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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的结局

2015-11-13赵晏彪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5年11期
关键词:鱼缸小猫妻子

赵晏彪

“妈,咱们养只猫吧?您看这猫多漂亮、多可爱呀!”儿子伯仁虽已是个大小伙子了,不知怎的就是喜欢猫。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喜欢猫,却不知道母亲为何就是不让养,他已多少次向母亲乞求了。无论他拿出多么可爱漂亮的猫咪美图来“诱惑”他母亲,妻子只是抱着喜欢、欣赏、好玩儿的态度,有时看到小猫卖萌的神态居然可以笑出眼泪来,可一旦说到养猫正题,妻子立刻神情严肃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有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儿子喜欢猫的程度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在他的手机中、电脑里到处都是一些漂亮的、讨人喜欢的、摆着各种各样姿势的猫咪图片。每当他拿出这些猫咪的图片摆弄,我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我会常常想起大黄(大黄是母亲家养过的一只猫的名字),而深藏心底的一段影像也会突然跃出脑海:伯仁出生仅仅月余,正安静地睡在床上。而大黄一动不动地蹲坐在儿子的身旁,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伯仁看,望着比儿子还要硕大的大黄,生怕它一不高兴给伯仁一爪子。这画面曾无数次将我从梦中惊醒,至今想起依然后怕不已。

北京人有豢养小动物的习惯,无论是金朝、元朝,还是清朝,他们在入主北京后,都给北京这座城市注入了北方民族的性格和习性。我自幼在奶奶家长大,因为奶奶家什么小动物都养过,像漂亮的火鸡、形态憨憨的鸭子、讨人喜欢的京巴狗、雪白雪白的兔子、一天叫个不停的蝈蝈儿……唯独没有养过猫。孩子的记忆大多是先入为主,记得我曾问过奶奶为什么不养猫,奶奶极其严肃地告诉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从那一刻起,猫的形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受到了排斥,不喜欢猫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其实小时候哪懂什么忠臣奸臣的,这不是我不喜欢猫的理由,说句真心话,不知为何我从心里害怕猫。

记得1962年的秋天,那年我5岁,我们后院的街坊马奶奶因病去世了,这是我记事以后第一次见到死人。

奶奶家住在一个新型大四合院里,为何说是新型?它与一般意义上讲的四合院不同,整个院子分为前后两排、东西各一排房子,据说奶奶他们住的这个院子是当年一个马厩改建的。这院子分为前院和后院,前后院共有两排北房,大杂院里一共住着二十几户,百十口子人,不管家里人多人少,一律都是两间房。我们家住在前院东边的第一户,马奶奶家住在后院东边的第二户,站在奶奶家的床上,再用两个被子叠起来站上去后,通过后窗户朝外望,可以清楚地看见马奶奶她们家的那个茂盛的葡萄架。

爷爷告诉我说,我们这个四合院是个大杂院,因为北京城里的四合院有一进院、两进院,甚至三进院,唯独没有我们现在这样的四合院,其实这种大杂院是新中国成立后房管局建的,为的是让更多的人家有房子住。这个大四合院非常好,也比较人性化,当时北京的人口只有几百万户,土地也多得很,每家房子前面都有一块十平方米大小的空地,家家可以种种花草,养些小动物或是种些时令菜。马奶奶去世后,她老人家的遗体就停放在了她家的葡萄架下。

无论大人小孩少有不怕死人的,听说马奶奶去世了,还停放在自己家门口的葡萄架下,我们这些小孩子们都害怕起来,没有人说什么,却悄悄地聚集到前院玩,没人敢去后院了。我也不敢去后院了,但又特别好奇,因为个子矮就把家里的被子垫起来,伏在后窗户上偷偷地往马奶奶家的葡萄架下看,生怕马奶奶活过来,但又希望马奶奶能够活过来。

到了晚上,马爷爷拿着花椒木做的拐杖坐在马奶奶身旁,马奶奶用一条白单子盖着。我觉得好奇地问奶奶:“人已经死了,难道说还会有人抢马奶奶?”奶奶小声地告诉我:“不是怕别的,是害怕有野猫突然跑来,它要是从马奶奶的尸体上一过,尸体就会诈尸,猫有七条命呀,可吓人呢!”

“什么叫诈尸?”

“诈尸就是尸体猛然间坐起来,眼睛突然睁开,可吓人哪!”奶奶说着一把将我的头搂进怀里。

那一刻我害怕极了,害怕谁家不懂事的猫突然从马奶奶尸体上蹿过去。

猫,在我心里留下了可怕的影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理素质也越来越坚强了,再见到猫就不那么怕了。然而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爆发,王爷爷家的那只大黑猫的死,让我再次感到了害怕。

那是个骄阳似火的傍晚,红红的晚霞映照着天际。我和弟弟正在家门口玩着,突然隔壁的院里传来了哭喊声、咆哮声和摔碎东西的声响。爷爷从大门外跑了回来,不容分说把我和弟弟推进家门,表情严肃地对我和弟弟说,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千万别出屋。

爷爷的话还没有落地,一群红卫兵挥舞着皮带、棍棒和铁锨雄赳赳地冲进了我们的院子。我们家是这个院子的第一家,爷爷奶奶在门口种着各式各样的花儿,红卫兵们狂喊乱叫着:“让你们养,让你们种这些破四旧的玩意儿”,“砸烂旧思想,打倒封资修”……挥舞着手里的家伙乱砸一气,花盆碎了,花也被铲死了,我和弟弟吓得不敢出声,趴在窗户边上看着红卫兵们打砸抢。挨着我们家住的是王爷爷家,在砸他们家的花盆时,王爷爷拼命不让砸,和红卫兵纠缠在一起。王爷爷怎么能打得过年轻力壮的红卫兵呢,被红卫兵打倒在地。就在这时,王爷爷家的那只大黑猫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突然扑向了那个红卫兵,由于措手不及,大黑猫将红卫兵的脸抓伤了。红卫兵们疯狂了,大叫着用乱棍将大黑猫打死了,猫的惨叫声与红卫兵的怒吼声,那场景在我儿时的心灵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猫不是奸臣”,“猫比人还通人性”,我被大黑猫如英雄般的壮举感染了,我们一起陪同王爷爷厚葬了大黑猫,王爷爷居然哭了许多天,一直念念有词地说:“大黑猫比我儿子都孝顺呀……”

从此猫的形象在我心里翻了身,变了样。它英勇救主的那一扑,让我对猫充满了敬佩。

就在我对猫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既不害怕也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的时候,1969年夏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猫由敬佩骤然变成了痛恨。

住在我们前院第三家的刘二叔,他三十出头,喜欢养金鱼,在他家的小花园里有几只大鱼缸,还有几只小鱼盆。大鱼缸里养的都是狮子头系列,像金头黑白狮、红顶五花狮,非常名贵,在小鱼缸里都是新出生的小鱼和一般品种的金鱼。我和弟弟每天都要去刘二叔家看鱼,有时一看就是一个小时。我觉得鱼儿游水的样子特别好看,红红的尾巴随着鱼身摇摆飘动,不急不躁的,绿草红鱼,灰色的鱼缸底处铺了一层白色、黄色、红色和墨绿色的石头,在小小的鱼缸里形成了色彩斑斓的图画,任你的想象力飘荡。爷爷见我真心喜欢金鱼,特意为我买了一只小鱼缸,从刘二叔那里要了几条红金鱼养着玩。

每天在上学前,我都要看足了小金鱼,逗逗它们才肯走。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鱼缸搬到院里的石桌上,让鱼儿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每天下午上最后一堂课时,心早就飞走了,盼望着快点放学,更盼着星期五,因为二叔嘱咐我说,鱼只能一周喂一次,喂勤了鱼就会撑死,二叔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说,鱼跟人不一样,它不知道什么是饱。

养鱼成了我业余生活的主要部分,但是有一天后院张婶家的那只大花猫,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痛。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了星期五,放学后我一路狂奔地跑回家,一进家门把书包往桌上一扔,抱起鱼缸搬到外边的石桌上,准备拿鱼食喂鱼。这是我一周里最高兴的时刻,当我兴高采烈从屋里拿着鱼食走出房间的时候,眼前的那一幕让我万念俱灰,终生难忘。只见后院张婶家的那只大花猫,正用它的爪子在鱼缸里捞我的金鱼吃!我飞快地跑过去,鱼缸里的四条鱼已经被大花吃掉了两条,另外那两条鱼惊恐万状地在鱼缸里拼命地游着。我的眼泪一下子喷了出来,我拼命地哭,拿起一根木棍向大花追去。

“鱼已经被猫吃了,即使追回来了鱼也活不成了。”爷爷劝导着我说,“鱼死了可以再买,你要是打死了大花猫,怎么向张婶交代呢?是猫就吃鱼腥,你难道不懂这道理吗?”我被爷爷训斥着,可心里不服气地说道:“猫应该抓耗子,不应该吃我的鱼。”

“现在的家猫都不抓耗子了,怕别人家的猫吃你的鱼有两个办法。一是看好你的鱼,二是别再养了。”

尽管刘二叔又给了我几条金鱼,不知道是由于惊吓,还是因为我心里有了障碍,很快我养的鱼一条接一条地死掉了。为这,我对猫增加了一层仇视。

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天非常值得纪念。当时我正和女朋友(现在的妻子)谈恋爱,我们两个家庭不是一个类型,她的父亲是军人,我的父亲是厂长,妻的父母希望她也找一个部队大院的子弟,门当户对。正当我们两人关系有些微妙的时候,1985年10月的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从二舅那里抱来一只小猫,你女朋友建平不是喜欢小猫吗,带她来家里玩玩吧。我心里暗自一喜,女友与我交往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机会正式带她到我家来,这回有借口了。

果然,妻子一听来了精神,“小猫好看吗?几个月了?什么品种?”我笑笑说:“这是秘密。”我当时想让她见见我父母,认认家门,看小猫只是个借口,“你见了就知道了,特别漂亮。”

妻子笑着问:“那今天咱们去你们家看猫行吗?”

因为猫,妻子第一次来我家,从此每周都要到我父母家,一是看望两位老人家,二是跟小猫玩玩。

父母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未来的儿媳妇,但妻子对小猫的热情却令全家人瞠目。她自从一看见那小猫就抱着不撒手,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念叨叨:“小猫咪,你怎么这么漂亮,你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呀?”

妻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只小猫全身金黄,唯有四只小爪子和尾巴尖儿是纯白色,胖胖的小身体蜷缩在她的怀里,真是好可爱。看着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小猫,建平提议要给小猫洗个澡,母亲积极响应,说有现成的热水,并吩咐我找出吹风机,给浴后的小猫吹干毛发。我本来就不喜欢猫,一听说要给猫洗澡,心里老大不高兴,但碍着面子,不耐烦地取来吹风机,打上热水。洗澡的过程并不顺利,没想到小猫怕水,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不断挣扎,喵喵地一个劲地叫,两只爪子胡抓乱挠,建平的手被小猫抓伤了。我心疼地打了小猫一巴掌,建平忙拦住,看了看母亲稍有不悦的脸说:“没事,一点点小挠痕而已。”又讨好母亲地说,“阿姨从哪儿找来的这小东西?”母亲立即把我打小猫的事丢到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起小猫的来历。

原来这小猫是从舅舅家抱来的。二舅家住在清华大学校园西院,姥姥一家人都是清华大学的教职员工,分到的房子多数都是平房,母亲回娘家的时候,二舅告诉母亲,家里的大黄猫在大衣柜里生了一窝小猫,其中有一只特别漂亮,大家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黄金背。母亲在娘家最为得宠,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尽着她先挑。就这样,姥姥一家人全都喜爱的黄金背被母亲理所当然地抱走了。

妻子听后咯咯地笑道:“阿姨,您真厉害。”

就这样,我心仪已久的女友被我家的黄金背彻底“征服”了。

自从黄金背来到我家,便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每每吃饭的时候,它先蹲坐在一张椅子上等待开饭,我和弟弟实在看不下去,就去轰它:“去,下去!”却往往遭到母亲和妻子的维护。“干嘛轰我们呀,我们大黄多可爱呀、多听话呀……”

黄金背名字很好听,但叫着绕口,妻子说就叫大黄吧,好叫也好听。大黄尽管长得漂亮,也只不过是一只混血猫———家猫与流浪猫的种儿,与名贵血统的波斯猫、加菲猫、苏格兰折耳猫等名猫无法相比,颇具野性。当时父母住在北新桥九道弯一个院子里的平房,大黄因此和同院的猫伴们成为了好朋友。半年后小黄金背长成一只漂亮的“帅小伙儿”,以致成为整条街母猫追逐的对象。春天闹猫的时候,黄金背天天往外跑,胖胖的身子渐渐消瘦,父亲心疼大黄,上班前特意蒸一饭盒米饭,拌上煮好的鱼,香香地和上一饭盆儿,给他摆在客厅,晚上下班回来,饭盆里的饭被吃得空空荡荡的。父亲特别高兴,怕大黄不够吃,第二天又多做了些,再加点鸡肝补充营养。可是第二天下班回来,发现饭盆仍然被吃得空空的。就在全家人都很纳闷的时候,我发现了这里的秘密。

那天我中午回家取东西,没想到碰到这样一个场情:大黄领着四五只母猫在家大吃大喝,最可气的是大黄一副受气包的样儿,它竟然呆呆地蹲在一旁看着母猫们大吃大喝,自己在旁边一个劲地舔嘴巴子。最后在所有的母猫都吃饱了以后,大黄才上前把饭盆里的残渣剩饭吃个干净。当晚我把这个秘密愤愤不平地告诉家人的时候,妻子听后哈哈大笑道:“我们家的大黄还蛮绅士的嘛!”我从心里恨大黄,父亲从不吃鱼儿,怕腥味,但为了大黄天天买鱼做给它吃,大黄倒好,无私奉献,让谁知道了不生气呢?!父亲却是笑哈哈的,一点都不生气。他老人家并不计较,大黄是母亲抱来的,母亲也不说什么,妻子从心里喜欢大黄更不会说什么,只有我和弟弟气愤难平,但我们俩有“气”难发。若干年后,我从一本书里知道了大黄所为竟然是猫的一种天性,凡是公猫都让母猫先吃食(看来在动物界也有美德,公猫此举当宣扬),自己吃母猫剩下的东西。由于父亲的精心照顾,大黄顺利度过了它的第一个闹猫期。进入青春期的大黄异常淘气,不是扑人家的鸽子,就是叼人家的鱼,弄得父亲三天两头带着礼品上门赔礼道歉,父亲的老脸都被大黄给丢尽了。父亲常常指着它的脑门数叨它:“你再闯祸就不要你了,把你送走。”

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父亲的话,大黄慢慢地懂事了,不再闯祸了,它与父亲的感情却是日渐增厚,每天晚上都睡在父亲的脚下。不管白天在房上晒太阳,或者在什么地方玩耍,每到下午4点半,大黄准时回家。因为父亲4点半下班到家,只要听见父亲自行车的声响,大黄就会飞奔到院门口去迎接父亲,一见到父亲它就扑上前,又是舔又是抓父亲的裤子,那场景谁见谁都会感到无比温暖可心。久而久之,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只要大黄往大门口飞奔,他们就会笑着说:“赵老师下班了。”

狗恋主人恋家我是知道的,但猫也恋主人是少有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黄不满足到院门口接父亲了,它居然跑出两站地,到北新桥去接父亲。从此,每天4点半钟,父亲骑在自行车上,大黄则蹲坐在自行车筐里,一人一猫悠然穿胡同而过,这在当时的九道弯儿胡同成为了一景。

中国的汉语词汇相当地丰富,好景不长或许就是说的我们家的大黄。1989年春节刚过,儿子出生了,全家人在高兴的同时,又都担心,大黄会不会抓伤婴儿,它整天在外疯跑会不会不卫生,带来病菌?

要不要把大黄送走成为全家讨论的焦点。父亲摸着大黄说:“你们放心,我看着它,绝对不让它进到婴儿房里,不让它靠近婴儿。”我知道父亲舍不得大黄,但又不放心地指着大黄叮嘱道:“大黄,不许你进婴儿房,不许把细菌带进去,不许……”母亲一把将大黄抱到怀里说:“大黄,你快说我知道啦。”大黄像是听懂了似的,冲我喵喵叫了两声,除了我以外一家人都笑了。

有一天下班刚到家,妻子紧张兮兮地拉住我的胳膊说:“大黄趁我没在屋,居然跑到床上,蹲在伯仁身旁一动不动地盯着儿子看,可能婴儿身上充满了奶香味,吸引了它。我一进门吓了一大跳,又不敢大声呵斥大黄,怕它受了惊吓,反而伤了儿子。我只能轻轻地对它说,大黄,快出去。可大黄根本不理我,我急得都快哭了,它半天才伸了个懒腰,跳下床,大摇大摆地走了。”妻子的话,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当时婴儿房里没有人,大黄要是一不高兴给儿子一爪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天晚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凝重,妻子这回有些动摇了,今天的一幕让她后怕至极,母亲一向最疼大黄,但面对孙子与猫之间的选择,母亲果断地选择把大黄送走。只有父亲不愿意:“不然把家门的猫洞封上,让大黄进不了屋,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经过商量,最后全家人一致通过把大黄送回清华二舅家。于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母亲利用休息日把大黄装在提包里,只让它露个头,乘坐公交车送往清华二舅家。送走大黄的这一天,全家人并没感到轻松或者快乐,用妻子的话说:“心里空落落的”,因为家里没有了大黄里里外外的溜达,缺少了它“喵喵”的叫声。妻子眼睛湿湿地对我说:“大黄一走我心里特别不好受,咱们是不是心太狠了……”最难受的要数父亲了,平时只要父亲在家,大黄很少出门,总是跟父亲玩耍。凡是动物似乎都有一种本能:它知道谁喜欢它,谁不喜欢它。大黄知道我和弟弟不喜欢它,所以我们俩一回家,大黄就知趣地绕着我们俩的脚下,跑到外边野去了。大黄送走了,父亲在家里进进出出的,像丢了魂魄似的,中午一个人喝起闷酒来,还自言自语地说:“大黄不在,剩下的吃的就得倒了……”我知道父亲心里不好受,他老人家对大黄一百一。

平素我是不喜欢猫的,尽管对大黄有些感情,但我也没有觉得心里如何舍不得,反而心中窃喜———大黄终于被送走了。对它应该是很好的,不然总被我和弟弟呵斥。没有养过猫的人或许永远不知道,养猫不只是好玩那么简单。你要给它买鱼,买鸡肝,花钱是小事,每当给猫煮饭时那个味道极其不好闻。我很佩服父亲,父亲从小在上海长大,由于吃海鲜太多的缘故,后来永远不沾海鲜味了。父亲不但不吃海鲜,也从来不买,更不做海鲜,家里一做鱼虾什么的海产品,父亲就说腥气。我和妻子、母亲是最爱吃海鲜的,可碍于父亲不吃海鲜的缘故,我们都选择父亲出差不在家时做,要不然实在想吃鱼了,到外边吃一顿。可自从大黄到了我们家后,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主动给大黄买鱼,还做鱼给大黄,父亲居然不怕鱼腥味了。我问父亲:“您不怕腥味了?”父亲笑笑说:“大黄有人负责拿回来,有人负责陪着玩,可就是没有人负责给大黄做饭。怎么办,只好我做了。”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一直是高大的,但从来没有现在那么高大。因为从父亲的身上我看出,一个人看他是否有爱心,要看他为爱付出多少,付出了什么。父亲的举动告诉我,爱心可以产生巨大的能量,可以克服种种困难,可以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事。当然父亲的付出,猫也给予了回报,父亲常说,闻到腥气味心里也不好受,但想着大黄逗你开心,跟你玩,天天去老远的地方接你,受罪只是一会儿,快乐却是无限的。

正当我们各自纠结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傍晚时分母亲又把大黄给带回来了。母亲感叹道:“大黄算是送不走了。”

原来,母亲吃过中饭后就急匆匆地从清华二舅家悄悄溜了出来,慌忙地赶往公交车站,正巧一辆公交车进站,母亲连头都没敢回,忙不迭地上了车,生怕大黄跟了来。车开了,母亲不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心里割舍不下大黄,总是听到有猫叫声。母亲无意识地往车外看去,只见大黄边跑边叫狂追公交车!母亲连忙向司机师傅大喊:“停车,司机师傅快停车!”

公交车司机根本不理睬母亲的大声叫喊,母亲挤过人群,来到司机身边急切地说道:“师傅,麻烦您能不能停下车,让我下去。”司机终于开口:“我们有规定,中途不能擅自停车。”

母亲焦急地说:“可是我有急事,我家的猫在追着咱们的车跑呢。”司机通过反光镜看见一只黄色的猫正奋力跑着追赶公交车,司机感叹道:“阿姨,您家的猫真神了。这样,前边马上就要到站了,您快换到门口吧,到时候您第一个下车。”

公交车刚一进站,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母亲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迎着大黄跑了过去。就这样,大黄生生追了一站地,终于扑进母亲的怀抱。母亲抱着它,流着眼泪说:“咱们回家,咱们回家!”不可思议的是,当母亲拿出来装大黄的提包时,大黄居然自己跳进袋子里,冲母亲喵喵叫着,仿佛在说:“快带我回家吧!”

母亲将全过程讲述完了,全家人唏嘘不已,妻子抱着大黄,眼里闪着泪花说:“你这个小坏蛋,让人怎么舍得扔了呀!”

是呀,这个骗取我们全家人眼泪,让人又爱又嫌、难抛难弃的大黄。

儿子过完满月后我们搬回自己家住了,每周都来看望父母,其实是爷爷奶奶想孙子。每次来到母亲家,母亲看孙子看不够,妻子都会跟大黄玩不够,有时也抱着伯仁让大黄看看,妻子说这样大黄就算认识伯仁了,它就不会抓他了。说来奇怪,大黄见到伯仁很温顺,儿子见了大黄也很兴奋,妻子有时拿着儿子的小手摸一摸大黄身上的毛,儿子居然不害怕,还会咯咯地笑出声来。

又逢周末了,我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老人家周日我们去家里。母亲说行,让我把电话交给妻子。妻子和母亲聊天,我带着儿子出去买菜。半个多小时回到家的时候,见妻子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我问出了什么事,妻子话未出口,眼泪竟先流了出来,带着哭腔地向我转述了大黄被人打死的经过。

大黄淘气我们是知道的,它喜欢抓人家的鱼,这回他在房上扑人家的鸽子,被养鸽子的人用气枪打伤了。这还不算,他们竟然把大黄杀死后将皮剥了。

我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像炸了似的,眼前一黑,手里的菜掉在了地上,那瓶刚刚买来的酱豆腐碎了一地,红红的汁,在水泥地上漫延,我仿佛看见的是大黄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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