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英里书乡的生意经

居雨勒

Strand书店像是一座城市，一座岛屿。我们总是对书店有所期待，而Strand代表着我们最原始的渴望。

Strand书店像是一座城市，一座岛屿。我们总是对书店有所期待，而Strand代表着我们最原始的渴望。

在纽约生活了二十几年的雪瑞登·海伊在小说《书之谜》里描写了一座“拱廊”书店，这是一座书堆如山，与世隔绝的书之谜宫，其原型就是纽约的Strand书店。这个被中国来客昵称为“思存书局”的二手书店，旧书生意做得十分霸气。门口招牌上的slogan写着“十八英里的书乡”（18 Miles of Books），号称店内图书排列起来有十八英里长，这个数字在早年是“八英里”，上世纪70年代，普利策奖得主George F.Will曾写道：“这个城市唯一值得保存的8英里就在百老汇大街和第12街的交汇处，它们挤满在Strand书店的书架上。”后来随着业务的扩展，书店一路刷新到目前的纪录，现在据说已经超过了23英里。

套用《书之谜》里的描写，“进入Strand书店，纽约在我的心中变得真实起来。”Strand书店如同一座城市，堆积如山的书籍就像形形色色的纽约客，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实际却各司其位，如同蜂房里忙碌异常的蜜蜂。而书店，成了一座城市的缩影。

摩登旧书店

从联合广场的地铁站出来，南行五分钟左右，远远就能看见第12街和百老汇大街相交的街角处那醒目的红底反白字招牌。

记忆中的旧书店，狭小昏暗，故纸堆甚至散发出些许霉味儿，许多人流连于这种有年代感的小书店风情，但Strand却反其道而行，将一家二手书店做出了摩登感。

Strand上下营业店面共四层，一楼是小说、专题、生活类图书，二楼是艺术设计书，三楼是珍本区，地下还有一层是哲学、语言等学术专业图书区，一二楼之间的转角是夹层，为艺术出版社Taschen的专区。

Strand更像一座图书馆，没有多余的繁冗装饰，高大的书架一列一列纵深而立，而非像一般书店那样一字排开。过去的Strand以顾客多、结账排队长、空间狭窄和空气混浊闻名，最近两年经过整修，增加了营业面积，环境也大大改善，吸引了年轻的纽约客，但依然保留了标志性的老式日光灯管和电风扇。

Strand书店的细节最让人着迷，我认为，只有真正以读书为乐事的人，才能想出这么多有趣的点子。不同门类的图书区都有一枚红色指示牌，上面用图示和文字标示了本区域的主题。比如文学书的标志是一管鹅毛笔，诗歌是希腊六弦琴，哲学书是烟斗，艺术书是维纳斯的剪影，新到二手书则是西方传说中的鹈鹕送子。

美国书店通常会在入口处摆放获奖图书的专柜，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等都是读者关注的焦点。Strand书店别出心裁，除了常见的文学奖专区，还辟出“禁书”区，以火焰焚书的图案为标志。“禁书”可谓人类文化史中的一个特殊现象，在不同国家不同时期的禁书也折射出人类文明的演进。Strand书店给每本禁书都配有专门的说明，解释此书曾于何时何地被禁，比如，我在其中找到了一本《哈利·波特》，因为描写了魔法而在美国的部分地区被禁。

地下室的学术图书区要逼仄得多，装修也很简陋，但依然整洁有序，万不可遗漏了此处隐藏的宝藏。值得一提的还有Strand的“店员特选”，由负责各区域的书店店员推荐他们个人喜欢并认为值得推荐的书。曾经有位文艺书店的店长说过，书店店员是最“闷骚”的职业，他们知道书店里最有趣的书“藏”在哪里。如果一时茫然四顾不知该从何看起，“Staff Pick”（店员特选）就成了书海导航。目前Strand书店的店员都拥有图书馆、文学等专业学位，还有一些是诗人或作家来这里打工赚零花钱，以支付纽约高昂的生活费用。看看他们私下里在读什么书，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美国明星被狗仔跟拍司空见惯，尤以浮华名利场的纽约与LA为最。然值得一提的是，大明星被拍到素颜便服逛书店乃是寻常事，LA出镜频率最高的是日落大道旁的Book Soup书店，纽约市则非联合广场附近的Strand二手书店莫属。

Strand书店显然也深谙名人效应。在书店的电梯里，除了各类活动预告，还有杂志刊登的街拍照：阿汤哥的小女儿苏瑞与妈妈手拎Strand标志性的红色购物袋满载而归。年幼的苏瑞小公主样貌标致，又被模特妈妈打扮的娇俏可爱，小小的时尚宠儿成了Strand书店风雅摩登的活招牌。

Strand书店如今已经是纽约市的文化地标之一，为了接待并无购书计划的普通游客，也为了书店在纽约下城繁华的商业中心更好地生存下来，Strand书店的纪念品区也经营得可圈可点。我一向有在博物馆、图书馆等购买手信的习惯，盖因这些场所的纪念品往往设计不俗，同时也可多多支持文化机构。Strand书店有自己的设计团队，并且与《纽约客》封面的插画师也保持了合作——书店自身的插画也上过几次《纽约客》杂志。目前，Strand有15%的收益来自各类周边衍生品。推荐Strand的书签、新式藏书票和藏书工具，还有一些很酷的小玩意儿，比如写满禁书名字的帆布袋，写着约翰·沃特斯名言的冰箱贴：“If you go home with somebody，&they dont have books，dont f**k‘em.”（别跟家里没书的人上床。）

有心的话，从二楼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尊小小的猫头鹰雕像，俯视熙来攘往的芸芸众生。Strand书店正是以西方文化中象征博学智慧的猫头鹰为标志，猫头鹰的复古铜纸镇、卡通猫头鹰图案的文具、马克杯乃至围裙，都十分讨喜。如果你喜欢苏瑞小姐拎的那款红色Strand购物袋，也不要错过。

书店的生意

很多人逛二手书店时对价格敏感。私以为Strand书店并非以价低取胜，遗珍不少，捡漏不易，想要单纯地淘便宜比较难。三楼的珍本区暂不赘述，我们先来一、二层看一看。

Strand书店的大多数藏书以近20年内的二手书为主，基本依据年代、种类、发行量、品相等弹性定价，个别书折扣较大。最近一年内的新书不少，品相佳，甚至原书的塑封都没有拆，但往往是原价出售，或者只比原定价便宜两三美元，可能比亚马逊等网络书店的新书价格还要高。比如曾入选《纽约时报》年度十佳的《Building Stories》，体型十分壮观，几本库存品相都不错，售价均为封底标价。1995年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封底定价15美元，Strand售价13.5美元。扎迪·史密斯在2006年获布克奖的《论美》，标价16美元，Strand售价14～15美元。在这里淘书，眼要尖，几个书架就消磨掉一天半天是常事，也算是买旧书的一大趣味。像很多二手书店一样，Strand门口的手推车上有一些便宜的旧书，售价几美元不等，可以随时淘一淘，其中不乏好书。电影《朱莉和茱莉亚》里，就有女主角在Strand书店门口的手推车上挑旧食谱的场景。

前文提到的明星逛Strand书店，淘书之乐多数以健康食谱、小说、画册等为主，也有例外，比如导演斯皮尔伯格，曾委托Strand书店为他选了4000多册珍本藏书。这就要讲一讲Strand的“书架买手”业务。

Strand书店号称“如果你想找一本《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我们能为你提供十几个版本的选择，其中包括马克·吐温的签名本。”而有马蒂斯和乔伊斯签名的《尤利西斯》则定价4.5万美元。

针对图书馆等大宗客户，Strand书店专门提供一项“书架买手”业务，可以根据需求，定制不同门类的书籍收藏。像斯皮尔伯格一样，很多奢侈品、时尚品牌和高档酒店都是Strand的重要客户。Strand书店对这项业务的定位是“愉目，悦心”（satisfy the mind and please the eye）。无论是为了个人收藏还是装修样板问，抑或是时尚杂志拍摄名人像，无论想通过藏书体现什么样的性格和时代背景，Strand都能帮你实现。有的客户会提出题材要求，有的则只是希望要某种颜色的书——白色最受欢迎。

很多电影中的图书馆和书房内景，都是由Strand书店布置。在汤姆·汉克斯和梅格·瑞恩主演的《电子情书》里，分属男女主人公的两家书店就是由Strand负责布景。《美丽心灵》《我是传奇》等电影里有书籍出现的场景，也都是由Strand书店一手打造。而书店接到过的最具挑战性的业务来自《夺宝骑兵4》，导演斯皮尔伯格希望电影里出镜的全是50年代出版的深色封面的书，内容要是关于古生物学、海洋生物学。还有一次，有个人连续几天每天都来店里买走50箱书，也不说明用途，后来才知道，那是为了拍摄科恩兄弟的《阅后即焚》，大量书需要被烧掉，而对方实在难以启齿。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Strand书店的书来源自哪里？在书店一楼尽头，有醒目的收书处，来送书的既有学究形象的老者，也有年轻时髦的情侣。在纽约这座文艺生活像第五大道的车流一样繁忙的都市，Strand书店永远不缺书源。除了出版社的大量库存书之外，很多收购的书籍都是评论样书（Review Copies），也就是新书在正式上市前，赠与作者或书评人的试阅本。这些免费获赠的书往往几经流转，栖息在Strand书店那十八英里的书架上，不少作家和评论家也以此换取些救急的现金，并免不了腹诽书店买手精明的“侃价”水准。

乔纳森·弗兰岑的小说《纠正》（The Corrections）中就有这样一幕：“七月的一个礼拜五，他钱花光了。面临着周末与茱莉亚的约会——她可是在电影院买零食饮料都能花掉十五美金的主儿——他把书架上所有的马克思主义都扫清了，装进两个极沉重的包里，拿到了Strand。这些书的原装护封都还在，标价合计3900块。Strand的一个买手随便估了估价，当即宣判：‘65。”

书收进来之后，会进行分类，一些年代久远、保存不佳的书还需要经过清洁、修复才能上架。三楼的珍本区有一问小小的修复室，书籍重生的过程繁琐枯燥，但也有意外之喜。据说Strand书店曾经花15美元买进一本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乌切罗的画册，上面被涂得乱七八糟，而经鉴定，涂鸦者是画家达利。

掌门人

Strand书店如今的老板是南希巴斯和弗雷德·巴斯（Nancy&Fred Bass）父女。1927年，弗雷德的父亲本杰明·巴斯拿出自己的私人藏书，凭着几百美元的本金在当时有纽约书街（Book Row）之称的第四大道开了家书店，以英国伦敦文化名流汇聚的Strand地区命名。

弗雷德10岁起就开始在书店给父亲打工。随着租金飞涨，书街衰落，接手了Strand书店经营的弗雷德在1959年将书店搬到了现址，百老汇大街828号。与其他一些二手书店相比，Strand书店的长久经营与弗雷德的商业头脑密不可分，经过四十年的努力，他逐渐买下了书店所在的这座建筑，现在，除地下室和l至3楼为书店营业空间之外，5楼和11楼是仓库，其余出租给住家，而这个地段是整个曼哈顿租金最高的地区之一。

八十年前与Strand竞争的几十家书店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二十年前辉煌一时的大型连锁书店也已黯然失色，在附近街区就有一家巴诺书店结束营业。如今，87岁的弗雷德已把日常工作交给女儿南茜·巴斯打理，但他每周仍然会来书店四天，坐在收书的柜台后面，目光锐利地鉴定送来的旧书，就像一个国王在审视他的子民。

南希给Strand书店带来了年轻的活力。十几年前，Strand书店的环境之乱与它的藏书之多同样出名，闷热的空气，浓重的灰尘，狭窄的走道，还有跑来跑去的老鼠……这一切在前几年的大修之后终于彻底消失不见。像很多经营成功的独立书店一样，现在的Strand书店也成了一个地标性的社交场所。除了常规的签售和作家演讲，还有一些面向年轻族群的特别活动，比如去年圣诞节前夕，“美国版陌陌”Okcupid就在Strand书店办了一场交友会。这里还办过三场婚礼以及很多次求婚，上一次的求婚发生在今年1月，有个大学男生把戒指藏在珍本区的一本书里，而这个故事也在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

2007年是Strand书店的80岁生日，著名先锋派漫画家、唯一一个获得过普利策奖的漫画作品《鼠族》的作者阿特·斯皮格曼为书店画了一幅纪念画——淹没在书海中的鼠人。现在这副海报就挂在书店的楼梯间。阅读在变，书店行业也在变化，Strand书店在互联网时代即将迎来90岁生日，也希望它在期颐之年仍然基业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