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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西北办学的苦与乐

2015-11-05何忆文

丝绸之路 2015年3期
关键词:甸子北洋工学院

何忆文

西迁入陕  联合办学

1937年7月7日,日寇发动“卢沟桥事变”,平津岌岌可危。南京教育部令天津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及北平师范大学在西安组成国立西安临时大学。接到教育部通知时,战事已起,陆路交通断绝。学校紧急通知师生分头赶赴西安。平津师生历尽千辛万苦,通过日军百般搜查捕讯,才得以到达当时的安全地带——天津法租界及英租界,然后乘英国客货轮离开天津,经大沽口入渤海,抵达山东的龙口或青岛,上岸急奔西安。当时正值暑期,一些回家度假的学生只好各自想办法从家乡赶赴西安。

原三校在西安均无分校,无奈只得借当时已二迁其校的东北大学(基本为今日的西北大学校址)的部分校舍开学。在东北大学校门左边悬挂着东北大学校牌,右边悬挂着国立西安临时大学的校牌。西安临时大学高中部在城内酒金桥开学。西安临时大学是临时联合性质的大学,而当时三个学校无论名义上或实质上均存在。在开学之初既发放国立西安临时大学的校徽,也发放三校各自的校徽。国立北洋工学院的校徽是三角形,左右并列“北”、“洋”二字。土木系周宗莲教授主持开学仪式,并请魏寿昆教授夫人弹钢琴教新生北洋校歌:“花堤蔼蔼,北运滔滔,巍巍学府北洋高;悠长称历史,建设为同胞;不从纸上逞空谈,要实际把中华改造……”当时,学习气氛及抗战气氛十分浓厚。

1938年1月,日寇侵占太原后南抵风陵渡,西安受到严重威胁,国民政府教育部令国立西安临时大学南迁陕南。师生于3月下旬由宝鸡徒步翻越秦岭,通过双石铺、张良庙、褒姒铺而抵达陕南的褒城。在褒城停了些时日,安排各院系所在地。3月,教育部令国立西安临时大学更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下文简称西北联大)。校本部设在城固县城内的考院和文庙。在考院的大影壁上白底黑字大书“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八个大字。在考院入门的门楼里高悬着国立北洋工学院、国立北平大学及国立北平师范大学三个学校的校牌。在校本部有工学院、理学院、文学院及师范学院。商学院在城固县西郊,医学院在汉中,农学院在沔县。工学院土木系二、三、四年级及地理系、体育系,还有西北联大高中部在城固县古路坝意大利天主教堂等临时校舍上课。同年8月,教育部再令西北联大各学院独立。医学院、农学院及师范学院都分别独立为西北医学院、西北农学院及西北师范学院。工学院独立,即原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工学院、已三迁其校的四川三台东北大学工学院,及在甘肃天水的私立焦作工学院合组成国立西北工学院。西北联大的其余院系在城固原址改名为西北大学。古路坝教堂原拨给西北联大的全部堂舍除西北师范学院附中(即原西北联大高中部)占用一个四合院楼房外,其余均划归为西北工学院校舍。西北工学院筹备委员会由原四校的院长李书田(北洋工学院)、张贻惠(北平工学院)、王茂春(东北工学院)和张清琏(焦作工学院)及胡庶华组成,李书田任筹备组长。

合组后的西北工学院学生分地上课,二、三、四年级在城固县龙头寺上课,一年级在七星寺上课。

这段时期,1938年在西北联大毕业的学生领的是北洋工学院毕业证书,1939年毕业于龙头寺的学生领的也是北洋工学院的毕业证书,而此后的北洋工学院学生领的是西北工学院的毕业证书。

由此,西北工学院开始了长达八年的西北办学的历史。

这段历史有苦也有乐,苦的是头上不时有日本的飞机骚扰,甚至遇到轰炸还要躲避,而且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乐的是师生能够坚持办学,有书可读,有课可教,而且这里民风淳朴,环境优美,青山绿水,苦中作乐,留下不少美好的回忆。

古路坝情怀

一个地处巴山汉水之间的山村——古路坝,原来既偏僻又荒凉,只有天主大教堂做礼拜时才能看到有人来往于甸子上。1938年,西北工学院在这里设立了院本部,于是,这个古老而荒僻的山村突然年轻了、热闹了、繁荣了、生气勃勃了。

这里充溢着读书的气氛,这里荡漾着快乐的歌声,这里演出过现代的话剧,这里也彩排过古老的京剧。这里的篮球、排球校队在陕南各院校称雄一时。

天将黎明,朝霞映红,学生们一个个踏着乡间小路跑步锻炼,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夕阳西坠,餐后课余,学生们一拨一拨地漫步在田间、山头、林荫,边走边谈,有的在讨论课题,有的窃窃私议着关于抗战形势、国共合作的大问题,也有那么几对在绿荫深处谈情说爱。

在节假日,同学们就三三两两到甸子上观光,看热闹。甸子上因师生的到来应运而生了一座座小店铺,摆出了一排排小货摊,杂货铺、药店、茶馆、食堂、豆腐房、粉房……应有尽有,纸张、文具、肥皂、蜡烛、柴米油盐、菜肉酱醋……一应俱全。这里的老百姓照明点的是灯草或棉絮作芯的油灯,学校师生们用的是蜡烛,晚上自习,只有几个教室点汽灯,同学们早早就用放本书之类的办法抢占光线较好的位置。

甸子上有一个河南饭馆——大华食堂,远远地就听到里边一阵阵猜拳行令的热闹声。大华食堂是甸子上唯一的宝地,吸引着师生员工和附近的老乡们。吃不起酒席,就单炒个菜肴,喝口酒,就是吃碗肉丝面,也十分惬意!

陕西距四川很近,到处都设有茶馆,竹桌、竹椅摆在竹凉棚下。古路坝上,在学校迁来后,也开了几间这样的茶馆。同学们泡上一碗茶,可以在那里呆上几个钟头。一个人在那里可以看小说、读书报;三四个人可以在那里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古今中外,闲聊天,大摆“龙门阵”。

逢集市的日子,同学们就到甸子上赶集,虽不能说是人山人海,却也是够热闹的。老乡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卖柴,卖菜,卖鸡、鸭、鱼、蛋,换点钱,再买些日用杂品、针线之类。教职员工的家属们也纷纷提篮携筐来采购。人挤人,讨价还价,品头评足,吵吵嚷嚷,虽不是震耳欲聋,但也真令人听不清谁说些什么。茶馆、饭店都是高朋满座,老乡、学生,各色人等都有,你要想找个座,那可是真难!

返回学校的西边上坡路旁,有两间茅屋,是个元宵铺,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晚上到这里消夜,吃碗醪糟元宵,喝点热汤,另是一种享受。

麦子成熟的时候,一片片金色的波浪随风起伏,令人心旷神怡。老乡们从早到晚,挥镰收割,就地打装,用“伴桶”脱粒,用“镰伽”打豆子,很有地方色彩。我们这些学生一伙伙站在田头,体会“汗滴禾下土”的滋味,也分享老乡们劳动丰收的快乐。麦收后,就要抢种水稻、灌水、平整土地,开始插秧。插秧季节对农民来说非常重要,要抢时间,就要请帮手。家家吃白馍馍,炒烩腊肉菜。腊肉是在冬天腌制好,在灶门上挂着熏烤而成的。逢节日和收割插秧时节,才拿出来享用。插秧时,一排排人弯腰插秧,有个人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唱着即兴而作的“插秧歌”。音调优美,节奏简单而缓慢,想必起着减轻疲劳的作用。插秧后,不多几日,但见一方方、一块块稻田青翠碧绿,秧苗儿茁壮成长,看着真叫人喜爱。

古路坝,这个山村,在群山环抱中间,不通汽车,无自行车可骑,也没有大马车。要到汉中或城固,只有靠步行。此外,这里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作“滑竿”,用竹子编制的,有两根竹杠,前后各一人抬着走。这种交通工具,学生们不愿意坐,也坐不起,只有那些阔人、老弱病号才雇佣它。要运重物行李时,就只能请马驮子来办了。抗日战争胜利后,迁校咸阳,就是动用几十匹马驮子来完成的。

七星灯火

陕西城固西北10余里,有个七星寺,原系奉祀紫微大帝真武祖师之神庙。国立西北工学院成立后,一年级新生部建立于此。草舍茅棚,集天下之英才,孜孜研读。每当夜晚,北斗七星光弱,而烛光映天,通宵达旦,秉烛夜读,成为西北大地上的夜明珠,堪称奇景。

西北工学院承袭北洋工学院之风,治学严谨,驰誉海内。北洋工学院素以招生严格名享天下,因此,新生入校已经是实属不易。入学后考试甚是严格,校纪规定明确,期终考试不及格而留级退学者颇众。而且北洋工学院的传统是按照考试成绩排定教室座位,考第一者坐第一排第一座,以此类推,因此,学生压力极大。加之师生们亲身感受战争之苦,忧国忧民之心甚重,人人自奋,拼命苦读,开夜车成风。每个教室,有开晚车者,有开早车者,你去我来,长年如此,百数蜡烛,红焰闪耀,彻夜无息。据说有二同学共寝上下铺,三月而未识面,因一开晚车,一开早车,晚车者归而早车者已去,故有此情景。

战时,生活条件差,营养不足,加以课忙夜读,烟尘充室,身心因而受损,不终期因病休学者大有人在。而能度此难关,升级上山(二年级以上在山上古路坝院本部),乃大幸事也。

工学院学生们秉烛夜读的奇景被誉为“七星灯火”胜景,实可载入史册。

王子良茶馆

古路坝甸子上有两处热闹场所。坡上的叫王子良茶馆,坡下的叫西北茶社,都是当地老乡开设的。

其中的王子良茶馆里有两副对联,一副为:“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是俗联;另有一副颇有特色的长联,上联是:“茶可清心劝君一饮好将精神为大业”,可能是出自“千秋大业一壶茶”的禅语吧。

小小茶馆常常高朋满座,先不说那些到这儿读书的,专讲这里是桥牌的竞技场。古路坝建校之初,并没有人打桥牌。1942年,由北京流亡来西北的几个同学把桥牌带到这里来了,他们称得起古路坝桥牌的“元老”。这几位原在北京燕京大学读书,太平洋战争风云一起,燕大被封校,他们转到北京大学工学院,接着就流亡到陕西,来到这个山村。当时那点功课,虽说够紧,可压不住他们,再说抗日时期有政治苦闷,没有出路也是事实,桥牌成为一大乐趣。王子良茶馆成为他们传授桥牌的好地方,一来二去就流行开了。没有牌,自己画牌上桐油,能买到“金堂扑克”就是高级品了。后来,到茶馆里打桥牌的不下十来桌。

茶馆里还有算卦的,人称“王老道”。可别小瞧他,此人乃土木系学生,出身书香门第,祖传“四书五经”,尤其精通《易经》。于是“有灾有难”的不免向“王老道”问卜,有人是闲来凑趣,王兄可颇认真,不论问人问事,都能说出个道道来。有人边问吉凶,边打赌,硬抬杠,不过输赢无非一碗猪肝面,借以解馋而已!

茶馆里热闹时少不了常金山同学,他是机械系校友,河南人氏,幼学少林,精通棍棒拳脚。在茶馆中好议论江湖侠义抱打不平的英雄事迹。他本人也好管“闲事”,且小有名气。在古路坝,前湾、后湾、左家湾台的老百姓谁家有不平事,都请他出来抑强扶弱。

茶馆里的常客,还有一位熟读《脉经》、《本草》,善于望、闻、问、切,被称“清通中医”的李在钤。此君并非江湖郎中,而是水利系校友。当时,凡校医久治不愈的,都去找“李大夫”,幸好甸子上有“望道堂”药铺可以抓草药。教授家中老小有病向李在钤求医的更多。“李大夫”在校期间不知治了多少人的病,甚至可以说救了不少人的命。

茶馆虽小,却成了师生业余生活的场所,在这里喝茶聊天,嬉笑怒骂,减轻了精神上的压力和思乡之苦,调节了苦中作乐的生活。

一杯茶涤滤洗心苦中咂滋味,两道湾诵读声响梦里品文章。

大华食堂

说起大华食堂,凡是抗日战争时期曾在西北工学院任职、任教、读过书的师生员工,都会想起它、怀念它。

这个饭馆的掌柜是河南辉县人何子杰,他的家乡被日寇侵占后,逃亡出来,受尽千辛万苦,先在西安东北大学帮厨做饭,以后随校迁到城固古路坝。为了混口饭吃,找了几个散在附近的同乡,合伙在古路坝开办了一个小饭馆,初起名叫中华食堂,后改名大华食堂。开始时,只卖面条,炒、烩饭和饼之类,本小利薄,经营简单。以后生意越做越活、越做越大,先加上几种炒菜,进而发展到可以承办酒宴,成为方圆几十里内享有鼎鼎大名的饭店,也是唯一的饭店。

那时的大华食堂,既没有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也没有高雅的装潢设施及精细的桌椅餐具,所有的仅仅是在这小甸子上坐北向南的几间竹棚茅屋、木桌竹椅、粗瓷碗碟。但是开业经营以来,虽不能说车水马龙、贵宾盈门,但就餐吃饭的人却是从早到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真可谓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抗战时,西北工学院的学生多来自沦陷区。经济来源断绝,或极困难,就靠公费贷金维持,吃校办大灶,饭菜单调,质量也差,日子久了,许多人都受不住。于是,在课余、饭后,休息、散步、摆“龙门阵”的时候,就会兴致勃勃地进行“精神会餐”,津津有味地谈论各地特产名菜,以期望梅止渴的效果。有时候也真去大华打一次牙祭,改善一下生活。所谓改善生活,并不是要吃什么七碟子八碗、山珍海味,只是去要个单炒腰花、肝尖、肉丝之类,或吃碗肉丝面、烩饼,甚至要个酸辣肚丝汤拌饭,就于愿足矣!如果从外地来了个同乡、校友、亲朋,难免招待一下,就去光顾大华。至于教授们,因物价飞涨,生活困难,平日也都是粗茶淡饭,当遇到生儿育女、嫁娶、寿辰等喜事,就要破费庆贺一番,由大华包做些酒莱,送到家里享用。每年总有什么同乡会、校友会,开会联谊、聚餐,那么,就由大华承包下来,做一笔大生意。另外,附近老乡们的红白喜事,也多请大华承办酒宴,“吆五喝六”地热闹一气。河南的拿手菜——酱爆肉、小酥肉、锦酱肉丝、八宝饭、三不沾,是大华食堂的名菜。

大华掌柜何子杰,自己也曾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所以对流亡同学和困难的教工深为同情,经营上薄利多销,做到价廉、物美、实惠,深受师生的喜爱。那时,大学生们多是穿得破破烂烂,而大华食堂从掌柜到伙计,都能不以衣貌取人,“来的都是客”,一律热情招待。有时误了学校开饭,不得不到大华去吃碗面,一进门也同样受到先捧杯茶的待遇。学生们来吃饭,有钱就付钱,没钱时就赊账,从没有发生过要钱讨帐的口角争吵,有的同学毕业工作后才兑款清还饭账。

那时,深山中小甸子上的大华食堂,比现在的高级饭店、豪华餐厅,更令人神往。

点点滴滴的回忆,构成一幅幅朴实的画面,在那烽火连天的苦难岁月里,西北人民给了学子们一片安宁之地,使得他们能够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埋头读书。这片热土留下了民族的希冀,留下了西北教育的根,留下了学子们魂牵梦绕的眷恋,留下了知恩图报的反哺之心。

从这里走出的学子有很多成为了新中国建设的栋梁,他们中有中科院院士史绍熙、叶培大、戴昌晖、高景德等一大批人。

古路坝肥沃的土地、汉江甘甜的水养育了民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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