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太阳与人》的争论概述
2015-11-12郑蔚帆
郑蔚帆
88摄坛热点——对于《太阳与人》的争论至今尚未终结,见仁见智,且呈升级态势:由对人体照片的歧见到作品版权之争乃至于对摄影本体特性的质疑等等,回瞻这一过程将有利于人们进行比较分析,加强对“摄影是什么”这个至今悬而未决的问题的认识。
一、初始——超越禁区
《太阳与人》系评委杨思模所推荐,依据是:“作者讴歌光明,赞美人类的生命力,创造力。”“将人体作为一种造型语言,表现出意境和深刻的内涵。此外这幅照片在艺术处理上也独具匠心,画面处理人体虚实结合,露藏相宜,色彩和构图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在这幅照片中,人体与太阳的组合为哲理的隐喻。过去人们把太阳崇拜为图腾,或者把神仙、救世主迷信为太阳的化身;今天人的自主意识觉醒,认识到只有自己才能够救自己,人其实与太阳一样伟大。”而评委邵柏林等则认为:“作为人体摄影并不‘出类,拍得平平,特别是考虑到第15届全国影展的金牌有重要的舆论导向作用,若不从我国的实际出发,将裸体评金牌,一个积极的愿望也可能会引出消极的结果来。”最后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太阳与人》获金牌。尽管评委有顾虑,然而《太阳与人》获金牌则标志着人体摄影的禁区被突破。这无疑在中国摄影史上将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二、缘起——“版权”之争
十五届全国影展评选结果于7月公布后,8月8日《人民摄影》率先以“对《太阳与人》的质疑”为题,发表了诸读者给该报的信,指出:“《太阳与人》是张假照片,是剽窃美国画家大卫·格罗夫的色粉笔画的人体中段”,并说:“仅以作者挪用外国作品一事,即可构成版权纠纷和外事影响。”这样,由对人体照片的不同见解便突变为“版权”之争,争论的序幕由此揭开。《太阳与人》作者易水生于明22日《摄影报》上,坦率地表述了自己的创作经过,确认作品之人体确系翻拍自《世界人体插图选》。(同时被露了作品中的太阳是“将一只台灯放在地上,在台灯圆形灯罩上蒙上数层红玻璃纸,圆心当中再叠放三层大小不的“红绸布”而拍成)。此种创作手法是否构成剽窃和侵犯版权呢?
一种意见认为:“‘影画合璧虽然允许,但毕竟要有自己的创造和发展”,认为该作原画的成分多于摄影的成分。有人认为这涉及版权和他人利益,说:“如果说可以不考虑的话,那么我在袁毅平的天安门作品上再加些工,就可当作我自己的作品发表了。我们还可以对任何一张画‘加工翻拍下来,到国展上去拿奖牌。我们也可以把一篇小说的头尾改下,就算是自己的创作了?”
一位律师也参加了讨论,他说:“除了简单地量印上一个‘太阳外,对原作几乎未作改动,也认定这是剽窃。有人援引摄影史上长达十年的“白川议员——马德·阿玛诺官司”,说:“日本摄影家白川议员曾拍过一幅滑雪照片,美国摄影家马德·阿玛诺未经白川议员允许而在这幅照片上叠印了一个巨大的车轮,然后在杂志上公开发表并收进自己的作品集。经过长达十年的诉讼,马德·阿玛诺被判侵犯了白川议员的著作权。《太阳与人》的情形和上述例子极为相似,会不会构成侵犯著作权呢?”更有人将之与奥运会“约翰逊丑闻”相提并论,呼吁国展组织者“应勇于正视现实,像奥运会组织者一半,应该果断地予以处理,否则不仅会给今后的摄影理论和摄影创作发表带来不良后果,而且还会影响国展的声誉。”
而另一种意见却否认这是剽窃。他们说:“文学等诸多艺术作品的改编可以为人们接受,就摄影艺术本身而言,也有许多优秀摄影作品中的被摄对象,如静物摄影中所用的‘道具,不也均出自美术、工艺者之手吗?”“这是艺术地融入。就是说,那幅人体画,在《太阳与人》这幅作品中,已是有着新质的‘细胞,融入到了一个新的艺术生命之中了。《太阳与人》的整体艺术构思是全新的:全新立意布局,全新表现技法、全新艺术形态。”“摄影史上的新即物主义、抽象派的摄影等,都突破了摄影艺术的局限,有的是大块色彩的构合,有的是照片的剪贴、复印,有的是图案的再现,使摄影艺术解脱了束缚,能灵活自如地运用摄影语言来表达思想。由此想到,出现像《太阳与人》将所摄对象——水粉画作艺术处理的情况,是不足为奇的。”中央美院一位副教授说:“有人指责它‘模仿,‘抄袭和‘剽窃,我却认为它是一种新艺术观念,新艺术形式,新艺术语言的创建。具体的讲是在摄影与美术之间真正的沟通、渗透中产生的最新的摄影语言。它远比那种‘摄影好得像一幅油画或‘摄影好得像幅国画的真抄更摄影化,它完全是没有任何框框,自然、自由的,无法则法的(已看不出绘画痕迹和特征,仅仅成了具象符号),把绘画人体再生成了新的摄影语言,不但意义、思想内涵皆非,且更深刻永恒,形式、格局、图象也全变了。”
鉴于这场争论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中国摄影家协会为此特于9月30日邀集在京评委开会,会后摄协新闻发言人尚进发表讲话说:“与会评委认为《太阳与人》这种创作手法在摄影艺术创作中是允许的,正像各种艺术风格和艺术流派的摄影作品共存于第15届全国影展一样。《太阳与人》的艺术价值可以肯定,艺术创作可以互为借鉴。”
三、深化——本体质疑
由对“版权”和创作手法的争议,人们进而探讨摄影的许多根本性问题。关于摄影的本体和特性,有人尖锐地说:“一位美术界的理论家写道:‘摄影史是鹦鹉学舌的历史。所学者谁?绘画。摄影艺术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立的人格。摄影艺术还没有揭开自己真正的历史。”“这篇文章的题目是《摄影艺术的困境》,发表在刚刚创刊的《摄影》丛书第一期上。它与《太阳与人》的金牌同时问世!艺术产生与存在的依据是它的独特。摄影艺术产生与存在的依据也是它的独特。困境在于没有真正找到这独特,没有真正确立独特。”“我们的摄影作品有更多的文学性、绘画性,摄影性被淹没了。”有人针对摄影作品的构成空间指出:“有人讲翻拍艺术品是再创造,我以为不然。这里面存在一个空间问题,三度空间的物体(艺术品)可以任作者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的光线,运用不同焦距镜头进行自由发挥和再创造,而在一度空间的平面中,你只能从中裁剪取舍而不能改变它原本的结构,所以要发挥摄影自身的特性,其根本还是要源于生活”。关于作品的主题和形式,北大中文系一位学生说:“太阳成为人的象征,人则上升到与太阳合一的地位,在对太阳的讴歌中包含了对人的价值的肯定,等等。这也确乎是作者的创作构想。但我觉得,作品本身似乎承受不了这么重大的主题,形式的自在审美意义也许更值得我们重视。”整个作品“给人以平和的美的享受而并不具文化意义与思想内涵的震撼力。主题与形式的这种反差提醒我们不要作过于空泛的阐释和过于勉强的捏合。”更有人发表长文,为摄影是否因此将被消灭而忧虑:“真实性(当然还有时间性)一直被人们认为是摄影艺术区别于其他艺术门类的特性,是其他艺术门类无法取代的特性,是建构摄影理论体系的根基。否定了真实与瞬间,也就否定了摄影的独特,抽去了摄影理论的根基。随着这枚金牌的确认,人们惶惑了:我们的摄影理论是否要从根本上改变?”
“《太阳与人》提供给人们的,并没有使摄影艺术摆脱困境,反而扩展了摄影的悲哀,它又重新提起了那已很陈旧但却又模糊了的问题——摄影艺术是不是独立的艺术门类?独特之处何在?从追随绘画开始的摄影艺术,发展了百余年之后,如今却要翻回头去依赖绘画——从构图、构思到具体的形象。公认为奠定摄影艺术最初地位的作品《人生》,虽然是按照绘画创作,但毕竟还是由真实的人扮演角色,摆出姿势,拍摄下来;现在则省却了这许多麻烦,直接把画中的形象‘拿来。如此,除了相纸与画纸的区别,摄影与绘画还有什么不同呢?或者,干脆在那个西洋女人画上涂上个太阳,岂不更‘便宜、‘彻底但这样一来还要摄影何用?对摄影最‘彻底的革命,莫过于这样‘便宜地将摄影消灭了!”
四、结语——焦点透视
这场争论意味着什么?这是摄影陷入困境的症候,抑或是摄影走向成熟的标志?它最终将聚焦于何种历史性结论?人们正拭目观之,将会在辩论中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