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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燕蓟“勃、碣之间一都会”——读《史记·货殖列传》之后

2015-11-06董平均宋彩霞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15年6期

董平均,宋彩霞

(1.河北经贸大学 商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61;2.河北经贸大学 图书馆,河北 石家庄050061)

幽燕地区的农业生产,历史悠久,自然资源丰富,形成独具特色的农牧业生产。燕都蓟城,交通非常便利,商业繁荣,“富冠海内”,成为当时北方重要的手工业中心和商业大都市,以及北方各民族经济文化的交流中心。《史记·货殖列传》:“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东有鱼盐枣栗之饶。北临乌桓、夫余,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汉书·地理志》:“燕地,尾、箕分野也。武王定殷,封召公于燕,其后三十六世与六国俱称王。东有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西有上谷、代郡、雁门,南得涿郡之易、容城、范阳、北新城、故安、涿县、良乡、新昌,及勃海之安次,皆燕分也。乐浪、玄菟,亦宜属焉……蓟,南通齐、赵,勃、碣之间一都会也。”从广义上看,燕国的封疆,大致相当于《地理志》之涿郡、渤海、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广阳国以及涿郡、渤海郡之数县之地[1](P94),即西汉幽州刺史部的主要辖区,其政治经济重心,乃是以蓟城为主体的广阳地区[2](P11)。

在农耕时代,农业生产,特别是种植业和养殖业,属于整个社会经济部门的支柱产业。秦汉时期的幽燕,地处古代中国农业与畜牧业两大自然经济区域的交汇地带,平原、丘陵、山地、河流、湖泊兼备,资源丰富,农业生产历史悠久,早在新石器时代,当地居民就已经开始了原始的农耕生活[3](P91-97)。《周礼》:职方氏,幽州,其谷宜三种。郑玄:三种,黍、稷、稻。贾公彦:幽州“西与冀州相接,冀州皆黍稷,幽州见宜稻,故知三种黍、稷、稻也。”[4](P863)《逸周书》亦云:幽州,其畜宜四扰,其谷宜三种。黄怀信:三种,黍、稷、稻也[5](P92-93)。东汉时期,渔阳太守张堪,曾于狐奴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6](P1100)《论衡·定贤篇》:“燕有谷,气寒,不生五谷。邹衍吹律致气,既,寒更为温,燕以种黍,黍生丰熟,到今名之曰‘黍谷’”。刘向《别录》:“邹衍在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邹子居之,吹律而温至黍生,今名黍谷”[7](P1840)。燕蓟以南的平原,地势平坦,灌溉便利,号为“膏腴之地”[8](P2532),是幽燕最重要的农业区域,主要种植黍、稷、稻等粮食作物。

丰富的自然资源,优越的地理条件,有利于燕蓟农业生产的多种经营。在幽燕农业生产中,植桑、养蚕居于重要地位。《晏子春秋》:“丝蚕于燕”[9](P229)。《货殖列传》:“燕、代田畜而事桑”。直到魏晋时期,幽燕地区桑林仍然随处可见。虞信《燕歌行》:“桑叶纷纷落蓟门。”[10](P17)曹植《燕歌》:“出自蓟北门,遥望湖池桑。枝枝自相值,叶叶自相当。”[11](P2394)《英雄记》:“幽州岁岁不登,人相食,有蝗旱之灾,民人始知采稆,以枣椹为粮。”[12](P166)蚕丝成为幽燕丝织业生产部门重要的原料来源。大葆台一号墓出土纺织品12件,主要是绢类、刺绣、漆纱冠和组带,绣工精细,针法灵活,随葬物有带壳的小米、栗、枣,二号墓亦有小米、枣、鸡、猪等随葬,这些随葬品,多是当地的土特产[13](P56-60;P63;P73)。

燕国山林资源丰富,果树的栽培,尤其是优质果树的种植,十分普遍。《汉书·地理志》:“上谷至辽东,地广民希,数被胡寇,俗与赵、代相类,有鱼盐枣栗之饶。”《战国策·燕策一》:“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于民矣。此所谓天府也。”[14](P576)著名的土特产枣、栗等,质地优良。据《密云县志》记载:“密云产枣,小者佳”。《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五方皆有栗,惟渔阳、范阳栗甜美味长,他方者悉不及也”[11](P2390)。《史记·货殖列传》:燕“有鱼盐枣栗之饶”,“燕、秦千树栗”,果树栽培,成为幽燕居民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燕地农业生产的发展,与生产工具的改进,铁制农具的推广密不可分。早在战国时期,犁锄、镢、镐、五齿耙等铁制农具已广泛使用,这些铁制农具,在河北燕下都等遗址多有出土,至西汉时期,铁制农具进一步推广,主要有铁镢、铁锄、铁库铲、铁楼角等。清河古城遗址,出土的铁制农具有:锄、铲、斧、楼犁,以及2件铁犁铧。铧身尖端稍反曲,两面都有菱形凸起的犁底槽[3](P138-139)。《管子》曰:“一农之事,必有一耜、一铫、一镰、一鎒、一锥、一铚,然后成为农。”[15](P365)铁制农具坚固、锋利,远非木石、青铜工具可比,“深耕易耨”逐渐替代了“刀耕火种”,燕地的农业生产,亦由过去比较原始的粗放式经营向精耕细作农业过渡。恩格斯:“铁使更大面积的农田耕作,开垦广阔的森林地区,成为可能。”[16](P159)铁制农具的使用,牛耕的推广,农业生产力显着提高,荒地得到进一步的开辟。灌溉农业发达,农田水利设施比较完整,考古工作者曾在北京地区发现从战国到汉代的陶井群,以及陶井圈。根据水井分布密集的情况,考古学者分析,这些水井,应该与农田灌溉有关[17](P136)。

上谷、渔阳、右北平诸郡,多山林、草场,燕国的畜牧业生产,集中分布在这一地区。《史记·货殖列传》:“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山海经》:“幽都之山,上有元鸟、元蛇、元豹、元虎、元狐、蓬尾。”[11](P2370)碣石至龙门连成一线,恰是古代中国北方农牧经济区划的分界线。“燕、代田畜而事桑”,正是幽燕农牧兼营的经济特色。畜牧业以养马、牛、羊为主,尤其盛产良马。《左传·昭公四年》:“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杜预:冀北,指燕、代。《战国策·赵策二》:苏秦游说赵王:“大王诚能听臣,燕必致旃裘狗马之地。”《逸周书·职方》:幽州“畜宜四扰。”“四扰”,指牛、马、羊、豕。大葆台汉墓曾发掘出天鹅、鸿雁、豹、牛、马、羊、猪、真骨鱼等20余种生禽鸟兽的骨骸,仿拟了广阳王生前居住和宴飨的豪奢[13](P103)。

早在战国时期,燕都蓟城就是北方重要的冶铁中心,在北京清河镇,考古学家曾发现汉代的冶铁遗址,出土的遗物有铜铁炉渣、残碎的炉壁、铁器和铜镞等,铁农具主要有锄、楼足、镢、裤铲等,武器有剑、环刀、戟和钺等,工具有刀、凿、锛等,其他还有车具、马饰、铁鼎、铁镜等。大葆台汉墓出土铁器37件,其中的铁斧,最为珍贵。刃部锋利,斧面光洁呈暗红色。高16厘米,宽7.2厘米,腐蚀较轻,上有“渔”铭文,疑为渔阳郡铁官作坊的标记。该墓葬出土的铁器,如成铁箭铤、铁扒钉、铁环首、削、戟、臿和簪等铁器,多采用生铁固态淬火脱碳成钢的新工艺,为研究西汉冶铁技术发展的珍贵实物资料。铜器共19件,有八棱兵器、镞、镦、镜、带钩、簪、龙头、枘,其成分为铜锡合金[13](P38-46)。汉武帝之后,国家实行盐铁专卖政策,政府曾在渔阳、涿郡、右北平等郡设铁官,管理铁矿开采、冶炼和铁器的贩卖。

鱼、盐资源集中分布于滨海地区。《货殖列传》:“山东食海盐,山西食卤盐”。渤海之滨乃秦汉时期重要的鱼盐产域。《周礼·职方氏》:幽州“其利鱼盐”。《析津日记》:“涿水有鱼重唇”。[11](P2422)《管子·地数》:“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盐铁论·本议》:“燕齐之鱼盐旃裘”。食盐属于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产量高,销售广,获利丰厚。“恶食无盐则肿”[15](P3130);“夫盐,食肴之将”[18](P1183),人们“养生送终”必备的物品,经济价值很高,沿滨海地区丰富的海盐资源,成为燕国丰饶的财源。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汉政府在渔阳郡泉州县设置盐官,专门负责盐业生产和销售。

燕地制作的陶器精美,多是生活中的必需品,如陶井圈、陶俑、陶制明楼以及其他器物。大葆台汉墓出土陶器很多,有鼎、罐、壶、盘、盆、瓮以及耳环等,以黑陶为主,陶器表多涂有黑漆色,亦有里施红漆,外施黑漆者。器型规整匀称,色泽鲜亮厚重。陶俑造型简单古朴,俑衣纹刻划简练[13](P33-38)。漆木器数量很大,主要有漆床、案、奁、盒及金银扣耳杯等,有的漆器上嵌有艳丽鸡血红玛瑙、白玛瑙、玳瑁、云母、金箔等饰物,多数为木胎,少量为夹纻胎。尤其是夔龙边漆床,工艺精美,床面施满黑漆,周边为红漆,彩绘云纹及夔龙,夔龙飞舞,翩翩欲生。有些漆器小巧玲珑,造型精美,且绘有精美的图案,如升天、天马、丹凤、奔鹿等,既是汉代漆器中的精品,又是艺术价值很高的汉代绘画作品[13](P53-56)。

燕之旃裘、筋角远近闻名。《史记·货殖列传》:“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盐铁论》:“燕、齐之鱼盐旃裘。”注曰:旃即毡,裘,即皮袄[19](P9)。《尔雅·释地》:“北方之美者,有幽都之筋角焉”。郭璞注:“幽都,山名,谓多野牛筋角”。郝疏:“山在昌平县西北。”[20](P13)《淮南子·坠形训》:“北方之美者,有幽都之筋角焉”。注:“古之幽都在雁门以北,其畜宜牛羊马,出好筋角,可以为弓弩。”《考工记》:“燕之角,妢胡之笴,吴粤之金锡,此材之美者也”;“燕近强胡,习作甲胄”。疏曰:角,牛角,与干为弓人六材之二。燕地盛产的牛角,质地优良,乃制造弓弩的必备材料,被称为“天下之练材”[21](P298)。大葆台墓葬随葬角器2件。长条椭圆形的骨角器,柄长6.7、宽4.2、孔径2.4厘米,中空,一端呈圆形,一端呈椭圆形,表面打磨光滑平整。虬角龙雕,以虬角的端头雕出龙头,背面前端平直,后端为半圆凹槽,器形的断面呈半弧形,雕工非常精巧生动[13](P50-53)。《山海经》:“燕山多婴石,似玉有符采婴带,所谓燕石也。”《石谱》:“燕山石出水中,名夺玉,莹白而温润,土人琢为器,颇似真玉。”[11](P2411)玉雕工艺精湛优美,大葆台汉墓随葬玉器,如透雕玉臂、王螭配、风形玉觹、玉舞人等玉器,都是汉代玉雕中的精品[13](P46-50;P70-72)。

商业不仅“使生产物发展为商品”,而且“为生产物创造了市场”[22](P376)。“钜燕在东北陬”[23](P240)。秦汉时期的燕蓟,虽然偏居东北一隅,但早在先秦时期,其北国经济都会的地位,就已经确立。汉惩戒秦“顓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之弊[18](P1137),实行贸易自由政策,“开关梁,驰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8](P3261)《盐铁论·力耕》亦云:“自京师东西南北,历山川,经郡国,诸殷富大都,无非街衢五通,商贾之所臻,万物之所殖者。”燕盛产鱼、盐、枣、栗,以及“马、牛、羊、旃裘、筋角”,这些物品,“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8](P3254),特别是食盐,乃人们日常生活之必备物品,经济价值尤高,又“北隙乌桓、夫余,东贾真番之利”[18](P1657),丰厚的商业利润,吸引着熙来攘往的行商、坐贾,穿梭其间,蓟城的商业贸易活动十分频繁。

都市,乃是沟通全国各地交通体系的重要枢纽。贾山《至言》: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及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师古曰:“濒,水涯也。濒海,谓缘海之边也。”[18](P2328)燕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8](P3265),正好位于“并海道”和“北边道”的T字形交汇点上[2](P14),“绾统”“秽貉、朝鲜、真番”之“要津”[8](P3265),数十几条比较重要的交通干线交汇于此,又是中原腹地通向东北地区的门户,来自乌桓、朝鲜等地的牲畜、皮毛等由此而输入中原,而中原地区的漆器等重要商品,亦由此而远销北方各民族。

燕都蓟城北国经济都会的地位,是由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经济条件所决定的。《汉书·地理志》:“蓟,南通齐、赵,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师古曰:“蓟县,燕之所都也。勃,勃海也。碣,碣石也。”姚鼐曰:“碣石在燕东,海中之货,自此入河。雁门在西北,沙漠之货,自此入路,皆达燕,故有其饶也。”[14](P577)《战国策》:“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24](P918)《汉书·地理志》:燕蓟“北隙乌桓、夫余,东贾真番之利”。杨雄《幽州箴》:“东限穢貊,羡及东湖。”[25](P115)在同乌桓、夫余、秽、貉等少数民族贸易和朝鲜、真番等地区贸易的过程中,燕蓟获得了丰厚的商业利润,逐渐繁荣起来,成为“富冠海内”的天下名都。史念海:“广阳之蓟,旧为燕都,其地处勃碣之间,当北塞之下,轮轨交错,北国之名都也。其南有涿郡,亦一时之巨镇。二地邻迩,其交通系统亦复相同。”[26](P594)《郡国志》曰:“箕星散为幽州,分为燕国,其气躁急,通齐、赵、渤海之间,一都会也。”[12](P787)燕都蓟城,道路四通八达,乃沟通北方游牧民族与经济腹地中原地区联系的孔道,在中转贸易过程中逐渐繁荣起来,成为北方各民族经济交流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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