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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衡战火中的护宝帅才

2015-11-05马思猛

中国收藏 2015年10期
关键词:西迁故宫文物

马思猛

关于抗战期间故宫文物之保管,无论是在当时还是今日,都有许多热心的人士关心那些国宝的命运,我想对于那十几年中的辛苦维持、其间的忧心与侥幸,不是亲历其中的人是很难想见的。

1931年,日本法西斯发动“九一八”事变,拉开了中国人民长达14年的抗日战争的序幕。为了避寇洗劫,1933年2月6日,庋藏故宫的数万件国宝精品在“故宫人”的护卫下,开始了万里大迁徙。

抗战胜利后,分散各地的文物终能启程回迁,于1947年抵达南京,并在1949年后陆续运回故宫。然而“北返”却因不久后的“文革”停止了。如今在南京,仍保存有2000余箱清宫旧藏文物……

在这段承载着中华国宝曲折命运的历史中,马衡先生堪称战火中的护宝之帅……

临危受命

因为易培基院长被诬盗宝而被迫辞职,马衡于1933年7月临危受命,代理了故宫博物院院长一职,次年4月实授院长。上任后,马衡就着重于故宫留平文物的清点和南迁运沪文物的点收。

由于亲自参加了故宫博物院十年来文物的清理和保管工作,马衡对这一基础性建设有着更为深切的体会。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理事会1940年度会议记录记载了他的一段话:“本院西迁以来,对于文物安危原无时不在慎微戒惧、悉力维护之中,诚以此仅存劫后之文献,俱为吾国五千年先民贻留之珍品,历史之渊源,秘籍艺事,莫不尽粹于是,故未止视为方物珍异而已矣。”在马衡看来,文物不止是“方物珍异”,保住这些文物,更是保住了国家的文化命脉,也就是保住国家的福命了。

据当时参与南迁工作的庄尚严回忆,“当时故宫有图书、文献、古物三馆,装箱难度大不相同,属古物馆最难。装得不好,文物就容易破碎,例如瓷器,有的其薄如纸,有的其大如缸;又如铜器,看起来似乎坚强,可是一碰就碎,其他脆弱微细之物尚多,装时各有困难。”马衡负责的是石鼓的迁运,他亲自研究装运办法,并在他的《跋北宋石鼓文》中记载了此事:“余鉴于此种情况,及既往之事实,知保护石皮为当务之急。乃先就存字之处,糊之以纸,总是石皮脱落,犹可粘合,次乃裹以絮被,缠以枲绠,其外复以木箱函之,今日之南迁,或较胜于当日之北徙也。”这个办法是成功的,以后屡次开箱检查,都没有新的伤损。

1935年到1936年间,马衡一边主持清点两地库存文物,一边着手勘定建设南京朝天宫冶山深处的保存库。但是“七七”事变后,战火迅速燃至上海、南京,刚在南京安顿好的南迁文物又被迫踏上西迁之路。此后八年,远离故土的故宫人和这些古物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领导西迁

战火中,国内时局不断发生变化,文物在西迁过程中历经颠沛流离,马衡和他带领的故宫同仁亦如此。

首批西迁文物从南京装船,逆长江而上到武昌,换乘火车抵达长沙,达岳麓山下湖南大学图书馆。1937年12月,南京撤守,马衡又觉得长沙也不是安全所在,80箱国宝再次起运,用湖南公路局的9辆公共汽车与1辆邮政卡车运到贵阳,并安置于贵阳六库门的一个花园暂时储存。半个多月后,湖南大学图书馆被日本飞机完全炸毁。10个月后,马衡亲自勘寻定点,再将这批文物转移到贵阳以西95公里的安顺县境内读书山华岩洞中。

1937年11月初,又有两批文物分中路、北路先后从南京运出。中路仍走水陆,抢运出文物9369箱,经汉口转至宜昌,然后又用小船转运到重庆。然而运往重庆的文物尚未完全到达,行政院就根据日机频繁空袭重庆的情况,命令限期将运至重庆的文物迁出,另觅储藏地点。马衡即与押运来渝的同仁们,到重庆以西各县寻找贮藏地点。他们一路风尘,溯长江而上,最后来到距乐山城区20里的安谷乡,择定大佛寺和六姓宗祠为储藏地。直到1939年9月,这批文物才全部运完。

第三批文物共72281箱,先走北路运送,分装两列火车起运,经徐州、郑州至宝鸡,又因潼关形势突然紧张,不久转移到汉中,而行政院怕文物遭到空袭,再命令转运成都。马衡立刻赶到了成都,并选定东门内大慈寺为仓库,把汉中运来的文物迁到此处。文物刚离开汉中,汉中就遭敌机轰炸,原储存文物的库房也中弹炸毁。从汉中到成都1100余华里,文物全靠汽车运输。由于公路路基不好,途中过河没有桥梁,须用木船载着汽车过河,时有敌机空袭,困难重重,这批文物在1939年2月才抢运完毕。后成都又遭日机轰炸,文物被迫再次迁移。

马衡沿岷江而下,考察了峨眉山脚一带的地形地貌等综合情况后,他认为,这里有峨眉山作屏障,敌机低空轰炸的可能性小,且距乐山办事处又较近,彼此在工作上也好联系。基于此,他决定把文物存放在峨眉县城西门外武庙和东门外大佛寺等处。和寺里的僧人一商量,不想他们满口同意。住持说:“小庙能为抗战作点贡献,这是我们的荣幸。”见僧人们深明大义,马衡十分欣慰。这一路文物沿途经历了徐州、郑州火车站被炸,汉中手榴弹误炸,汉中机场被炸……屡遭险情,终于安然转移至峨眉县城外的大佛寺和武庙。

南中北三路,属北路最为艰险,流传下的回忆故事也最多。刘承琮是北路文物的押运员,当年不满20岁,他晚年留下的口述回忆相当生动细腻。“马衡先生视察川陕押运时,与我们同行,我们都是大吃大喝,而马院长指着落满苍蝇的腊肉只买两片,马院长是国民党的部级官员,但生活中极尽简朴之能事,甚是想不开。那天回到大慈寺,防空警报拉响了,我和那先生跳进一个土坑躲避,眼看着日本飞机从东边慢慢飞来,大慈寺的和尚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炸弹下来也不躲,我们大喊趴下,和尚们还是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说也奇怪,炸弹真的炸不着和尚。这时成都西门已是大火一片了,幸好庙里的文物安然无恙。”

故宫国宝迁徙之路满布艰难险阻,马衡在押运文物西迁由陕入川途中留诗一首,有感而吟:“剑门险峻绝跻攀,到此方知蜀道难。卓立群峰森列障,擘开双阙下奔湍。山腰树暗迷秋色,雨后云低冱晓寒。念我尘劳行役苦,何妨伫足一盘桓。”

敬小慎微

“故宫人”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把从南京抢运出来的国宝分别安置妥当,对这批文物的保管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对此马衡曾感慨道:“本院战时业务,首在保持文物之完整……盖自‘七七事变’以后,本院留用人员仅及战前之半,而事务之繁杂转重于昔……故一般从业人员负担工作已颇繁重,绝鲜冗散不力之病。”

西迁的故宫文物,除陶瓷、金、铜、玉器外,大多数为字画卷轴,加上川贵小气候,霉变虫蛀引发的难题尤其堪忧。一遇晴朗天气,各办事处就请来当地民工,在工作人员的带领和守卫官兵的警戒下,不断小心翼翼地为文物进行翻晒,同时还要防止老鼠的昼夜骚扰。

当时四川鼠患很严重,办事处的人员一到这里就和老鼠们打上了交道。木箱被老鼠啃烂了又补,补好了又啃烂,周而复始。故宫文物西迁八年,不仅要防避日机轰炸和天灾人祸,还要24小时严防蛀虫鼠患,不能有一刻的马虎和疏忽大意,否则便成千古罪人矣。1939年,马衡在安顺华严洞小住,留诗以记,盛赞典守故宫文物的同仁。“华严洞外华严寺,中有高人隐姓字。壁藏典籍效伏生,避秦宁与桃源异。山高虽逊蜀峨岷,亦有流泉声訚訚。苗夷村落杂三五,耕田凿井民情驯。山居几欲忘年载,扫地焚香观自在……”

1943年春,马衡携秘书常惠来乐山、峨眉山两个办事处检查工作。他听了乐山大轰炸的情况,特别是对苏稽镇的轰炸,心又提了起来。但表面上他显得很从容镇静,劝慰大家不要担心。他深知大家远离北平,远离家小,在这天遥地远的地方苦守着文物,十分辛苦,也十分惦念家乡的亲人。

在峨眉工作的那志良,因薪水不能及时领到,想到家里人等待钱用的焦急心情,他心里非常难受,便写信向马衡要求调回北平。马衡及时给他回了信,说这里的工作很重要,专业人员紧缺,无论如何不能走。且他已写信回北平了,叫故宫总务处长张庭济把他家里的东西尽量出售,尽可能变成现钱,悉数给那志良家里,叫那先生放心工作,安心做事。那志良读信后很受感动:“院长都这样对我了,我怎么好执意回去。”

傅振伦先生驻守华严洞期间,家母在河北老家去世,马衡闻讯即写信抚慰:“维本吾兄礼鉴:昨得来函惊悉太夫人在籍逝世,吾兄为国勤劳未能亲视会殓,固属抱恨终天。惟丁兹世实忠孝本难两全,只望及早收复山河庐墓以报此时。尚希节哀为要,专此,敬颂,礼祺。”马衡70多年前留下的墨迹,好像在向后人倾诉着当年故宫人的拳拳报国情,更显露出了他对同仁真挚的关切。

事实上,为了国宝的安危,马衡也抛家舍业、远离亲人。他的老伴叶薇卿于1940年秋病逝。老妻自幼生活优裕,半生与鸦片、麻将为伍,临终时经济已是艰困,马衡的工薪也不能按时汇到,长子马太龙只得变卖其仅存的手饰安葬母亲。马衡怀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写下了只有他自己能懂得的《秋雨》一首,以抒亡妻之痛:“连宵秋雨太无情,挑尽孤灯梦不成。倚枕静听群动息,泉声幽咽到天明。”

抗战胜利后,1947年9月3日,马衡应邀在北平广播电台发表了题为“抗战期间故宫文物之保管”的广播演讲,那是一篇他向国人所作的全面汇报,所言通篇回避个人作用。郭沫若后来对马衡在抗战中保护故宫文物的贡献,有一段恰当的评述:“马衡先生是一位有力的文物保护者。中国古代文物,不仅多因他而得到阐明,也多因他而得到保护。抗战期间,故宫所藏文物,即蒙多方运往西南地区保存。即以秦刻石鼓十具而论,其装运之艰难是可以想见的。但马先生从不以此自矜功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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