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

吴秉衡

相州窑主要是供北齐神武帝高欢强行自洛阳迁至邺城的东魏，以及随后代之而立的北齐的君臣士民所用。其中的精品为皇室与高门大族所垄断，粗货则为下僚与家境尚殷实的百姓所用。

在三年前的春节假期里，一通急促的电话铃声散去了我因守岁而要补眠的念头。接通电话，原来是旧货商老王。在一番客套话后，老王道出了真实用意：原来是他自节前就酣于竹战，苦于牌技不精，已然折去铜钿不少。向来惧内的老王这回真是遇上了年关，他一改春节里停市的老习俗，央求我尽快去他家一趟。本来是不大想去的，但禁不住他一再“便宜些賣”的噱头。

约莫又过了两个小时，我终于站在老王家的门前，心想：“看天色已晚，买完速回。”我在叩响老王家门前已经这样想好了。老王本是个屠格涅夫笔下人物比加索夫那样，言语不时刻薄的老头儿，可今天他一开门却是分外地笑容可掬。“你总算到了！快来看我年前新进的货！”他顺手递过来一只小酒壶，很常见的那种元末明初的杂窑口烧造的影青瓷。老王是知道我买东西的口味的，但今天他真是有些急火攻心了，不停地推荐些我向来不垂青的物件。

刚才几番推销不成后，有些不大乐意的老王，一如常态没好气地答道：“今天刚开箱挪出来的。你要看，自己拿。”我轻轻捧起那只涂抹着令人心动的颜色的四系罐子，直觉告诉我这才是值得掏钱的老货。我继续仔细观察着手里的物件：造型规整、质地细腻的橄榄形胎体上施了一层不到底的青釉，这是一件来自北齐时代的瓷器，更确切地说它诞生于当年齐都邺城附近的相州窑窑工手中，而且还是该窑一丝不苟烧造的上等细路货。

说起这相州窑，北齐时，它产的青瓷曾与南方越窑产品不分轩轾。可是，自打唐中期以后随着我国高古瓷器“南青北白”的格局确立，相州窑便沉寂了下去。直到1974年初春，该窑才重新因为考古发掘而引起关注。

那么，在领略过一代名伶冯小怜的曼妙身姿后，在见证过兰陵王邙山入阵的飒爽英姿后，在目送北齐亡国嫔妃公主沉沦异乡后，在市廛之中所能见到的那些个所谓相州窑整器，不是破绽颇多的仿品，就是画蛇添足的臆造之物，难入真正的行家法眼；而我机缘巧合地遇到了手中的这件品相无瑕的北齐相州窑青釉四系罐，而且它还是典型的细路精品。

在下定决心后，我故作不经意地说道：“老王，天色不早了，我要在天全黑下来前赶回去，今天就这罐子了，你开个价吧。”老王之前的精神头有点回来了，用力说出：“喜欢，就掏钱拿走！”

“老王，大过年的，我大老远赶来，你说好要便宜些卖给我。依我看，这回就两千吧。”“两千？不行，绝对不行。我这等于是倒贴！”经过一番好言相劝，我在让老王得了个“六六大顺”口彩的便宜后，愉快地带了那只罐子回家。

隔日，我用心清洗了它一番，摆在阳光下静待其收干。这迷人的釉色不正合了“翡冷翠”的意蕴么。”老坑翡翠似的色彩与质地，外加物我相遇的节侯，用那三个字形容这只四系罐的美，妙得有如西出阳关后再遇故人的游子。思绪至此，我不由地想到了一联：“愿此北堂宴，长奉南山日。”

编辑：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