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反戏剧特征看《等待戈多》的象征意义
2015-11-06刘琳慧
摘 要:《等待戈多》是萨缪尔·贝克特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也是后现代主义流派——荒诞派戏剧的经典作品。这部作品主要叙述了两个流浪汉式的人物——戈戈和狄狄——连续两天在一颗枯树下等待戈多,然而戈多一直都没有出现的故事。这部作品主要借助于“反戏剧”的艺术创作形式,以非理性的、荒诞的艺术手法来反映真实的人生,从而达到内容和形式的统一。本文主要通过戏剧背景、人物以及人物进行的一些活动来分析贝克特的象征意义以及表现方法在剧中的运用,由此来反映战后西方世界真实的社会状况以及人们所遭遇的深刻精神危机。
关键词:萨缪尔·贝克特 《等待戈多》 象征意义
一、引言
《等待戈多》是爱尔兰剧作家塞缪尔·贝克特的代表作,也是第一部成功演出的荒诞派戏剧。1969年塞缪尔·贝克特凭借这部剧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瑞典皇家学院称其作品“具有希腊悲剧的净化作用”。在《等待戈多》中,贝克特描写了人类山穷水尽的苦境,却将戏剧引入了柳暗花明的新村。与此同时,贝克特在剧中从人类所共有的精神层面上,表现了当时人类普遍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状态。国外对《等待戈多》的研究起步早,研究内容多样且丰富。当代英国学者沁费尔得曾经指出,就贝克特而言,他的剧作对人生所作的阴暗描绘,我们尽可以不必接受,然而他对戏剧艺术所做的贡献却是足以赢得我们的感谢和尊敬。[1]国内对贝克特作品的翻译就始于获奖戏剧《等待戈多》(1979)。因此国内对《等待戈多》的研究是比较多的。国内大部分评论家都关注这部剧的“反传统戏剧”特征以及“绝望”这个主题。因为它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人们悲观和绝望的情绪。本文旨在从剧中背景设置,人物以及人物所进行的一系列活动来分析它们的象征意义。
二、剧中背景的象征意义
《等待戈多》一共由两幕组成,当第一幕开始时,观众看见的整个场景只有“乡间一条路。有一棵树。傍晚。”[2]这副景象呈现了构成生存环境的最基本的时间和空间两要素,同时也反映出二战之后人类的生存环境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剧中的时间分为白天和黑夜。第一幕以黄昏开始以“灯光突然转暗。一时间里,天色变黑。月亮升起在舞台尽头,爬上了高天,一动不动,在舞台上撒下了银色的光芒”结束。在第二幕开始时,观众看见的整个场景仍然是“次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2]整个场景都没有什么变化,不同的只是“次日”。然而,具体的时间地点仍然无法确定。“但是,哪个星期六呢?今天是星期六吗?难道今天不可能是星期天吗?或者是星期一?或者是星期五?”[2]从爱斯特拉贡的话语中可以看出前一日无法确定,可能是一个星期的任何一天。那么“次日”也可能是任何星期的任何一天。这样,时间变得模糊和不确定,这种不确定同时使人感到迷茫和混乱。从始至终,两个主人公都笼罩在暗淡的黄昏里进行着他们的活动。“乡间一条路。”暗示着这部剧的场景可能是在乡下,但是没有具体说明。“一条路”暗示着这是个有人来往的地方,但是整个地方都显得贫瘠又荒凉。观众能看到的就是一棵树,没有看到任何其他带有生机的东西。
两幕剧中“这棵树”一共被提到六次,其中三次直接出现在主人公戈戈(爱斯特拉贡)和狄狄(弗拉第米尔)的谈话中。还有两次出现在旁白中,第二次旁白中这棵树上长了几片叶子。这几片叶子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同时这几片新长出来的叶子也给了他们勇气去等待戈多的到来。这棵树所代表的意义绝非仅限于自然环境。虽然它没有言语,但它出现在一个废墟一样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无论它的枯荣,它的变化或者未变,它都具有存在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树上的几片叶子也象征着时间飞快的流逝。有时,它是这个无边无际的光秃秃的世界的标记,有时它的一片叶子就能带给人微弱的希望。[3]事实上,乡间的这棵唯一的枯树象征着战后被摧毁的人类环境。正如艾略特在20世纪初《荒原》一诗里所描写的人类生存状况,贝克特在《等待戈多》一剧中呈现的人类境遇更加怵目惊心。[4]在黄昏阴沉沉灰茫茫的荒野之中,只有一条小路旁边有一棵光秃秃的树。整个的环境场景就像在荒原上一样,这不仅象征着他们被破坏的生存环境,而且还象征着他们精神世界的空虚。
这两幕剧所设置的背景不仅是所有人物的活动场景,更是作者想借以传达的战后西方现代人的生存环境。当《等待戈多》环境场景中只剩夜空下一棵光秃秃的枯树和一条乡间小道时,这不仅影射了二战后被暴力和火药摧毁的现实世界,而且暗示了战后人们精神世界的荒芜和空虚,信仰被颠覆,灵魂受到难以弥补的创伤。虽然作者只用了寥寥数笔去描写剧中的背景环境,但是通过对剧中背景一反传统戏剧的精心设计顿时让观众感到耳目一新。其实如此荒凉的舞台背景正是二战时期欧洲饱受战火轰炸后满目疮痍的废墟状态的缩影和真实写照。同时使观众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遭到了严重破坏。
三、剧中人物的象征意义
在《等待戈多》中一共出现了六个人物的名字,但事实上登场的人物只有五个人:两个流浪汉——爱斯特拉贡和弗拉第米尔,两个来往的路人——波佐和幸运儿,还有一个替戈多送信的小男孩以及从未现身却始终贯穿整个戏剧的一个人物——戈多。不同的人物在剧中有不同的象征意义,其实所有的人物在剧里代表着整个人类。当波卓问:“你们是谁?”弗拉第米儿答到:“我们是人。”弗拉第米儿在这句话中暗示了他们在剧中代表着整个人类。同时贝克特也在这几个人物名字的选择上给了暗示。他精心选择了几个人物的名字,用不同的名字来暗示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和国家。比如爱斯特拉贡(Estragon) 是一个法国名字,简称Gogo;弗拉第米儿(Vladimir)是一个俄罗斯名字,简称Didi。巧合的是,这两个简称的发音对中国观众来说,则近似于“哥哥”与“弟弟”,一对难兄难弟,暗指他们之间保护与被保护、指导与被指导的关系。[5]波卓(Pozzo)是一个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名字。幸运儿(Lucky)是一个英语名字,在一定程度上这个名字具有反讽的意义。从他们的名字来看,这几个出现在舞台上的人物具有多个种族和国籍,他们一起相当于代表了整个人类。他们在剧中所处的生存环境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人所处环境的真实写照。
在剧中,这几个人物合在一起代表了整个人类。分开来看,他们在剧中都是两两出现分别代表了不同类型的人物,并且相互依赖着彼此。爱斯特拉贡和弗拉第米儿是一对,他们每天都一前一后地来到同一个地方做着同一件事情即等待戈多的到来。在无聊的等待过程中,他俩没话找话、前言不搭后语、胡乱地交谈,并且没事找事做出无聊的动作。但无论他们怎么争吵说彼此要分开,他们始终联系在一起。另一组人物波卓和幸运儿,幸运儿是波卓的奴隶,他脖子上系着绳子由波卓牵着,驮着波卓的行李。在整部戏剧中幸运儿仅被允许说了两次话,在第二幕中他则变成了哑巴。不管波卓是如何打骂甚至是卖掉幸运儿,他们也始终连在一起。在第二幕中,波卓的眼睛瞎了并且身体状况也非常不好。但是幸运儿没有反抗或者是逃跑,他一直留在波卓的旁边承担着自己的责任。
这两组人物不仅在剧中相互依赖着对方,他们的性格也互补。“在爱与弗的这对人物关系中,爱是物质追求的代表,他所关注的是吃睡的问题;而弗是精神追求的代表,关心的是戈多来拯救他们。”[6]在剧中埃斯特拉贡经常被人痛打,在第一幕剧开始没多久弗拉第米儿就问:“他们没有揍你吗?”接着弗拉第米儿又说:“我只要回想起……从那之后……我就在心里问自己……要不是有我的话……你已经变成了什么样……(果断地)眼下,你恐怕早就成了一小堆白骨,一点儿不会有错。”[2]在第二幕开始没多久,弗拉第米儿说道:“你不知道,可我知道。因为你不知道如何自卫。而要是我在,我是决不会让你挨打的。”这几句话都表明弗拉第米儿一直在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不时给爱斯特拉贡安慰。当爱斯特拉贡提出要分开时,弗拉第米尔则表明他不会走远的。这里进一步说明了抛开精神的物质追求是走不远的。这也可以在波卓和幸运儿的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幸运儿在剧中始终拿着沉重的行李,不仅常常受打骂之苦,而且还要被波卓卖掉。以至弗连续六次不断地向波卓发问,“您想抛弃他吗?”“把他身上的血都吸干了后,您就把他一脚踢开,像一块……(他找着合适的词)……就像一块香蕉皮。您得承认……”从波卓的表现来看,为了去追求物欲的享受,他放弃了精神的追求。在第二幕中,波卓的眼睛变瞎了,所有的财富都变成了沙土。由此也可以看出,一个只注重物质追求的人最终会如第二幕开始时的歌中所唱的那条偷面包的狗一样将自己葬送。
把这组人物分开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折射出不同的含义。戈戈和狄狄表面上是两个人物,但他们其实体现了一个人物的两个方面。戈戈代表人的下意识,反映人的本能要求和非理性意识;狄狄则代表人的意识,反映人的社会适应性,理性判断和自我抑制。从他们两个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他们身上存在着分明的肉体与灵魂的基本属性。戈戈被认为是没有灵魂的躯体,因此需要狄狄来作为其灵魂。戈戈和狄狄作为肉体和心灵两个部分,最明显不过的证据是他们每天相见都要拥抱一次,每当两人夜晚分手之际,口里说着要走却站着不动。这说明“经过一夜睡眠之后的拥抱所表明的正是肉体与心灵重新合而为一;声称分手却“站着不动,无疑是肉与灵难以分离的暗示。”[5]另外,波卓和幸运儿之间的社会关系是主人与奴仆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他们所表现的关系是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之间的关系。他们这几个人物在社会中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爱和弗代表着物质与精神方面的追求。波卓和幸运儿代表着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关系。总体而言,他们都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实关系。
在剧中这四个主要人物爱斯特拉贡、弗拉第米儿、波卓和幸运儿的形象比较抽象,他们在剧中没有社会历史背景,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有名,没有姓。观众不知道他们任何具体的信息,如家庭、信仰等信息。其实,作者特意安排了这几个名字来象征整个人类。所以剧中人物的悲惨遭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象征了当时整个西方人在二战后的一个生存和精神状况。同时他们所进行的一些活动也代表着一定的意义。
四、剧中人物进行的一些活动的象征意义
在《等待戈多》中,两个主要人物爱斯特拉贡和弗拉第米儿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等待戈多来拯救他们。在他们等待的过程中,为了消除等待的烦恼他俩没话找话,前言不搭后语胡乱地交谈,并且没事找事地做出一些无聊的动作。其实,从他们无聊的谈话和滑稽的游戏中,观众可以看出作者通过反戏剧的描写方法来传达当时人们生活的一些现状。
在《等待戈多》第一幕开始时,爱斯特拉贡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他自己的鞋。“他用两只手使劲地拽,累得直喘气。他筋疲力尽地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休息,随后又开始脱鞋。同样的动作。”[2]在之后戏剧的情节中爱斯特拉贡一直在与靴子做着斗争。前后两幕剧中都反复多次谈到靴子的话题,靴子是人与大地相接触的联系物,表明戈戈是与泥土密切相连的人。他代表着物质的追求,不时地向弗拉第米儿索取胡萝卜等蔬菜来啃。靴子象征的是生活的负担,而脱下鞋子看看里面然后扔掉这一系列动作则象征着卸下生活的负担。[1]爱斯特拉贡总在抱怨脚疼,弗拉第米尔说道:“(有些激动)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你才脚疼似的!我难道就不算是个人吗?我倒要看一看,你要是受了我的那些苦,你还能怎么着。你可能会告诉我一些新鲜事。”[2]从弗拉第米尔的话中可以看出他也在遭受着生活带给他的痛苦。他们的遭遇基本上代表了当时的人们共同的遭遇。弗拉第米儿在舞台上老是喜欢玩弄他自己的帽子。“他摘下自己的帽子,瞧了瞧里头,伸手进去摸了一圈,摇了摇它,又把它戴在头上。”[2]随后他又做了这一系列动作后才开始讲话。还有从他常常陷入沉思的表现来看,他是一个喜欢思考各种问题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具有强烈正义感的人。当波卓变瞎之后,他主动去帮助摔倒在地上的幸运儿。从波卓和幸运儿入场开始,幸运儿就一直背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爱斯特拉贡和弗拉第米儿看到幸运儿一直背着波卓的行李,不停地问“他为什么不放下他的行李呢?”其实,这句话也暗示着我们大家应该考虑放下对物质的过高追求,让自己活的轻松一些。他们幽默滑稽的言行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忍受命运的煎熬,填补生存的空白。[7]在戏剧中除了做一些动作外,他们一般都是在进行着无聊的对话来等待戈多。
在《等待戈多》中人物的言语并不多,对话简短。但他们的言语常常自相矛盾,并且不断重复,给人一种语无伦次的荒唐感。从头至尾,爱斯特拉贡和弗拉第米儿之间很少有成功完成交际的对话。他们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或者答非所问,不知所云。“语言表达上呈现出反复无常、逻辑混乱的特点,由此正突出了人所处的现实境遇:空虚、愤懑和荒诞。”[8]如他们在剧中的对话:“爱:那咱们赶紧上吊吧。弗:在一根树枝上吗?(他们走进那棵树,仔细打量它)我对它不怎么有信心。爱:咱们总可以试一试吧。弗:那就试试吧。爱:你先来。弗:哦不,应该你先,来。爱:为什么?[2]弗:你的分量比我轻嘛。爱:正因为这样,才应该你先来嘛。弗:我不明白。”[2]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们玩上吊的游戏,但是他们又害怕当身体轻的一个人吊死后,留下身体重的人会更加寂寞。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戈多来带他们走出痛苦。这些胡言乱语传达出了当时极度无聊荒诞的精神状态和思想情绪。贝克特通过描写这些滑稽,甚至说有损人的尊严的言行来表达与他们同时代人的忧虑、思想和情感。
总体来说,这部剧中的人物不多、情节简单、语言单调乏味。所有人物的动作和出场方式没有太大的区别,剧中的大部分人物在人生的舞台上就像小丑表演着滑稽的动作。无论是对人物的动作描写还是对语言的把握,贝克特通过反戏剧的创作方法表现了当时战后人们精神世界的荒芜和空虚。
五、结语
《等待戈多》是一部影响巨大的后现代戏剧。它成功地运用荒诞的艺术形式反映了战后西方世界的真实社会状况,并且具有重大的社会意义。贝克特通过对场景的精心布置以及赋予一些事物的象征意义来表达人与自己贫瘠荒凉的生存环境的脱节致使人感觉失去了自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人类完全丧失了理想和信念。虽然最后他们没有等到戈多,但他们仍然继续执着地等待。通过分析这部剧中的象征意义,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作品所表达的主题。
注释:
[1]李燕:《从等待戈多看荒诞派戏剧的反戏剧特征》,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第85-87页。
[2]余中先,郭昌京译,萨缪尔·贝克特:《等待戈多》,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3]朱永玲:《枯树背后的风景——浅析<等待戈多>中枯树的意义》,青春岁月,2013年,第18期,第10-11页。
[4]马海波:《Reality in the Absurdity——A Study of Samuel Becketts Waiting for Godot》,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3年。
[5]蓝仁哲:《感受荒诞人生 见证反戏剧手法——<等待戈多>剧中的人及其处境》,外国文学评论,2004年,第3期,第74-80页。
[6]丁立群:《从<等待戈多>看塞缪尔·贝克特的伦理关怀》,《“文学伦理学批评:文学研究方法新探讨”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7]柏云彩:《论<等待戈多>反戏剧的艺术创作特色》,南京邮电大学学报,2007年,第7期,第46-50页。
[8]谢宝霞,朱献珑:《反戏剧·反传统·反理性——等待戈多语言艺术解读》,长沙铁道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第98-99页。
(刘琳慧 湖南湘潭 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41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