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讲学地之沁县考
2015-10-31王向明
王向明
王通(584—617),字仲淹,隋代教育家、思想家,谥号“文中子”。因《隋书》无其传记,以致历史上曾遭怀疑是否有其人。但在新、旧《唐书》中的王绩、王勃、王质传中均有简略提及,称其为隋末大儒。
后人研究王通的思想,主要依靠《中说》一书,其中所反映出的思想主张,有许多可贵之处。王通在政治上,以恢复王道政治为目标,倡导实行“仁政”,主张“三教合一”,基本上是符合时代潮流的,有进步性;在哲学上,致力于探究“天人之事”,围绕“天人”关系这个核心,阐述了他关于自然观、发展观、认识论和历史观等方面的思想,表现出了朴素唯物主义的倾向和主变思想;在文学上,论文主理,论诗主政教之用,论文辞主约、达、典、则,主张改革文风,有一定的进步意义。据说,在隋文帝仁寿三年(603年),王通曾经“西游长安,见隋文帝,奏太平十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验古”,但没有受到重用,被授以蜀郡司户书佐、蜀王侍郎。王通并不满意,所以不久就“弃官归,以著书讲学为业”。
因后世对王通的研究不断深入,近几年出现了其籍贯之争,至少不下四处:一是太原说,二是祁县说,三是万荣说,四是襄汾说。
而就王通的讲学之地,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论,如今见诸报端网络的至少有四处:一是万荣说,即史籍载龙门县万春乡。万春乡即今山西万荣县通化乡,原属河津县,1954年划归万荣县,位于龙门县南、汾水之南。在《隋故征君文中子碣铭》《文中子世家》《中说》中有确切记载。二是河津说,即今龙门县的黄颊山、白牛溪,位于今河津县东北,故王绩《游北山赋》称之为“北山”(黄颊山名沿用至今)。在《游北山赋》《负苓者传》《中说》中有明确记载。三是稷山说,其境内的紫金山尚有“文中子洞”,在洞口上方至今存留着明代的石刻文字:“万历三十年闰七月吉日重修”及“稷山紫金山文中子隐居处”。《永乐大典》卷六千八百三十八载:“文中子避乱所居之地”在(万荣)“县北五十里”。光绪版《河津县志》载:“县东北二十五里,即文中子、东皋子隐居处”,民国版《乡宁县志》载:“距县城南百余里有文中子读书洞”。稷山说认为,无论是万荣县北五十里、河津县城东北二十五里,还是乡宁县城南百余里,它们所指的都是稷山县紫金山中的“文中子洞”。四是沁县说,古称铜鞮,在今县城南二十五公里处的故县镇村,是唐代古铜鞮县城遗址,村西的紫金山尚有文中子石室。
而其中王通讲学地之沁县说,在历史文献、现存实物、名人诗词中都有提及,应该信实:
文献考证:省、州地方志均有记载
《明一统志》卷二一《沁州·祠庙》:“文中子祠,在州城南四十里。文中子,隋王通也。通尝读书于此,后人为立祠祀之。”
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觉罗石麟等撰《山西通志》卷二五《山川九·沁州》:“铜鞮山,在州南四十里,一名紫金山,有文中子书室。”
乾隆《清一统志》卷一二○山西《沁州·人物·流寓》:“隋王通,龙门人,寓居铜鞮紫金山,有石室。”
实物印证:沁州建有文中子庙
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和珅等撰《清一统志》卷一二○《沁州·祠庙》:“文中子祠,有二。一在州之铜鞮山麓,久废。一在州学左,明万历中改建,本朝康熙中屡修,春秋致祭。有唐皮日休断碑,旧在铜鞮山祠,今移学宫左。”
皮日休为唐代名士,如今在沁县文物馆尚有皮日休为王通撰写的碑文《文中子碑记·唐》:
“天何言哉!民不可纵,是生圣贤。圣贤之道德与命符,是为尧、舜;性与命乖,是为孔、颜。噫!仲尼之化也,不及于一国而被于天下,不治于一时而浸及于万世,非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者乎?故孟子叠踵孔圣而赞其道。夐出千世而可继孟氏者,复何人哉?
文中子,王氏,讳通,字仲淹,生于陈、隋之世。以乱世不屑就仕,退于汾晋,序述《六经》,敷为《中说》,以行教于门人。仲尼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先生则有《礼论》二十五篇、《续诗》三百六十一篇、《元论》二十一篇、《易道》七十篇。孟子之门人有高子公孙丑、万章焉,先生则有薛收、李靖、魏征、李勣、房玄龄、杜如晦。孟子之门人郁郁于乱世,先生之门人赫赫于盛时。较其道与孔、孟实不相戾,岂徒然哉!设先生生于孔圣之世,余恐不在游、夏之亚也,况七十子欤?惜乎!德与命乖,不得睹吾唐受命而殁。苟唐得而用之贞观之治,不后于房、杜、褚、魏矣。后先生二百五十岁,生日休皮氏子,嗜先生道,业先生文,读先生《后序》,尚阙于赞述。想先生封隧,先生所在,而为铭云:
大道不明,天地沦精。俟圣畅教,乃出先生。百氏黜迹,六艺腾英。道符真宰,用世阿衡。先生门人,为唐之桢。差肩哲孔,接武明卿。未逾乙纪,致我太平。先生之功,莫之与京。”
雍正《山西通志》卷一百六十六《祠庙三·沁州》:“文中子祠,在紫金山下。相传文中子读书处。唐皮日休有记。县省祠废。明万历三十年,州守俞汝为重建于学宫左。”
明万历年间,沁州知州俞汝为重修文中子庙碑,并记有碑文《重创先儒之中子庙碑·明》亦有相关记载。
名人佐证:沁州出土薛收撰《文中子墓志》
《全唐文》卷一三三所录薛收撰《隋故征君文中子碣铭》,是考证王通生平事迹及其河汾之学与唐初贞观之治关系的关键性文献。薛收(592—624),是王通高足弟子、唐朝开国元勋,《旧唐书》卷七三、《新唐书》卷九八有传。
薛收所撰文中子墓志碑石,已不知所处。但是金代文学家和历史学家元好问,却是两次见到此碑。
《四部丛刊》影明刊本元好问《遗山先生文集》卷二载《铜鞮次村道中》:
山径一何恶,一涧复一岭。昂头一握天,放脚百丈井。武乡有便道,故绕铜鞮境。涉险良独难,又复触隆景。羸骖蹄巳穴,怨仆气将瘿。与世恒背驰,用力何自省。河汾绍绝业,疑信纷莫整。铭石出圹中,昧者宜少警。少时曾一读,过眼不再省。南北二十年,梦寐犹耿耿。喻如万里别,灯火得对影。行役岂不劳,聊当忍俄顷。
关于此诗的作年,按缪钺《元遗山年谱汇纂》载,于至元太宗十一年(1239年)夏,由济源(今河南济源)北归忻州故里,绕道沁州治所铜鞮县境内之时。诗言铜鞮山水险恶而无尽,抬头去天不盈尺,脚下万丈悬崖。自济源北归忻州路上,有意不走武乡便道,而走弓背线路,绕道铜鞮境内,为的就是再看文中子墓志。按元好问同时所作《送弋唐佐董彦宽南归且为潞府诸公一笑》诗,当时是有弋唐佐、董彦宽二人从潞州专程陪同元好问到沁州铜鞮县境内观看文中子墓志刻石的,然后南返潞州。现有学者已作考证,文中子墓是在其故里隋龙门县万春乡,而铜鞮山文中子墓应是后人为其立祠时所建衣冠墓。根据“少时曾一读,过眼不再省。南北二十年,梦寐犹耿耿”,可知文中子墓志刻石是在金宣宗贞祐四年(1216年)或之前不久,出土于今沁州治所铜鞮县南四十里隋铜鞮县故址铜鞮山文中子墓。并说明二十三年来,元好问虽然与《文中子墓志》刻石南北悬隔,却一直耿耿难以忘怀。梦寐之中相见,犹如朋友万里重逢,灯火下,面对面,有说不尽的心里话。“行役岂不劳,聊当忍俄顷”,如今不惮行役之劳,正是期盼此次绕道铜鞮县境内,能重睹《文中子墓志》刻石。
“河汾绍绝业,疑信纷莫整。铭石出圹中,昧者宜少警”,诗言王通继承发明失落已久的儒家学说和事业,而自宋以来人们对王通其人其事的真实性,疑信不一;如今文中子墓志刻石出土,怀疑者也应该警觉到自己的错误了。显然,元好问此四句诗,是指文中子墓志所述与“信”者所见传世原始文献所述相一致,文中子墓志所述为信史,可以破除对文中子之怀疑。
《遗山先生文集》卷三《送弋唐佐董彦宽南归且为潞府诸公一笑》:
河汾续经名自重,附会人嫌迫周孔。史臣补传久巳出,浮议至今犹汹汹。薛收文志谁所传,贵甚竹书开汲冢。沁州破后石故在,为础为矼吾亦恐。暑途十日来一观,面色为黧足为肿。淡公淡癖何所笑,但笑弋卿坚又勇。自言浪走固无益,远胜闭门亲细冗。摩挲石刻喜不胜,忘却崎岖在冈陇。潞人本淡新有社,淡事重重非一种。有人六月访琴材,不为留难仍从臾(怂恿)。悬知蜡本入渠手,四座色扬神为竦。他时记籍社中人,流外更须增一董。
《送弋唐佐董彦宽南归且为潞府诸公一笑》诗作于何时?诗言:“沁州破后石故在。”按《金史》卷一五《宣宗本纪中》载:“辛卯,大元兵徇隰州及汾西县,癸巳,攻沁州。”可知此诗作于金宣宗兴定元年(1217年)九月,元兵攻破沁州之后。说明作《铜鞮次村道中》在先,作《送弋唐佐董彦宽南归且为潞府诸公一笑》在后。弋唐佐、董彦宽不辞六月炎天奔赴隋铜鞮县故址铜鞮山中,意在拓得文中子墓志拓本,淡社诸公未加劝阻而是加以鼓动。料想唐佐、彦宽回到潞州,墓志拓本在手,四座之人将为之惊喜。
元好问在二十三年前后两次至铜鞮山中观看文中子墓志刻石,并作两诗记述,此是值得纪念的十三世纪时的一次连续性的田野考古调查。其诗“贵甚竹书开汲冢”,以晋代汲冢出土之《竹书纪年》,比喻金代沁州出土的文中子墓志,是极有识见之言。
由此可证,王通讲学地为今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