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基层医生
2015-11-03房志雄
◆本刊记者 房志雄
提起医生,大多数人想到的可能是忙碌在大医院各个科室的身影。但您也许忘了,离家最近的大夫可能不是他们,而是工作在乡镇卫生院、中心卫生室和社区卫生服务站的那些“白大褂”。作为最接地气的大夫,他们远离大医院的喧嚣,扎根在基层。有人说,一位优秀的基层医生更像是他们身边懂医术的朋友。这些基层医生的日常工作是如何进行的?为了解普通基层医生的日常工作,记者来到北京市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采访了一位居民口中的“朋友”。
居民口中的“王主任”
下午5 时,刚刚下过雨,空气被雨水滤过一遍,显然很清新。这天是王大夫值晚班,在一个小时里,来了五六位病人,有的想开药,有的要做检查。王大夫一一为他们开了处方或化验单,并嘱咐他们保重身体。一位病人拿着处方走出了诊室门口,楼道里远远地传来了一句:“王主任技术好,还特幽默,真好!”
王大夫是一名全科医生,行医二十余年。在成为一名全科医生前,他在一所三级医院担任主治医师,上个世纪90年代,王大夫在一份报纸上了解到全科医学,于是决定“就去干这个”。这一干就是十几年。现工作于北京市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在做专科大夫的那几年,王大夫发现了许多“瞎得的病”。一到春节,一些人胡吃海塞,得了急性胰腺炎或坏死性胰腺炎。“得这种病很难受,插一肚子管子。”王大夫说,“少吃几口就不会得这种病,我就寻思平时多跟他们唠叨唠叨就可能少发生一例。”
在社区,如果医生帮助社区居民解决了困扰他们的问题,这些人便会一直找那位医生看病。“我其实就是一个普通大夫,可找我看病的人总是王主任长王主任短地称呼我,其实他们把‘王主任’当成了一个尊称。”
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社区居民在精神上给予了王大夫很大的鼓励。一方面,这些激励着他继续做这个行当,同时也激励他不断地学习、进步。
基层医生的烦心事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基层医生都能获得社区群众的礼遇,例如那些毕业不久的医学生。他们的知识储备很丰富,可是他们见过的病例太少,实践经验也太少,来到社区医院根本无法应对日常的工作,经常有医学生面对一些常见疾病而无能为力,因此遭到患者的埋怨,这样他们的心里也不舒服。
王大夫说,基层医院需要的是全科医生。但是,当前的医学院校和医院对人才的培养太过于专业,分科太过于精细,医学生毕业后根本无法胜任全科医生工作。他认为,当前培养全科医生的土壤还不存在。“只得等我们这一代人在全科医生的领域不断地探索和总结,再过个二三十年,等我们的学生出师了,全科医生才能算真正培养出来。”
有时候,除了新晋的大夫,“老大夫”们也会很发愁,例如动员社区居民建立健康档案的事。
“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给你身份证号!”这是一些社区居民跟王大夫说的原话。王大夫说,这些居民的警惕性很强,一旦涉及自认为与治病无关的个人隐私问题,就变得很难打交道,建档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每年有关部门对各个地区的建档率是有具体指标的。
“这让我们基层医生很为难,有些居民并没有建档意向,如果顺着他们的意思,我们的任务肯定完不成。”王大夫说,“但如果医生走上大街,挨家挨户敲门建档,大夫们也不愿意去,总觉得有点儿尴尬。”
王大夫不经意地说:“所以,有人就开始作假了。”
再一个让大夫们头疼的问题就是熟人买药。
“经常有一些叔叔阿姨来找我‘点’抗生素吃。跟他们说了多少次滥用抗生素的危害,他们就是听不进去。总能拿‘我买了先备着,等生病了再吃’一类的话应付我。”王大夫说,“平时跟这些叔叔阿姨关系也挺好的,如果不给他们开,他们就会变得很气愤。”
患者认为重要的问题就是医生必须面对的问题
“大夫,我现在是不是要检查检查脑子,我怎么感觉健忘呢?以后要是痴呆了怎么办?比如在厨房做饭呢,想着上阳台拿头蒜。到了阳台,诶,我干嘛来了?回厨房待会。哦,想起来了,要去拿头蒜,又回去了,就是这样。”
“您多大岁数?”
“69 了。”
“哦,我姓什么?”
“姓王!”
“那您还不算健忘。我问您,您在走向阳台的时候想别的事了吗?您说的这种,年轻人也经常有,这个是记忆兴奋点的问题,年轻人更容易犯这个毛病。不用紧张。”
送走了这位阿姨,王大夫解释道,该患者是3 个月前开始接受治疗的老患者,知道他姓王,所以我判断患者对重要的、感兴趣的内容记忆力还行,不过确实有近期记忆减退的问题,需要做一个老年痴呆的早期测评。今天安慰她,主要目的是缓解目前的焦虑情绪,然后再开展其他治疗。有的时候安慰也是帮助。
王大夫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对记者说:“这位阿姨经常来,我们对她的基本情况已经很了解了。问问最近身体状况、服药情况就可以了。如果遇见头一次来的病人,什么毛病都有,哪个医院的方子都有,我们得跟他说道半天,都得给他捋清楚了。但多数情况下要给他减药量,因为他吃得药实在太多了。大医院经常出现一种情况,比如说血管外科认为病人堵了,开个活血的药;心内科认为他有斑块,再开个活血的药;神经内科认为他有个脑缺血发作,又给他开个活血的药。然后病人拿着3 种活血的药找我们来开,我们就必须把药给减到一种。因为都是活血的药,但是名字却不一样,病人们不懂,但是里边的丹参、三七、银杏都重复啊。”
王大夫还介绍说,在社区当中,有时候困扰社区居民的可能就是一些情绪上的问题。当年受毒胶囊事件影响,很多病人来了以后说不敢吃胶囊了。针对当时那种情况,全科医生就会帮忙看一看有没有其他制剂的,帮助病人解决问题。过了一段时间,社区居民再重新开始接受胶囊。
“说到底,医学是个服务行业。”王大夫说,“患者认为是重要的问题就是医生必须面对的问题。胶囊事件这对医生来说可能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但却是社区居民在一段时间内最重视的问题。”
这时候,又一位阿姨走了进来。
“王主任,您好。我想开药。这是我在医院开的两种‘他汀’的药,我刚去药房问了,他们说咱这没有,您看看是没有么?这个是瞧心脏时给我开的,这个是瞧脑袋时给我开的。”
王大夫听了这位阿姨的需求,并没有直接开药,而是仔细地看了看两个药盒,然后把坐在一旁的记者叫到了跟前。“来,你看看。”王大夫说,“神经内科开的是氟伐他汀,心内科开的是阿托伐他汀,西药这一块还好办,社区居民一看都叫‘他汀’,就想‘这俩能一块吃么’。但是开中药就会出现这个问题,这个药是通脑的,那个药是通脉的,第三个药是活血的,其实里边都是三七粉。人们不知道,很容易把药吃多了。我们基层医生天天看得都是这个情况,叫病人把医院开的药都拿来,病人拿来一捧,总是有几样是重复的。”
接着,王大夫转过头对这位阿姨说:“您别瞎吃了,周五有时间么?您把从医院做的检查和出院志拿过来,我给您看看。”
这时,前一位出去的阿姨又回来了。
“王主任,我说今天先不交钱,明天一起再交,收费的不让!”
“那您今天这药也先别拿,明天一块儿来拿吧。”
“那明天能拿吗?这单子会不会过期了?”
“能拿,过不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