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记事
2015-10-31卢子越
卢子越
1973年
这一年,龙台头村迎来了一座新瓦房,作为屋内主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也诞生了。和众多的农村灶台一样,石灰和砖块构成了我庞大的身躯,分为■灶上和■灶下。■灶上有两口铁■,用来烧饭和烧猪食。■灶下是两个■孔,连接着排气的烟囱。两口铁■之间挨着两个小巧玲珑的汤罐,是用来温水的。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和我息息相关的柴仓。柴仓离我很近,就在我身后,是我和这一家人的“力量源泉”,有了足够多的柴,我才能“发光发热”,这一家人才能够吃上香喷喷的饭菜。
我的男女主人,应该是远近闻名的一对儿勤劳的模范夫妻,两人同时出门干活,别提有多么默契了。我经常会看到这样和谐温馨的画面:女主人盘着头发,系着围裙,操着锅铲,在铁■前炒菜。男主人则坐在凳子上用火钳往■孔里加着柴火,还不时地谈论着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
1973年6月4日,这座房子里的第一位孩子出生了,做为这瓦房中的一份子,姑且当我和这位女娃同岁吧。
1983年
家中跟我同岁的大姐已经10岁了。是的,10年过去了,我的身上也附满了一层层暖洋洋的草木灰;10年过去了,大姐也长高了,可以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做家务了。
大姐也成了照顾我的其中一员,只不过120厘米左右的个子,在我身边只漏出一双眼睛呢!不过没关系,大姐每天一放学就会准时搬来一条小板凳,小心翼翼地站在凳子上,把灶台上的剩饭和糠皮往锅里倒。然后猛地蹿下来,来到■灶下。虽小小年纪,但烧火的本领很高,不一会儿,■孔里的柴就被点着了。每逢此时,她总是笑着,小小的手拿起重重的火钳努力地往火堆里塞柴,见火大了,就又站回板凳上去干活。瞧,她咬紧了牙关,用铜铲拌动着似乎比她还重的猪食,一次又一次,直到锅中的东西彻底糊成了一团,才歇一歇。
脚踩空了,摔了,我是多么想扶她一把;柴烧完了,火灭了,我是多么想帮她放柴。但这些都必须由她自己来。
哎,勤劳而又能干的孩子……
2000年
17年之后,主人的第一个外孙女出生了。
她不但胖,而且又爱哭、又爱吃、又挑吃、又气人,一副大小姐似的臭脾气。因为爸爸妈妈很忙很忙,所以叫外婆去帮忙带孩子。
在她1岁的时候,外婆因为打扫厕所而扭了脚,不得不回老家静养,将她托给保姆带。但一天的时间都还没到,保姆就活生生地被气走了。
无奈,女主人只得将她接到老家,负伤带外孙女。我想,那应该是女主人最最辛苦的一个月吧?
凌晨五点,她一瘸一拐地撑着拐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正在熟睡的外孙女,轻轻地打开了厨房里的灯,又吃力地蹦到■灶上,取下两颗鸡蛋,颤颤巍巍地倚靠在我的身上搅拌着蛋。材料都准备就绪,放入了锅中,然后就单脚跳着挪到了柴仓旁,一个人默默地掌控着柴火,只希望自己的外孙女一醒来就能吃上香喷喷、热腾腾的早餐。
永远忘不了在我身旁跳跃了成千上万次的身影,用心、用爱蒸出香喷喷的蛋。每逢蒸蛋新鲜出炉的时候,我总爱深深地吸一口气,那真真是极香的。
2009年
这一年,主人家已迁居到城里的子女迎来了三个小家伙儿,一对儿双胞胎外孙女和一个孙子。为了能够更好地照顾小孩子,主人离开了老房子,到县城和子女们一起生活。
我也36岁了,老了,沧桑了。我不知道自己除了烧饭究竟还有什么用?而且现在就连主人也抛下了我去了城里,我唯有望着烟囱里透过的那一缕昏暗的光,度过漫漫长日。
一个星期里,我的世界有五天都是寂寥的。我最最期盼的是双休日,是那“吱呀”的木门声,那是主人一家回来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而我也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温度。
每次烧完饭,大外孙女总会带着几个小家伙儿夹出我体内的木炭,放在草木灰上。然后将几块半生不熟的肉片穿在筷子上,开始原始烧烤,美其名曰“品尝原始滋味”。
小家伙儿们在老大的号召下,竭尽全力地朝木炭吹着气,边呛边笑着。他们灿烂的笑容映在了闪着红光的木炭上,融化在了那滋滋歌唱的油汁声中。看着快乐的他们,我也笑了!
“姐姐,这肉片真好吃,我还要烤!”
“好啊,那你要帮我一起吹气哟!”
如此欢快的对话,之于我无疑是一种享受。我为即将年过半百的自己依然能带给孩子们快乐而感到自豪。
2015年
我想哭,我亦想笑。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42年前的新瓦房,即将被水泥房所取代。住在城里的孩子们想在老房子的地皮上修建别墅,有空的时候前来度假。
2015年3月21日,这是我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周末,空气中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轻盈的雨丝随风飘扬。全家人都聚齐了,应该是来送我最后一程吧。
大外孙女和三个小家伙儿,又一次在镬孔里生起了火,火光里的他们笑得很灿烂。
但只有我明白,这是诀别!
但我从未后悔,毕竟我曾经在这个世上走过42年,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变迁;毕竟我曾在这里播撒了数之不尽的快乐的种子。
(指导教师: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