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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放:书里书外话官场

2015-11-12化定兴

清风 2015年6期
关键词:官场秘书长规则

文_本刊记者 化定兴

洪放:书里书外话官场

文_本刊记者 化定兴

官场到底是个什么“场”?官场中人对此讳莫如深,官场外人对此充满好奇。小说,成了很多人了解官场的重要途径。不过,有些官场小说要么把人物塑造得高大全,彻底与腐败绝缘;要么把人物写得很邪恶,没有做人底线;要么内容大多以臆测和猎奇构成。这种小说,官场中人看了觉得情节太虚假,官场外人看了觉得官场太可怕。

“官场中人,中庸的东西更多。”作家洪放对本刊记者说。官场本来是一个好端端的中性词,只是一种客观存在,而现在却渐渐演变成了地道的贬义词,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出在官场自身,出在官员身上。所以,他在小说的人物塑造上,寄托了他对激浊扬清的渴望。2007年,洪放的小说《秘书长》出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书中的主角程一路就是这样的角色:他遵守官场规则,坚守做人底线;他没有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人,也不是疾恶如仇的硬汉;他熟谙规则,又能走出规则。

《秘书长》是洪放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良好的反响给他增添了信心,随后,《秘书长2》《秘书长3》《挂职》《党校》《领导司机》等多部官场小说相继出版。洪放称自己的小说不是官场斗争小说,而是官场生态小说。“真正的官场很少有大起大落,你死我活,更多是在小的方面玩技巧和手腕,我的小说就是反映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波涛。”

没有比官场更熟悉的生活

清代大散文家方苞、刘大槐、姚鼐都是安徽桐城人,被称作“桐城派”。1968年,洪放出生在这个历史文化名城。1983年,洪放初中毕业,当时国家有政策,国家干部退休,子女可以顶替。当年的9月是这项政策实施的最后期限。看着家里有6个子女,为减轻压力,洪放的父亲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洪放顺利进入机关工作。“这个事情影响了我的人生和写作,从此我被固定在桐城这个地方,一开始还挺高兴的,那么小的年龄就拿工资了。”洪放说。

洪放当时是工人身份,称作“以工代干”。虽然一切都符合政策,但几年后,总有人问起洪放工作怎么来的,哪个大学毕业的,他开始觉得有一些尴尬。于是1986年,洪放参加了安徽省高等教育自考考试,学习汉语言,1988年专科毕业。那个时候,洪放比较系统地学习了文学知识,也开始了田园诗和爱情诗的创作。1989年,洪放通过干部考试,转为国家干部,在桐城市水利局、农委工作过,现担任桐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市作协主席。

起初,洪放的创作有浓烈的地域文化特色,风格明亮、抒情、清新、优美,但缺乏震撼人心的力量。1987年,洪放和桐城另外两个作家到西北旅行,一直走到青海格尔木,看到了西北的苍茫、辽阔,之后,他的创作风格出现变化,比如《嘉峪关断想》《苍茫》组诗,便呈现出了粗犷和凝重感。“2005年之前,我一直进行纯文学创作,业余式写作,没有多大责任意识,纯属自己爱好。”

2005年,桐城市的文学家陈所巨去世,洪放被推到了文学创作第一线,开始酝酿长篇小说。不过,虽然市面上长篇小说很多,但对于基层作家,洪放深知出版并不容易。“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第一部长篇就要有影响,能够贴上自己的标签,这样便可以树立信心;而要写就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对我来讲,没有比官场更熟悉的生活。”自此,洪放开始了官场小说的创作。

2000年左右,王跃文的《国画》出版,将官场小说推到了全新的高度,随后,形形色色的官场小说推向了市场。而对于将近40岁的洪放,长篇小说创作失败的风险是很大的,也是不易于承受的,这就需要他在挖掘题材上更加谨慎和明智。

作为一个久居官场的人,洪放发现,秘书长对上是办事员、大管家;对下又是领导,而且和领导关系微妙,书记的很多行程是秘书长安排的,其官场地位很有特色。洪放说:“秘书长无疑是一个最有意思、最具特殊性的职位,因为谁坐上这位置就意味着最自然地接触各路人马,看到、听到、了解到一般人无法了解的事实。很多时候,一些秘书长又没有那么消息灵通,却还必须假装通透。在这个职位上的人不能从属于任何派系,把一切看在眼里,是最清醒的参与者,又是最‘近视’的局外人,要慎言慎行,不能有丝毫懈怠。”2007年,洪放用了3个月时间写完《秘书长》并连载到天涯论坛,北京的一个出版公司看到后决定出版。

写小说《党校》,洪放同样颇费思量。党校虽然看起来边缘,但并不意味着是一方净土。洪放说:“党校是清水衙门,也是是非之地;是小道消息集散中心,也是新闻会客厅。”之所以有如此敏锐和细腻的观察,与洪放长期的官场生活息息相关。

洪放的小说主要着眼于文化上的批判,尽管这种批判没有达到真正深度,但对于一个官员来讲,已经非常不易。他告诉本刊记者:“规则本来是封闭的,而官场小说作家试图以自己的文字来打破这种封闭。这势必就会触及到不同阶层的利益。”

洪放

官场理想VS官场规则

洪放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都是他带着思考塑造出来的,力图把官场中的形形色色表现出来,让官场中人看了感觉这就是身边的人,官场外人读了可以了解一些所谓的官场规则。“不需要把官场中人放在普通人之外写,而要放在普通人中写。”洪放告诉本刊记者。但他坦言,一旦写进去,自己就会因官场规则而痛苦。

《秘书长》一书的开头便展现了官场的规则:“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坐好了,程一路才找了个靠门边的位置坐下来。这个位置,既能保持与主桌不远不近的距离,又能适时适地地进出……”

程一路在和别人交流秘书长应该如何定位时,在桌上摆了一排泥塑的小猴子:一只把眼睛蒙着,一只把耳朵蒙着,一只把嘴捂着。这便反映了一些人认为的官场里的哲学: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不看;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在洪放的小说中,类似的细节还很多。比如,别人进某领导办公室时,领导往往听到三声才回应。洪放告诉记者:“某领导这样做一方面显示自己很忙,还在处理事情;另一方面显示自己的威严,他不说话,外面人肯定不会进来。”

如果说这些规则只关乎官场的言行举止,还有一些则反映出了官场的生态。《秘书长》一书中有这样一个细节:程一路收了桐山县委书记方良华的卡,但程一路知道他是不能退回去的,因为这会让方良华有想法。方良华有想法,就是桐山县有想法。他更不能像纪律条例上说的上交到纪委,倘若他一个人交了,其余人都不交,那他只能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在洪放的笔下,程一路所收的钱或礼品,并没有满足个人的私欲,而是通过其他渠道做了处理,比如做慈善等。洪放告诉本刊记者,从创作《秘书长》开始,他就坚持理想主义的情怀,在塑造主要人物程一路时,倾注了内心的理想与对现实官场的期望。程一路是理想主义者,他守着规则,却独善其身;他握着权柄,却又尽可能地在规则之内行事,为民请命。一味地挑战体制,那是革命者,而一味地苟同体制,那是堕落者。程一路借着理想,本着“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的朴素愿望,最终赢得了官场较量中的一次次胜利。从人格上分析,程一路的理想和《挂职》中杜光辉一样,这种理想,有时是寄托在对现实的认知与接受上。

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洪放试图在叙述官场规则和表达官场理想中找到平衡,因此在小说创作时特别注意把握尺度,既写官场个案,又不让身边的人对号入座。每次写完,他都会把整部小说里的人物名字拿出来,看有没有与当地官员名字相同的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洪放的每一部官场小说作品,似乎都是对官场病的一次巡诊。然而,巡诊完后发现,这类病很难治疗。洪放告诉记者:“中国这个煌煌古国,官场存在得太强大,太古老,太利益化了,想从这官场或者说官员身上切除痼疾,非一日之功。官场作家只能鼓与呼,而要真正解决这些病,还是得回到官场和官员自身。”

从道德约束到制度约束

在桐城,有一个故事广为流传。清康熙年间,张英担任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世称“老宰相”,他的儿子张廷玉也是清朝著名人物。“老宰相”久居京城,有一日收到家书一封,信中说老家张府与邻居吴氏因盖房纠纷而相持不下,家人希望父亲通过“打招呼”让县官摆平此事。“老宰相”当即在家书上眉批道:“一纸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老家张府翘首以盼,终于盼回“老宰相”这首回信诗,即将院墙向后挪移三尺。吴氏获悉,深感张英胸怀博大,也将院墙向后迁移三尺。至此,紧密相连的张吴二家便出现了百米长、六尺宽的小巷。张、吴两府也随之消除隔阂,成为通家之谊。这事在桐城和京中传开,一时纷纷传颂,引为美谈,并予小巷一个特别的名字:六尺巷。有人据此作打油诗:“争一争,行不通;让一让,六尺巷。”中纪委书记王岐山2014年曾到访此地,还以此故事勉励官员。

这个故事一直被当作为官修德的精神遗产,洪放的小说继承了这种传统。他喜欢描写两个典型场景:第一个场景是寺庙,当官员烦恼、痛苦、压抑的时候,经常到寺庙里,这反映了官员内心世界的抗争:因为官场有些人失去了信仰,到寺庙可以获得忏悔和解脱;第二个场景是自然山水,主人公与自己的知己一起寄情山水,通过这些获得心灵的修葺和净化。

“我们的一些官员缺少信仰,缺少时间自我净化,每天忙得不得了,星期六、星期天都不在家,整天浸淫在官场中,没有放松、自由,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人生。即使出去也是应景式地走,不是放松。”

洪放不否认,这样的描写主要是基于道德层面的自我约束,寄托了自己的一种理想和情怀,很少有制度上的约束和反思。小说中的人物之所以没有作恶,也是如此。“治理腐败仅靠道德自我约束肯定不行。”洪放说。有一年,他在安徽省委党校青年干部班学习时,其中一个同学当时任乡长,说自己是一个清廉的人,就是想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过了几年,该同学当了乡党委书记,副县长,然后就出事了,判了一年半。

后来,大家见面时聊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当初说得那么好,日后还是出事了?该同学说自己为老百姓做事的初衷没有改变,后来出事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收礼,这个副县长当得没意思,没人瞧得起,想做事也实现不了,没人听你的。这似乎反映了一个问题:在不正常的官场生态中,想做一个有作为的官员是有风险的。

还有一件事让洪放陷入深思。曾有一个领导干部非常廉洁,如果有人来送礼,他就不让进门,说话也开着门。客人带来的东西要么让人带走,要么他带到办公室送还。后来,该领导不收礼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以后办事就不找他了。洪放告诉本刊记者,关键是送礼人要办的事,在这里办不成,并不一定在其他人那里办不成。如果你完全“油盐不进”,大家往往对你敬而远之,权力事实上被削弱。“中国官场形成了一整套官场文化,相当可怕,我们的腐败,制度性腐败占了很大比例,体制机制不健全,权力过于集中在个人。”洪放说。

面对当下揭露出的腐败,洪放感叹“再伟大的作家也写不过现实”,像一些贪官贪几个亿的程度,小说根本没有。

如今,洪放正停下自己的脚步,进行深入思考。他说,如果老是写官场的小规则,涉及领域也总是项目、工程,写不出新的东西,再写就是重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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