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常春藤

张强

在美国东北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等八所著名大学的墙壁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常春藤。这八所著名大学也因此被称为常春藤大学。

常春藤，叶形美丽，四季常青。她为爱和祝福而生，并具有神奇的感化力。凡是受到这种花影响的人，都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蜕变。

——引言

银顺工作是“三八制”，难得聚在家里吃顿饭。这天，一家人有说有笑，很快，一顿丰盛的饭菜上桌了。

可金顺却心事重重，吃不下，也说不出。

嫂子嘴快：“金顺，有啥就说，不用怕，有妈呢。”

母亲也说：“说吧，想干什么，和你哥多商量。”

银顺停住了吃饭，不解地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

金顺吞吞吐吐地说：“哥，我不想在机关里干了，我想去安全文化培训学院当老师。”

银顺好像没有听明白，把筷子放下了。

又是嫂子嘴快：“银顺，金顺确实不想在机关干了。她参加了安全文化培训学院教师招聘，已经被录取了。”

银顺站了起来，眼睛瞪大了：“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你知道，为了让你进机关，家里费了多大的劲吗？”他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点着烟，猛吸一口，说：“不行！”

金顺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哥，我过去给你说过，我不愿意进机关，我想……”

银顺已经不耐烦了，转过脸来，大声吼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母亲见这阵势，怕吵起来，就对银顺说：“对你妹妹好好说啊……”

金顺忍不住了：“我不听你的。爸爸当年还说不让你干煤矿了呢，你怎么忘了？”

银顺脸都气青了：“你……你……不听我的，以后就不要进这个家……”

金顺呜呜呜地哭了，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不进，我不进……”

金顺所在的机关办公大楼，离家有三里多路。夜晚，洁白的灯光映着金顺苍白的脸。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忆着一幕幕往事。

安全大课堂，讲师声情并茂讲课的身影……

教师招聘会，自己述说着对安全培训工作的向往，评委满意地点头……

手机响。

嫂子的电话：“金顺，你在哪里？妈妈着急得哭了，饭也不吃。你快回来啊……”

金顺：“嫂子，你要帮我……”

嫂子：“你不该提爸爸的往事，那是妈妈心头的痛…….”

金顺：“嫂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嫂子：“别哭，嫂子帮你……”

这是一所处处焕发着青春与活力的安全文化培训学院。宽敞明亮的安全文化走廊里，洁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块块灯箱牌版，犹如一张张美丽光泽的少女的脸庞，述说着对煤矿安全培训工作的情怀。特别是“重塑心智模式，固化安全行为，努力实现矿山安全梦”，以及“受教一次，净化心灵，管用一生”的两块牌版，又犹如少女亮丽动人的眼睛，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李老师陪着金顺一边参观安全文化走廊，一边说：“我从事培训工作近八年了。过去最头疼的就是培训那些违章现象重复发生、违章行为屡禁不止、屡查屡犯的‘违章大王。”

走到一块牌版前，李老师停了下来：“我们肥矿集团创建安全文化培训学院的目的，就是针对违章作业、违章指挥、违反劳动纪律和违章等‘四违人员，通过互动体验式的教学方式，触动身心、冲击视觉、震撼心灵，以解决过去填鸭式教育认知感不强的问题。”

她指着一块牌版继续说：“你看，我们采用的培训模式，是集团公司与中国科学院大学合作创新的安全心智培训七步法，目标定向、情境体验、心理疏导、规程对标、心智重塑、现场践行、综合评审……这是心理学研究与安全培训工作的紧密结合，国内一些著名安全专家都曾经来学院检查指导过。”她又指着另几块牌版，说：“你看，这是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公共安全研究院院长范维澄，另一位是国务院参事、国务院应急管理专家组组长闪淳昌……”

能够到安全文化培训学院当一名教师，是金顺向往已久的职业。听着李老师如数家珍似的解说，置身于这浓厚的安全文化氛围里，金顺心里充满着一种异样的激动。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开始了有规律的实习生活。

在教室里，听老师给学员讲课;

在体验室里，看老师带领学员进行反例体验;

在办公室里，如饥似渴地自学教材，经常与老师进行交流，反反复复而又认认真真地备着自己的处女课。

……

这是一个火热的夏天。每月两期的学员开班报名时间，办公室里、走廊里、教室里那一个个忙碌着的教师的身影，更增添了安全文化培训学院夏天火热的氛围。

下午，李老师正在低头备课，银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银顺：“李老师，在忙啊？”

李老师：“银顺哥，您来了？您找金顺吧，她的办公室在那边……”

银顺：“我不是找金顺。我……班组违章积分触线，黑牌了。这不，矿上让我来参加培训。”

“哦，银顺哥，您请坐。” 李老师一边拿出登记台账，一边说，“那我们先登个记吧。”

银顺坐下，无奈地摇摇头：“李老师，这是我的培训介绍信，还有安监处的分析报告。”

李老师接过来，看了一眼：“哎，银顺哥，您是因为违章指挥，不是班组积分的问题啊？”

银顺：“任务很紧，不抓紧干，完不成啊！”

李老师一边看着介绍信和分析报告，一边点着头，又一边不停地记录着，然后抬起头，望着银顺说：“我们学院采取的是一人一案个性化培训形式。要不，我给学院汇报，让我担任您的班主任吧？”

银顺：“那好，谢谢李老师！”

晚饭时间，金顺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起银顺入校培训的事情。

金顺：“哥，你知道吗，你进了学院学习培训，我在李老师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银顺：“你懂什么？干煤矿，哪有不违章的？不出炭，矿上卖什么，你开什么工资？”

金顺：“你……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银顺：“道理？你知道什么是道理吗？自从爸爸病逝后，我放弃了读高中上大学。我上班，辛辛苦苦挣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大学。你忘本了你！”

银顺越说越气：“有多少人想进机关进不去。家里费了那么大劲，才给你争取了个进机关的机会。你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不坐，去站什么讲台？有什么出息？还不是瞎咋呼，能培训出个什么结果来？”

金顺：“就是培训，培训你……你们这些屡教不改的违章大王……”

“你……”银顺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哎”，嫂子给金顺使了一个眼色，“金顺，不要惹你哥生气。”

金顺不说话了。

母亲问：“金顺，你说的哪个李老师？”

银顺：“妈，就是六号楼李大叔家的那个，叫什么，晓萍？”

母亲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阳光谈话室是教师对学员进行一对一心理疏导的场所。淡黄色墙壁，柔和的灯光，呈90度夹角摆放的沙发，“一沙一世界”的心理挂图，处处体现出心理学方面的精心设计。

银顺习惯了井下机器轰鸣的噪音和大嗓门的喊叫，在忽然来到这样一个显得安静而又带有一些神秘的房间里，竟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李老师介绍说：“银顺哥，您看，这个沙盘，”她又随手指一指身边的架子，“还有这些模型玩具。”

银顺疑惑地看着。

李老师：“这叫箱庭疗法，起源于欧洲，盛行于美国和日本，后传入咱们中国。山水无意，人自有情。架子上的这些模型玩具，当某一个成为您的思考和选择对象时，它就代表了您的一种愿望、一种情感、一种需求或寄托。而这个沙盘，则代表着一个庭院。您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和需要，在架子上选择任何一个模型，摆在这个庭院里。具体的规则是……”

李老师认真地做着介绍，银顺凝神倾听。

然后，银顺在架子上选择模型，反复思考，放在沙盘上……

乳白色沙子上，慢慢出现了一幅风景画。

李老师停止了记录，看着沙盘里的各种模型，微笑着询问：“能说说您的构思吗？”

银顺：“我把它想象成两个区域，右侧是井下工作区域，左侧是宿舍生活区域。”

“这个轨道和小火车代表着什么？”

“井下运料车。”

“这些忙碌的是些什么人？”

“我，还有我班组的员工，弟兄们。”

“那边，那个房子？”

“我的家。”

“那位老人和孩子呢？”

“我的母亲，以及我的孩子。”

“一幅作品里，既摆出井下工作的情景，又摆出宿舍生活的情景，您的意思是……”

“盼望着尽快完成任务，下班后回到家里，回到母亲和孩子的身边！”

李老师微微点点头，然后轻轻地反问一句：“银顺哥，您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可是，您有没有想到，您班组员工的家人？”

银顺愣住了。

“每个员工，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人。您的家人在盼望着您平安回家的同时，他们的家人，也在同样盼望着自己的亲人平安回家。”

银顺脸上露出一种尴尬的表情。

回到教室后，银顺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境中走出来。他拿起笔，在记录本上慢慢写道：“我为什么当初不在沙盘上，再摆出员工的房子，以及他们的家人？扪心自问，我想到他们的家人了吗？我在井下违章指挥的时候，想到了他们的家人吗？”

银顺的耳边，又回响起李老师的声音。他继续写道：“我过去开车的时候，常常开得很快。但是，后来，我有了孩子，特别是我的孩子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开车，就特别稳，特别慢，特别小心。现在，我开车，即使孩子不在车上，我的感觉里，孩子仍在身边，所以，我仍然十分小心。因为，孩子在等我回家。”

银顺继续写到：“开车在外，和井下作业，不一样吗？家人，不都在等着自己的亲人回家吗？”

李老师一句句拨动心弦的话儿，使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情境体验室里，摆放着写字台、电视机、沙发和床铺，倒是能够给人一种家的感觉。只是和一般家庭不一样的是，墙脚处竖立着几幅双拐，双拐旁边停放着轮椅。

银顺身穿病号服，不安地站在轮椅前。

李老师：“银顺哥，这节课学习内容，是反例体验坐轮椅。您看，这是非常普通的一个轮椅。可是，坐上了它，是什么滋味，您想象过吗？”

银顺茫然地摇摇头。

李老师继续说道：“井下，有不少违章现象，都容易造成双腿骨折。一旦出现那种不可想象的后果，那一辈子就离不开轮椅了。课余时间，我曾经尝试着坐轮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有坐在上面，才能体会到。您愿意尝试一下吗？”

银顺久久地看着轮椅，点点头，慢慢地坐了上去。

在李老师的帮助下，银顺双手转动着轮椅，并尝试着扫地、拖地、擦桌子，还到走廊热水炉处去接开水……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当重新回到情境体验室写字台前时，银顺伏案疾书：“一个小时的坐轮椅，让我体会到了失去双腿的滋味。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家里，不就又一次塌天了吗？十年前，爸爸因病去世。妈妈支撑着这个家，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我今年刚刚30岁，母亲，需要照顾;孩子，需要呵护;妻子，需要陪伴。而没有了腿，眼前也就没有了路。挣钱再多，能买到幸福吗？”

看着银顺凝眉思索的样子，李老师说：“银顺哥，按照学习计划，还有一个现身说法的环节。您愿意把自己的体会，与其他学员分享吗？”

银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教室里，银顺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眼前的其他学员，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

这时，门开了，银顺的母亲，走了进来。

银顺愕然了：“妈，您怎么……”

银顺的母亲没有说话，看了看身后。金顺左手怀抱着一盆常春藤，右手和嫂子一块拥着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六号宿舍楼的李大叔——李老师的父亲。

讲台前，一位失去双腿的老人，坐在轮椅上;一位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也坐在轮椅上。

房间里，十几名学员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李老师轻轻地走到父亲的身边，扶着父亲的肩膀，对着大家，轻轻地说道：“各位学员，今天是反例体验和现身说法穿插进行的教学环节。我身边的两位，是我们特意请来的学员家属。而轮椅上的这位，是我的爸爸。十几年前，他是矿上掘进区队的一名技术骨干，可是……”

李大叔拍拍女儿的手，望了一眼银顺，又注视着面前的一双双眼睛：“那是十五年前，正是煤炭企业最困难的时候。区队响应矿上的号召，多进尺，多出煤。那是一个早班，区队领导违章指挥……”

李大叔眼前，仿佛出现了十五年前那刻骨铭心的一幕。井下掘进迎头，他按照区队安排不停地忙碌着。突然，顶部几块煤石掉落，砸到了他的腰部。

“那次事故之后，我再也没有站起来。当时，晓萍她才十几岁。”李大叔再次轻轻地拍拍李老师的手，“那时，她妈正是病重期间。这可苦了孩子，又要照顾她妈，照顾着我，还要去上学。”

李老师的眼睛湿润了：“爸……”

李大叔说不下去了，身子重心倾向轮椅的一侧，一手托着腮部，一手蒙上了眼睛。

这是最鲜活的现身说法。世上，还有比这更现实的教材吗？银顺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吸引着，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像要说什么;他的双腿也有些颤抖，好像真的正在失去知觉。他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银顺，”银顺的母亲说话了，“孩子，你知道吗？当时，你爸爸就是你李大叔区队的区长。”

银顺惊诧地抬起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母亲。

银顺的母亲继续说道：“那次事故以后，你李大叔的双腿，就搁在了你爸爸的心窝里，直到……直到他去世前，还在后悔……”

“妈……”金顺的泪珠，已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银顺的母亲看看银顺，又看看金顺，自言自语地说：“你们的爸爸，给你们取名，一个叫金顺，一个叫银顺。可是，我们家的生活，为什么就不顺呢？”

此时，银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妈，这不是生活不顺。而是爸爸和我的心里都出现了问题。”

银顺抬起头，用手擦了一把泪水。面对同期培训的十几名学员，以及学院的老师，慢慢说道：“今天是我的反例体验课，也是学院安排现身说法的一节课。这样的课，我会记一辈子。实实在在地说，初来学院时，我还不大理解。随着培训内容一步步加深，我的心灵也随着受到了触动。作为一名井下区队的班组长，眼里不能只是看到班组的任务和员工的工资，更重要的，是首先心里装着员工的身体和生命，以及他们的家人和幸福。我要把我所有的感受，都写进我的总结里，更会深深地写在我的心里。”

然后，他望了望金顺，慢慢地接过常春藤，捧在胸前。在银顺蓝白相间的衣衫映衬下，常春藤更显得郁郁葱葱，颜色翠绿得好像快要滴下来。“这是我入校培训期间，特意送给妹妹的一盆花。常春藤，是神奇的，她预示着爱，象征着忠诚。说句话不怕大家笑话，以前，我反对我妹妹来这里当培训师。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支持她，同时，也想告诉她，既然来到了学院，就要爱它，忠于它，把它办成像常春藤一样的企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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