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与安全:系统论视野下的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发生机制
2015-10-29柳新元张晒
柳新元,张晒
(武汉大学,湖北武汉430072)
·政治学研究·
发展与安全:系统论视野下的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发生机制
柳新元,张晒
(武汉大学,湖北武汉430072)
中国改革开放是在意识形态创新的前提下成功启动的。中国意识形态创新有其自身独特的发生机制。系统论是西方政治学研究中的有力分析工具。政治系统的运行主要由输入——输出——反馈三个核心环节构成。中国意识形态创新也遵循着政治系统的运行规律,它的发生机制为:最高决策层对输入到意识形态系统的各种因素进行处理,然后向外输出新的意识形态;在对外界的反馈即第二次输入进行吸收的基础上再作出第二次输出,从而完成中国意识形态创新。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并不是单一动因能解释的,而是众多复杂的因素交织在一起促成的。总结这一规律,对于中国继续进行意识形态创新具有重要的启示。
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系统论;发生机制;政治安全
DOl:10.3969/j.issn.1671-7155.2015.01.001
意识形态是“这个时代的哲学主题”,“人们对这个时代的思考愈深入,就会愈益自觉地汇聚到一个焦点上,这就是意识形态(及其创新)问题”[1](P1)。所谓意识形态,是指国家用来指导自身行为的思想理论学说、价值观念体系以及制度政策安排。中国改革开放是在意识形态创新的前提下成功启动的。意识形态创新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与进步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与理论支持。当前全面深化改革要顺利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要取得更大的成就,还必须要进行意识形态创新。因此之故,本文将运用系统论分析方法,对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作出阐释,期冀从中总结出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内在逻辑与基本规律,为意识形态继续创新提供启示。
一、引言
中国改革开放是在意识形态创新的前提下成功启动的。而且,意识形态创新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过程也从来没有中断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当代中国意识形态的成功创新,就不会有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功,也很难想象会有中国今日之伟大成就。所以,中国共产党在正式文献中曾作出这样的总结:“要使党的事业不停顿,首先在理论上不能停顿。”理论不能停顿,也包括意识形态创新不能停顿。相对于其它事物的创新而言,意识形态创新的难度更大一些,因为它是最敏感、最关键的领域,它直接关系到一个政党及其领导的国家“举什么旗,走什么路”。旗帜决定方向,道路决定命运。旗帜举不好,道路选不准,事业失败的可能性会更大,甚至根本成功不了。而且,就创新本身而言,它也是极具风险与挑战的,创新不成功造成的后果有可能会比创新之前的局面更糟糕。总之,意识形态自身的性质与创新本身的特点共同决定了意识形态创新不是一个简单的实践活动。正因为如此,对于意识形态创新,中国共产党一方面在态度上表现出积极,另一方面又在行动上表现出谨慎。那么,在“态度积极”与“行动谨慎”的双力作用下,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为何能够顺利展开?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究竟是如何展开的?这是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问题,需要从学理上予以解答。
目前,国内学界对中国意识形态创新作了大量的研究,但对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给予的关注并不充分。不过,国内学界对与发生机制相关的一个问题即意识形态创新的动因有所研究,并形成了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中国进行意识形态创新主要是为了弥合改革开放前后国家意识形态之间存在的理论断裂,化解改革的阻力与增强改革的动力,保持政权的合法性和意识形态的凝聚力[2]。第二种观点认为,中国进行意识形态创新主要是迫于经济全球化的压力和追求物质利益的动机,即为了把中国引入经济全球化的家园和融入世界民族之林,不得不进行意识形态创新[3]。第三种观点认为,中国进行意识形态创新主要是为了战胜改革开放与发展的背景对中国执政党意识形态建设提出的双重挑战,即结构性挑战(主要是指外来意识形态的冲击)和发展性挑战(主要是指主流意识形态的时代适应性不足)[4](P44-45)。以上三种观点分别从不同的视角切入,解释了中国缘何创新意识形态。从一定意义上讲,它们都具有合理性与说服力,然而,却都没有深入到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层面,即都没有讲清楚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为何能顺利展开以及是如何展开的。因此之故,本文拟对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作一个初步探讨,希冀从中总结出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内在规律。
二、政治系统论: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分析框架
系统论作为一种一般方法论,已经成为西方政治学研究中的有力工具。系统论认为,政治系统是由人类社会中政治行为,包括个人的、集团的或政府的政治行为构成的一个处于相互作用之中的整体。个人、集团、政党和政府是政治系统的要素,又称为系统的成员。政治系统由政治社区、政治规范和行政人员三个子系统构成。部落、地方政治、国家、国际社会都是政治社区;政治规范指系统中全体成员共同遵守的政治价值观和政治准则,包括宪法、管制、意识形态、道德标准等;行政人员是指政府最高当局和各级官员。政治系统的运行主要由输入——输出——反馈三个核心环节构成[5]。作为政治子系统的一个重要方面,意识形态本身也是一个微观的政治系统,也适用于系统论分析。基于此,笔者以戴维·伊斯顿的政治系统论的一般分析模式为参照,建立了一个以意识形态为政治系统的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分析框架(如下图)。为了具体研究的展开,在这个分析框架中,环境输入与环境输出、需求、支持以及反馈等变量维持系统分析一般模式中的名称不变,而将决策与政令等变量相应地调整为指导思想与主流观念。
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分析框架
政治系统输入影响最大的是系统成员的需求与支持。需求有两种来源:环境和自身。环境是指政治系统之外的生态、经济、文化等系统,这是系统外部的需求。系统自身主要出自系统成员和系统结构,这是系统内部的需求。首先来看外部需求。外部需求包括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国际的,一个层面是国内民众的。国际需求有两种,一种为资本主义,一种为社会主义。一般来说,社会主义国家相互之间有意识形态需求愿望,而资本主义国家对社会主义国家并不存在意识形态需求愿望。当然,也存在特殊情况,即个别资本主义国家对个别社会主义国家有意识形态需求愿望,而个别社会主义国家相互之间却并不存在意识形态需求愿望。从总体来讲,国内民众会对本国意识形态有程度不同的需求愿望。再来看内部需求。由于意识形态主要是系统内部成员创立和发扬的,是系统内部成员的立身之本,因此,不管外部形势如何变幻,系统内部始终都会对意识形态有不同的需求愿望。所谓支持,是指一个社会中的个人或集团对政治领袖、政治制度及政治规范的态度。从类型来看,支持与需求是一样的,也可以分为外部支持和内部支持。外部支持包括国际的和国内民众的;内部支持主要是指系统内部成员的支持。通常而言,需求决定支持,对某一种意识形态存在需求愿望,相应地,就会对某一种意识形态持支持态度;反之,则持排斥或抗拒态度。国际的、国内民众的、系统内部成员对意识形态的需求与支持的整体情况,构成了政治系统的输入。
政治系统针对输入的需求和支持所做出的各种反应,构成了政治系统的输出。政治系统的输出即意识形态的输出并不会十分顺利,因为意识形态的“输入——输出”的过程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国际的需求与支持、国内民众的需求与支持、系统内部成员的需求与支持等三股力量会进行激烈的较量与博弈。输出的意识形态的具体内容即使不完全是三股力量较量与博弈的结果,也能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和代表三股力量的声音。当然,意识形态的输出还受最高决策层的领导人的重大影响。如果最高决策层的领导人能够压住来自于国际的、国内民众的尤其是系统内部成员的声音,意识形态输出就会主要是最高决策层领导人的意志。总而言之,最高决策层的领导人是否为强权人物对意识形态输出非常关键,它将直接决定意识形态输出的结果。在最高决策层领导人的重大影响下,经过各种需求与支持的较量与博弈,意识形态的输出就产生了。输出的意识形态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形式为国家的最高指导思想,一种形式为社会的主流观念。在层次上,指导思想高于主流观念,主流观念是指导思想的一个部分。当然,初次输出的意识形态还不是最终定型的意识形态,因为还有一个反馈环节。
政治系统即最高决策层必须了解输出的意识形态内容是否满足了成员们的需求,是否控制了成员们的行为。这样才能进行自身调整,再度输出,最后达到维持意识形态系统稳定的目的。这必须通过反馈。反馈的内容反映的是系统的输出是否对环境产生作用,是否满足了系统成员的需要,或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换言之,系统反馈反映的是输出的效果。在反馈环节,最高决策层会安排专班人马搜集来自各方面包括国际与国内对意识形态的不同反映,然后对搜集而来的意见在小范围内进行讨论,即第二次输入。与第一输入相比,第二次输入的过程要简单一些。一般来说,在第二次“输入——输出”的过程中,对于第一次输出的意识形态内容不会做出根本性改变,而主要是查漏补缺,适度微调,以更好地满足系统成员的需求,更好地维护意识形态的稳定与安全。第二次输入结束后,最高决策层将会对修补后的意识形态公布于社会,即第二次输出。第二次输出的意识形态与第一次输出的意识形态相比,要更权威一些。所有的社会成员,包括一般民众和系统内部成员,都不能公开地对第二次输出的意识形态提出质疑和挑战。意识形态第二次输出完成后,最高决策层还会采用各种宣传方式和传播手段对创新后的意识形态进行社会化,以提高创新后的意识形态的社会认同度和影响力。
三、安全与稳定: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分析
在前一部分,笔者搭建了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的分析框架。接下来,笔者将运用这个分析框架对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过程中的两个典型事件的发生机制进行分析,以管窥全貌,进而提炼出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内在逻辑与规律。
1.从“两个凡是”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之间水火不相容的尖锐对立因中美两国国家利益的交汇融合而逐步趋于缓和。美国对中国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表现出既不抵触也不支持的态度,而中国对资本主义也一改过去的“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极左”决绝姿态,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开放、包容与吸纳。与此同时,由于遭受“文革”十年动乱的打击,广大民众对中国的前景的焦虑与对自己的未来的担忧叠加在一起,促成了民间社会“求变”思潮的潜滋暗长,即广大民众的内心寄希望于中共最高领导层创新意识形态,破除思想迷雾,以为中国重启发展之路扫清思想障碍。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广大民众的“求变”思潮并非是和过去的旧路线与旧体制完全决裂,而是仍然保持着“对社会主义的美好憧憬”以及“对伟大领袖毛泽东的无限忠诚”。以上两个方面是政治系统外部的需求与支持。在政治系统内部,政治上的保守派错误地提出“两个凡是”的路线方针。“两个凡是”在党内外都有一定的思想市场,即支持率。“两个凡是”看起来是对领袖毛泽东个人崇拜的继续,实质上是维护和贯彻“文革”时期的理论路线与政策,阻止中国搞任何形式的思想解放,即意识形态创新。换言之,保守派对中国意识形态创新没有真正的需求,而只有反对与抗拒之声。外部的需求与支持和内部的反对与抗拒一起输入到政治系统中,构成了改革开放启动之前中国思想领域的复杂情势以及意识形态创新的复杂背景。
在这样的背景下,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共最高领导层在意识形态创新问题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对政治系统的输入因素进行综合分析的基础上,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共最高领导层开始了意识形态创新的第一次输出——这也是一次极具风险与挑战的意识形态输出。1977年4月10日——距离毛泽东逝世仅7个月的时间、距离粉碎“四人帮”不到6个月的时间,邓小平在致党中央的信中明确提出,必须“要用准确的完整的毛泽东思想来指导我们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把我们党的事业、社会主义事业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事业推向前进”[6](P42)。显而易见,“准确的完整的毛泽东思想”与“歪曲地割裂地理解毛泽东思想”相对应,即是对“两个凡是”的坚决否定与有力回击。当然,这也从侧面捍卫了毛泽东思想,从而维护了新旧意识形态的历史延续性,进而避免了中共执政的合法性危机。1978年5月,《光明日报》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文中指出,任何理论教条都不可能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包括毛泽东思想、马克思主义和其他的理论教条。这对长期以来将《毛主席语录》奉为终极真理的广大民众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在有关真理标准的讨论上,邓小平始终明确地站在“实践真理派”一边。1978年9月,邓小平又一针见血地讲道:“凡是毛泽东同志圈阅的文件都不能动,凡是毛泽东同志做过的、说过的都不能动。这是不是叫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呢?不是,这样搞下去,要损害毛泽东思想。”[6](P126)邓小平从反面批驳对毛泽东思想的曲解,又是针对外部输入的又一次明确回应。这为此后大规模的、深入持久的意识形态输出即意识形态创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经过反复的思想论战与交锋,一场深入持久的意识形态输出即意识形态创新运动全面展开。1978年12月12日,邓小平在中共中央工作会议闭幕会上作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讲话。邓小平指出:“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首先是解放思想。只有思想解放了,我们才能正确地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解决过去遗留的问题,解决新出现的一系列问题。”[6](P141)这一次意识形态输出,解开了意识形态枷锁,为即将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了充分的“思想解冻”准备。在随后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共中央坚决批判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并高度评价了“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决定全党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这是对1957年以来中共所制定的基本政治路线尤其是对“文革”十年里中共所实行的路线与方针的全面终结。这一次意识形态输出在党内外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从积极方面来讲,彰显和发挥了意识形态的“社会水泥”[7](P213)功能,中止了纯粹的激进的意识形态纷争,开启了中国前进的总阀门,逐步让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恢复了对中共领导伟大社会主义中国的信心;从消极方面来讲,各种错误思潮也开始抬头,最让人担忧的是,党内外开始出现怀疑社会主义、怀疑无产阶级专政、怀疑党的领导、怀疑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社会逆流,开始出现攻击中央在粉碎“四人帮“以来特别是三中全会以来所实行的一系列方针政策违反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流言蜚语。积极方面和消极方面的不同反映,就是政治系统外部对政治系统输出即意识形态创新的反馈。
针对党内外对中国意识形态创新所产生的各种反馈,中共最高领导层做出了及时回应。在1979年3月30日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邓小平作了《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重要讲话,他强调:“我们要在中国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在思想政治上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这是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根本前提。”[6](P164)这是针对党内外各种反馈的又一次意识形态输出即意识形态创新。通过这次意识形态输出和意识形态创新,邓小平代表党中央是在向外界传递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即中国进行意识形态创新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必须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四项基本原则是中国的立国之本,任何时候都不能突破、不能动摇。四项基本原则提出后,“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被及时刹住,中国意识形态的灵魂得到有效稳固。后来,针对新的意识形态在传播过程中社会上出现的关于否定毛泽东和取消共产党领导的历史虚无主义倾向,邓小平又做出了积极的回应,即为此再次输出了新的意识形态内容。1981年,邓小平在《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指出,毛泽东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这样一来,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共最高领导层通过对毛泽东及毛泽东思想的历史贡献与历史地位给予肯定,进而对中共的历史贡献和现实地位作了肯定,从而避免了重蹈苏联因全面否定斯大林而引起政治混乱的覆辙[8](P38,58)。总之,中共最高领导层在意识形态创新的过程中,始终能够对党内外各种反馈做出及时回应,并按照社会各方面(包括国际、国内民众以及政治系统内部)的不同反馈来对创新中的意识形态进行调整,从而有效地规避了意识心态创新过程中出现的风险与动荡,实现了意识形态的“软着陆”,进而确保了意识形态创新的安全与稳定。
2.从“重视市场调节的辅助作用”到“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
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中国逐步建立起公有制占绝对统治地位的100%计划经济体制。经过20多年的发展,到70年代末,计划经济体制的弊端完全暴露出来,成为阻扰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障碍。计划经济最大的缺陷,就是它不能有效配置资源和灵活组织生产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因此,长期的计划经济生产模式引起了人民群众的普遍不满,人民群众产生了要求改变计划经济体制的愿望,这集中体现在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的边缘领域,如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总之,人民群众对计划经济的不满和要求改变计划经济体制的愿望成为意识形态创新最关键的输入因素。与民众对计划经济的不满相对应的是保守派对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维护。党内外的保守派认为,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的专属,而市场经济则是资本主义的专属,计划与市场是划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根本标志。社会主义绝不能搞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搞市场经济,就意味着社会主义不仅披上了资本主义的外衣,更是注入了资本主义的灵魂。保守派对市场经济的抗拒和对计划经济的维护也输入到政治系统中,并成为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最大阻力。另外,国际上,20世纪70年代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经历了战后30年的黄金发展期后普遍陷入了“滞胀”,这给党内外部分计划派人士提供了抵制市场经济的证据,在他们看来,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经验证明,市场经济也不能支撑经济的持续增长,因此也挽救不了中国经济;与其搞市场经济,还不如按部就班地搞计划经济。这进一步加剧了中国进行意识形态创新走市场经济之路的难度。
中共最高领导层对输入到政治系统的各种因素即党内外各方面对市场经济的态度进行权衡与分析后,以巨大的勇气向社会输出新的意识形态。1979年4月,李先念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明确指出,要“充分重视市场调节的辅助作用”[9](P372)。同年11月,邓小平在与外宾谈话时首次提出“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6](P236)的重要论断,标志着市场经济的种子正式被播种在中国的土地上,并开始孕育着一个在过去被视为另类与敌人的新生命——这逐渐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认同与支持。1984年10月1日,北京大学学生在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的群众游行队伍中自发打出“小平您好”的标语,生动而真实地展现了人民群众对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共最高领导层的拥护与支持。来自于人民群众的支持声音反过来又成为中共最高领导层继续进行意识形态创新的坚强后盾与巨大动力。1985年10月,邓小平在会见外宾时说:“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不存在根本矛盾,……把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结合起来,就更能解放生产力,加速经济发展。”[10](P148-149)在中共最高领导层的坚持和努力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作为一种创新后的意识形态稳步进入到当代社会主义中国的意识形态的话语体系中。1987年10月,党的十三大报告没有再提“计划经济为主”,而是把计划与市场看作是同一层次的范畴。报告指出:“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的体制,应该是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体制,……计划和市场的作用范围都是覆盖全社会的。”十三大以后,市场经济在中国(中共)意识形态中的合法性成分大大增加[11](P85)。不过,由于中国对市场经济的认识还不成熟,且考虑到不能过多地刺激信仰社会主义与维护计划经济的“左”倾势力和保守派(他们是抵制市场化改革最强烈的力量)[8](P132),因此,中共最高领导层所输出的意识形态内容还处于一种“摸石头过河”的状态,即并没有过多地抬高市场经济在中国经济社会中的地位与作用,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保留了计划经济。总的来看,这体现的是一种渐进式的意识形态创新策略。渐进式策略使得中国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调整意识形态以适应不断变化中的经济与社会,从而确保经济与社会的平稳。
1989年,中国发生了“六四”事件,国际上发生了“东欧剧变”,政治环境趋紧,社会主义出现回潮,这使得中共领导层以及部分民众对计划与市场关系的认识开始偏向保守。1990年2月22日,《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了一篇题为“关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文章;1990年12月,《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社会发展十年规划和“八五”计划的建议》强调“计划的调节重于市场的调节”,这明显突出了计划和计划经济的地位,降低了市场和市场经济的作用。这是对政治系统的又一次输入,也标志着中国面临再一次陷入意识形态困境的危机。邓小平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次意识形态输入及势态与后果的严重性。1992年春天,不顾88岁高龄的邓小平开启了“南巡之旅”,他针对社会上否定市场经济的思潮以及在“双轨制”下计划经济因素重新抬头的情况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讲话。邓小平明确指出:“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10](P373)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无疑是对错误思潮和盲目地收紧意识形态行动的一次正面回击,也是一次新的意识形态输出。尽管其间遭到了“左”倾势力和“风派”人物的激烈反对,但这次意识形态输出先后还是在党十四大、十五大会上得到确认。1992年10月,党的十四大郑重提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社会主义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在关键时刻,邓小平力挽狂澜,输出新的意识形态挽救了中国市场化改革。1997年9月,党的十五大重申,“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使市场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至此,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地位得以初步奠定,为中国市场经济的持续、快速、健康发展以及社会的进步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2002年11月,党的十六大明确指出,21世纪头20年经济建设和改革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更大程度上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2007年10月,党的十七大进一步强调“要深化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的认识,从制度上更好地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尽管市场的基础性作用与地位得到进一步确立和巩固,但是,从2002年到2012年,市场的基础性作用并没有真正地发挥出来,这突出地表现在全能型政府过多地干涉市场领域,市场上到处都是“市长的手”在挥舞,而“市场的手”却受到政治权力的严重掣肘,时常“有心无力”以至于根本“无能为力”。与此同时,中国经济发展的下行压力增大,国内市场的活力严重不足,很多企业家尤其是民营企业家对政府过多地干扰市场经济的越位行为表现出强烈的不满。面对来自于市场与社会的信息反馈,中央最高领导层审时度势,再次进行意识形态输出即意识形态创新,空前地提高了市场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2013年11月12日,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对市场的地位作了最高级别的确认。这是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一个里程碑,它对中国经济社会的影响将是极其深远重大的。至此,关于市场与计划在中国经济社会中的地位之争,划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四、结论: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应以需求和发展为导向
综上所述,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走过了一段极不平凡的路程,它是以需求和发展为导向的。从一定意义上讲,每一次意识形态创新都是回应党内外各种需求与反馈的结果。在意识形态创新过程中,中央最高领导层首先要对来自党内外各方面的声音即输入到政治系统中的各种因素进行全面的分析与权衡,然后才会向社会输出新的意识形态。新的社会意识形态进入到社会之后,社会上会出现各种反映,即外部反馈。中央领导层又会对各种反馈进行再一次的分析与权衡,进而对之前公布于世的意识形态进行调整,然后再对调整后的意识形态进行第二次完整意义上的输出,继而借助各种宣传手段使之成为国家的指导思想和社会的主流观点。从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发生机制的整个逻辑来看,当代中国意识形态创新坚持了一种“稳中求变”和“稳中求进”的渐进式策略,且十分注重创新的针对性和实效性。这样做的效果是,既确保了中国意识形态创新的安全与稳定,也确保了中国共产党执政地位的安全与稳固。在当前全面深化改革的关键时期,我们仍然需要遵循以上规律推进意识形态创新。
[1]俞吾金.意识形态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2]柳新元.从意识形态转型的角度看中国市场化改革的相对成功[J].科学社会主义,2005,(6);萧功秦.改革开放以来意识形态创新的历史考察[J].天津社会科学,2006,(4);魏波.意识形态悖论及创造性转换[J].理论与改革,2010,(6).
[3]郑永年.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的当代转型[J].凤凰周刊,2011-07-12.
[4]黄卫平,汪永成.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报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5]杨龙.政治系统分析略评[J].天津师大学报,1985,(5).
[6]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7]尼克斯·波浪查斯.政治权力与社会阶级[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8][英]罗纳德·哈里·科斯,王宁.变革中国:市场经济的中国之路[M].徐尧,李哲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
[9]李先念文选(1935—1988)[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
[10]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1]郑永年.改革及其敌人[M].杭州:浙江人们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叶剑锋)
柳新元(1966—),湖北黄冈人,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广义政治经济学;张晒(1983—),男,湖北汉川人,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方向为当代中国政治发展与经济发展。
D0
A
1671-7155(2015)01-0005-06
2014-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