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才勇：软件人生二十年

文/程梦瑶

胡才勇在就职软交所之后，一直致力于解决软件交易过程中的“疑难杂症”，软交所也成为他再次实现软件理想的最佳处所。

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的胡才勇，在毕业后转向了软件行业，一转眼，时间过去了二十年。

当年那个文质彬彬的帅小伙，在历经恩师离世、身体病痛折磨以及事业发展受阻等多重变故之后，如今在他的脸上，已然浮现出人世的沧桑，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在软件这条道路上执着地前行。

他的现任职务是北京软件和信息服务交易所（以下简称软交所）总裁，兼北软汇智投资管理公司董事长，他频繁地出席软件行业的各类活动，陈述他的理想，那就是让软件交易变得更加容易。他常说，自己是前东家花费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人才，总得想着用自己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和教训为软件产业多做点事。

肇始：国产操作系统的得与失

“为国家多做点事”，这句简单的话，在胡才勇的印象中，最早出自孙玉芳之口。孙玉芳，中国推动Linux发展的先驱者，北京中科红旗软件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科红旗）创始人，中国国产软件发展史上赫赫有名的科学家，对胡才勇影响至深。如今，中科红旗已宣布解散，孙玉芳也已离世十载，但在胡才勇看来，这位曾经引领自己踏入软件行业的人生导师，一直活在他的记忆中。

他犹记得，1994年从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去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工作，就一直在孙玉芳的领导下工作。刚开始，胡才勇是在开放系统与中文信息处理中心（以下简称中文中心）工作，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见证了中文信息处理能力飞跃式的发展，一直到1999年，才转入北京中科软信息系统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该公司已发展为中科软股份有限公司，也是由孙玉芳创建）。

在这期间，胡才勇也曾萌生去当公务员，按照他的话说，是差一点离开了孙玉芳。就在他去向孙玉芳辞行的时候，他一边帮助孙玉芳整理文件，一边随口便问：“您总是这么忙，也不歇歇。”孙玉芳随口应答：“没办法，‘九五’项目，总得为国家多做点事。”

胡才勇回忆道，离开校门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有人说“要为国家多做点事”，孙玉芳的这句简单、质朴的应答使得胡才勇计划之中辞行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仿佛是一种机缘巧合，在这以后，胡才勇经过冷静思考，决定留在孙玉芳身边，一起为国产软件多做点事，这一留就是二十年。

1999年，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遭遇美军轰炸，举国愤怒，而恰在当时又发生了微软操作系统的NSA(National Security Agency国家安全局)密钥事件，有报告指控微软可能为美国NSA安装了“后门”。专家和领导的一致意见是，中国要建立自己的信息安全体系，就必须具备自己的CPU和操作系统。在此背景下，作为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的副所长，孙玉芳下定了决心要研发国产操作系统，胡才勇的软件人生也因此发生了重大的转折。

“我是具备悲剧情怀的人，我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离开RedOffice的情景，所有场景中的唯一共同点就是：无论我何时以何种形式离开，我都会流泪。”

沉浮：国产开源软件历经风雨

在胡才勇20年的软件生涯中，其中有一半时间倾注于北京红旗中文贰仟软件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红旗中文2000）。红旗中文2000的创建构想也是出于孙玉芳。孙玉芳是国产操作系统Cosix的五个责任专家之一，他当时总结了国产操作系统Cosix为什么在技术上成功但在市场上却不能取得成功的经验和教训，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基于Cosix之上，没有足够多的通用应用软件。因此，在红旗Linux还没有正式推出以前，孙玉芳就提出了红旗中文2000的构想。

1999年，在孙玉芳的主导下，红旗Linux正式发布，胡才勇也曾是红旗Linux团队中的一员。当时，孙玉芳的战略构思之一就是红旗Linux主要致力于发展操作系统，而红旗中文2000主要研发相关的应用软件。在红旗Linux正式发布后，孙玉芳就安排胡才勇来具体运作红旗中文2000，胡才勇也因此逐渐退出了红旗Linux的团队。

2000年12月，中科红旗出资35%，香港文化传信集团出资65%，合资成立了运作办公软件的平台北京红旗中文2000。2001年，刚成立不久的红旗中文2000发布了RedOffice产品，并在当年的北京市首次软件正版化采购中，以国产软件的身份击败微软中标，一举成名。此后两三年间，RedOffice成了国产办公软件中的旗手级产品。

无论是中科红旗还是红旗中文2000，在国产开源软件这条道路上曾一度成为业内翘楚。2005年，孙玉芳因病去世，享年58岁。随着孙玉芳的离世，无论是中科红旗还是红旗中文2000，似乎都开始面临无论是人事上还是业务上的窘境。在今天的胡才勇看来，中科红旗的惨淡落幕有人为的因素，同时也有一些环境上的客观因素，但他不愿意多谈。

2010年夏，胡才勇成为了舆论的焦点，原因在于他离开了红旗中文2000，这个他付出了十年韶光的地方。各种与胡才勇离职相关的言论风起云涌，其中有舆论指向“RedOffice造假”，在胡才勇看来，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污蔑。

在那年夏天，胡才勇写下了题为《我的离职没有眼泪》的博文。文中说：“我是具备悲剧情怀的人，在我创建和运作红旗2000公司的过程中，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离开RedOffice的情景，所有场景中的唯一共同点就是：无论我何时以何种形式离开，我都会流泪。25年前，我本农民，来到北京，求学燕园；10年以前，孙玉芳先生把我领进了国产开源软件领域，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而已。在我的离职一事上，有人看到了我的失败，有人嗅到了机会开始落井下石；许多人看到了我的奋斗，在为我打抱不平。也许，我会永远离开国产基础软件，但为了RedOffice，我永远不会回避我自己应尽的责任。正如在过去的十年，我从来不回避战斗一样。你要战，这便战！”

所谓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或许只是“敌我”双方的出发点各不相同，个中对错也很难用三言两语来总结。但胡才勇离开红旗中文2000后，并没有永远的离开国产基础软件，也没有回避他应尽的责任。时隔多年以后，胡才勇在往事的沉浮中，语气平和，他没有因此而指摘任何人的过失。

“从我创建中文2000公司开始，我就知道离职是我的宿命之一，所以我也从来没有任何怨怼之情。相反，对中企动力，对董事会、对我的大老板，对我的员工，我一直怀有愧疚之情。虽然基础软件企业总体上的业绩均不是很理想，但作为总经理，我必须对自己的业绩负责，而不能把责任简单地推给客观原因。凭事实而论，中企动力对开源软件的投入在国内绝对是最大的，在开源领域的贡献一如对OpenOffice社区的贡献，在国内也是最大的。”

胡才勇的说辞略带悲情主义的色彩，其中的宿命论不禁让人想到莎士比亚笔下的悲壮英雄，或许这只是一种情感的释放。在这份对国产开源软件深厚的情感中，胡才勇难以掩饰自己对于孙玉芳过早离世的悲痛之情。中科红旗最终也难逃“厄运”，胡才勇也不禁感叹道：“如果孙玉芳不是那么早就去世了，红旗Linux在今天的结局或许会得到逆转，也许还能更好地适应市场环境。”

这种类似宿命般的解读也只是一种基于情感的假设，孙玉芳当年或许也不曾预料到“斯诺登事件”的爆发，自己曾一意倡导的国家信息安全体系，也在国家政策的大力倡导中得以逐渐完善。

交锋：标准突围大论战

2011年5月，胡才勇出任软交所总裁，时至今日，胡才勇以另外一种方式在软件行业里前行，他关注的焦点转向了“标准”二字，即软件交易标准。

在2014中国软件大会上，胡才勇发表了题为“构建中国软件业电子商业生态”的演讲，他谈到：“您是否也曾想过，未来买软件就像生活中买水、买电那样方便？针对这个问题，我们有一些设想。首先，从交易所的角度而言，软件是一个非标交易物，在交易所这个场所里很难用交易所的模式去做，所以我们正在思考能不能把软件变成一个标准化的交易物。其次，价格的问题怎么解决。我们软交所是由政府主管领导的，我们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建设阳光透明的交易场所，第二个是促进软件和信息服务产业发展。”

在胡才勇的引领下，一组数字也表明了软交所成立以来所取得的成绩：2014年，软交所的交易总额是38.99亿元，软交所服务各类企业超过3000家，软件交易11.13亿元，股权融资12.1亿元，债权融资15.76亿元。

“软件领域里面有很多标准，我们提出两个体系的标准，一个是从为甲方考虑的用户采购标准，它是为技术人员写的，帮助技术人员怎样把甲方确定的需求转化为软件实现。另一个是用户交付标准，这个是为了专业检测机构去使用的。我们把信息技术服务中不同的服务标准化，让用户只要看到这个标准名词，他就能够拿到不同厂家提供的价格进行比对。”在胡才勇的这段陈述中，我们一再看到“标准”二字所占有的分量。

在胡才勇的软件人生中，倾注于“标准”上的心力非但不止于此，甚而还带有一些激战的意味。在2007年，一场与“标准”相关的大论战，胡才勇也在其中。

2007年9月，国际标准化组织截止了对微软OOXML（由微软公司为Office 2007产品开发的技术规范，并于2008年正式批准为国际标准）的投票，投票结果是OOXML还不能升级为国际标准。在关于OOXML是否可以成为国际标准的论争中，胡才勇发表了战斗檄文《我为什么旗帜鲜明地反对微软OOXML》。

文中，胡才勇开宗明义地谈到缘由：“因为，我认为微软OOXML成为国际标准将严重损害国产信息产业，将会进一步加强其垄断地位，并将进一步控制用户。”他进一步指出，文档格式的国际标准之争隐含着一场更深层次对信息控制权的较量，谁控制了文档格式规范，也就控制在未来信息化社会中对信息的话语权。如果文档格式不会给用户带来麻烦的话，那么任何人就这个问题打扰你，给你提醒，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可惜的是，文档格式都需要剧变，要么变成微软的独家标准OOXML，要么变成国家标准标文通（UOF），或者国际标准ODF。

与此同时，胡才勇说：“我希望在中国，文档格式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国家标准UOF。在中国市场上一个统一的国家标准将极大促进国产软件的自主创新，会促进办公软件产品的多元化和产业的成熟化。反对微软的OOXML就是维护国家标准标文通的权威性，就是维护国产软件的发展权力和空间。”

在今天看来，虽然这场论战并没有最终阻止微软OOXML成为国际标准，但在整个投票过程中，中国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一直投反对票，主推国家标准UOF。微软OOXML在申请成为国际标准的过程中也遭遇了来自中国软件企业及业界人士的联合抵制。在2007年的9月3日，微软OOXML的申请成为中国国家标准遭遇的“滑铁卢”，结果公布后，时任微软大中华区CEO陈永正辞职信曝光，很多人都在猜测陈永正的离职是否与微软OOXML的失利有一定关联，但来自中国的反对之声却是此前微软始料未及的，毕竟国内很多软硬件厂商都是微软的合作伙伴，但很多微软的合作厂商在此事件上选择站在了微软的对立面。

时任红旗中文2000总经理的胡才勇在一场关于“WTO:标准化中的知识产权问题”大会上呼吁：“我国政府应该利用现在多个标准存在的混沌时期的契机，以中国市场的巨大影响力为武器，在UOF的基础上引导多个标准相互融合，在中国市场主推国家标准。”

回顾那些峥嵘岁月，似乎可以从中窥见胡才勇在软交所倡导的软件交易准则的渊薮。无论是那些“战斗檄文”，还是那些观点鲜明的会议陈述，时至今日，这些观点细细看来，仍然有许多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中的拥趸者。

回首过往，关照当下，胡才勇在软件行业这条道路上，沿着他的人生导师孙玉芳的步履一路向前。每个人心中自有一盏明灯，功败垂成，岂非三言两语可道尽？

积淀：人生的幸与不幸

2015年4月初，北京乃至全国首个关于软件交易标准体系正式对外发布，《软件和信息服务采购规范》以及《软件和信息服务交付规范》专家审核正式诞生，软该标准的发布正式填补了国内软件交易过程中相关标准的空白。

胡才勇在就职软交所之后，一直致力于解决软件交易过程中的“疑难杂症”，软交所也成为他再次实现软件理想的最佳处所。发布该标准的最终目的，无非是让软件交易变得更容易，并力求通过规范的建立及发布为软件和信息服务交易全行业提供可参考的依据。

目前，在软交所搭建的“很容易软件商城”平台上已经上架3800余款软件商品，其中云计算服务产品超过500多款，云产品浏览次数达到34万次之多，运维服务产品上架128款，浏览次数达到15000多次。

作为软件垂直领域的交易服务平台，“很容易软件商城”根据软件商品无形、买卖双方信息不对称、需消费前体验等特殊的商品属性量身打造，基于传统的交易流程和模式进行了大量的改造和完善，包括商品展示、试用、信息交互、财务保障结算和商品交付等诸多方面。

在软件交易过程中，很容易软件商城提供了“软件黄页、淘软件、任务大厅、软渠道”等一系列的配套服务平台通过选型服务让软件产品的软件厂商和用户可以货比三家，通过第三方资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辅助采购，避免交易争议，服务涵盖买卖双方“了解认知、选型比较、采购决策”整个交易过程。

2014年12月，随着北京大数据交易服务平台与大数据标准规范合作的启动，胡才勇表示，要另辟蹊径，以“商品交易”的角度探讨大数据的发展与未来。大数据交易与软件交易、保险产品交易、金融产品交易等商品交易是相同的，平台的构建旨在实现数据资源的有效利用，并建立一套安全、可信、公平、透明的隐私保护、定价和交易规则，推动数据交易相关法律法规和行业规范的建立。

虽然离开红旗Linux多年，胡才勇也一直从侧面关注国产操作系统的发展。他常常说：“我的创业就是从国产办公软件RedOffice开始的，我人生的幸与不幸都与它有密切关系。”

在国产操作系统领域，安卓操作系统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胡才勇坦诚：“过去我们在做红旗Linux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好的一个参照物。我们国产的操作系统软件很多都是基于开源来做的，‘拿来主义’是没错的，但一定要遵守规则，要有奉献精神，也要有长远的规划。在基础软件领域，一定是技术决定一切。如果没有核心技术，没有一以贯之的产品策略，就很难成功。我们的国产基础软件很容易陷入一个短视的氛围，或者对政府依赖过多，导致很多国产软件没有长远规划，也缺乏市场竞争力。”

“我娶的那个漂亮女孩到哪儿去了？”

在与胡才勇恳谈的过程中，会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坐在面前的这个人不像是一个纯粹的“理工男”。他有很多感怀，说到动情之处，眼眶会湿润，比如孙玉芳的逝世，从言辞之间，能真切地感觉到，他从未释怀。

2014年“七夕”，北京软交所有一个名为“敢爱”的假面舞会，舞会前夕，胡才勇正在忙于乔迁新居，他翻出了一些旧照，看到了妻子二十年前的清丽模样，在博客里他写道：“原来二十年前，我娶的也是一个美女。一个身材苗条、皮肤白皙、容貌清秀、神似张曼玉的美女。现在的我早已经忘了这一点。”

是的，这个神似张曼玉的姑娘，曾经与自己一起亲历爱情。许多人所不知道的，那个漂亮女孩真正打动男孩的是她曾写过的优美的诗，虽然嫁给胡才勇以后，她就再也不写诗了。胡才勇微笑地谈到：“ 当年那个青涩的我，是在微凉的秋风下给她背诵《红楼梦》的‘黛玉葬花’赢得美人的芳心的。”

吟诗少年，以自己真诚而善感的心赢得佳偶，这惹人艳羡不已。但时间总是会把那些年少时的浪漫和温情冲淡，世间的诱惑又总是太多。但胡才勇说，当年的爱情，他们没有在意彼此的家境容貌，在意的是一个可以沟通对话的心灵，在意的是人生途中的共同成长。

或许正是基于这种情感之上组建的家庭才会无坚不摧，如今他们也已经孕育了另一个漂亮姑娘，“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我忍不住多次感叹，要让我20年前就知道我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儿，我在当年的人生历程中就不会有那么多忧愁。”胡才勇的这种假设，或许只能当作是一时的感慨，生活的美丽与哀愁不会因为提前知晓未来而发生任何改变。

在胡才勇清丽的文字中，那种感性的诗人之心显露无疑，“ 我们无法预知我们的未来，只能向好而生。寄望于权势，权势不能永恒；寄望于眼前的财富，将来你自己会有；寄望于眼前的漂亮，在岁月里会与你一同老去；寄望于一个能和你共同成长的人，你会拥有一个相依相伴的人生伴侣。”

尽管夫妻多年以后，常常会不再以容貌去判别彼此的价值所在，面对世间诱惑，又有几人可以信守诺言，与结发夫妻相濡以沫？

每个人心中自有一盏明灯，在时间长河的洗涤下，功败垂成，岂是三言两语可道尽？世间早无孙玉芳，20年前，他将胡才勇引入软件行业，可能也不曾预料到，胡才勇的人生因此有了诸般变幻。这一路走来，有太多不易，胡才勇表示，自己的身体也曾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但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如今，快节奏的媒体交互方式，使很多人早已不再经营自己的个人博客，但在胡才勇的博客里，时有文章更新。他专注于软件以及标准化，也偶尔袒露心扉谈及家人，字里行间流露出许多文人骚客的感怀之情，但更新得最及时、最频繁的还是与软件行业相关的文章，或许，只有软件，才是他一生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