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头的钟声
2015-11-07陈立新
陈立新
我的老家在浙江省浦江县北部山区的朱宅。村后青龙山逶迤绵亘,蜿蜒至村中央突兀而起,叫青龙头。龙头处有两棵古老的麻栗树,宛如两只龙角。从我幼年时起,西边那棵树上就挂着一个钟,“声振林木,响遏行云”。钟声应和着家乡父老的风雨沧桑,永远在我心里回荡。
1937年8月14日下午3时许,一架日机拖着浓烟呼啸而来,坠毁在附近一个叫木废尚的山坳里。飞机属日军木更津航空队,当时从台湾起飞,偷袭杭州,投下数枚罪恶的炸弹后,被中国空军飞机击伤,逃跑途中坠毁。村民们赶去现场时,见飞机碎片散落一地,机身还在燃烧,机内有六具尸体。跳降落伞的一个日军飞行员狼狈不堪成了俘虏,被押送到县里。那天中国空军共击落日机三架,重创三架。一个村民从飞机里捡到一只小氧气瓶,一敲发现声如洪钟。于是大家将它挂在青龙头麻栗树上当钟用。一旦发现日军来了,村民们就敲响它。
一天,钟声急促地响起,二姐背起我随母亲和邻居逃到村东北的山坞里。酷暑时天干地旱,大家焦渴难当。几个大人好不容易在一道高坎下挖出个小水潭,喝了浑浊的泥水后,我们都腹泻不止……青龙头的钟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村民们接二连三地逃难,苦不堪言。后来父亲索性用箩筐把我挑到很远的舅妈娘家去,虽不用逃难,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寄居深山旮旯是怎样的滋味?
在那里,我一待就是两个多月。日盼夜盼,终于有人接我回家了。但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叔父。他说,一个月前父亲和邻居挑柴到县城换盐吃,到了县城北门,守城的日本鬼子硬要他们剪个日本“红膏药”并贴到米筛中央才让进。日军说,红太阳代表大日本,米筛就是“大东亚共荣圈”。父亲他们将“红膏药”剪得像乌龟,凶狠的日军把他们打得遍体鳞伤,柴担也被扔到池塘里。几个本家叔伯好不容易才把父亲他们抬回家,如今已一个多月了还不能下床走路……
除了逃难,我更耳闻目睹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日军暴行:日军窜入黄宅傅宅和山区的平湖寺前一带纵火烧房,把村人推入火海活活烧死;在夏张村,他们把一个三岁幼女丢进粪坑中淹死,还将其母亲强奸后刺死;从白马到黄宅,日军一路抢劫,宰牛杀鸡,还向锅里、汤罐里撒尿拉屎;在山区寺前,日军把人五花大绑按倒在地,又压上一百多斤重的石香炉,再站上去踏压,把人活活折磨而死;他们还在七里寺前一带扔下细菌弹,致使瘟疫流行。七里村就有5天死亡86人的记录,使得村人来不及掩埋亲人,外村人不敢涉足……
哪里有侵略,哪里就有反抗。我们浦江儿女也投入了全民抗战:傅庭模临刑前吻别国旗,血洒马六甲;朱耀章激战淞沪战场,牺牲前留下“宁碎头颅,还我河山”的染血诗稿;黄展明历尽艰险,穿越高黎贡山和莽莽原始森林奔赴缅甸抗日……天仙塘战斗,黄宅战斗,新四军金萧支队八大队打得敌伪军闻风丧胆。
不曾想,青龙头的钟声也成了抗击日本侵略军的战斗号角。1942年冬,一支抗日游击队驻防朱宅。11月12日拂晓,县城日军300余人出城经杭口岭围剿朱宅。游击队得到情报,早扼守在村南瞿岩岭之有利地形,埋伏在村四面山头,形成合围的“口袋”。早上6时许,日军耀武扬威窜上瞿岩岭,至伏击圈时,被守军以枪林弹雨痛击。日军仓皇应战。这时,瞿岩岭上嘹亮的冲锋号吹响了,几个村民也敲响了青龙头的钟声。听到军号和钟声,四面八方的游击战士都冲上岭追击,村民们也拿着猎枪、锄头、柴刀奋勇参战,打得日军抱头鼠窜往县城而逃。是役,日军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灭,大大鼓舞了村民。那几天,不时有村民到青龙头敲响那钟,表达胜利的喜悦和誓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的决心。
新中国成立后,我读小学。每当新学年开学第一个月,我们都把钟挂到校园。这钟声不仅成为上下课的信号,更提醒同学们不要忘记旧中国落后挨打的耻辱。老校长时常教育我们,希望同学们奋发学习,使祖国早日富强起来,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慷慨激昂,语重心长,震撼了莘莘学子的心。后来我走出大山,在首都高校毕业。我难忘蓊蓊郁郁的青龙山,青龙头的钟声又召唤我回来。上世纪70年代初,我主动请缨,从东方大都会回到较贫困的家乡支教。第一次走上家乡中学的讲台,我就给来自我县浦北山区各个乡村的学生讲了青龙头钟声的故事。
星移斗转,换了人间。我们的共和国早已如雄狮屹立在世界东方。村民们一致建议村两委,每年9月3号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在青龙头举行“敲钟鸣警”仪式,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和平,开创未来。
(责任编辑 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