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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需要启蒙吗?

2015-11-11思郁

出版人 2015年6期
关键词:盖伊哲人哲学

思郁

1784年,康德在《什么是启蒙?》中试图给启蒙运动下个定义。他说:“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们目前是不是生活在一个启蒙了的时代?那么回答就是,不是。”但他随后又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启蒙的时代。”这里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判定启蒙运动已经完成?在彼得·盖伊的《启蒙时代》中,我们可以给启蒙运动下各种定义,划定缘起和日期,总结启蒙运动的特点和内容,却无法确认启蒙运动何时结束——因为启蒙就是一种永无休止的状态,我们无法确认说,终于可以认识到自己,掌握到了所有的知识,开明到了足够文明的程度,所以我们有资格说,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启蒙了的时代”。

盖伊在《启蒙时代》中说,启蒙哲人之间有一种共同的经验使他们去建构一种融贯的哲学,这种经验就是“他们对古代的追慕、他们与基督教的矛盾以及他们对现代性的追求这三者之间的辨证互动”。他通过这种共同经验界定了启蒙哲人,使他们与同时代的其他人区分开来。所以启蒙运动乃是古典主义、对宗教的亵渎以及科学三者的变幻混合。除了这种共同的经验,启蒙哲人还具有批判一切的姿态,启蒙运动把哲学定义为一种“有条理的批判习惯”。批判在方方面面进行的。狄德罗在《百科全书》中写道:“事实可以分为三类:神的活动、自然现象以及人的活动。第一类属于神学,第二类属于哲学,最后一类准确地说属于历史。它们都同样要接受批判。”这可谓一语中的。因为这种横扫一片的批判态度,给后人留下了启蒙运动只会破坏不会建设的印象。事实上,批判与建设之间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同时进行,我们甚至可以分辩说,批判即是建设,建设亦是批判,很难做清晰的区分。

在中国近代史上的两次启蒙运动中,五四时期的批判态度明显要激烈于1980年代的新启蒙时期。这是因为经历过文革浩劫的人们,早已对各种批判方式触目惊心,他们渴望的是重新的建设,也重新认识到传统文化所蕴含的巨大影响力。之所以说新启蒙时代更接近盖伊笔下的启蒙运动,是因为他们对待古典的态度发生了重大变化。盖伊在书中提及启蒙哲人与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的异同。其中提到说,文艺复兴也主要由文人主宰。他们惺惺相惜,不重出身而重才华。与启蒙哲人一样,人文主义者是为了一个比他们的小圈子大得多的运动摇旗呐喊,他们是历史学家、文物研究者、道德哲学家、诗人、学者和艺术评论家。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有机会成为国务活动家、宣传家或教授。与启蒙哲人一样,人文主义者也为了自己的使命而呼朋引类;他们阅读彼此的作品,长途跋涉去登门拜访和辩论学问。他们把自己的学识传播到欧洲各地,并传授给下一代。无论彼此有多少分歧,都应致力于人类团结,容忍不同意见,齐心协力来寻求真理。最后,与启蒙哲人一样,人文主义者也注意建立和维系与统治者的联系;他们是统治者的臣仆、通信者和朋友,在适当的环境中,他们甚至成为君主的批评者。

最后这一点估计会改变很多人的印象,以为启蒙哲人是一群独立的知识人,对待政治一定不遗余力地进行批判。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批判也是有限度的,他们的批判是为了更好的建设。启蒙哲人是激进分子,但还不是虚无主义者。比如伏尔泰是皇家史官,启蒙哲人杜克洛是他的继任者。启蒙哲人布丰具有贵族身份,老成持重,出任显赫的皇家植物园总监。杜尔哥鼓吹对新教徒实行宽容,推行自由贸易政策而惹恼了既得利益集团,导致官场失意,但他自认为是法国政府尽职尽责的公务员。达朗贝尔生活简朴,把自己的一半收入用于捐助,但也没有完全脱离旧体制。他们都不是异化的革命者。他们赞扬才智,欣赏优雅,渴望有交往生活必须的悠闲。正如盖伊总结:“启蒙哲人为了凸显自己,也不愿意消除所有的特权标志,为了让自己受到尊敬,他们根本不想破坏社会的尊卑规矩。他们说到群众时小心翼翼,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不加以呵护。这种态度揭示了他们对旧秩序的依恋以及对社会剧变的恐惧。”

启蒙哲人对待群众的态度显得很是微妙,毕竟他们还是精英。尽管在其理性信仰中具有平等意识,但是生活中他们更倾向于贵族式的生活,这大概也是伏尔泰看不起贫民出身的卢梭的缘由。启蒙哲人争取富人和权贵们赞同他们的视野,甚至通过关系去谒见国王,在中产阶级当中,他们得到了广泛的支持,但他们与农民划清界限。伏尔泰说,最好不要教农民读书,因为必须要有人耕田种地。

这可能就是著名的文化史学家罗伯特·达恩顿对盖伊的《启蒙时代》一书批评的原因。与盖伊在书中对一小撮启蒙哲人和文人的高调论述不同,达恩顿研究的是启蒙运动时期的新闻传播、报刊小册子、禁书阅读等等。比如他在《法国大革命前的畅销书》中提到我们启蒙运动时期大众阅读的一个误解:“那些书并非如他所想的仅仅是‘哲学著作,也不单纯是疏于认识政治现实的抽象论文。如同我们所了解的那样,扩散得最广泛的非法文学作品包括揭露丑闻的新闻、社会评论、政治辩论、下流的反教权言论、乌托邦幻想、理论推断、低级色情这一切杂乱地共居于‘哲学书这同一标签之下。其主题如此这般汇合起来,相互重叠,以便从各方面挑战旧政权的正统性。这种挑战由于发生在法律允许范围以外,所以毫无节制。另外,它既借助于感情又诉诸理性,利用可以自由支配的各种修辞手段影响一系列反应——义愤、恼怒、蔑视、嘲笑、憎恶。”在这个十八世纪的语境中,哲学与色情的功能是一样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色情文学带来的革命性比哲学书籍更为重要,因为他的普及意义如此普遍。

就如同我们论述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对民众产生巨大影响的是《新青年》代表学者们撰写的启蒙小说,还是鸳鸯蝴蝶派的通俗小说?这个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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