冲洗一番后,换上为我备好的衣装,叫我躺在床上。年长的那位护士用被单蒙住我的头,告诉我莫紧张,一会儿就没事了。
伴着低声细语,像有人在松开我的裤头。按着院长说:“就这个部位,扎准点。”有器械碰撞声响。
一阵不大不小的刺痛后,全身紧张的肌肉终于松驰下来,血液开始上涌,体内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渗出,却又很舒服,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托起我飘飘然然……
一晃三年时间过去。
中秋节到了,我约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准备去一个名叫青狮潭的水库泛舟。不料动身时,秘书老远向我招手,要我去接个电话。我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她说她叫苏娟,是三柳镇卫生院一名护士,有事找我,要我一定去她那儿一趟。
三柳镇卫生院我没去过呀!护士苏娟我更不认识!朋友们见我踌躇不前,齐来哄劝:去吧,三柳镇桃花盛开的地方,那里等着你的定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三柳镇卫生院距县城二十多里,坐落在一条清澈宁静的小河边。我看着门口挂着的“三柳镇卫生院”的木牌,习惯地用手抓了抓头,挺起胸脯准备去会会那位神秘的护士苏娟。这时门里走出的身着米黄色套服、右手牵着个小女孩的年轻少妇一下把我吸了过去。她像认识我似的,老远看见我就笑,她笑着一直走到我跟前。她没和我握手,也没说你好,而是像见到久别的亲人说的话:“想着、想着,你就来了。”不用介绍,从她说话的声音我已听出她就是电话里那个护士苏娟。我趁她弯下腰抱小孩多看了她几眼:齐耳的短发,滚圆的大眼,白里透红的桃花脸儿;脸儿上一对深深的笑靥藏着甜美。她见我在打量她,却不在意,反而仰起脸来让我看。接着,她用肩膀碰了碰我,说前边走走,声音柔和又温暖,像刚从温泉里流出来。
“亭里坐坐。”她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凉亭里三张石凳围着一张石桌,她把小女孩放桌上。小女孩没说话,而是用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她也像认识我。她嘴巴动了几下,想喊什么,却没有喊出声来。苏娟也没要她叫我叔叔什么的,我觉得不合常理。于是我问苏娟孩子的名字,她没马上回答。良久、良久才说叫“毛毛”。我看着她说话时的眼睛,眼睛里滚动着欲滴的泪珠,毛毛仿佛是从泪珠里滚出来的,毛毛这名字包含着什么呢?
为了找到答案,我故作自言自语:“毛毛这名字好听,真好听哟!”
当我再次打量毛毛时,我觉得她好些面熟,像在哪里见过,而且天天见,就是想不起来。我再问苏娟,毛毛的父亲在哪里工作?她告诉我在地区联合收割机厂。“原来和我一个单位!”这下我才明白为什么能天天见到毛毛。“他姓啥?”我又问,“和你一个姓。”“也姓毛?”她点点头。“叫啥名?”“和你一个名。”“和我一个名?”我蒙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她。因为我们单位除了我再无他人此姓此名了。苏娟在哄我!
她见我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忍不住扑哧一笑。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让我抱着毛毛对着镜子照照。不照不知道,一照惊一跳!毛毛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修长的脸,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特别是嘴唇中间那颗红痣,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毛毛莫非是我的女儿?可我又想,我还没结婚,哪来的女儿?
“傻瓜,毛毛就是我们的女儿呀!”不知什么时候苏娟将头靠了过来,枕在我的肩上,双手搂着我的腰,她流着泪抽泣着慢慢向我诉说:原来她就是那位英雄排长的妻子,自从我为她捐精后,不久她就怀上了孩子,孩子出生后取名为毛毛。因为她丈夫姓毛,我也姓毛。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没结婚就有了亲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妈妈,叔叔怎么也有一颗红痣呀?”毛毛突然指着我嘴唇中间那颗红痣问苏娟。苏娟并不感到意外,她向女儿笑了笑,伸出一个大拇指。毛毛看着妈妈的神情举动,像明白了什么,蓦地小嘴巴在我的脸上吧嗒地亲了一口,又不好意思地将小脑袋扎进我的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哦,毛毛,我亲爱的毛毛!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呀!都三年了,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和妈妈!
“妈妈,爷爷、奶奶要来了。”冷不丁毛毛从我怀里挣脱下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苏娟往回就走,说是去车站接爷爷奶奶,他们是特地看望一月前送来儿媳身边读幼儿园的毛毛和我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子的。两位老人为了减轻儿媳的负担,坚持留在老家,除带好毛毛外,还耕了三亩田,养了两头猪。得知这个消息,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多好的父母!
此刻,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一定要让幸福和快乐天天包围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