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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若望《历法西传》的版本、内容及成书时间研究

2015-11-07王弼喆邓可卉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历书历法新法

王弼喆,邓可卉

(东华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1620)

《历法西传》是一部介绍西方古代历法和历原的著作,作者汤若望,成书于明末清初之际,最早的撰写时间是《崇祯历书》五次进呈之后[1]102,约1640年,但却在十多年后顺治年间的《西洋新法历书》中得以刊印。江晓原对《历法西传》中关于托勒密的著作《至大论》有所研究,注意到了《至大论》等西方天文学书籍在其中的地位[2]372-379。

西方天文学在明清之际与中国传统天文学产生了不可共存的矛盾,双方都在追本溯源相互排挤,《历法西传》就是在双方此消彼长的过程中产生的。汤若望首次撰写《历法西传》是双方相互平衡制约的时期,而第二次复编时,西历在中国的传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内容上看,《历法西传》试图厘正西历的来源和原理,同时也成为了发扬西历排挤中历的重要著作。本文试图分析汤若望两次撰写、增补《历法西传》以及推迟刊印的原因,在厘清这些关系的同时找到成书时间。

1 《历法西传》版本探究

《历法西传》是汤若望所著《西洋新法历书》增刊十卷中的一卷,故宫所藏《西洋新法历书》较为完整的有3部,题名均为《西洋新法历书》。其中分别为100卷、103卷、104卷。103卷和104卷的《西洋新法历书》中均包含《历法西传》,100卷则不包含。另外,台北故宫博物院和美国国会图书馆均藏有《西洋新法历书》[3],这两个版本里均含有《历法西传》这一卷的内容。

潘鼐在其汇编的《〈崇祯历书〉附西洋新法历书增刊十种》一书的序言里认为103卷版本和100卷版本均为顺治二年(1645)刊本。他的具体观点如下:取两书详目与《崇祯历书》前言内附表相比照,两书所收内容与明所刊目录基本一致,100卷版本缺少的3卷为《历法西传》一卷和《新法表异》两卷,二书均为汤若望入清所撰。其中《新法表异》和《历法西传》卷首有他的职位“敕赐通玄教师加二品通政使司通政使掌钦天监印务事”。当顺治二年十一月进呈及十二月批复时,他尚无正式官职,只称“修正历法掌管钦天监印务”,固可知,所上100卷,并不包括《历法西传》和《新法表异》。两奏疏的时期为顺治元年(1644)五月至二年十二月,卷首为上报100卷的奏疏及御批一折,即截止上呈为止。批复后当会在顺治三年(1646)起的短期内印行。当汤若望呈报之后获得“通政使及通玄教师”等封号,他在新撰的《历法西传》和《新法表异》内加上这个封号,并随即将这两部分内容增添到原刊印的100卷内,成为103卷。所以这两部均属于清初的顺治二年本,纸质与版式相同,书品较佳,均较清晰。100卷本略早,但为同期印本[4]1760。

笔者通过进一步研究发现,潘鼐这里所说的103卷版本并不是在顺治二年印刷的,因为103卷版本中汤若望所授的官衔是“敕赐通玄教师加二品通政使司通政使掌钦天监印务事”,而这个官衔是在顺治十二年(1655)八月年才敕赐的,见表1[5]。

所以说103卷版本应该是顺治十二年(1655)八月到顺治十四年(1657)六月之间出版印刷的。那么更为具体的时间能否得到呢?裴化行曾于西安所见一部《西洋新法历书》上,记有“顺治十三年十月一日上报”的字样[4]1764,所以可以推断故宫现存的103卷版本有可能是顺治十三年十月印刷的版本,时间和名衔吻合。本文使用的版本是顺治十三年(1656)刊印的103卷版本[6]。

表1 汤若望获授职位年表

2 《历法西传》的内容

《历法西传》共分为3部分,分别是引说、西古历法、西新历法。

“引说”部分在《历法西传》的最开始,总共四百余字,概括说明了汤若望撰写本卷的意图和文章的结构。“凡学非能骤成,莫不始于格物以致其知,而后从而推广,从而精详焉……余著历书百卷,大要取之古人,而又括以《历引》。今复为此编,先明西历古书大指,而次则遂及余书。”汤若望说他在前人的基础上著书百卷,又扩充了《新法历引》。现在撰写本卷,先介绍西方古代历法,再介绍汤若望本人编撰的其余书籍。

在“西古历法”中,汤若望介绍了西方天文学中非常重要的几个人物和他们的著作。汤若望第一个介绍的是托勒密和他的《至大论》,他认为这是西方历法的鼻祖。“以上十三卷,属多禄某所著……可为历算之纲维,推步之宗祖也,但其辞句太古,浅学罕能习之。”汤若望随后介绍的是哥白尼和他的《天体运行论》,他认为哥白尼继承和发扬了托勒密的观点,“有歌白尼验多禄某法虽全备,微欠晓明,乃别作新图,著书六卷。……有西满者,尝证多禄某、歌白尼两家之法惟一,麻日诺又取歌白尼测法,更为多禄某之图,益见其理无二矣”。第三个介绍的是第谷和他的两部著作《新编天文学初阶》6卷和《彗星解》(《论天界之新现象》)。

在“西古历法”中汤若望共提到了6位西方天文学家,见表2。从表2中可以看出对托勒密、哥白尼和第谷三人介绍的非常详尽,反映在整部《西洋新法历书》中也的确是这样,书中大部分所用的就是这3人的观点。江晓原认为,汤若望介绍了托勒密、哥白尼、第谷三人四部著作,但其中《至大论》所作提要占的篇幅超过了其他几种的总和,《至大论》的提要颇为详细,内容准确,作为17世纪欧洲天文学在华传播史上的重要文献,实有很大价值[2]373。

“西新历法”是《历法西传》中的第3部分内容,是汤若望归纳总结《西洋新法历书》中的法原法理,为方便后人学习所撰写的。“余初奉命修历时……详考旧法,其错非在算数,乃在基本……余故不辞艰瘁,昼夜测验天行,参考西法,然后正其纰缪,补其缺略,约有数十余款,于是著成历书,解明法原,详整法数……兹更将法原诸书,逐卷挈其大指,以便观览。”这部分内容涵盖了徐光启、汤若望等人编写《崇祯历书》时所著的内容,但是汤若望重新总结归纳历原,详细阐明重要部分,省略次要内容,为读者在学习西历时指明了方向和要旨,同时也达到了循序渐进的效果。这部分包括以下内容,见表3[1]159-160。

表2 《历法西传》中提到的西方天文学家

表3 《历法西传》中介绍的《西洋新法历书》内容

在整部《历法西传》中,汤若望对中历西历的评价分为两个态度。在上半部“西古历法”中汤若望的评价较为中肯适度,无论是对西历的赞扬还是对中历的评价都没有妄加评论,以介绍西方天文学名家的著作内容为主,并附有极少评价。在评价托勒密时,汤若望只是简单地用了“西洋历学名师”的字眼,在介绍哥白尼时汤若望用“虽全备,微欠晓明”略带贬义的评价,这与下半部分“西新历法”的评价立场是完全不符的。

下半部分“西新历法”对西历的评价不吝溢美之言,对中历的评价则过于贬低。如“依本法复测复推,以加以减,即造历无异今时,故新法实永法也”,这里汤若望认为西法原理中太阳运动的理论从古至今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对西历的评价有些牵强;又如谈到中历太阳运动理论时评价中历天文学家“乃此中历家,羲和而下,守敬而上,举无有悟此者何也”,认为中国从古至今对太阳运动原理无人知晓,这样的评价缺乏根据,有过度贬低中历之嫌。

虽然在明末清初之际西方传入的天文历法高于中国沿用百年的历法,但是汤若望在复编的下半部分“西新历法”中很多地方言过其实。由于西历是来华传教士在中国立足的唯一资本,所以过度推崇西历恶意排挤中历的目的性暴露无疑,而他的某些天文学观点并没有考虑到中国的社会环境和中国的文化背景,过度的打压也为后来发生的倡导中历的历算家反弹和“历狱”事件埋下了伏笔。

3 《历法西传》成书时间

汤若望于1640年左右就撰成《历法西传》[7],在徐光启的《崇祯历书》已经过五次进呈之后,为什么《历法西传》的上呈时间反为顺治十三年?《历法西传》具体成书时间到底应该是什么时候呢?笔者进行了反复研究,发现整部《历法西传》的成书时间分为两个部分,“西古历法”为上半部,成书时间为1640年左右;“西新历法”为下半部,成书时间为1656年左右。为什么会出现两个成书时间呢?

在“引说”部分中“余著历书百卷,大要取之古人,而又括以《历引》。”汤若望说自己著书百卷,这句话可以判断出,“引说”部分的撰写时间一定是在顺治二年上报《西洋新法历书》并刊行之后才完成的;“今复为此编,先明西历古书大指,而次则遂及余书”,汤若望重新编写《历法西传》,上半部“西古历法”指明西方古代天文的概要,下半部“西新历法”则是介绍汤若望本人编著的《西洋新法历书》中的著作,这里汤若望夸大自己的功绩,《西洋新法历书》实为徐光启带领历局多人共同编撰的,虽汤若望有所参与,但并不是他的主要功劳,更不是他一人之作。

“西古历法”的内容是介绍西方天文学大家的思想和著作,是汤若望在《崇祯历书》第五次进呈之后,为了说明自己所著书卷“历原”的出处才撰写的一卷内容。有三点可以判断“西古历法”的成书时间为1640年左右。

第一处是“故修政以来,除西制大铜仪数具外,在局别造有半径仪三座,自心至边,或一丈,或八尺,具刻宫度分秒”,这里说的造有半径仪三座是象限大仪两座和纪限大仪一座。《明史纪事本末》记载,1634年12月或次年1月(冬十一月)日晷、星晷仪器告成,罗雅谷、汤若望在历局造象限悬仪、平面悬仪、象限立运仪、象限座正仪、象限大仪、三直游仪等六仪。又据1635年1月21日的费用报告,这时历局已经制造2架象限大仪、1架纪限大仪、1具石晷、1具星晷、1具漏壶、1架铜弧矢仪、1架铁弧矢仪、1架铜象限仪、1具罗经和1架地平仪。其中,两件象限大仪和一件纪限大仪应当是邓玉函带领陈于阶等人制造的那三架大仪[8]。本文初步判断这部分内容的撰写时间最早是崇祯八年(1635),应该是在半径仪修建好不久后撰写了这部分的内容。

第二处是“日督同监局官生昼测日、夜测月星……公同部司赴观象台测验,务求密合。累蒙钦遣内臣,同来审视……如是者又数年。于是上下相孚,朝野悦服,上乃决计散遣魏文魁等回籍。”这段话讲的是东局和西局的事情,也是明末发生的。崇祯七年(1634),布衣魏文魁上言:历官所推的交食节气皆误。于是命他入京测验,魏文魁为东局,李天经为西局,东、西两局随之展开测验论证。这期间多以李天经和汤若望所在的西局推算准确,但是魏文魁多方阻挠,坚持反对西历。崇祯十年(1637)十二月初一,崇祯皇帝亲自参加当日的日食测验,对二局历法疏密已有所觉悟,便于次年正月十九日下旨,命令解散东局,并“着照回回科例”,将新法“存监学习”,东、西两局之争终以西局获胜而告终[9]。这里汤若望所说的“上乃决计……颁行新法。惜兵事倥偬,未免有待将来耳”,指的是崇祯皇帝准备颁布新法,所以成书时间必定是在崇祯年间。从遣送魏文魁这一事件,可以推证出“西古历法”的撰写时间是在崇祯十一年(1638)以后,应该是西局胜利不久后才完成的这部分内容。

第三处是“第谷没后,望远镜出,天象微渺尽著,于是有加利勒阿,于三十年前,创有新图,发千古星学之所未发,著书一部。自后名贤继起,著作转多……”这里说的加利勒阿是伽利略(1564—1642),著书一部则是1610年出版的《星际使者》,汤若望说三十年前的事情,则说明撰写《历法西传》此段内容的时间应该是1640年左右。

由于《历法西传》经过了汤若望的复编,上述这两段话被汤若望编写在“西新历法”的第一段内容中,但是这不能影响判断成书时间。从“西新历法”部分的第二段开始则为康熙年间的撰写。原因有以下两点。

第一处是“余初奉命修历时,亦有以略改旧法请者……余故不辞艰瘁,昼夜测验天行,参考西法……约有数十余款,于是著成历书……共计百有余卷,已经进呈御览,蒙恩宣付史馆,刊本传布四方,与海内知历者共之矣。”这段话说的是汤若望已经进呈历书百余卷,并批复、刊本传遍世人。进呈的时间为顺治二年十一月,批复时间为十二月,刊行印刷的时间为次年初,所以可以推算“西新历法”写成的时间应该是在顺治三年初以后。

这里汤若望夸大自己的功劳,把徐光启等人的工作归到自己的身上,毫不避讳,可以侧面反映出撰写时间应该不是在汤若望地位动摇的清初时期,一定是在汤若望完全掌握了钦天监并取得了顺治帝的信任以后才撰写的,和笔者推算的顺治十三年撰写时间也较为吻合。

第二处是在“西新历法”中介绍问题时特别夹带了几个点:(1)“测太阴见伏、光体并四余,辩天行无紫气”。(2)“读者以参、觜不仍旧次为疑……而近自二百年来,则参先而觜后矣”。(3)“……所谓罗计行度也”。汤若望为什么在顺治年间复编《历法西传》大概也是和这一问题有关。

清入关以后,汤若望的威望越来越高,权利也越来越大,掌握了钦天监利后便开始抨击中法的疏陋,并排挤回回科等其他流派,这种排挤随之带来的则是强烈反弹,这期间就有曾在钦天监任秋官正职的吴明炫发难。顺治十三年,已经被革职的吴明炫来京,希望恢复职位,他分别从制历理论与天象推步这两个方面攻击西法错误[10],虽然这一行为只是对回回科遭裁撤的一个单纯反击[11],也没有对汤若望的地位产生丝毫的动摇,但却给膨胀的汤若望一个提醒,于是汤若望复编《历法西传》,试图从“历原”角度解释并宣扬西历,顺便对此做出一个简单的回应。

在随后的一年中吴明炫多次抨击西历,通过上疏、对比观测等手段继续施压。顺治十四年七月,吴明炫再次上疏控告汤若望所制历书推算错误,指出“遗漏紫气,颠倒觜参,颠倒罗计”三处错误,吴明炫指出的这三处恰好是汤若望复编《历法西传》时在“西新历法”提到的三点内容,应该是《历法西传》刊行不久后吴明炫对此予以抨击,所以刊行时间一定是在此之前。汤若望随即上疏一本,逐款辨明,并将先前进呈御览的《西洋新法历书》中有关三款一并进呈礼部,汤若望对吴明炫这次的指控反映最为强烈,两个月后吴明炫便倒台入狱。

由此可见,后半部分“西新历法”应该是顺治十三年左右完成,并在顺治十四年上半年上呈刊行传世的。

4 结语

由于时局动荡,整部《崇祯历书》在明崇祯年间并没有刊行出来,汤若望所著的《历法西传》自然也不能单独刊行。清初,汤若望掌握了钦天监大权,中西历法的争斗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所以他才重新编撰了《历法西传》。本文通过对版本署名、官衔以及时间推断,103卷版本是顺治十三年十月版本,此结论与《历法西传》的内容和成书过程的许多细节可以互证。

从顺治二年开始汤若望和掌权者的关系一直保持得非常好,在新修历法的编撰和刊行上都有很大的主动权,宣扬西历也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反而是汤若望在排挤中历。这期间汤若望在编撰历书上都是扩充并完善《西洋新法历书》的内容,并没有对法原法理过多地解释,当受到反对势力的攻击时,汤若望才有所改变,在撰写历书内容上开始涉及原理部分,对西历的来源和基础进行解释说明,这也是汤若望选择在此时复编《历法西传》的原因。由于《历法西传》版本过多,如果简单从版本上考虑成书时间会存在歧义,所以了解《历法西传》的撰写原因则成为明确写作时间的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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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黄一农.清初天主教与回教天文学间的斗争[J].九州学刊,1993,2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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