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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血迷踪

2015-10-29

东方剑 2015年12期
关键词:老方小伟旅馆

◆ 陈 虹

残血迷踪

◆ 陈 虹

1

“庆源”旅馆的张老板最近一直琢磨着是不是该把生意结束掉回老家去另谋出路,翻翻小账册,这个月刚够保本。“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门外热浪滚滚,时不时有行人路过旅馆门口,张老板每次都在心里默念:“进来、进来!”真巴不得冲出去拽几个人进来住在他的小旅馆里。

室内一挂老式的空调卖力地吹着冷气,唉声叹气的张老板趴在前台差点打起瞌睡来。他一抬头,眼前站着一对男女。男的年龄略长一些,近四十的样子,瘦瘦的,鸭舌帽下露出半张还算清秀的脸;女的看上去二十多岁。这年头老夫少妻有的是,本来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但是女的比男的高出半个头,在张老板眼里总觉得有点别扭。女人长发披肩,戴着太阳镜,颔首而立,娇羞地把头歪向男人一边,看得张

4老板胃里反酸,肉麻!男人递上一张身份证,张老板喜笑颜开着接过来,对了对脸。

“这……先生,您的身份证?”

“双倍价钱。”男人不耐烦地说着把身体微微侧向门口,一副要走的样子。

“那……成。”张老板眼珠子滴溜溜转,看出几分门道来。他眨了眨眼,把心一横,麻利地办理了登记手续,203房。

“我要是有几个钱,也藏一个小蜜,让她死心塌地跟着我。”张老板伸长脖子冲着斜对面墙上的镜子龇牙咧嘴地照了照。他有贼心没贼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满脑袋瓜尽是抬头纹,孕妇一样的啤酒肚,谁瞧得上他?

看着这对男女上楼的背影,张老板壮了壮胆:“就我这破地方,警察一年也不会来查几回,肯定没事!”

张老板这里的确是破地方。本来附近有一家大型合资公司,常年招聘短期工,每年进出厂子的流动人口少说也有三五万。附近的煎饼铺、馄饨摊着实赚了不少钱,仅有的几家旅馆更是赚得盘满钵满。张老板闻风而动,在离公司不远的小路边上好不容易盘下了这家旅馆,偏是偏了点,但生意也不赖,刚开业时整天迎来送往的,忙得也是不亦乐乎。但好景不长,合资公司的大股东撤资了,公司开不下去,转眼间人去楼空,方圆几里地的铺子也像多米诺骨牌似的纷纷关门。

“苍蝇腿也是肉啊!”张老板最爱看宋小宝的小品,台词张口就来,“生意再小,总比没生意好,赚一分是一分吧,何况合同还没到期啊。”张老板嘀咕了几句又眯上了眼。

苍蝇腿是肉,这不假,但这肉不干净。

月亮升起来了,张老板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前台上油腻腻的空盒饭一点余温也没了,张老板懒懒地看看墙上新买的挂钟,有点纳闷,这点儿了,这两人不饿呀?在屋里忙活啥呢?之前好像有点动静,八成打着吵着又好上了吧?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扑哧一声,呛了一大口茶水。

第二天过了晌午,张老板有点犯迷糊了,203房这两人从昨天进去后就没看见出来过。不行,得让伙计上去瞧瞧。

“打扫卫生的,请问有人吗?”小伙计敲门半天也没人答应,于是小心翼翼开了门。

房间里光线暗淡,一阵风吹进窗户,窗帘顿时哗啦啦飞起来,小伙计眼瞅着地板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亮一亮的,但看不清是啥。“啪”,灯一打开,一地的碎玻璃片、被大片血迹染红的锦纶褥子、倒地的椅子……一片狼藉,直逼小伙计的眼睛。

小伙计一嗓子就把张老板叫上来了,张老板心凉半截,完了!203房间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人呢?莫不是我昨天做梦了?不对啊,身份证还登记过呢。再仔细瞅瞅,褥单呢?被套呢?人没了,怎么褥单和被套也没了?还有这血!天哪,不会是出大事了吧?!

“快想想,203的客人来退过房吗?”张老板越想越怕,忙问小伙计。

“没有,肯定没有。那么大的活人经过前台肯定知道啊。”小伙计一阵风似的冲下楼翻了翻抽屉,找不到203房门钥匙,看了看电脑记录,又一口气跑上来。

“愣着干什么?去报警,马上报警!”张老板顿时肠子都悔青了,这买卖做得真不值。

2

小袁拿着手机,飞快地回复着微信,停顿了一会儿,又痴痴地傻笑,脸颊飞上两片红霞。老方回头看了看她,八成是谈恋爱了,或者有人追了。他想想自己也年轻过,当初多少人赞他长得像“许文强”,花一样的年华转眼就在警察生涯中匆匆而过,如今连老婆都说他是糟老头,不禁笑起来,摇了摇头。

“别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懂吗?傻丫头。”

“师傅,你说什么呀?”小袁一扭头背朝老方,害羞了。

“没别的,提个醒。听老人言不会吃亏。”老方抽了口烟慢悠悠地答着,他早把小袁当成半个闺女看待了。

难得清静。前一个案子总算结了,今天本该调休一天,可师徒俩想一块儿去了,与其在家看着手机“胆战心惊”地闲着,不如在办公室里理理材料,收拾一下“尾声”,喝口闲茶,省得万一有案子发生再风风火火地从家里赶出来。休息休息,休而不息,这是常有的事。“上气不接下气,没到现场心绪先乱,大忌。”老方常说的,小袁早就摇头晃脑地倒背如流了。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老方的手机铃声响起。小袁边机敏地收起手机,大眼睛扫了一下老方的脸,招牌式的表情,懂了,八成有活儿。她迅速拽过桌上的车钥匙,举起来冲正接电话的老方晃了晃,转身冲下楼去开车,老方回了个OK手势,那叫一个默契!

“这房间里最后入住的房客长什么样?”

“一男一女,男的有点矬,一米六,瘦巴巴的。女的比他高半个头,长头发。”张老板又惊又怕,连比画带说,结结巴巴的。他翻出那女人的身份信息给老方看,一边皱着眉头回忆着。

“男人的身份证怎么没登记?”

“我……他说没带,加我钱,我就……”

“那个男的以前来过吗?”

“没印象,应该是第一次来。”

“他有什么特征?”

“他戴着鸭舌帽,看不清楚……我再想想,他好像有点掉头发,就是一块一块掉的那种,掉了之后露出白白的头皮。”

“确定?”

“他们上楼时,我多看了一眼背影,男人的帽子下面露出来的。”

“他们入住后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吗?”

“动静?好像有。“张老板摸摸后脑勺,一副吞不下又吐不出的尴尬面孔,“来这里住宿的都是层次不太高的,不自觉,瞎吵吵。有小情侣吵架的,有看球赛输球摔东西的,有点动静我们都习惯了,没特别当回事,所以,记不太清楚了。”

“登记时看见谁身上有伤吗?或者走路病歪歪的?”

“挺正常的,两人都美滋滋的,不像有病有伤的样子。”

“他们有带宠物吗?”

“没有,绝对没有。”张老板纳闷,问这干嘛,难不成怀疑那血是宠物的不成?这警察问得够细的,心里暗暗佩服。

“现场除了床单和被套还少了其他什么东西吗?”

“还少了两条浴巾和毛巾。”张老板毕竟是走南闯北的,算是见过世面,还剩下几分胆量和清醒。

老方对这一片不算陌生,去年有个入室盗窃转化成抢劫的案子就发生在这附近。那案子老方一队人马没少下功夫,结果连女儿出国都没时间送机,一别快半年了,真想闺女啊。

“庆源”旅馆是一家两层老式小厂房改建的小旅馆,前面是一条叫汇龙的小马路,一辆小面包开过都会兴师动众把路人惊扰到一边。沿着它直走一百米左右是与之相交叉的跃建路,大型合资企业的旧址就在跃建路上。小旅馆的后面是“城中村”,是被遗忘的角落。本地农村居民自己建造的房子大大小小无规则地簇拥在一起,屋前院后是断断续续的水泥小道和泥路相连接。这几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原来的住户搬去市区或大镇上住,走了一大半。搬走的住户一边把房子出租一边等着拆迁。大型合资企业关门后,这里的租客少了很多,一入夜就消停了,再往后走就是农田和臭河浜。

“会飞?”老方楼上楼下转悠了一圈,旅馆只有一个出入口,客人退房必需经过前台,不走这里会走哪里呢?何况房钱都交了,溜啥呀?他看着褥子上一大摊血迹,摸了摸下巴。

“师傅,这里虽然有打斗痕迹,也有一摊血迹,但案子没有指向性,往好处想,说不定虚惊一场呢?”在小袁眼里这还算不上一个案子。

老方没出声,回到门口转悠了一下,看了看旅馆门口的监控探头,心里寻思着:如果想离开旅馆,往两头走都可以通到大马路。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住在旅馆里受到一点意外伤,一定是通过前台然后往大路走,招出租车或其他交通工具尽快赶去医院。可如果是恶性故意伤害,带着一个血人,即使躲过旅馆前台也肯定不往大路走,后巷的正对面穿过一排农宅就是田野,很可能……

“走,丫头。”老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低头寻找着血迹,挨着农舍间的窄道就走到了河边。

静静的臭河浜,毫无鱼虾的影子,没有一点生气。河中间时不时地冒出个泡,黏腻又恶心,河边的水生植物长得倒茂盛,对岸靠着一艘干枯的小木船晒得快裂了。三伏天,师徒俩和几名侦查员汗流浃背地在田间地头寻找起来,灼热的太阳照在背脊上火辣辣地疼。侦查员用长竹竿在田边的河浜里试探性拨弄着,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情况。

没事就是喜事,老方在找了一圈后没发现心里揣摩的东西,先是一喜,然后自言自语:难道真是飞了?还是我揣测方向有误?

“丫头,你怎么看?”

“如果张老板讲的都是真的,通过他的描述和现场状况来看,这两名房客的消失的确很蹊跷。不乐观地说,多半其中一个已经凶多吉少,但这些只是猜想。”

老方摸出包烟,撕开了正要抽,叹了口气,没心情,又放回口袋。丫头说得没错,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所谓的尸体没找到,也没人来报故意伤害或报人口失踪,如果贸然认定为是刑事案件,未免结论下得太早;但是如果不及时查找跟进,那么“破谜”的机会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降低。出于谨慎,他和老探长想到一块去了,安排人手细致地做了现场取证,并要求张老板三天内让房间维持现状。

老方的焦心不无道理,但是有时候欲速则不达,事缓则圆。第二天有个叫吴珍珍的来报案,称接到同事徐娟的妈妈从外地打来电话,委托她来报案。因为每天徐娟都会往家打电话报一个平安,但是已经有两天了,她没有打电话回家,手机也关机了,以前从来不这样,徐娟妈妈实在放心不下。报案笔录中,问及徐娟社会关系时,吴珍珍反映徐娟父母不在身边,平时生活相对有规律,好像最近谈了一个男朋友,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哎,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老方默念着:“希望结果只是虚惊一场。”警察这个职业让老方看到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有时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警察当得时间越长,不是越来越“胆大”,而是越来越悲悯,越来越怕有案子。

3

案子立起来了,老方带着人又去了一次现场,精神比昨天好,但脸色比昨天沉。

“师傅,你看。”前几天台风扫过,203窗台下的一片泥地未干,上面有几对凌乱的鞋印,其中有两个较深一点,还有好几滴深褐色的血迹。

老方看了看203窗台,有铁架支撑,是老式带翻窗的那种,离地有四米高。这里白天时常有人走动,有鞋印很正常。至于血迹不排除是家畜家禽的,或者是附近住户的,如果是旅馆住户的,怎么滴在外面了?而且依照客房现场的血迹来看,伤得不轻,这四米高的窗台不是闹着玩的。人去了哪里呢?现在是死是活?邪门!

老方一回到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翻起了张老板的笔录,皱起了眉。

“现在有些年轻人就是乱,还是我们那时候稳重,牵个手都很谨慎很羞涩,哪会像现在动不动就开房,哎!”老方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看手指上戴了几十年的戒指。

带血的褥子、带血的玻璃碎片、窗台下的血迹、失踪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什么关系?大胆的推测可能是关系亲密的情侣,但又为什么出现杀戮的痕迹?根据遗留在卫生间里一瓶女用香水和女人自带的洗漱用品来看,至少说明女房客是一个有点生活品位的人,怎么会来这种路边小旅馆幽会?太多的疑问就像一个个谜团萦绕在师徒俩的心头。当务之急是先要核实确认男房客的身份,他可能是徐娟无端失踪的关键因素。

“来无影去无踪,真的飞了?”

“小袁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飞了。”

“不是,是前面一句。”

“来无影去无踪,怎么了,师傅?”看见师傅瞪大眼睛,拽着自己的胳膊猛地问了这么一句,小袁知道师傅有灵感了。

“去,的确无踪。来,未必无影。有希望,肯定有希望!就是它了。”

“你是说……可是,你也知道它歪了,能行吗?”

“丫头,什么叫若有似无?有机会就要抓,哪怕只有一丁点。”老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缕得意的笑,有点像恶作剧的孩子。小袁对这个表情很熟悉,只有在老方看出或察觉到令人意外的着眼点时,才会出现的这种志得意满的神色。

小旅馆的监控探头实在是歪得够呛,张老板也连声责怪自己前一周换挂钟时太马虎。小旅馆生意惨淡,录像里晃来晃去就只有几个人影,近乎四分之三的镜头里都是那堵斑斑驳驳的墙和墙上半个正衣镜。

“这些影像会有用吗?”小袁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嘟囔着。录像是老方执意要带回来的,连老探长都有点疑惑,这个朝向只对着墙壁的摄像头能照到什么破案线索?还不如多看几个跃建路上的监控录像,说不定还能节约点破案时间呢。

“魔鬼很可能就藏在细节里,这话熟悉吧?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老方嬉皮笑脸地说道。他就是这样的好脾气,不急不恼的,但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很执着,甚至有点犟脾气。老探长为了这案子能加快侦办进度,已经找他谈话两次了。

“要不这样吧,您看,咱兵分两路,跃建路的录像您安排其他人看,我和小袁就看旅馆里的录像。二十四小时里看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我保证那啥……”看着老方一脸的诚恳和倔强,老探长挠了挠脖子,只说了四个字“一言为定”。其实老探长心里很矛盾,是兵分两路好,还是找准一个方向一个猛子扎进去好?这案子太棘手,线索似乎很多,但又无从下手,从他转身后又回来递了根香烟给老方时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师傅,那男人的信息你就不查了?”通过血样DNA鉴定,确定了现场大部分血迹是男性的,在公安信息库里比对后没有找到对应的身份信息,看来要兜大圈子了。

“舍近求远去满大街找,不如就地取材研究一下。”

录像的确不给力,先天不足,师徒俩把房客入住后48小时的带子来回倒腾了好几次也没看出点让人兴奋的线索来。尤其是这一男一女进门登记后入住的那一段,只能看到墙上的人影晃动,然后就是镜子里两人一晃而过的影像。

烟灰缸里又丢进来一个烟头,小袁本想劝老方别抽的,可是她看看手机,时间不等人,到了嘴边的话她咽了下去。“一言为定”!师傅是一个执着的人,也是一个守信用的人。电脑屏幕的光长时间照射到小袁的眼睛里,白花花有点模糊。累了,也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早过了吃饭的点,小袁叫了几份肯德基外卖。

“还是山德士老爷爷疼我,管我的肚皮啊。”小袁吃得津津有味,鼓着嘴调皮地说。

“山德士?就是那个白胡子老头子?”

“是啊,这是肯德基的LOGO,是标志头像。”小袁差点没笑出来,师傅破案是高手,但就是土了一点,快餐文化一点也不懂,山德士是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

“标志,标志?标志!”老方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突然起身扔下手中的饭盒,正大快朵颐的小袁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嘴巴停在那里不动了,师徒两人几乎同时抢坐在了电脑前。倒回去,对,放大,就是这个。是标志?!就在一个瞬间,男子拐弯上楼梯前正好面对镜子的一两秒钟,胸前一个模糊的圆形LOGO露了出来。

小袁不仅对快餐文化知道不少,互联网运用也比老方熟练得多。在强大的搜索引擎帮助下,小袁的笔记本电脑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很多服饰的LOGO,但总觉得颜色、形状、大小哪里差了点。“都差不多,但也都差很多。师傅,是不是咱俩太敏感了?或者侥幸心理太大了?”老方沉默着,没有回她。

眼睛看得越来越酸,性子磨得越来越急,好不容易揪住的一丝希望眼看着就要化为泡影,小袁带着埋怨的语气嚷嚷起来:“南辕北辙,瞎耽误工夫!”

“灵感既然来了,就有来的道理!这是潜意识在为我们指引破案方向呢,虽然会绕点路,摔几个跟头。”老方顿了顿,话中似乎有禅学。

“师傅,你说得太玄了,可以和哪个门派的大师一较高下了。”这话有点芥末味,呛人。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小袁心里着急,她怕师傅吃败仗,但抬眼看看老方那副悠然自得、置身事外的样,当真有点激怒了她,粉白的小脸上,两条柳叶眉蹙成了一个疙瘩。

“门派?”老方呵呵笑出声来,心想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毛躁。

“丫头,门派也有标志吧?”老方点了一根烟,冲着丫头把眉毛一挑,递了个眼神。

“收到。”丫头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打了个响指,喜笑颜开。

方向对了,一切就顺多了。

LOGO的来龙去脉清楚了!这是前不久本市久盛高尔夫俱乐部的周年庆纪念章。举行庆典的日子就是这对房客入住旅馆的当天。

“太好了!快,告诉老探长去。”老方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一只手从头顶顺势摸到了后脑勺,另一只手插在腰间,就像旗开得胜的将军,他又可以在老探长面前嘚瑟一回了。

老探长也是个爽快人,“你个老小子,真行!”这条消息太及时了,真是如获至宝啊。老探长立刻安排侦查员沿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务必把男房客的真实身份找出来。

久盛高尔夫俱乐部离跃建路不到五公里,选址幽静,远离尘嚣,私家庄园的奢华气息扑面而来。西装革履的保安神情严肃,威风帅气,大厅礼仪小姐谈吐高雅,机敏大方,俨然是精心挑选后受过严格训练的。起先该俱乐部有关人士以VIP会员信息不宜透露为由将侦查员挡了回来,好在老探长脑子活络,八面玲珑,不知用了什么“高招”让俱乐部的高层同意配合警方工作。

这扇“门”终于打开了,会员信息呈现在侦查员的眼前,他们要找的人就是其中的一个。办公室里几个侦查员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击掌欢呼起来。老方抽着烟,吐出一个个圆圈,暗淡又疲倦的眼神传递着他的忧虑。他乐不起来。是的,离胜利还有很多路要走呢,接下来的工作必需更加谨慎,一旦出错可能前功尽弃。何况男房客现在是否还在本市尚且是一个未知数。还有,能加入“久盛”,说明他不是一般人,不是指钱或地位,而是思辨的才能。如果这个男人还活着,万一是凶手,那么他可能是一个高智商的精英,是警方的一个强悍对手。

通过人物信息的比对和旅馆张老板的辨认,排查范围缩小了很多,锁定在某大型商业银行的信贷部主管汪锦岑和市电力公司某部副主任曾屽,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翘楚新秀。

“接下来呢?能找他们来谈谈吗?”小袁想到要和精英过招,难免有些紧张。

“先从外围着手,他们的智商可比肯德基爷爷高多了。”老方打趣地说,故作轻松的样子还是瞒不住小袁的眼睛。她明白不能问师傅把握有多少,她只能按照师傅的话去做,配合师傅尽快抓获真凶,心中的疑惑自然就解开了。

侦查员拿到会员资料后立即开展调查走访,既不能打草惊蛇,又不能放过蛛丝马迹,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番苦心奔波后得到了两位才俊的基本信息。汪锦岑是财经大学硕士研究生,本市引进的人才,现有家室,对古董字画情有独钟,礼尚往来积攒不少,岳父是本市某区委元老级人物。曾屽是名牌大学电力专业的高才生,未婚,收入稳定,在市区和郊区有几处房产,两辆车,没有外债。这几年交往过不少女朋友,但都无疾而终。母亲久病卧床多年,几个月前去世,现在父亲伤心过度,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无论对手是在明还是在暗,现在怎么也算是知己知彼了,接下来的侦办走向老方心里有底了。

看着汪锦岑的笔录,小袁一脸的愤懑,回忆着那个男人的嘴脸,唾沫飞溅,巧舌如簧。

“西装革履的外表下一颗匪夷所思的心。”小袁摇了摇头,装模作样的“伪男”是她最不待见的。

“傻丫头,这么快就给他贴上标签了?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之前,不能主观认定对方有罪,而是要站在无罪的假设立场,用无罪的思维去判断他们的表达是否准确,合乎逻辑,符合现实。所以,他再激动也不为过,人之常情。”

“师傅,我真佩服你,他刚才拐弯抹角地对你冷嘲热讽,你还替他着想,替他说话。”

“不要因为他的情绪而影响了你的判断,否则你就真的输了。”老方又给小袁上了一课。

“接下来,该怎么做?”

“事先申明,一码归一码,涉嫌经济上的事轮不到咱们管,要泾渭分明。汪锦岑那边在DNA鉴定报告出来之前,请老探长找人再盯

4

着点。我们去看看曾屽那条线的进展情况。”

曾屽自从案发后至今没有回家,守在他家门口的侦查员一连吃了好几顿盒饭,饱嗝里都打出了盒饭味,始终没等到那个人影。侦查员边等边纳闷,这些天曾屽没回家,没见他老父亲忧心忡忡地出来寻找,还是像往常一样上街买菜,只是行动有些迟缓,失魂落魄的样子。老探长有吩咐,先别惊扰他父亲,那就只能从曾屽单位侧面了解,得到的结果是他在案发后一直没有来上班。侦查员的心一紧——“这小子”!

曾屽疑点陡然上升,同时侦查员们也感觉到张老板这个乍一看似乎波澜不惊的普通报警真的是在向恶性案件方向发展,而且迹象和特征越来越明显。好在昨天老探长和老方意见一致,觉得这报警内容蹊跷,里面大有文章,接报案件当天就把现场保护工作做得滴水不漏,除了血迹,还提取到房间里窗台内侧一个貌似赤脚留下的踩痕。

“难道这小子犯案跑路了?还是已经死了被藏匿起来了?”老方摸了摸头顶上早就不怎么富裕的“自留地”。

“机场和火车站都查过了,没有购票记录。”小袁也是一脸的疑惑,大活人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嗯……有点古怪,但是不到最后还不能下结论。”老方闷闷地抽了口烟,“等!”

“等他现身?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破案是不是就遥遥无期了?”丫头的急脾气又上来了。为了这个案子,男朋友一连几天的约会她都推了。

“等小伟。”

5

“徐娟,27岁,未婚,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毕业后作为人才引进,在本市一所中学教语文,今年刚当上班主任,和一个叫吴珍珍的女同事合租在月新美苑17号单元。徐娟的现任男友,是市电力公司的,姓曾名屽。两人刚交往几个月,他除了徐娟之外好像还有其他关系密切的女性朋友,在情感上比较散漫,这些徐娟未必知道。曾屽其他几个女友的身份如对破案线索有帮助,我们这组人马将作进一步核实跟进。”

小伟像电台播音员一样咬字清晰、面无表情,一口气把收集的线索汇报了一遍。除了吴珍珍的笔录之外,他又从外围了解了一些情况,这让线索看起来更具体充实了。

“难怪啊,曾屽的父亲几天不见儿子也不紧张,这个浪荡公子。”老方心里骂着逆子。

“难怪啊,现场女用香水是香奈儿COCO,八成是电老虎给的!”小袁学着老方的口气撇着嘴说道。

“说不定有些人的跟头就是栽在这些虚荣的东西上呢。”小伟的话显然是在逗她,倒也是实话。

“既然一个有身份的男人舍得买这么高档的东西送给徐娟,为什么开房却是来这样蹩脚的小旅馆?还不用自己的身份证!”小伟比小袁早一年进单位,是个血气方刚、快人快语的小伙子,他冷不丁地抛出一句,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就像夏天闷一口冰水,脑子醒了,胸口堵了。

“说不定是早有预谋想干掉她。”

“动机呢?”

“一个想分手,一个不肯,就恶向胆边生”。

“依据?”

……

两名失踪房客的身份先后全对上了,说明之前的功夫没白下,汪锦岑的嫌疑彻底排除了,另一组人手可以腾出来加入侦查主力。

“现在曾屽和徐娟都下落不明,猜想可能是徒劳。关键是先找到人。”老探长发话了,“啪啪”拍了两下手,很响,响得离他最近的小袁耳朵被震得嗡嗡响。是的,老探长急了,看来上面盯得很紧,焦躁的情绪写在他脸上也传递在他的巴掌声里。

老探长和老方是十几年的“冤家”了,两个人一个是犟驴,一个是牛脾气,但都对事不对人,都想铆足了劲把案子给破了,而且要破得漂漂亮亮的。脾气相同的两个人,这次都急了,只是老方这次没犯犟。他换了一个侦查思路,带着小伟和小袁来到“月新美苑”17号单元,想看看徐娟租住的房间,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吴珍珍接到小伟的电话后赶到出租房接待了他们,吴珍珍是徐娟所带班级的物理老师,与徐娟年龄相仿,皮肤白皙,曲线优美,漂亮的杏仁眼,一条飘逸的雪纺连衣裙更是衬出她的婀娜风姿。

两居室的房子,一间卧室里放着两张床,颜色一淡一浓,款式一雅一俗,是截然不同的被褥。显然徐娟和吴珍珍关系不错,共居一室应该常常会闺房夜话,互吐心声。另一间卧室用作书房,两张风格迥异的书桌上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教科书和备课材料,还有笔记本电脑,一帘白纱衬着水墨画的窗帘在阳光下飘动,整个房间布置得高雅而温馨,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吴珍珍询问了案件的进展情况,从小伟的口气里她听出了事态的严重。一脸的吃惊状,差点叫出来,很快收拾了一下心情,礼貌地为自己的失态向小伟道歉,嘴角微微扬起,害怕又娇羞的样子让小伟的脸一阵红过一阵。

狐媚子!小袁白了一眼小伟,暗暗骂了一句,转身时以极快的速度用膝盖碰了碰小伟。以她的个性眼里揉不得沙子,更装不下矫情的女人。眼睛边喷火边带着职业习惯在吴珍珍的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同时也夹杂着一些小私心,巴不得发现她有什么降低颜值的疤痕,一瞅为快。在她右手臂外侧果然找到两条三厘米左右长的褐色血痂,血痂边上的皮肤褶皱纹理明显,估计伤口不浅。小袁心里有点小得意,但只是一闪而过。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伤疤,何况又不是在脸上。哎,小袁轻叹了一口气,暗嘲自己的“小心眼”。

吴珍珍双手抱臂交叉在胸前,身体侧向小伟,顺手撩拨一下刘海,一阵香风飘过,不紧不慢地说道自己虽然住在本市,但是离学校太远,于是和徐娟一起租了这套房子,最后一次见到徐娟是在放暑假的后一天。

“你认识徐娟的男朋友吗?”

“见过一次,互相点了点头,当时我急着出门就没怎么打招呼。”

“长相还记得吗?”

“长相?有点模糊了,不是很惹眼的那种。”

“你和徐娟关系怎么样?”老方随手拿起桌上的照片,两个阳光女孩身着攀岩服互相搂着肩膀站在山头上,一脸的兴奋,身后层林叠翠,尽收眼底。

“很好的姐妹,我们很聊得来。”说着吴珍珍低下头,“希望你们能快点找到她。”

“徐娟对她的男朋友评价怎么样?”

“可能不错吧,她很少提及,她的私事我不太好意思问。”吴珍珍耸了耸肩。

小伟又问了一些有关徐娟的日常生活规律,平时和什么样的人接触,身边有没有矛盾突出的可疑人之类的问题,吴珍珍很配合地一一回答了。

走访调查结束时,吴珍珍礼貌地把老方他们送到了楼下,道别后一个优雅的转身后烟一样地上楼了。

“看什么那么出神?魂都飞出去了?”小袁拿胳膊肘顶了一下小伟,“男人都一个德行。”

“别这么肤浅好不好?你以为我在看什么?”

“看什么?”

“女人心我不懂,本少爷至今单着呢。可是女人的味道嘛,我是品得出来的,嘿嘿。”

“色迷心窍。”

“哈哈,你这么说,我会误会你暗恋我哦。”

小袁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拳头刚要发作,小伟立刻摆出一副酷酷的样子,压低了嗓门说:“她味道很特别。我还想找她来问问案子。”

“哼,借机会多见几次熟悉熟悉,以后好套近乎吧?”小袁用两只手做了一个螃蟹状,以示鄙视,大步流星甩开了小伟,留下心花怒放的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他回头又往楼上看了看。

6

干一行就吃一行的苦,干一行就受一行的气。徐娟的母亲来了,毕竟母女心连心,她在老家焦急万分实在按捺不住,吴珍珍前脚报案她后脚连夜坐火车就赶来了,住在旅馆里,每天都来问破案进展。今天她起先对女儿无端失踪充满害怕、担忧,逐渐演变成对民警的抱怨、责备、辱骂。满脸赔笑的小伟好歹花了足足一个小时完成了接待任务,又安慰了几句被骂得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小袁。

不久,一条新的线索打乱了老方一干人的方寸。那天,曾屽尸体找到了,在案发地不远的臭河浜对岸的小竹林里。

那片小竹林是本地住户姚老汉的,半年前因年事过高,姚老汉不得不搬去隔壁镇上和儿子一起住。姚老汉的院子是用一人多高的篱笆围起来的,屋前种菜,屋后就是竹林,很适宜居住。竹林里靠近河边的地方有两棵桃树,长势茂盛,每年结出来的果子又大又甜,这里的孩子们顽皮,眼看着姚老汉搬走了就在篱笆墙隐蔽的地方偷偷折断了几根竹篾钻进去摘桃子吃。那天报警人正坐在河边钓鱼,发现他的狗老是往竹林里钻,叫它也不理睬。报警人脑子一激灵,坏了,断不能让自家的纯种“大金毛”和野狗杂交,于是他收了鱼竿弯腰钻进竹林子找狗。竹林里光线暗淡,阴森森的,几只白花花的手指从地上一堆竹叶间露了出来,他凑近仔细一看,“妈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报失踪的人是徐娟,曾屽数日未现身,当初疑点很自然地就落在曾屽身上,现在竟然出现了曾屽的尸体,疑点的瞬间漂移就像在“十八盘”悬崖上飞驰的马车沿着狭窄的山道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让老方他们猝不及防,心悬一线。

徐娟会在哪里呢?她妈妈不会知道她的下落,如果真是徐娟做的,她就不会来报案,除非是演戏,难道每天哭丧着脸是来探听案子进展?有点说不过去。一个农村妇女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和演技。除了在本市安排人手寻找徐娟之外,刑队也联系了徐娟老家当地的警方在村里暗暗打听。暗访对象都说没见过徐娟回来,便衣民警索性去附近的村庄集市和她亲戚朋友家找,也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天气预报说,再过几天就要有台风来了,难怪这几天头顶上乌云转来转去憋着劲就是不下雨。“这鬼天气,看着吧,要么不下,一下就下个透。到时候,啥都没了。”老方双手僵硬地撑在办公室的窗台上,那条有骨膜炎的腿几乎蜷成了一个问号。桌子上是曾屽的尸检报告,报告显示死者右侧腰腹部有一处留有玻璃纤维的伤口,而真正致命的是他颅内血管瘤破裂。

小袁明白老方的意思,一场台风雨足以让很多重要的证据烟消云散。窗台下的血迹已经被证实和房间里的血迹是同一个人的,那么窗台附近肯定还有更多的线索。老方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空落落的。现场殷红的血迹早就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除非破案,否则是永远抹不掉的。

小伟不是老方的徒弟,他是老探长的得意门生,但是破案讲究的是团队协作,不是个人英雄主义,他看到老方疲倦中略带消沉的表情,心里也不是滋味。老方一回头,读懂了小伟的眼神。他知道小伟是个心里藏得住事,肩上扛得起担子的小伙子。

小伟的确给力,要不老探长会时常对他赞不绝口呢,这次老探长对他是含了指望的。手机,自从吴珍珍来报案那天起小伟就瞄上这条线。案发现场没留下徐娟的手机,查这条线还是需要动点脑筋费点周折的。在有关部门的协助下,经查实,的确在案发次日凌晨,徐娟的手机拨打过一个号码,究竟是谁的手机号码尚在确认中。一波三折,小伟习惯了。

自诩“绅士”的小伟不但爱钻研案子,平时也爱研究一些烟酒文化、茶叶历史、奢侈品典故。但这件案子把“绅士”也给憋坏了,他想骂人了。一开始找人,完全不知生死,毫无头绪;刚确认嫌疑对象,现在人就这样死了。手机这条线正全身心地跟进中,那里又冒出一个吴珍珍,如果自己笨一点也就罢了,偏偏让他灵敏地嗅出了一丝别样的女人味,如果以这个女人作为新侦查对象会不会走冤枉路?说心里话,真没把握。一旦是条死胡同,真心觉得对不住兄弟们。兄弟们为了大大小小的案子都很苦,看看一双双浑浊的眼睛、闻闻熬夜熬出来满嘴的臭口气、翻翻几乎没几个项目合格的体检报告,哪个不是在透支体力玩命地扑上去了?每走一条冤枉路,手里的线索就减少一条,但每排除一条,就离真相更近一步。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矛盾,半点不由人,不得不服。

7

在臭河浜岸边有几处芦苇低低地压在河面上,几棵香樟树似搀似扶无精打采地扎根在岸边,昏暗的水荫下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尸体身上用一种特殊的绳子结结实实地绑了一块石头,一连几天烈日暴晒,水位下降得厉害,有人经过时眼见着河浜里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就报了警。尸体完整但已经开始肿胀,经过徐娟母亲的辨认,证实了死者正是警方寻找的徐娟。

“在臭河浜?这怎么可能?案发当天不是我们还去找过吗?没有尸体啊!”几个侦查员炸开了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畏罪自杀?”

“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他杀?”

“曾屽已经死了,如果是他杀,会是谁呢?”

“为什么杀徐娟?”

“如果她死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徐娟死了,案子到这里不就断了?”

办公室里侦查员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本以为案子快结了,只要找到徐娟就真相大白了,谁知道现在连徐娟也死了,大伙儿惊愕不已的同时忧心忡忡,有几个偷偷地瞄了瞄老探长和老方。

老方觉得他们始终在一个迷局里转圈,没有跳出来,有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感觉,结果被接踵而来的“事实”击打得溃不成军。张老板报警后,起初分不清谁是血案的真凶,连房客是死是活都是个谜;在徐娟妈妈委托吴珍珍来报案后,侦查视线移向了曾屽;一番周折后就在离真相越来越近时,曾屽的尸体出现了;随后警方的视线又转向徐娟,徐娟的去向成了一个谜;现在徐娟也死了,案子又回到了原点。

“我们是不是漏了什么?你说呢,小伟。”老探长发话了。

“还是请吴大美女再回来问问吧。”小伟调皮地冲小袁坏坏地递了一个眼神,引来小袁没好气的一个白眼。

尸检报告出来了,有些信息引起了老方的注意,徐娟体表多处淤伤,致命伤是脑后遭重物击打留下的。

“入住旅馆后曾屽和徐娟究竟发生了什么?”带着疑问老方也没闲着,和小袁他们回到案发现场,琢磨着“不翼而飞”的原委。

染血的褥子,干得发黑的血迹……虽然眼前很多的物件都被作为证据保存起来了,但是案子跟久了,老方看过的现场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用他的话来说,除了老婆,这些是在他梦里出现最多的。记忆中的平面现场照片,眼前的三维现场,准确地结合起来,在老方的脑海中构架起了一个完整的现场模拟图。

现场散乱的东西不多,但还是掩盖不了打斗的痕迹。可能起先双方起了争执,推搡之下打碎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水瓶;后来争吵升级,徐娟受到暴力攻击后情急之下顺手抓起破损的玻璃水瓶把曾屽给扎伤了。不料一次反抗却导致失手致命,同时她的手也被玻璃扎出了血,所以现场有两个人的血迹。曾屽伤得很重,足以让他失去反抗能力,直至停止呼吸,然后徐娟就惊慌失措地收拾了现场,再然后……

老方摸了摸下巴,手往兜里揣,摸了一圈,“烟没带。”

“没辙了吧?本来就不该在这里抽。”小袁略带嘲弄地说道。

“是有很多不该啊。”老方原地转了一个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香水在,洗簌用品在,血褥子在,该留的没留,该带走的都带走了,可能还派上了用场。

老方把窗户前后上下看了个仔细,似乎有点出神,又探头往窗户底下看了看,心里一衡量,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不简单啊!”

8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吗?”吴珍珍还是那么美丽淡定,明眸朱唇,一身翠色的蚕丝连衣裙,在清幽的香味中使她出落得像荷花仙子。

“吴小姐,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知道的情况上次都告诉你了。当时她也在场啊。”吴珍珍扬起招牌式的亲切微笑,向站在老方和小伟身后的小袁点了点头。

“是谈了一些,但好像漏了些什么。”

“漏了什么?”

“有件事想请教你。记得上次你说过放暑假后,你和徐娟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对吗?”

“是的,好像是的。”吴珍珍左右瞟了两眼小袁和小伟。

“是,还是不是?”

“时间长了记不清楚了,好像没有吧。”

“这份通话记录,你怎么解释?”

“我每天进出电话多,又是亲戚又是朋友的,我大概记错了。”吴珍珍看了看通话信息记录单,报以歉意的微笑。

“你知道曾屽的情况吗?”

“这个问题我好像以前回答过了,我不清楚他和徐娟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和徐娟的床在一个卧室内,而不是两个人各睡一间,试想,要好到连私人空间都会一起分享的两个女孩,怎么可能连对方的男朋友信息一点都不知道呢?我觉得漂亮的吴小姐似乎隐瞒了什么吧?”

“随你怎么想,警官,我只能说您的想象力很丰富。”

“曾屽的情况你不清楚,你手臂上的疤痕总归清楚是怎么来的吧?”

“你说这个?快好了。夏天皮肤裸露,有点擦伤不是很正常吗?”吴珍珍没有低头看自己的手臂,镇定的样子反而让小伟的心里更加有了底气。

“擦伤是很正常,但是让你擦伤的地方很不正常。”

话音刚落,小伟迎来的不再是几天前那双娇羞的眼睛,而是满腹狐疑后暗藏惊慌的眼睛。

“对小竹林应该不会陌生吧?”

“小竹林?什么小竹林?”吴珍珍机敏地反问小伟。

小竹林!这三个字震得吴珍珍耳膜嗡嗡作响,胸前成了扩音器,心跳声渐渐变成了海啸声。划破她手臂的竹篱笆,遮挡了月光的层层竹子,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幽灵一般的虫叫声,还有徐娟的哭腔。吴珍珍脑子里翻江倒海,呼吸急促起来,当胸口越来越明显地起伏时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起了变化,不仅迷茫还充满沮丧。

“为什么要杀曾屽?”

“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杀他!”吴珍珍不知哪来的胆量,从失魂落魄的小猫变成了怒吼的狮子。她冲着小伟狂怒般的大叫起来,声音极具穿透力地在墙壁上不断被反射。

“知道这是什么吗?”小伟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报告。

“小竹林里有你的血迹,你到过现场,就是曾屽尸体被发现的现场。”小伟庆幸那场台风没有按照预报的轨迹影响本市,也佩服小袁的敏锐,小竹林那么昏暗,她居然发现了竹篾上的血迹,还和吴珍珍胳膊上的伤口联系起来。

“不是我,是那个贱人,是她杀死了曾屽。我怎么可能杀他?我那么爱他,我怎么可能……”说话间,吴珍珍的黑眼圈晕染开去,愁云积压在她的眉宇间,双唇不断地抖动,无声中泪如雨下。

“为什么说徐娟杀死了曾屽?”

吴珍珍不语,只是反复地说“我没有杀他”。

“脚踏两条船的坏男人,你为什么爱他?”小袁一语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他不是坏男人,他很孝顺。他妈妈得了帕金森后来又中风,整整九年多,他一心要照顾妈妈。他谈了几个女朋友,又怕女朋友瞧不起他,于是就没成家,他都快四十了。”

“你知道曾屽是徐娟的男朋友,还和他在一起,不怕没结果吗?”

“他说过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吴珍珍脸上一丝甜蜜的微笑很快陷入含泪的眼睛。

“他孝顺他母亲可能是真的,但是你信不信他真正爱的人不一定是你,或者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小袁此言一出,吴珍珍立刻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让她吃惊不少,同时又很同情这个被一厢情愿的爱情蒙蔽了眼睛的女人。

女人一旦陷入了爱情就像飞蛾扑火,虽然曾屽并不是那么完美。曾屽部门领导看上了他,就把侄女介绍给他,在两人见面之后,曾屽和其他女人开房就不再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想偷腥却不留痕迹。包括徐娟租住房子的小区他也不再踏进半步,毕竟这座城市这个镇都太小了,为了自己的将来,曾屽不得不在满足私欲的同时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你恨徐娟吗?”小伟话锋一转,他隐约觉得这样问能让她一吐为快。

“我恨她,她运气总是比我好。本来我是要做这个班级的班主任,可她来了就顶了我的位置。我爱曾屽,我哪一点比徐娟差?但是能光明正大地和他谈恋爱的是她不是我,我只能羡慕地看着,苦苦地等着。曾屽说过为了不让徐娟察觉我们的关系,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会自然地冷落徐娟缓慢分手,可现在……”一语未尽,泣不成声。

徐娟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曾屽,回来后很兴奋,不停地向吴珍珍描述曾屽风度儒雅,谈吐幽默,对他广博的学识更是赞不绝口,说他就是她的Mr.Right,她终于等到了。当时曾屽有女朋友,徐娟是知道的,后来曾屽脚踏两条船的事情败露,翻船后旧情无法重拾,就和徐娟好上了。曾屽出手阔绰,待人体贴,送了徐娟一瓶香奈儿COCO,称徐娟洒上香水后就是他的玛丽莲·梦露。正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徐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喜悦硬塞给了吴珍珍,她丝毫没发觉吴珍珍原本清澈可人的眼睛里正燃烧着嫉妒的怒火。

9

审讯的节奏推进得很慢,这是智慧的较量也是心力的较量,脆弱的一方就会先被打倒。

“按你说,是徐娟杀死曾屽。即使杀了他,徐娟也弄不走曾屽的尸体,她打手机给你,你就来帮她了,是不是?”

“你们现在怀疑我杀了徐娟?”

“不是现在,是第一次向你了解徐娟情况的时候,你身上有着和案发现场遗留下来的香水同样的味道。当时直觉就告诉我,你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小伟故意拖长了音调,着重强调了一遍当初那句让小袁嗤之以鼻的话。

“姐妹情深,用同款香水不行吗?你荒谬的推测也算证据?”

“玛丽莲·梦露!相信这么有意义的香水,徐娟是不会和你分享的吧?”小伟话音刚落分明看到一个尖锐又冷傲的眼神。在吴珍珍眼里小伟几乎也是为她的美色红过脸的稚嫩男人,他根本不配看懂香水的意义,更不配知道她和曾屽的爱情。

“据我们走访收集到的你的社会信息来看,你很特立独行,喜欢一枝独秀,最讨厌类似‘撞衫’的事情,哪怕是一件首饰,甚至是一支小小的口红。所以,你不可能用和徐娟同样的香水,除非它有重要意义。你在将身负重罪的徐娟藏匿的那天起,觉得自己是曾屽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玛丽莲·梦露了,于是就肆无忌惮地享用他送你的同款香水,那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积压已久的仇恨情绪的释放。”面对吴珍珍狡猾的抵赖,以绅士自诩的小伟也毫不示弱地予以重磅还击。

“没本事拿出证据,就不要污蔑我,我会告你的。”吴珍珍心里一颤,冷冷地一字一句地把话喷向小伟。

“会打八字结吗?”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方从眼镜上方投来一束剑一样的眼神,小伟和小袁互相对视了一下,老将要出马了。

“如果是一个普通女人真的很难帮上她,如果没搞错的话,你是攀岩爱好者,又是物理老师,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吧?”关键时刻,老方不愧是技高一筹的“老法师”,一句话把吴珍珍说得愣住了。

“老式楼房的二楼真的不算高,如果你带上攀岩滑轮和绳索让徐娟利用铁窗的支架和她自己作为两个固定点,配合臂力,把用床单裹得严严实实的曾屽尸体运到窗台下,并不是难事,用毛巾堵住出血口就不会有大量血迹遗留在搬运尸体过程中。随后徐娟逃离现场,而你,吴老师,你就找机会杀死了徐娟,对吗?”老方继续道。

“问我干什么?你们警察不是很厉害吗?去查呀!不要随便污蔑一个无辜的人。”此时“污蔑”两个字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声嘶力竭,透着虚弱和垂死挣扎的讯号。

“是不是诬蔑,案发现场的痕迹鉴定和曾屽、徐娟的尸检报告,还有你家的搜查结果会让你心服口服。”一张拍摄徐娟尸体脑后创伤的照片,一张徐娟身上被攀岩绳捆绑的照片,一张从臭河浜附近草丛里找到的岩石锥照片,“啪”的一声统统甩到了吴珍珍面前。

“你们从农田边坐着船到了对岸,藏匿了曾屽的尸体,然后从田间离开,所以附近道路监控录像里没有你们的踪影,也没有发现曾屽的尸体。”老方拿出第四张小船的照片,船舱底部钩住了几丝旅馆毛巾上的纤维,上面有曾屽的血迹,老方示意让小袁拿给她看。

吴珍珍没有看照片,她慢慢闭起了眼睛,瘫坐在椅子上,之前或委屈、或伤心欲绝、或暴跳如雷各种表情和心情一时间烟消云散。

吴珍珍明白,第一次看见曾屽出现在她面前时就是一种错误,徐娟的夸耀和渲染也是一种错误,她的嫉妒心和好胜心更是一种错误,一错再错,一败涂地,直至今天无法挽回的惨剧。

10

徐娟对吴珍珍和曾屽的事一概不知,自始至终沉浸在幻妙的香水世界里,不同时间散发出来的味道就像曾屽在不同节日里给她的不同惊喜,但他时常又会莫名消失,令她沮丧,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正像香奈儿中白麝香的味道,若即若离、清香中裹挟着苍白。

在失手杀了曾屽后,看着他已经凝固的痛苦表情,徐娟六神无主,几乎无法呼吸,仿佛坠入无法触底的深湖。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珍珍,她的好姐妹,彻夜畅聊,交心无猜的好姐妹,她希望来帮她,至少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徐娟在电话那头痛哭流涕,说曾屽对不起她,他说他快晋升了,为免给人话柄只能和她去这种小旅馆缠绵。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很委屈,但是为了曾屽的前途考虑也就忍了。今晚在一家小旅馆幽会时,她洗完澡轻轻跑到曾屽背后想给他一个惊喜,猛地看到他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亲爱的,我想你了”,顿时心中怒火涌起,发狂追问“野女人”是谁。结果两个人为了争夺手机发生了冲突,她抢到手机后被他卡住咽喉重重地压在床上。她挣扎着、用手摸索着想抓住什么,终于她摸到了床头柜上一片玻璃瓶颈碎片,然后刺向曾屽的腰腹部,就在曾屽松手的瞬间,她缓过来用力一把推开他,曾屽的后脑重重地撞在床沿的扶手上……

手机挂断后,女人失声痛哭,不是徐娟而是吴珍珍。她呆呆地看着刚才曾屽给她的一条信息:“亲爱的,我想你了。”现在曾屽死了?他给她的期许和憧憬顷刻间化为乌有,她的头快裂了,曾屽是她的阿波罗太阳神,但现在徐娟毁了他,将她重新推进了暗无天日的无底洞。她恨她!杀心渐起,万劫不复!吴珍珍知道现在涉及情感纠纷的谋杀,凶手到案后可能是不会判死刑的,她心有不甘,决定亲自替曾屽报仇。她找准时机,在曾屽的尸体被找到后就杀了被她藏匿起来的徐娟,她知道曾屽尸体一旦被发现,警察会投入更多的警力去找徐娟,如果徐娟死了,就会成为无头案,永远是个谜。

吴珍珍可能不知道,曾屽发出的最后一条“亲爱的,我想你了”,也就是被徐娟看到的那一条信息是他发给部门领导侄女的,她是他志在必得,能帮他平步青云的女人……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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