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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之死

2015-10-29草野唯雄著李重民

东方剑 2015年11期
关键词:三浦

日]草野唯雄 著李重民 译

天使之死

日]草野唯雄 著
李重民 译

若是女人,人人都希望自己长得年轻漂亮。但是,如果正因为这个漂亮却招致横祸,遭到偶尔路过的陌生男子的暴力性侵最后被杀害的话,会怎么样呢?如此痛心、如此残忍的荒唐事,这世上真的会有吗?

如此饥渴的豺狼还在大地上蠢蠢欲动着,而且他们中的部分罪犯逃避了追捕,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世上。这是一个令人可怕的现实。

那起事件开始时也是很明显地呈现出这种流窜作案的特点,令警方感到非常棘手。

1

秋山千惠的房间在女子宿舍的三楼。

一打开窗户,紧跟前就是隅田川的河流。对岸耸立着带“○は”标识的大洋渔业仓库。不时地有拖船发出轰鸣声通过,看得见长长的乌黑的水波在船尾缓缓地向两岸扩散而去。

千惠在山里长大。第一次住进这宿舍里时,她整日里会永远不知厌倦地眺望着这样的景色。然而一旦看腻了以后,这条臭河浜里就只有散发出来的恶臭直刺鼻腔,如今她已经很少打开窗户。

尽管千惠是在农村里长大的,不过,如今已看不出她是从农村来的。娇小,像花瓣似的美观的嘴唇。蓝蓝的、清澈的眼瞳与滑润的小麦色肌肤很相配,一句话,是个感觉清爽的都市型美少女。

她的职业是医院里的护士,每个星期要上一次夜班。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爱清洁的姑娘,所以房间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出门时也从来不会忘记把房门锁上。但是也因为是三层楼的缘故,所以没有锁上窗户就出去的现象也不是没有。

11月,秋风渐渐地将要渗透体内的某天夜里,千惠忘记了将窗户锁上就出去上夜班了。

第二天上完夜班回到家里时,她发现自己的房间里有被人入侵过的迹象。

但是,没有任何物品遗失。不过是一些极其细微的形迹,唯一贵重的物品珠宝之类丝毫没有被人动过,只是桌子抽屉里零碎物品的位置动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方向相反了,正因为千惠是个女人,又比别人更爱整洁,所以才能够察觉到。

房门从外侧上着锁,女舍监不会用万能钥匙开门进屋,因此最后只能推测是从忘了锁上的窗户进来的。在窗口察看,窗槛上没有发现异常,但在窗户下面即二楼窗户的窗檐上,发现有皮鞋似的脚印和些微的土块。

宿舍的天花板造得比普通的楼房低,若是身手敏捷的男子,要从一楼的窗槛爬上窗檐,再爬到二楼的窗檐,也许是轻而易举的。窗檐宽度有三十厘米,若是弯着身子在这上面移动,同时物色没有上锁的窗户或关着灯的窗户,不是什么难事。

自己的房间被盯上,不过是偶尔符合这两个条件。千惠这么判断着。

可是,没有丢失东西,这是为什么?

那肯定是因为盗贼是一个专偷现金的惯偷。

最后没有任何东西被盗,所以也没有必要大声喧闹,在宿舍里制造紧张的空气。千惠这么一想,便把此事憋在心里,对谁都没有提起。

尽管是被人偷偷地、而且是仔细地窥探过,但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这其中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含意?她是个凡人,她不可能预测到这一点。

2

此后,一眨眼工夫,一个月过去了,腊月就在眼前。一天夜里,千惠下班一回到宿舍,便在白衣外披了件深蓝色的外套出门了。

她是去坐落在铁砲洲公园的私人医院,所以穿着白衣去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那家私人医院是同乡、千惠亡父的朋友宇野庆三在当院长,千惠是接受邀请去吃晚饭的。

院长夫妇俩,加上一位当班护士,喝完葡萄酒,吃完院长亲自下厨做的晚饭,四个人围在一起打麻将。

有一段时间传说这家宇野庆三当院长的医院经营已经走到了尽头,近来似乎已经摆脱了困境。这天夜里,院长夫妇的心情特别好,一边搓着牌一边开玩笑似的说起:“过几天让千惠到我这里来吧。不过,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这样的小医院,你是不愿意来的吧?”

千惠学会打麻将的时日还不多,所以出牌速度怎么也快不了。打一副牌很费时间。

院长说回家时开车送她,所以千惠也终于放下心来打着麻将。

不料,到回家时,有一名住院病人情况突变,院长怎么也腾不出空来。他劝千惠住下,但千惠所属的医院戒律特别严格。女子宿舍的关门时间规定得很严,外宿之类被看作是很荒唐的事,所以千惠决定独自回家,便向宇野夫妇道别了。

在外面等了会儿出租车,不料唯独在这天夜里,一辆空车也没有。

若是坐公共汽车,距离也就一站路,不算太远,所以千惠咬咬牙决定走回去。

从那里到宿舍的路径有两条。

一条从日本冷藏库的拐角上拐弯,走到隅田川沿岸的河边道上。另一条路是沿着公共汽车的路线笔直往明石町穿过去。

公共汽车道路宽阔,夜里很冷静,何况明石町一带街树树影阴森森的令人发怵。于是,千惠选择了河沿岸那条路。

这条路正在修建护岸工程,因此大白天就很杂乱,一到夜间便人迹罕至。

狭长的道路上制纸公司的大仓库和海运公司那阴冷的旧楼房连绵不断地延续着。防范灯的光亮也遥远而稀疏,加上阴历十三日夜晚那样的月光白花花地倾洒着,因为没有人气,反而令人感到害怕。

若是这样的地方,还不如走公共汽车道那条路。千惠感到后悔,但已经晚了。

四周寂静无声,甚至连自己“咯咯咯”的脚步声都像是有人跟着似的,令她恐惧万分。

千惠屏着气奔跑着似的快步赶路。

左侧连绵的房屋一中断,便是河岸,微微传来冲刷着岸壁的“啪啪啪”的波涛声。到处都漂浮着垃圾的河面将月光撕碎得七零八落,闪发出乌黑的光。冷峻的夜风裹来令人恶心的沥青味。

幸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终于能看见宿舍的后墙,还看得见自己房间的窗户里事先打开着的灯。

再往前稍稍走一点,这条道便呈L形拐弯。那里有一个广场,宿舍就在那个广场的拐角上。从广场走过去,又杂乱地分成两条道。一条道走过医院大门前从筑地一丁目朝龟井桥穿过去,另一条道与河流平行走过水上警察署的前面朝小田原町走过去。

绕到宿舍后墙走到这个广场上时,她毕竟感到轻松了许多。各家的窗户里闪出的灯光在向千惠轻声招呼着。

嘿!已经没关系了!

害怕了吧!——

千惠长长地松了口气,脚步也放慢了。

就在这瞬间——

千惠感到背后有动静。

千惠“呀”地正要转回身去,像冰一样阴冷的细物缠住了她的脖子。

千惠发出惊叫。但是,她那悲惨的叫喊被卡在喉咙口,没有发出声来。脖子被深深地掐住,好像要被扭断一样,将千惠的身体猛地悬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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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惠的双手用指甲拼命地挠着自己的喉咙,佩戴在颈脖上的项链的锁扣被拉断后弹跳在地上。

千惠被吊离地面有三十厘米,穿着高跟鞋的双脚乱蹬,脚后跟不住地踢着,但她看不见凶手的模样。

3

在与宿舍相反方向的广场另一侧,堆着旧木板的围墙。其中有一处被断开权当车库。不!应该说以前就是这样的。

估计废弃不用已经有很久,如今大门的铰链也已经脱开,大门有一半已经开始倒塌。里面从天花板和墙壁上脱落的灰浆皮撒满一地,成了一个充满阴气连孩子们都不会靠近的地方。

他将铁丝圈从背后套住女人的脖子,像扛着狗熊猎物似的疾步跑进这个废弃的车库里。

女人的身体仰面朝后被肩扛着。他硬撑着直挺挺地站立着,整个后背都灼烧着似的感受着女人的身体如钓起的大鱼一般拼命而痛苦的挣扎。

花了特别长的时间才把年轻生命的力量硬从他的身体上扳开。

他静静地将女人的身体放下。紧握着铁丝两端的双手手指已经完全僵硬,他先要把手指扳灵活,就像将手指扳断似的。接着,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铁丝从女人的颈脖上解下,然后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尸体的边上。

是冷还是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全身汗水淋漓,而且浑身不停地颤抖。他感到极度疲乏,真想就地躺下。

然而,不能躺下。他振作精神,站起身来。

水一般的月光从倾斜的门缝间泄进来。他竖着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从外套、白衣、内衣依次将女人的衣服剥下来。

外套里放着装有小粉盒和口红的小型化妆袋、手帕和手纸。从白衣裙子的里兜里发现了折叠的小钱包。可是,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其他还有什么地方会有衣兜?他这么想着,又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结果还是一无所有。

他怔怔地愣了有几分钟——

他再次站起身来。

这样的结果事先是能预见到的,不是吗?即使找不到那东西,这起杀人也决不会因此而变得完全毫无意义。

从那天算起快到第六个月了。那是女人行使自己权利的日子,同时也是他犯下的罪行将要败露的日子。

至少,那种毁灭眼下是可以躲过去的。

尽管如此,那东西到底藏在哪里呢?他知道这女人会按他的嘱咐牢牢地保守秘密的,因此把那东西交给他人保管的情况绝对不会发生。如此一来,果然是藏在女人的房间里,只是他没有找到?

在这起杀人事件公开、女人的房间遭到警方调查之际,用不着担心那东西会被发现吧?

算了!此刻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过多地查找那东西的去向是很危险的,必须放弃!

眼下,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伪装这起杀人的真正动机而不至于被抓住。

他从女人身上剥去最后的衣服,将她从水泥碴上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外套上。

尸体还没有开始僵硬,柔软洁白的肢体上甚至还留有微微的体温。尽管如此,人类这种生物的无耻会是什么样的呢?他抚摸着女人那平滑的腹部时,感觉到阴暗的欲情在自己的体内超越了疲劳感,渐渐地开始冒头。女人失禁的下腹部湿漉漉的,这反而像针刺一般迅猛地煽起了男人的兽欲。

兽行结束。

他抽出钱包里的现金,解下手表和戒指,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当然,他会将这些物品扔到河里。

于是,这起杀人事件就能伪装成抢劫杀人了。或者,也许会留下奸尸的线索,但这都无所谓了。是心理变态者的流窜作案。

如果警方的侦查方向没有指向这条线索,那就烧高香了。

4

不能否认,从当初在筑地警察署内设置护士被害事件特别搜查本部的时候起,承办案件的三浦警部内心里,就朦朦胧胧地预感到这起事件的侦破会很棘手。

当然,警察不能从一开始就对案件带有怯意和偏见,否则会对侦破案件的指挥缺乏动力,但他们也是人,无法回避自己的直觉。

何况,搜查本部的意见正如三浦所担忧的那样分成两种。

一种意见认为,估计是即兴作案,只有用大规模的人海战术,彻底清查当地的地痞流氓和干河运的劳务工。

另一种意见认为,这起案件看上去像是即兴作案,但实际上却带有情杀或某种关系。

后者意见的有力依据有三点。

一、作案手段残忍,使用了铁丝状的凶器。

二、对被害人好像还是在强奸之前先下了毒手。

三、可以认为凶手是事先有预谋地准备好这种凶器后进行伏击。

对此,认为是流窜作案的警员们则强调凶手的“变态性”直接进行了反驳。

最后三浦警部出自办案主任的角度只能采取折衷的方案,将这两个侦查方向合而为一进行调查。因此,将有限的警力分成AB两组,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按流窜作案的方向进行侦查的A组,带着“血型”这一唯一的线索,融入恶棍集聚的地段进行调查,查找被劫物品。

同时,B组则在秋山千惠的周围,即对医院的内部情况和她的社交关系全力进行调查。

在如此的仓促之中迎来新年,新年的第一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快将要进入一月的中旬。

两个小组都一无所获。

千惠被劫的携带物品,在任何当铺和旧货店里都没有出现。A组的侦查方向从一开始就有些随意,没有特定的调查目标。于是,面对无穷无尽的调查对象,他们束手无策了。一成不变的、靠拼体力的侦查,令警员们感到厌倦。

B组也是如此。将从各处了解到的情况进行汇总,秋山千惠的生活无论公与私都很干净,没有不洁的迹象。

尽管有年轻的男性患者等向她求爱,但她处理得当,无可挑剔。因为她父母双亲早就过世,因而她尝遍了人世间的辛酸苦辣,对自己的生活处置颇有主心骨。

同时,她没有金钱上的借贷迹象,也从来没有因为护理上的疏忽或怠慢而致患者死亡,或者令患者产生不当的痛苦。

因此,正如三浦开始时预感到的那样,这起杀人案件渐渐地开始呈现出无头案的色彩。?

5

1月20日下午,有个直线电话从外面打到筑地警察署署长的办公桌上。稀奇的是,对方竟然是饭田桥的失物招领处。那里好像是一个最不会引起警察注意的地方。

何况,那个电话岂止是不引起注意,传递过来的如下内容甚至令人颇感意外。

不到一个小时之前,一名年轻女子走进失物招领处,向受理处递交已过六个月公示期的“捡拾物保管单”。

按照日本《拾得物法》的规定,捡到别人遗失的物品,应向警方申报。警察署开出有接待警员签字和警方盖章的“捡拾物保管单”,同时由警察署将拾得物移交给失物招领处。失物招领处出示公告。公示六个月后如果没有人来认领,拾得者可以凭捡拾物保管单去失物招领处领取捡到的物品。

股员看见那保管单上填写的“六千零十五万元”金额,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仔细地查看了几次,没错。保管单的纸张也是真的。但是,他不记得收到过有如此巨额的拾得通知,因此也没有现金转送到这里来。为了谨慎,他还仔细比对了原始账本,还是没有与此相应的记录。

他觉得蹊跷,便请女子稍等片刻,让同事看守着她,自己起身去向股长报告。

“保管单”的填表日期是去年7 月3日13时。拾得物品是现金六千零十五万元(放在黑色手提包里),它的明细是一万元的纸币一百张一束共六十束,零碎的一万元纸币有十五张。

纸币束的封带上没有银行的名字,没有证明失主身份的东西。

拾得者是中央区明石町十三番地、常盤寮四十八号室,秋山千惠。

署名栏里有筑地警察署大山町巡查派出所的公章,公章下面按着“吉富”的私章。通常应该签上“某某”的名字再按私章,这一点要说奇怪也真是很奇怪。

记忆力颇好的股长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名拾得者的名字,于是立即查看报纸合订本,得知是去年年底时在明石町遇害的护士。

假如这保管单是真的,那么半年多以前受理的拾得物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而且那名拾得者遇害了,而且现在竟然出现了手持保管单自称是“秋山千惠”的女人。

这会不会是一起连环案?想到这里,股长感觉得到自己脸上的血气顿时消失了。

难道……他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却怎么也无法消除内心里不断涌现的疑惑和不祥的预感。他判断如果闹腾起来万一耽误了处理时机,很难保证不会给警方的首脑部带来致命的伤害。因此,他先叮嘱受理的股员“严格保密”,以诈骗的嫌疑将女人留置在办公室里,悄悄地将筑地警察署署长喊来。

股长明显感觉到署长开始时还故作镇静,从半途中起,他的声音变得沉重,充满着苦涩。

女人被移送到筑地警察署。

在严禁无关者进入的审讯室里。只有署长、三浦警部、失物招领处股长三人,开始对女人进行讯问。

女人面对这森严的气氛瑟瑟发抖,支持不了片刻便招供了一切。将她那语无伦次的陈述进行整理,是这样的——

她的名字叫矢野信子,二十岁,是佃岛一丁目的饮食店鳟鱼屋的女店员。男朋友中有个名叫小出安吉的年轻劳务工。安吉属于森尾组的工棚,辗转在各工地上干活。

某天,他送给信子一条项链,说是礼物。

项链扣的地方断裂过,有外行人作为兴趣将它接上的痕迹。不过,项链肯定是纯金的,令信子十分喜欢。作为回报,她答应了小出安吉的约请。

在赴约的那天夜里,她发现这个项链的薄薄的金属盖可以打开。里面嵌有一张老妇人的照片,同时还藏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片。那就是“捡拾物保管单”。

在信子的追问下,安吉只好说实话,承认是捡来的,并向信子解释说,这份保管单上记载的失物的主人没有出现,已经过了六个月的公示保管期。

他以前曾经有过捡到钱包后申报,没有找到失主,过了六个月后去领取的经历。

总之,当时安吉说“我去仔细查一查”,便将那份保管单匆匆塞进了衣袋里。

过了两三天后,他赶来说,经过调查,这项链的主人去年年底患病去世了,不过好像没有人知道那女人生前曾捡到过如此巨款并向警方申报过。

“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啊。怎么样?你就不想壮一壮胆我们两人去把那六千万领了?”

“你要干什么?”

“就是你去领啊!冒充这个秋山千惠去失物招领处领钱啊!”

“你在胡说!会被抓的!”

“不会。不会被抓的。以我的经验来看,首先用不着担心会败露啊。因为按照规定,如果文件资料和印章都齐全,在法律上就应该让我们领取。”

安吉十分起劲地不停地劝说着,信子也终于被他勉强地说动了。

她觉得,如果有六千万元,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想要都能买得起。

以上是矢野信子的供述。

三浦警部一听完信子的陈述,便带着体格强壮的部下赶往明石町。

当然他万分谨慎,没有让记者们有所察觉,刑警们也全然不知嫌疑的内容。

除了三浦以外,同行的其他警察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将正在架桥现场干着铆接活儿的小出安吉抓获,不容分说地把他带到筑地警察署。

安吉是个干室外劳务的年轻人,皮肤黝黑,长满粉刺的面容有着一种不洁感。

还是没有使用那个搜查本部,而是将他带进与信子不同的另一个审讯室里,对他进行讯问的人员还是讯问信子的这几个人。

一听说与杀人嫌疑有关,安吉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他结巴着争辩说,那天早晨按班长的指示一早就离开了工棚,只是在去水泥商那里的途中路过宿舍前的广场时,捡到了掉在地上的项链,至于里面放着那样的东西,以及那地方发生过杀人事件,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在讯问的过程中,三浦悄悄拿起安吉喝过的茶杯和烟蒂,若无其事地离开审讯室。

“安吉,你不要蒙混过关啊!”署长继续问道,“你对信子却说是失主患病死了,不是吗?如果与杀人事件无关,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

“我如果说实话,说那项链是遇害的护士留下的,她会感到害怕,对我后来提出的建议,就再也不会理睬了。”

“你提出的建议?什么建议?”

“就是带着那份保管单去领钱啊。”

“嗯。自己杀了人,还唆使情人到警察这里来取钱,很了不起。你尽管年轻,胆量却令人钦佩啊!”

“别……别开玩笑!我绝对不会干杀人越货的事,你调查一下就知道了!”安吉气急败坏地说道,“而且如果是我杀的,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犯下让她拿着保管单去警察那里领钱的错误啊!”

“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让信子去?你以为警察轻易地就会把钱交给你吗?”

“不会。那……嘿,我觉得多少有些铤而走险。”

女人也真是女人,经不起花言巧语的哄骗,这个男人也是一条道走到黑。在“道德”之类的词语已经从辞典里消失的现代社会,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

署长瞬间说不出话来,定定地注视着小出安吉。

不久,三浦回来了。

他把署长请到边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家伙的血型与杀人现场的血型不一致。接着又查了他在案发时的去向,得知那天晚上他没有离开过工棚。”

6

署长和三浦警部一起身穿便服来巡视是很难得的,所以派出所的吉富和小川两名巡警感到很意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署长开始时还从外面眺望着楼房,说着“这房子也已经很旧了”,一走进所里便突然提出要看看去年的执勤日志。

吉富从书橱里取出日志,交给署长。

“你叫吉富吧?”

“是的,我是吉富。”吉富有些窘迫,等着署长下一个提问。但署长只是将目光在他的脸上扫了一眼,随即便开始翻阅日志。

大约翻到日志的中间时,署长仔细地查看了一会儿。

“这个7月3日,筑地桥的车祸现场,你们谁去了?”

“哪起车祸?”不知所措的吉富从边上窥看着日志。

据记录:7月3日12时半左右,在筑地桥畔,小轿车为避让摩托车而撞进拐角的烟草店,烟草店的橱窗被撞坏一半。汽车司机胸部受撞击身负重伤。看守店铺的老妇人肩膀和脚受伤,需要休养一个月。采取紧急措施并向总署联络后,制作车祸现场的草图到15时。以后在派出所里写车祸调查报告。

“哦,是那天啊?呃……两个人都去了。”

“两个人都去了?派出所里就没人了?小川,没记错吗?”署长问另一名巡警。

“是的。没错。所里没人是有些担心,但不管怎样,这起事故有些大,一个人怕忙不过来,所以……”

“一调查就清楚了哟!真的两个人都去了?”不知为何,署长不惜嗦地提醒道。

“是的。记得很清楚,绝对不会错的。”

“是吗?”署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似的,进门时那郁郁不乐的表情一扫而光。

“可是,你们出去处理车祸的时候,所里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来过,这样的事情,你们没有听说过吗?”

“我记得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我们回来时也没有发现异常,好像也没有人来过。”

署长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分发给两名巡警和警部各一支,自己也在嘴里衔了一支烟,点燃打火机给大家点上火,然后舒适地盘起颀长的腿,用力地挪动着屁股,向后仰靠在坚固的椅子上,吐着香烟的烟雾,随意地查阅着那天前后的日志。

片刻,他抬起头来,问道:“传唤黑田雄敏。预定7月3日下午来所里。这是什么事?”

“哦,那件事吗?”这次是小川回答。

“黑田是原信用所的员工,住在向岛。现在好像是辞职,单枪匹马在干,有人反映说这家伙在我们辖区内的入舟町地区进行调查,几乎要私闯民宅了,所以我们传唤了他。”

“后来呢?黑田7月3日来这里了吗?”

“没有。他打电话来了,说肚子疼,躺着,等不疼了再来。”

“就是在那天?”

“是的。约好是7月3日,就是发生车祸的那天。”

“几点钟打来的?”

“记得是下午4点左右。写完事故调查报告以后,正刚刚停下来歇口气。”

“嗯。”署长又翻阅着日志,“那么,黑田好像是5日来的吧。”

“是的。我们严肃地对他进行了劝诫后,就让他回去了……”

“就是这个黑田啊!7月3日这天你们去车祸现场时,他其实有可能来过这里。你们没有这样想过吗?”

“不会吧?”吉富当即否定了,“为什么?”

“我说的是假设啊。反过来说,他如果按照传唤来所里的话,所里不就没人了吗?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吧,万一发生过什么事情,令他必须隐瞒来过这里的事实,那该怎么办啊?”

“呃,这么说,趁我们外出处理车祸的时候,有什么……”

“隔壁是烟草店吧。”署长说,“谨慎些,你们还是去了解一下。事情虽然过去很长时间,但提起发生交通事故那天,也许能想起来,你们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我去问一下。”小川跑了出去,过了约有十分钟,他回来了,“署长果然说得没错。老太太记性极好,她想起来了,说有个中年男子来过,派出所里好像没有人。她告诉那个中年男子,说发生了车祸,所以都出去了,看样子要过两三个小时才回来。据老太太说,中年男子一边嘀咕着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只好等他们,一边走进了派出所里。总之,是很久以前的事,人的相貎已经不记得了,但说起话来挺横,所以老太太猜想他也许是刑警或什么人吧,也没有太在意。”

“中年男子?你丝毫也没有问明白啊。比如是不是戴眼镜,是不是留着长发……”

“这我也问了。她终于回想起一件事。说,中年男子说顺便要休息一下。当时他身上还散发着烧酒的酒气,她还心想这个人怎么大白天就在喝酒。”

“就这些?”

“是的。”

“这个人……”署长说道,“恐怕就是黑田吧。”

“可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还要打那个电话过来?”

署长没有回答他:“你们把印章放在哪里?”

“印章?在办公桌抽屉里。”

“锁上吗?”

“没有。没有锁。”

“要配一个能上锁的抽屉啊。”署长站起身,走到办公桌边,“就拿这样的申报单来说,”他指着复写纸,“两人都要离开的时候,就要收进去并且锁上。找家具商装个锁很方便的。”

“是。马上就装。”

“下面,能把黑田再请过来吗?找个理由。”

“这也不是不可以……”

“我要检查他的血型和指纹。可以给他泡杯茶,请他抽支烟。他又不能戴着手套端茶杯吧。做得巧妙些,别让他察觉出来。”

“明白了。不过,黑田犯了什么事?”

“杀人嫌疑,”署长说道,“但还要保密,需要取证。”

7

黑田敏雄被逮捕,因杀害护士秋山千惠的嫌疑而遭到起诉。检察官毅然提起公诉的依据如下:

一、黑田的血型与从被害者体内检验出来的血型一致。

二、留在捡拾物临时保管单上的若干个淡淡的指纹中,有指纹疑似黑田的。

三、经调查得知,浅草六区闹市区里有一间带店铺的住宅二手房连同房内的电话家具等一起出让,黑田以四千万元的价格签订了收购合同,已经支付了五百万元保证金。警方对他在向岛州崎町的住宅进行了强制性搜查,结果发现了估计是余款的四千二百万元的现金。警方追查这笔来路不明的巨款的出处,发现黑田有屡次接受大额报酬的现象。黑田解释说这是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报酬的来源是职业上的秘密,如果将它公开,恐怕会损毁个人的社会生命,因此他缄口不语。

四、请派出所隔壁的老太太暗中进行辨认,证实7月3日来派出所的人好像是他。

五、关于12月23日秋山千惠被杀那天晚上黑田的去向,他申辩说,那个时候他在浅草的六区剧院里看脱衣舞表演。预审检察官问他有没有人能够证明,黑田说观众中有一个男子脸很熟,但问他那个人是哪里的什么人,什么时候因什么事情和自己有过接触,他便怎么都回想不起来了。因此,这就不能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

六、在保管单上填写的文字是极端的右侧往下斜的字体,但黑田的笔迹却相反是右侧往上抬,笔迹鉴定人证明,这是有意识地想要掩饰笔迹时常用的手段,两者的字体有着难以忽视的共同点。

当然,在这些“依据”中,有的依据要作为证据还不太充分。因此辩护方采用的战术就是抓住这些薄弱点不放,这也是有情可原的。

辩护人反驳说,指纹不过是“相似”的程度,同样血型的人有无数个,烟草店老太太的证词和笔迹鉴定人的证词,依靠的都是旁人不确定的记忆和感觉,缺乏科学上的可靠性。

黑田拥有巨款的事实,那也不过是偶尔的一致。关于它的来源,他说是职业秘密而缄口不语,这正是他职业良心的流露,决不是逃避的权宜之计。

而且,被告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检察官方面主张他的现场不在证明不予认可,但被告争辩说观众中有脸熟的人。那个人在自己生活中的哪个场合里与自己有过接触,但是哪里的什么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样的状况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经常遇到,可以被称为是一种记忆的断层。

被告至今还在拼命地努力想要把那个人回忆起来,因此记忆在某个时机肯定会突然闪现。辩护人对检察官咄咄逼人地说:小心到那个时候再措手不及!

庭审在如此激烈的辩论中进行。不久,最后宣判的日子来临了。

以前的庭审过程都对检察方有利。因为其他各个要点暂且不论,事实是黑田拥有可疑的巨款而且还是现金,何况他的弱点在于不能说明来源。这决定性地将他逼入了绝境。

“那天7月3日,被告接受了派出所的传唤。”检察官进行最后论述,“原因据说是他的秘密调查屡次有私闯民宅的意图。当然,尽管经过劝诫没有再犯,但被告为此感到非常气愤,这一点,根据被告的陈述也已经明确了。委托人对他只是单纯找人了解以及递交的调查报告感到不满,不愿意付钱。人到时候都会耍无赖吧。他觉得自己的谋生手段只是调查具体的事实,如果连这都会受到传唤被人找碴儿的话,难道警察给我饭吃?产生这种自暴自弃心情的时候,即使平时会感到犹豫不决的坏事,最后也会心平气和地去干。被告的情况恰好就是这样。听说值班的两名警官都去了车祸现场,派出所里没人,因此他决定坐在椅子上等候。这时有个女人捡到装有巨款的手提包赶来申报,把他当作是穿便衣的刑警。好,把这钱拦截下来!他当场就拿定了主意。办理捡拾物申报的手续他大致知道些,保管单就在他眼前,印章在抽屉里。于是他填写了保管单交给女人。女人一回去,他便提着装有钱的手提包离开了派出所。”

检察官继续说道:“可是,一旦实施了一个犯罪,为了防止罪行被人察觉,就会连续诱发第二起、第三起犯罪,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这起案件可以说是其典型的一个案例。拦截的钱款加上保管单,这是一个证据链。正如保管单上也明示的那样,过了六个月,拾得人秋山千惠能够行使钱款的领取权利吧。到那个时候被告的罪行会败露,经侦查后他会被逮捕,这是显而易见的。因此,被告决心杀害秋山千惠夺回保管单。

“其计划之冷酷,作案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不堪言状。只是功亏一篑,被告没有发现被撕掉的项链,连同藏在项链里的保管单会一起被别人捡走,对这一点,我们只能痛感可怕的天遣。对被告黑田敏雄,我们希望处以法律规定的最高刑罚。”

检察官最后要求对被告处以死刑。对此,辩护人进行了最后的辩护。

而且,愈发到了审判长将要进行宣判的时候,法庭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偏偏刚好到了这个时候,黑田想起了在剧院里看到的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刚才检察官提到有很多人投信送到报社和法院,希望处以我极刑。听到这话时,我感到很意外。于是我拼命回忆,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人是州崎邮局受理挂号信窗口的服务员。我因为工作关系需要经常邮寄挂号信,所以每次都在服务窗口见到他,但不知为何,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起来。当然,寄邮件的人很多,对方也许不认识我。那人到剧院时是将近9点,已经迟到了,离场时也是离结束的10点钟稍稍早一些。我记得他是满脸通红,像是喝醉了酒。”

法庭一片哗然。

辩护人要求延期宣判的主张被采纳。警察、检察官、律师组成的调查团一行奔向州崎。

那位名叫杉守义人的邮局员工根本不认识黑田敏雄,因此开始时还不知所措,但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他就说了,他在那天夜里的行踪正如黑田的申辩分毫不差。喝醉了酒,很晚才走进剧院,为此甚至还和女检票员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带着杉守乘上车,一行人直奔浅草。

女检票员没有任何犹豫便承认了这个事实。

于是,下午再次开庭的法庭里,在报社记者的闪光灯中,黑田因证据不足被宣判无罪。

宣判之后,黑田留下了一句话:“我差点儿因莫须有的罪行被判死刑。这也许就是某种因缘吧,以后我要竭尽自己的全力寻找那个杀害护士的真凶。”

8

另有一个人不愿意案件就此了结。那就是宇野医院的院长宇野庆三。

那天夜里自己提出用车送她,结果没有送,让千惠一个人回去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如同任由千惠去赴死一样。即使不是自己干的,也像是自己杀害了千惠。宇野深感苦恼。

开庭时他自始至终一次不漏地旁听着。其结果,他告诉三浦警部,他确信这个名叫黑田敏雄、来历不明的职业男子,就是杀害千惠的真正的凶手。

千惠的确是因有人为了灭口才被杀害的。若是即兴作案,难道伏击女人时会准备得如此充分连铁丝都事先预备好吗?

而且,凶手只要不是严重的变态,与其奸尸,更应该是在杀人之前先进行侮辱吧。因此,奸尸的行为应该看作是为了混淆警方的侦查方向而故意做的。

何况,从黑田的房间里发现的现金,与千惠捡到后申报的金额虽然不完全一致,但相差无几。这钱款是谁又是怎么样丢失的,这还没有查出来吧?如果查出失主,如果连纸币的号码都记下的话,不就马上能知道遗失的是不是黑田那里的钱吗?宇野向三浦诉说自己的看法。这是无罪判决的第二天。

“失主怎么也没有找到啊!”警部很遗憾地说道,“因此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认为这钱背后也许与什么黑幕有关,所以才没有报案;另一种说法认为会不会是从奔驰着的汽车里连同包一起掉下来的。”

“前一种说法我能理解,但是后一种说法……”

“就是说,坐在汽车里的人突然因脑溢血或什么疾病猝死。在临终前的一刹那从车窗里掉落的。事情发生在七月份,那时车内如果没有开空调的话,车窗会开着吧。司机没有注意,只顾自己开着车……”

“可是……”

“这种情况有些难以想象吧。但是,如果失主带着瞒着家人或有什么来路的钱款,各种条件重合的话,也不能断定说决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那些条件出现过吗?”

“不,我们调查了,没有。所以也许是隐瞒了在车内猝死的情况。”

“假设是第一种说法,”宇野说道,“应该会有与这笔钱款相衡的那种被盗报警吧。”

“可是,没有人来报警。”

宇野思索了片刻后说道:“警部先生,黑田房间里的钱款,你们没有记下纸币的号码吗?”

“以便备用,我们记下了,可是最后没有起到作用。”

“不。也许会有用的。请你把它抄写给我。”

“呃?”警部将眼睛瞪得彪圆,“你要用它做什么?”

“因为我坚信黑田有罪,”宇野一口咬定,断然说道,“黑田因为无罪,所以会毫无顾忌地使用那些钱吧。我要追踪这些钱的去向。”

“你感觉到自己有责任,这种心情我们理解。”

“这不仅仅是责任感,”宇野说道,“说起来我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我从心底里喜欢秋山小姐。如此漂亮、性格温和的姑娘,为什么会如此残忍地遭到杀害?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怒不可遏。是对罪犯强烈的憎恨啊!而且,我不能忍受的是黑田竟然还口出狂言,说要亲自抓住真凶。”

“你如果说在不触犯法律的范围内进行调查,我没有权力阻止你。不过,会是白费力气的吧。”

“你说的是现场不在证明吧?这不过是次要的证明。在剧院里看见黑田本人的人,不是没有吗?我在法庭里差点儿叫喊起来的,就是这一点。”

“即使是次要的,他在案发时的去向也没有改变啊。因为黑田也是拼命努力才唤醒记忆的。”

“假设那是伪证呢?”

“不是伪证。邮局员工那天夜里的确……”

“不是的。邮局员工确实在剧院里,但黑田不在。也许两人是秘密串连,事先就商量好在关键时证明他不在现场。”

“可是,若是那样,就应该在更早的时候来证明这一点。黑田是在检察官提起‘有人投信’时他才想起来的呀。”

“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啊。等着最像真实最有效果的瞬间才想起来。那是计算周密的表演啊。警部先生,你应该调查了黑田和杉守的关系吧?”

“调查了。是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啊。”

“你能断定绝对没有关系吗?”

“嗯。”警部抱起了手臂,“因为我不是神仙啊。”

“这是实话。所以我是说,即使花上一两年,我也要查清这件事。警察手头上有很多事要查,怎么也腾不出手来干那种侦探干的事吧?黑田的钱是怎么运转的?在哪里与杉守有交集?查明这些事,我再和你联络。到那时,你一定要再追诉他。”

“尽力而为吧。你过分企望我们的协助是很危险的啊。”

宇野回去以后,三浦警部沉思了好一会儿,接着便打电话到派出所。

“是吉富吗?”

“是的。我是吉富。”

“我是三浦。你了解黑田敏雄的人品吗?”

“不是十分了解。”

“那小子是个大白天也喝酒的人吗?”

“嘿,那家伙说他有个胃酸过多的老毛病,不太喝酒啊。”

“这一点很奇怪。如此一来,隔壁烟草店老太太的证言怎么样?老太太说他身上的烧酒味很呛鼻。”

“的确很奇怪。不太喝酒的人,而且也不可能大白天起就在喝烧酒。可是,主任,黑田最后被释放了,所以那小子是搞错了吧。”

“你说什么?”警部的嗓音变得高亢,“若是搞错了,就必须要抓住那个家伙。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是我们疏忽了。”

“这事不说了。我又读了那份笔录,有个地方很奇怪。说是男子在买烟时身上散发着刺鼻的烧酒似的气味,没有说在开口问起派出所有没有人时嘴里有酒气,而且还特地咬定是烧酒味,这一点也很奇怪。喝酒时和喝烧酒时,酒气会不一样吗?这方面的情况,我想让你去查清楚。”

“明白了。不过,主任,事情已经发生了有大半年,再多么记性好的老太太,要她说得再多,兴许很勉强。”

“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一点是侦破案件的关键。要有耐心,仔细地查清楚。”

9

一封挂号信快递到黑田敏雄那里。奇怪的是,没有寄信人的名字。黑田心想邮局受理的信件经常会是这样的,因此也没有多想,拆开来一看,普普通通的便笺上像是用标尺书写似的字体这样写着:

急需五百万元。3月5日下午3点整,把钱送到隅田川言问桥的中央段。不要忘记是靠着我的帮助你才被无罪释放的。如果想平静生活,就按我说的去做。

黑田将信件反复读了几遍之后,折叠起来,放进西服的内口袋里。

然后,他在房间里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似的开始团团转着。

外线有电话打到邮局里,说“请杉守接电话”。杉守拿起听筒,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是杉守先生吗?”

“是的。我是杉守。”

“是挂号股的杉守义人先生吧?”

“是呀!”

于是,听筒里的嗓音突然改变:“我全靠你的帮忙,我自己很清楚。你即使不说,我也打算要向你表示感谢。3月5日下午3点整,在隅田川言问桥的桥中央见面。钱到时候我带去。”

紧接着电话便“咔嚓”挂断了。

杉守慢慢地将听筒放回去,眼睛里顿时闪出异样的光芒,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一封快递信送到宇野医院。

收信人一栏是“宇野医院院长亲启”,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宇野庆三拆开信封,里面在普通的便笺上用右肩极其忿恨的字体这样写着:

你应该知道,我的业务,嘿,要说起来是如同私立侦探的工作,所以嗅闻作案气息的嗅觉和推测罪犯的能力,都超过常人。这一点,我事先要对你说清楚。

因此,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拦截秋山千惠捡到的钱款,万不得已为了灭她的口而杀害她的,是她的熟人,就是你。

女人在去你那里的路上捡到那笔钱款,因此在交到派出所之前把这事告诉了你。

你说你去替她申报,把钱截留了下来。开始时你也许真的是想这么做的,但以后便产生了歹念。因为当时医院的经济状况正面临破产,正是你急红着眼四处奔走筹措资金的时候。你拦截下这笔钱款后就必须要伪造保管单。因此你在各派出所之间察看寻找机会。正好发现有个派出所里巡警出去了,你便闯进派出所里,填写拾得物临时保管单,从抽屉里拿出印章按下,将桌面恢复原样后离去。与检察官的公诉状不同之处,就是干这事的不是我,而是你,只是女人没有和你一起去。

我是从法庭记录的烟草店老太太的证词展开这个推理的。你自己也许已经习以为常而麻木了,所以你不知道吧,你的指尖和袖口因为职业关系,渗透着消毒用的酒精和碘仿的气味。因此,你在买烟时,老太太误以为是烧酒的气味。

后面我已经没有必要说什么了吧。

听说贵院情况好转,如今已经今非昔比,极其兴旺。事到如今,即使把你逼上断头台,我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与此相比,我更希望你治愈更多的病人为自己赎罪。可是,要我保持沉默,作为其代价,你要支付给我五百万元。这是经过计算你立即就能调拨出来的数额。多一万元或者少一万元都不行。正正好好是五百万元。3月5日下午3点整,你把钱带到隅田川言问桥的桥中央来。

如果你无视我的要求,我马上就把这一推测的依据告诉警察。

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要忘记,你如果产生一不做二不休之类的自毁念头铤而走险,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10

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天气暖洋洋的。

东武线的电气列车,在隅田川上的铁桥上缓缓地通过。

从这一带到上游,松屋、浅草寺、六区和闹市区的房屋鳞次栉比,右侧看得见待乳山圣天堂屋顶的黑瓦和体育馆那巨大的圆屋顶。

不知是哪里在吹奏,初学长号那跑了调的音色从刚才起就不间断地传来。

一艘练习用的赛艇整齐地划着桨溯流而去。也许是稍稍有些风的缘故,漂着油污有些黏糊的河面上荡起细细的波纹。初春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注在那黑色的臭河浜上。一切都很安稳,一副平和的景致。

在言问桥上,一名高个男子倚靠在靠近桥中央处下游一侧的栏干上,俯视着河面。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戴着纱布口罩遮着整张脸庞的绅士走上前来。

“喂!”绅士招呼道。

男子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

“是黑田先生吧?”

“……”男子叉开双腿转过身来,“我就是黑田,你是谁?”

“你!你别装模作样!竟敢这么做!”

“你说什么?”男子反问道。因为车道上奔驰不断的汽车的声响,对方的话听不太清楚。

“我是说,你不要再演戏了!”绅士拉开嗓门嚷道。

“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你这家伙!你自己寄的信,收信人是谁你不知道吗?我是宇野医院的院长。”

“哦……”男子用一副冷峻的目光望着对方打量着,“这么说来,就是那个遇害的护士常去玩的那家医院吗?”

“正是。”

“可是,那家医院的院长找我有何贵干?难道会是路过,偶尔看见了我便向我发发牢骚?”

“……”

“不凑巧啊。我是在法律上完全无罪而被释放的,谁都没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啊,行了吧?”男子用手指着他,“我有事在等人。滚!赶快滚蛋!”

宇野庆三愣愣地站立着,默默地睨视着黑田的脸。

刚才还满脸通红暴着青筋的那张红黑的脸,如今判若两人,变得苍白。

“那么,寄快递给我的人不是你?”

“快递?给你?笑话!我是有人用挂号信喊我出来的!”

“这下糟了!”

是一个圈套!

宇野发现中了圈套正要起身开溜,但已经迟了。之前不知埋伏在哪里的五六个男子,朝两人奔跑过来,瞬间就将两人的双手反拧起来。

一辆汽车轻轻地滑行过来,在人行道边停下。从车内下来的,是穿着黑色外衣竖着衣领的三浦警部和东京地区检察厅的首席检察官。

“三浦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侵犯人权啊!”宇野用嘶哑的声音嚷道。围观的人在人行道上开始形成了一道人墙。

“宇野先生,你不用这么嚷嚷。我们只是请你回去调查调查。”三浦用下颚示意了一下,部下们便开始搜查宇野和黑田的衣服口袋。

从黑田的口袋里搜出来的,除了零钱和香烟外,只是一封折叠着的挂号信。但是,宇野就不是这样。刑警从他的外衣口袋里搜出一个厚厚的纸包交给警部。警部打开纸包,毫无惊讶的模样,手指敏捷地开始数着里面的钱币。

大白天的桥上,笼罩着沉闷的气氛,只有汽车疾驰的声音在打破这短暂的沉默。

“五百万。”警部说道,“不多也不少,正正好好。”

宇野想要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嘴唇在微微地颤动着,脸色像死人一般呈灰土色。

“把黑田放了!”警部向部下发出命令,“其实另有一个人打电话希望他出现,但是他很清白,马上就打电话到我们这里,把那个电话的内容告诉了我们。因此可以确定,他与黑田之间事先果然没有任何约定。”

接着,三浦将身体转向宇野。

“宇野庆三!这个钱,我们认可是你自己主动坦白的。现在以杀人和抢夺的嫌疑逮捕你。”

宇野的目光落在警部手里的手铐上,并主动将手朝手铐伸去。周围的刑警们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刹那,宇野行动了。

趁着刑警们猝不及防打了个趔趄的当儿,他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挣脱手臂,一脚踩到桥的栏干上一跃而起。

他的身影留下“啊——”的一声惨叫消失了。

三浦警部向前扑去,但他的指尖只是触碰到宇野的外衣下摆,抓了个空。

宇野从桥上垂直落下,他那黑色的外衣因为风压而完全鼓起,简直就像展开翅膀的蝙蝠。

“没有什么大的补充啊。”三浦向记者们说道,“宇野喝了很多隅田川的污水,但好歹恢复到能进行讯问的程度。据宇野交代,是这样的。他将伪造的保管单交给千惠时没有忘记叮嘱她说,警察对这笔钱款有怀疑要进行调查,所以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接着,他曾有一次偷偷地潜入千惠的房间,寻找交给她的保管单,但是没有找到,所以估计她带在身上。于是那天夜里,在急症患者临时处置结束以后,他偷偷溜出医院,抢先在千惠回家的路上埋伏着,并将千惠杀害,企图夺回保管单。为了不让她认出自己,他才采取了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段,因此没有发现被撕断的项链,这自然成为了警方查案的线索之一。黑田作为嫌疑人出现,而且情势急转而下被判无罪释放以后,宇野屡次拜访搜查本部,游说黑田是真凶。他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说实在话,在警方锁定凶手之前,宇野无法高枕无忧。何况黑田宣称一定要找到真凶,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而且他还有着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就是‘等于是自己将千惠送上了死路’,以此来接近我们,想要了解我们的动向,这些都是很顺理成章的呀。”

“设计把他们三个人约出来,是你主任的灵感吧。”记者问。

三浦很腼腆地抚摸着自己的颈脖,答道:“没有办法。反正是没招了呀!我想,若是清白的,就不会屈服于威胁,反而会主动来和我们联络。宇野的心计那么深,却为什么会愚蠢地按别人指定的金额准备好钱款带去?其原因就是因为那封信触及到的要点令他感到害怕啊。如果无视对方的要求而导致对方告密的话,如果能拿出推理的依据来,警方会认真追查的。面对这样的恐惧,再怎么逞强的人,也不得不屈服吧……现在,我们已经对他的DNA进行了检验,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与留在被害人体内的一致。”

发稿编辑/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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