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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商

2015-10-28扎西措

草地 2015年5期
关键词:文峰袁枚

扎西措

从文化厅会议室出来后,我们几个文友直接去“普罗旺斯”喝茶。燕子推说昨晚没有睡好需要抓紧午饭前的一个小时补补觉,原本热情活泼的她此次表现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倦怠和沉静。吴姐笑说燕子定是得了相思病,无心与大家厮混,暂且随她去。

“普罗旺斯”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装潢和配套的设施,只是极为普通的一个茶坊而已。靠窗的位置已经坐着一些喝早茶的人,大厅中放置的几盆植物给不大的空间增添了些许绿的馨香。

画家卓雅是文友当中最为健谈的人了,她逐一为大家点过茶后又不失时机地谈起了对功夫茶的独到见解,她是一个追求生活品质的女人,对养生、保健尤其沉迷。功夫茶是她孜孜不倦的业余功课,无论谁到了她家,她都会演绎一番功夫茶的全套过程,使朋友们在对中国的茶文化有了最直观的认识之后还能带着满口余香和油画书签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居室。

我们选择了一个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位置,我和同样怕冷的吴姐坐在可以直接沐浴阳光的沙发上,咖啡色的茶几对面是一位半倚半睡的年轻男子,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纱窗在他困倦的脸上印下一圈圈流水一样的波纹。茶室里的温度随着越来越多的茶客有些升高,我们的话题也在随意间欢快地跳跃着。

吴姐从随身的包中拿出几本书赠送给邻座参加文代会的新朋友。娜娜说吴姐的长篇荣获了全省两项大奖。我们几个自然少不了又对吴姐说些祝贺的话,言辞间无不流露出对她康复后的欣然。

“唉,女人的生命真是不堪一击,袁枚走的确实突然,从发病到离世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正在深入谈论什么水质容易引发癌症的卓雅突然话锋一转,这个敏锐的话题把大家的心都收紧了。而其中最惭愧和悲切的就是我了。

两个星期前,我接到出差在外的朋友的电话,说文哥的爱人袁姐突然去世。震惊和忧伤让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文哥原来在一个小县的文化单位工作,后来先后到地区政府和省城工作,但一直都和我们保持着亲密的朋友关系。我委托朋友替我去慰问文哥并送送袁姐。为了避免触及伤感,我便没有发短信给文哥。可昨天在报到处朋友竟说因事耽搁没有去成,这让我羞愧难当,不知道该怎么对文哥交代。

“听说文锋提出离婚的第二天袁枚就查出是喉癌晚期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玉林有些愤愤地说道。“唉!可怜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匆匆地走了呢?”“谁遇到背信弃义的丈夫都受不了,袁枚一定是长期怄气才发生癌细胞病变的。”“或许,袁姐并不知道文哥在外面有了女人。”我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思绪尚未从怀念袁姐的痛楚中复苏,我说出这个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话主要是想维持已经行走在天堂里的袁姐的一点尊严。

“女人都是极其敏感的,尤其是丈夫有了外遇。”“袁枚怎么会不知道丈夫在外面风花雪月?”

“啥!你们都在说些啥?”刚刚赠送完书的吴姐只听了个大概,她诧异地看着大家。

“正在说文锋爱人离世的事情呢。”诗人桑丹往后撩了撩黑漆漆的长发,一缕忧伤掠过她那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

“啊!袁枚过世了?她还不到五十岁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在检察院当了多年检察官的吴姐依然不改干练、泼辣和直截了当的风格。还是卓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文哥移情别恋袁枚郁结而终的经过说给她听的。

“哎呀,这怎么行,文锋这个坏蛋,花花心肠,没有良心!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吴姐拿出雷厉风行的作风,气得脸都涨红了。她一边骂一边掏出手机,她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卓雅:“快把文锋的电话给我,我要骂他个狗血淋头,我要问他的良心是否被狗吃了,作为文学界的朋友,我们有义务教育他。他必须接受道德舆论的谴责!他曾经是那么的诚实、憨厚,他还是我们的偶像!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应该发生在他的身上,一个原本美好和谐的家被他搞得乌七八糟,他太不珍惜眼前的幸福了。”吴姐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点声泪俱下。我们理解她的心情。三年前,她被查出是乳腺癌初期,好在手术及时,吴姐在与死神握过一次手后捡回来一条性命。经过生离死别后的她对家对亲人有着难以割舍的爱。这个沉重的话题把我们这两天相逢的喜悦完全挤到灰色的天穹之外。

“我想大家还是冷静和客观地对待这件事。”一向沉静的桑丹眼里也有一丝泪光。她向正在翻手机号码的卓雅做了个停住的手势。“我想,事情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任何指责和声讨都无济于事。就算文锋有多少的忏悔也换不回袁枚的生命。何况……”桑丹看到大家的表情有不解和疑问,便停住话头。她埋头吹着浮在茶水上的柠檬片,似乎努力在权衡自己对这件事的真实态度。

“这样的事情需要冷静分析吗?人都被气死了,文锋的错误无法挽回,他既然不能给袁枚一个安全的依靠,当初又何必把家眷迁到都市。使她在面临绝境的时候连个倾诉和安慰的朋友都没有。”吴姐的眼里几乎喷出了火,她微微抖索的手依然向卓雅伸着,大有不把文峰骂个痛快决不罢休的姿态。

“哎哎!你们这群人今天倒是怎么了。”桑丹神色凝重地瞟过每个人的不同表情后有点狠心地说:“我不赞成大家的批判,很多事情我们不能只看事情的表象,任何事物演变成悲剧必然有它自身特定的因素。我们应当确定这样一个事实,无论促使这个悲剧发生的责任在于谁或者谁更多一点,袁枚都以生命做了代价。对她而言,爱情胜过生命。她的错在于把丈夫和爱情当成了生活的全部,甚至于连子女都难以替代。当一种所谓的背叛和离弃将她置于困境时,听好,在这里我说的是困境而非绝境,她顿时无所适从。她甚至忘记了这样的困境原本完全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转变成一种重生。她一味地依附于自己的丈夫,全然没有独立的思想。当其实应该是预料中的‘灾难席卷而来时,她索性下了巨大赌注。事已至此,你们又何必义愤填膺、剑拔弩张呢?我想说的是,作为咱们文学圈内的人,对人对事要有高于世俗的论断。感情的事本身就是个复杂的东西,谁都不好去评说。作为文锋的朋友,我们不能去改变他的爱情观和价值观。我想说的是,保持沉默是大家最好的选择。这样品头论足我们与长舌妇们又有何异?”

“这怎么会是无端地议论呢?我们是本着对袁枚的爱惜去进行对事情本质的分析。”雯雯见大家的话题陷入僵局,赶忙打圆场。

提起这个话题的卓雅不停地推着眼镜,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和尴尬。她向前探了探身体,用一种慎重的语气说:“其实,我只是想借这件事提醒大家,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潜伏着癌细胞,如果你不去触碰它,它或许永远沉睡不醒。但强烈的刺激是引发癌细胞病变的导火索。作为女性,首先应该有自我保护意识。丰富的知识和修养可以使一个普通的女人看起来与众不同,同时使她面对各种困扰时能够泰然处之。如果把健康的砝码和生存的信念依附在他人身上,这无疑为自己断了退路……”

我把目光从氤氲着茶香的大厅转移到对面林立的高楼以及高楼背后高耸的雪山。那些葱郁了一个夏季的山林在秋的隆重谢幕中早已变得灰暗、颓废。寂寞的天空不时飘来一两片枯黄的树叶,为初冬的景象增添了几许凄凉。

我无法不去认真地回忆已经走了的袁姐,回忆她生前的幸福生活和后来遭受情感剧变带给她的致命打击。我不敢想象她枕着文哥那双不再属于自己的肩膀含恨而去时是否会得到丈夫最后的垂怜。

或许,那弥足珍贵的时间里,他们想传递给对方的已经不是怨恨。他们或许会同时回忆起许多美好的往事。比如热恋中的卿卿我我,孩子的呱呱落地,还有文哥写给妻子的那些足够他俩回味一生的美丽诗句!

文哥和袁姐的故事应该有许多值得回忆的地方。无论这个故事是他们亲生经历的还是被我提升成为具有文学之美的动人篇章。

无可否认,他们曾经真诚相爱、山盟海誓。时光应该追溯到三十多年以前。那时的文峰,刚从省师范校毕业。年少俊朗的他可谓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聪明的头脑和过人的才华为他罩上一道神秘的光环,他成了那个乡中心校的重点人才。许多好事者也纷纷上门为他牵线搭桥,而同在一个学校教书的回族姑娘马樱也暗恋着他。

文峰所在的那个乡是一个典型的农林地区。那里有连绵的群山、茂密的森林、淳朴的村庄和古老的寺庙。一座小型电站横跨在龙溪河上,为孤寂的乡村增添了一点现代气息。文峰很爱去电站附近的田野边散步。那些青幽幽的麦田、粉嘟嘟的野桃花、泛着粼粼金波的龙溪河总是让他浮想联翩、诗潮涌动。可以说,是那个还有些贫瘠的乡村成就了他的文学之路。他后来的许多成名作都是从那里起步的。

文峰和袁枚的相遇是在一个浪漫的夏季。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文峰带上鱼竿,骑上新买的“飞鸽牌”自行车,驶上田野中间那条灰褐色的土路。

到达水库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把树影斑驳的山林投向河面,河面上漂浮着一层白绒绒的柳絮。文峰悄悄绕过大白杨树下打盹的钱大爷,把自行车停在大桥下面的草坪上。他最怕钱大爷突然冲到河边大呼小叫地拉他去门卫室喝酒下象棋。这个老头,像是前世的老爹一样喜欢文峰,他一生没有结婚,除了喝酒取乐从不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自从文峰在他那里躲过一次雨,他就认定是上天为他送来了解闷人。特别是在他们下了几次象棋后更是当这个愣头青是知音了。文峰总是在钱大爷面前装孙子,对阵时故意节节败退。他深知老头的孤寂,情愿装傻让他高兴。

文峰选了块僻静的河岸,把穿好鱼饵的长线高高地抛向空中,看着它呈一道美丽的弧线后飘进水里。许多年来,文峰都在回忆这天的情景。他确信那次的垂钓就是一次上苍的安排。那个单薄的姑娘,那个手足无措的黄毛丫头,在正式成为他的新娘之后,那段历程仍然能勾起他最温暖的回忆。

那天的运气的确很好,没多大工夫文峰就钓到十多条大鱼。他把装满鱼的水桶藏进一丛柳树中,又去林中摘了许多野花准备送给马樱姑娘,这段时间,马樱对他的追求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程度。她几乎每天都要去文峰的屋子坐坐,不是扭着他念诗就是拉着他去散步,她甚至悄悄地买毛线给文峰织毛衣了。文峰把野花扎成一把缤纷的花束,他见时间还早,就决定去南面山坡上寻找那座苯波教寺庙。他是从县文物保护馆的一位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寺遗址。民间一直流传着关于它的种种传说。寺庙的几代活佛都是修炼苯波教真传的世外高人,特别是最后一代活佛雍忠佳措据说可以踏雪无痕,飞檐走壁,上天入地,他化仙而去时还保留着鹤发童颜。佛家的至高修行充满玄机,扑朔迷离。文峰很想通过残存的遗址探寻一点关于本教的来历。几块堆放在墙根的石头上刻着“嘛志美撒拉朵”,这显然是苯波教的六字真言。墙内的建筑早在岁月中坍塌、腐朽,院墙内长满了紫红色的野棉花。

文峰找来一根干枯的柳枝,轻轻地挖出墙体内残存的木筋碎片。这种黄泥加木筋的土墙,曾盛行于安多地区,是农耕文化中的精髓和传承。苯波教作为原始本土教派,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无以取代的宗教地位,然而藏传佛教的兴盛迫使它淡出了历史舞台。尽管如此,这支古老的教派依旧存活下来,以与世无争的姿态一脉相承,生生不息。藏传佛教中的许多教规仪式仍都是来源于苯波教。

从这个位置,可以居高临下俯瞰电站水库的整个地形,那是一座修筑成椭圆形的拦水坝。清澈的夺巴河、龙溪河、泽雅河从幽谷密林中奔流而来,于V字形的垭口并入水库形成一座墨绿色的人工湖。湖上有一条木筏子,电站工人们每逢周末,都爱乘木筏钓鱼。特别是夏天,当地的青年和孩子们都爱在湖中游泳。这个美丽的湖水,不仅是一处令人赏心悦目的景点,它所在的位置还是当年长征时期红军三大主力首次汇聚点。1935年至1936年,红军三过草地,先后在这片土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幕。几场著名战役的打响,让这里的山水铭记了多少感天动地的故事。

太阳落向西天时,文峰才起身下山。他满脑子想象着同事们的惊喜和围着灶台烹饪煎煮的情景,全然没有发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位姑娘。文峰快步走到柳树下准备收拾东西上路。

“等等”正在弯腰拿桶的文峰被喊声吓了一跳。他有点恼怒地回过头去,一位瘦瘦弱弱的姑娘站在那里。她的神色显得很紧张。

文峰眯缝起眼睛正在纳闷,姑娘像是壮了胆似地向前走了一步。她垂着眼皮把手中的一大把野花递到文峰跟前:“这花送你了”。然后退到刚刚站立的地方怯怯地低着头。文峰不解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有些唐突的姑娘。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从遥远的遐思中复苏。他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他晃了晃手臂,想要证实一下握在手中的花是否真实。未及开口,那位姑娘像是下了决心似地走过去提起水桶利索地捆在自行车后架上。文峰这才发现,他钓了一下午的鱼居然不翼而飞。他愣愣地看着姑娘替他收拾家伙像是要打发他走。

文峰有点不高兴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凭什么擅自搞掉自己的劳动果实?!这简直有点乱弹琴嘛。他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扬起手中的花嘲讽道:“这算是一宗买卖吗?我是否占你便宜了”?

姑娘不安地抬起眼睛,那神情间流露出一丝乞求:“今天是师祖释迦牟尼的诞辰日,若是放生行善将会功德无量。我曾经和朋友有个约定,就是每年的这个日子都来放生。可是,她却永远地躺在了那里。”陌生姑娘用手指了指南面山坡上一片耀眼的野杏花林。

文峰似懂非懂地看着姑娘,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痛苦。姑娘默默地望着群山之中的野杏花:“去年,我的朋友值夜班。半夜下起暴雨,她去关闸门的时候不小心滑入水库。几天后,我们才在几十公里以外的河滩找到她的遗体。她才二十三岁啊!”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哽咽不止。

文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使他对自己刚才的态度羞愧。他明白了自己的鱼是被这位善良的姑娘为她在天的朋友放生了。虽然他并不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和她已逝的朋友为何有如此虔诚的信仰。但至少,他为她们的友谊感动。那一刻,他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看着姑娘悲伤的眼睛,文峰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她顶多也就二十来岁。清瘦的瓜子脸,单眼皮,小鼻子,薄嘴唇。她上身穿一件方格子小翻领西服,下着卡其色小脚裤,脚上是一双圆口黑灯芯绒布鞋,里面穿了粉色的丝光袜子。

应该说,这个姑娘并不漂亮。她的清瘦中透着一点令人心疼的病态。

文峰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适合问更多的问题。他只想表达自己心中的歉意。他把花转送给姑娘真诚地说:“请你把这束花献给你的朋友。我发誓,从此不再钓鱼了”。他拿起地上的鱼竿和装鱼饵的罐头瓶,狠狠地甩到汹涌的河水里。然后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暮色中。

接下来的时间文峰一直忙于筹备参加地区教研活动的事情。他渐渐忘记了发生在电站水库的那一幕。他和马樱的关系有了新的进展。因为加班时间多,他把钥匙交给她请帮忙烧烧开水、顺带收拾屋子什么的。马樱也俨然以女朋友身份自居了。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朦胧的星光照射在小小的玻璃窗上时,总有一种思绪撩拨着夜半的梦境:墨绿色的湖水、粉红色的晚霞,瘦瘦弱弱的姑娘,群山之中的野杏花。这个渐远的画面在文峰心中很亲切,很多时候,文峰会穿过马樱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细细地回忆起陌生姑娘怯怯的眼神。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痴迷于那个偶遇的画面。一个平淡无奇的陌生人,却能让他辗转不眠。文峰几次都想再去水库看看,他想在姑娘那里了解一些当地的民风民俗,那个地方像是一块磁铁似地吸引着心中的好奇。可他始终没有行动,他似乎担心再次碰到那个姑娘,她身上那种痛彻心扉的气质很像自己的母亲。文峰害怕那种忧伤会唤起心底很多痛苦的记忆。

转眼暑期已经临近。文峰带的毕业班结束考试后,他为了写一篇宗教题材的散文,只好又去那座苯波教寺庙遗址进行考证。那天,他走了一半山路后却鬼使神差地绕上另一条捷径,他很快便找到了那堆小小的坟冢。

文峰犹豫着走到坟前,他的眼前再次晃动着一双哀怨凄楚的目光。这个躺在地穴中的可人儿,是否也长有一副单薄的身子?或许相反,她可能是一个靓丽健康的活泼少女,她的生命应该如这漫山遍野的红叶一般绚丽和丰腴。文峰的心中有着深深的惋惜,生命有时候是那样的脆弱,它的陨落远比降生更直接更迅速。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一个长得文文弱弱的知识分子,因不堪忍受“牛鬼蛇神”“臭老九”的迫害”,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用一根麻绳吊住了自己的脖颈。从此把雪雨风霜的日子丢给了柔弱的母亲。他怎会忘记父亲去世后带给母亲和孩子们的致命打击,那简直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母亲带着四个孩子背井离乡,改嫁他人。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文峰再也没有看到母亲笑过,贫困的生活把她的背压成了一张松软的弓,过早霜白的头发成了儿子心中最揪心的痛。

假若真有来生,你要好好珍爱自己。文峰站在长满荒草的坟前,为一个过早结束的生命嗟叹!

“谢谢你来看我的朋友,”一个低低的声音打断了文峰的思路,这次他没有回头,因为他清清楚楚知道了站在背后的是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文峰的心跳有点加速,他没有回头,那个瘦弱的声音竟会给他带来一丝压力。他开始怀疑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否只是为了释放萦绕在心中的那团迷雾。

一只白皙的手递过来一张手帕,文峰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他转过身擦掉泪水后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帕上的痕迹。

“崭新的,送你了。”姑娘像是看懂了文峰的拘谨,她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过文峰还给她的手帕。她捧出两束野草莓放在好友的坟前。

“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野草莓,任何地方你都能看到它们可爱的笑脸,再过一段时间它们就腐烂了。”

姑娘的语气充满怜惜。她说笑的脸正好说到了文峰的心思上。两簇红艳艳的野草莓就像她们生前的友谊,炙热而真诚,美丽而短暂。

文峰退到一片树荫下坐下来,他想既然都碰到了,不如就和姑娘谈谈吧。他确信自己对她有几分好奇。文峰定了定神,友善地示意姑娘坐到树荫下来,他担心灼热的阳光会晒伤姑娘白皙的皮肤。可是,姑娘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慢慢地说:“我和朋友是一起招到电站当工人的。她是技术工,我初中毕业就接我爸爸的班来了。她是甘肃银川人,父母都很老了,她的离去让两位老人了无生趣。”

姑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追思中,文峰没有说话。他知道此刻保持沉默远比做徒劳的安慰要好许多。果然,姑娘在短时间内理智地克制了自己,她打开手中的塑料口袋摊开放到文峰面前羞涩地说:“这是我们这里的野果,有羊奶子、草莓、野葡萄、黄莓,可好吃了。我还捡了一袋松菌,炒肉挺香的,都给你吧。”

文峰不拂好意地抓了几颗野果甩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滑进喉咙痒得他龇牙咧嘴。姑娘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这次文峰可看清楚了,姑娘笑起来的一瞬间有点让他怦然心动。他傻傻地看着她一口特别整齐的牙齿,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平时的机灵和好口才在这个不起眼的女子面前突然失灵,他怕自己的窘迫遭来姑娘的误解,还是不要走进一个陌生人的世界吧!虽然她确确实实能打动自己最敏感的一根神经,可这并不能代表自己对这个了解几乎为零的人有好感。何况,马樱对他的爱足够让他忽略所有女子的优点。他想此来的目的原本就不在这儿。那座苯波教的千年谜团才是他要去揭开的。就在他故作潇洒转身离开时,一阵闷雷突然在山顶炸响,接着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压下来。文峰回头看站在风中的姑娘,心想是否需要喊她一起下山躲雨。这一看不要紧,文峰在仅仅犹豫了一秒钟后就跑过去把姑娘拥在怀中,然后向着一棵高大繁茂的古松跑过去。他确信自己的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完成的。他记得他们的新婚之夜,妻子绯红着一张小脸娇嗲不已。她怪文峰设下陷阱让自己扮演了一只可怜的羊。其实他知道自己在拥抱她的那一刻头脑中真的只有一个念头。她需要我,他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她的忧伤和突如其来的暴雨会让她惊慌失措。

那次略显唐突的会面之后,文峰的好奇心得到释放。他与马樱的爱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决定假期中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他的养父是个古板的人,有点文化,对孩子们他还算和善。文峰感恩养父对他们的照顾,想娶个好媳妇伺候两老以表孝心。马樱几次提出登记结婚,但文峰想第一关还是得两老点头才行。他始终觉得马樱的骨子深处有种桀骜不驯的东西令他忐忑。

这个期间,文峰带队参加地区教研活动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学校决定将他提拔为副校长。某种意义上,老校长是把他作为校长人选在培养。文峰的《幽谷梵音》也在全省秋季征文活动中获得金奖。暑假前一个星期,文峰拗不过马樱只好到公社先领取结婚证。他们包了一包喜糖,请老校长开了证明后去找公社文书,可是,就在文书拿起钢笔准备在结婚证上写下他们的名字时,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妇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她满脸鲜血,鬼哭狼嚎地说是被邻居打伤了。原因是两家长期积累下来的水槽问题引发的矛盾。正当被打妇女大闹公社大院时,一拨手持锄头、木棒的人群也冲进来。显然是被打的一家跑来闹事了,原本喜滋滋的两位新人,被吓坏了。文书来不及收拾散落在地下的结婚证,这伙失去理智的村民便揪住他的衣领拖去找公社书记讨说法了。

文峰和马樱悻悻然回到学校。那包裹着彩纸的喜糖被马樱狠狠地甩进垃圾桶,同事们安慰说这叫好事多磨。晚上,他们请老师们吃了顿便饭,算是提前搞个小小的订婚仪式。

到茶室喝茶的人渐渐多了,坐在对面的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一包中华烟和打火机扔在茶几上无人问津。吴姐的口气比先前柔和了许多。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准则,谁都不能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经过一番争论后大家平静了许多,卓雅的话题转向冬季服装的搭配上了。朋友们很认可她的前卫,或许搞美术的对色彩有独到的见解。她的服饰就像她的绘画,常给人厚重深远的感觉。比如她今天的装束,就是一种浪漫的复古,一袭白底蓝花的长裙配以金色的长丝巾,羌绣丝质挎包和叮当作响的耳坠以及印度式的手链使她整个人显得飘逸而神秘。我不禁想起童安格的“耶利亚”。

桑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示意大家可以下楼去午餐了,下午的会说是推迟到4点。燕子发短信说不想起床,要我在午餐上挑些食物端到房间。我不忍责备她的倦懒,只好答应。在餐桌上,我一直想着燕子的反常。她以前可是个耐不住冷清的人,能说会道,热情似火是她的特点。无论是开笔会还是朋友聚会,她都是主角是台柱。她的灿烂和美丽是大家公认的,她很乐意做朋友圈里的台柱,每一次相聚她的话题都是那么的新颖和令人快乐。

时间真是个残酷的东西,它会在不经意间吞噬许多美好的事物。在这个高原小城,文哥曾和我们有着许多美好的聚会。那时候,他和袁姐非常恩爱,各种场合他都带着她。袁姐还是文哥的忠实粉丝。她跟老公学书法,学诗歌。文哥写什么她都是第一个读者。如果袁姐觉得某个句子、某个段落不好,文哥都会拿出十二分的认真进行修改。那个向着河流的小小阳台,他们常常摆两碟小菜,晕二两白干。然后用心的感应解读着对方。他们的爱就像一池湖水,宁静、自然、和谐、真实。

午餐上,有些新认识的朋友过来留号码,最后一天的会让大家生出些许不舍。是的,能参加这样一次聚集着文化精英们的盛会是很荣耀的。这样的盛会,往往是乘兴而来,激情而归。特别是获得奖项的个人和单位,总有很大的成就感。

一桌的人商量着是去逛街还是喝茶晒太阳。我念着赖在床上的燕子,到后厨要了份精致的小餐回房间。燕子容光焕发地坐在床上打电话,她伸出纤巧的手指对我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后继续了十多分钟的通话。我懒得和她说话,只想美美地睡个午觉。

“今天的话题应该是‘责商吧?”就在我快进入梦乡时,燕子眯缝着一双凤眼坐到我的床上。我转过身,甩给她一个不耐烦的皱眉继续睡。“说到底,文峰就是个责商偏低的作家。”燕子扳过我的肩膀耐心地说:“在出现责商这个词之前,人们总认为情商越高越是多情,这完全是个误区。没有人对责任商数做过研究。人是有个体差异的,情商和智商偏低的人在处理人际关系和自我责任行为掌控方面就会比常人略差。文峰的情商很高,当初和袁枚结婚,是他失恋后清楚自己需要什么,那个时期只有靠袁枚的忠诚来与他完成生儿育女这样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夫妻关系到了一定时间只能转变为亲情。而他和若月是完成了这些重要事情后再次碰撞出心灵火花的情人,他们的爱情完全是精神上的需要,他们是灵魂上的伴侣,想通了这个规律,你们就不会为他的婚变纠结了。”我的睡意立即被燕子的话吓跑了,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茶室里的争论,难道有人通风报信?一连串的疑问搅得我心中发怵,我腾地翻起身,直逼燕子双目:“你安插了间谍?你故意回避场面是想窥视大家的心思?你想借大家的嘴说出你想要说的话?你居心何在?”

燕子不怒反笑,她咯咯咯地走到卫生间化妆,不时还回头冲我眨眼,我冷着脸不理她。这个狡猾的女人,她不与我们喝茶就是怕趟这场浑水。谁都知道,文峰两口子出了这事,至少在圈内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的。即使有人顾及情面不公开谈论这件事,但所有人的心里早憋着一口怒气,同情弱者是中华传统美德。

“哎哎!你那眼神分明是怪我做了小人嘛,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低俗,我承认,除了真的疲惫之外,就怕这个话题。”

燕子拍着残留在面颊上的护肤品回到床上。她喝了口牛奶望着窗外的天空说:“会开到结束,大家都不提这个话题就是怪象了。你看,从这个位置我们可以看到文峰曾经的居所。每次到这里办事,我们都会第一个打电话给他。他的诗歌,他的散文,他的人品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然而,爱情这东西,谁又能说得清呢?”燕子的语气像是在问自己。我不想说什么,说什么好呢。谴责文峰,无济于事。同情袁姐,难以复生。支持文峰,天理难容。打击第三者,情何以堪。

“我庆幸自己躲过了这场口舌之争。假如我在场,态度一定比吴姐还强烈。对此事,我是非常震惊和愤怒的。”燕子娇媚的脸上堆满怒火。“任何人可以是陈世美,但文峰他不能,他们风风雨雨走了几十年,眼看着自己的儿女也要成家立业了。这个榜样能倒吗?这个形象能毁吗?这个坚持能停吗?”

我在心中越来越多地感觉到袁姐的不值,燕子的话比刚才在茶坊中的议论还要直指要害。如果此刻吴姐在,她一定会受到鼓舞,痛骂文峰的。

“关键是”燕子仰头甩了甩长发,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宾馆前面的高楼,似乎文峰就憨憨地站在那里听她批判。“关键是,文峰把袁枚带到了都市,让她远离了熟悉的家乡和朋友。在那样一个陌生的城市,面对丈夫的遗弃,她能有什么选择。”

燕子的语言像一把利箭,射哪里都得滴血。我第二次陷入对文峰的批判声中,心中滋味不是酸甜苦麻辣可以形容的。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比别人都多带份感情在看待这件事。文哥是从山区走出去的,他当过教师,当过官员最终回归成文人。对他生活过、恋爱过、付出过的大山他是有着深厚感情的。他的散文集、诗集都用大量的篇幅赞美自然、赞美家乡。在他一步步成为名人、成为都市人的漫长路途,袁姐一直陪伴着他啊!即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涉及的话题越来越敏感,可她依然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袁枚不是一个狭隘的女人,面对文峰众多的爱慕者,她都给予理解和宽容。她甚至请个别宣扬要做文峰“红颜知己”的女性到家里来品茶,请她们看文峰的书,讲他们多年前在乡村的故事。她用真情感化了很多自以为是的女人,有些甚至都成了她的好朋友。然而,袁枚最终没能感化自己的丈夫。致使他彻底告别经营三十多年的爱巢,另择新欢。

“作为文人,文峰难免有多情和浪漫的一面。加之他的生活圈很广,诱惑颇多。偶尔风花雪月是可以原谅的。但他真的不该抛妻舍家。当你给了自己的爱人一个承诺时,同时也把一份责任扛在了自己的肩上。我们不宣扬做圣人,谁都有七情六欲,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但要用理智去克服这些人性弱点,人人都由着性子放纵自己,这个世界岂不乱套了。”

燕子的话在我的耳中嗡嗡作响!我很想反驳她几句或者请她暂停。这个话题太折磨人了。于情于理都不好做人。

“责商”一词来源于谭焱心博士的研究发现。英文称“ResponsibilityQuotient”,责商显然是指责任商数,是一个人自我责任行为的掌控能力。燕子将这个新兴的名词恰到好处地用在了文峰的事情上。其实,身边发生这样的事情,发出批评指责都是正常的反应。因为大家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为之遗憾和痛心的。

燕子见我不语就又躺回床上,她说要在微博上发两篇随笔,而我的思绪却依然停留在对袁姐的怀念中。

文峰和马樱登记结婚的事被那帮村民搅黄后,马樱最初的热情也冲淡了很多。她同意文峰先回去禀告两位老人后再做决定。第二学期开学时,文峰正式担任学校副校长职务。老校长非常器重文峰。鉴于他们学校在地区赛课和期末考试中的突出成绩,决定派文峰和两名骨干教师去地区进修校深造。在推荐会上,文峰和校领导班子认真地研究了这事,考虑到学校正在创办全县第一个民族寄宿制班,准备从教研组和后勤组中抽两名年轻教师去参加进修。

那天,文峰在教务处移交完工作后,请半天假专门陪马樱上了趟县城,买了几件时尚的衣服和女性用品。为了给她一个定心丸,他把外祖母传下来的一只翡翠手镯送给她作为定情物。晚上,文峰备了几样小菜和红酒,把马樱请到自己屋子小聚。想到要分别几个月,两人的心中都有不舍。面对文峰的深情,马樱忍不住哭了。她埋怨文峰不在校长跟前推荐自己去进修,她要文峰保证在那边不看漂亮女生,文峰被马樱的孩子气逗笑了。他刮着马樱高挺的鼻梁说自己心眼小,装了一个大美女就装不下其他人了。

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马樱深情款款的样子完全融化了文峰一颗男子汉坚强的心。他责怪自己还曾为另一个女孩心动。

文峰走后,自然和心爱的人鸿雁传书,传递相思。他在进修校非常勤奋。他和其他两位老师常常抽空去周边几个县的学校考察,认真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他根据自己所在学校的实际情况研究出一套适合草地牧区寄宿制的管理模式,他的研究报告得到了县教育局的认可。

学习结束前,学校安排了一次外出考察。和文峰一起来进修的两位老师因学校创立寄宿制班被紧急召回,文峰把行李和给马樱买的礼物让两位同事带回去,自己轻装一身随考察的队伍出发了。他没有想到到省城的当晚,马樱幽灵一般出现在他下榻的宾馆里。文峰的惊讶胜过欢喜,他张大嘴巴恍若梦境一般拥住扑进怀中的马樱。经过一阵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后,马樱才狡黠地绽开花儿一般的笑靥告诉文峰,是她借文峰的名义向老校长提出参加考察的。看着心爱的人欢天喜地的样子文峰没有责备她,可他的心里却对女朋友的自私产生了极大的反感,他不想因为自己在学校有点地位就谋取私利。见文峰不高兴,马樱解释说全校美术教师中她也算是佼佼者,学校安排她出来,也是为了观摩先进地区的教学模式。文峰就把不快藏进心底了,毕竟,马樱的美貌和活泼的确让他不能自已。此后三天的考察,马樱跟在文峰身边开心极了。带他们去学校参观的是省教育厅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马樱见到她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着羡慕和嫉妒的光芒。她告诉文峰自己非常渴望能在大城市工作,如果她能在省厅争得一席之位,一定会干得比谁都好!文峰被马樱的话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这个貌美如花的小小女子竟有如此野心!在八十年代初期,很多知识分子都为拥有一个铁饭碗就知足了。即便在某个乡村辛劳一生都是无怨无悔的,而眼前就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在美丽的外表之下却隐藏着一颗不羁的心。文峰的心中再次产生了那种隐隐的不安和担忧。

当然,令文峰忧虑的事情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想到自己和马樱都是第一次来省城,文峰尽量抽时间陪马樱玩。都市的公园、商场、影城和车水马龙令人目不暇接。马樱开心得像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鸟。文峰顺便也买了结婚戒指。回来前两天,马樱说要去医院做个胃镜。她很小的时候就有胃炎。挂号后,文峰因要去省厅拿资料,只好留马樱一个人在医院。晚上,他在宾馆等不到马樱就开始着急了。那个年代,国内还没有手机,偌大的一个城市要找个人真是比登天还难。

文峰找到省医院的咨询电话,得到的回答是门诊医生们早就下班了。马樱会去哪里了呢?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越想越着急,文峰一会儿跑到楼下一会儿回到房间。马樱的笑脸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他后悔没有去医院接她回来,假如她有什么不测那全是自己的错啊!文峰的全身都急出汗水来了。他决定先到省医院去找人。就在他拉开房门的瞬间,马樱却像幽灵一样扑进了他的怀抱。文峰的气不打一处来。他推开满身酒气的女朋友,气恼地坐回床上不理她。马樱一反常态地没有解释,她的眼中有丝游离的光芒,似乎还没有从某个状态中苏醒。

文峰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预感到马樱非同寻常的变化,他不知道是该狠狠地骂她一顿还是耐住性子问个究竟。

马樱自顾自的去卫生间洗了澡。等她再次出现在文峰的面前时,已经是满面春风了。她咯咯地笑着挤到文峰腋下,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经历。

原来,马樱一个人好不容易在医院长廊里等到喊自己的名字,她进去后被一位小护士模样的女子安排做胃镜。一系列的检查后马樱才忍住胃的剧痛坐到医生面前。马樱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一滴眼泪从她美丽的大眼睛中滚落出来。她根本没有听清楚医生的话。直到一声很有磁性的声音告诉她可以走了,马樱才抬起眼睛准备说声谢谢。这一看不要紧,马樱顿时被同样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震住了,那是一双多么柔情多么温暖的眼睛!那双眼睛恰到好处地配在一张轮廓分明肤色健康的脸上。他的五官精致得像是雕琢出来的,更要命的是,他还有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马樱从未看见过这么美的男子,他就是琼瑶小说中的富家公子,贵族少爷。

马樱傻傻地看着英俊的男医生,她似乎忘记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了。刚才做胃镜带来的疼痛已经烟消云散。男医生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给马樱一个动人的微笑后把处方放到她的手中,交代好取药后怎么服用等事宜。

马樱轻飘飘地下楼。她的心还停留在十三楼的专家医生的办公室里。忙碌一阵后她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小食店,吃了最喜爱的米粉。她向小食店的老板打听回住所的公交线路后又在几个小商店内转了半天。四点半的时候,马樱提起大包小包喜滋滋地去找公交站。男医生的影子随着疲劳逐渐淡漠,她暗笑自己的傻劲。真是乡巴佬,没见世面,花痴,脑残,马樱在心中搜寻着一连串的词贬低着自己!她甩了额前的刘海,迎着都市微微的凉风向前走去。

“嗨!姑娘!”正在疾走的马樱被一声磁性的声音喊住了。她茫然环顾四周,生怕自己出现幻觉了。“嗨!你去哪里?”马樱这才知道根本不是幻觉,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一辆白色小车中英俊得让人炫目的男子,他竟是给自己看病的男医生。马樱惊讶之后一阵激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人和车多得令人晕头转向,她很怕自己迷路。文峰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看好乘几路公交。假若上错车,将会甩到完全相反的地方。

马樱非常担心找不到回宾馆的路,她已经后悔贪恋商店的衣服耽误时间了。她在心中祈祷出现的文峰没有出现,却遇见了那个潘安再世的男医生,这难道是神的眷顾吗?

马樱讲诉自己的奇遇时,文峰显然是十分气愤的。特别是当他得知自己的女朋友竟然敢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还应他的邀请去豪华酒店吃饭喝酒,全然不顾心爱的人的焦急和担心时,他甚至想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以做教训!

当然,文峰不知道马樱其实把最令他气愤的事情都隐藏在心中。如果他知道即将和自己走进婚姻殿堂的女人已经对另一个男人倾心了,他一定会气疯的。

马樱怀揣几分感激上了男医生的车。因为他说正好要经过马樱下榻的宾馆。当她在车内因疲惫和放松而变得软绵无力的时候,男医生不失时机地拉起她的手询问是否愿意和自己共进晚餐,马樱仅仅给了一点矜持的眼神后便点头同意了。当他们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依偎着上了旋梯时,马樱心中的内疚迅速被强烈的虚荣心所代替。他们被优雅的服务小姐引领到精致的餐桌前,男医生文质彬彬地为马樱点菜、布置餐具。然后在优美的音乐中品尝着美食,服务生送来的玫瑰和男医生为她点的“月光曲”彻底摧垮了马樱的最后防线。那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这样的生活,我的美貌应该配以这样奢华的生活。我必须离开那个贫瘠的山区。那一刻,她的眼中全是诱惑,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甚至陷入了与对面男子共谱爱河的浪漫幻想中。

马樱竭尽全力地扮演着临时得到的角色。她不停地眨着黑亮的眼睛,把满含深情的目光频频传递给男医生!她玫瑰花一样饱满红润的嘴唇挑逗性地上翘着。看得出来,男医生同样被马樱的美貌吸引住了,他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和爱慕。酒至酣处,男医生忘情地握住马樱的手印上深深的吻痕。当他试探性地问马樱的男朋友从事什么职业时,她竟委屈地咬着嘴唇说忙着当教书匠没顾上谈对象。

男医生狡黠地掩饰了内心的惊喜。他更加殷勤地为马樱夹菜、递纸巾。依依不舍地结束晚餐后,男医生到很绅士地送马樱回到宾馆楼下。马樱并不知道,当她握住男医生送给他的钢笔和联系地址上楼时,坐在车上比明星还要帅气的男子诡异地笑了。然后信心十足地调转车头向另一个方向疾驶而去。

马樱陶醉在自己的奇遇中,她没有注意到文峰骤然变色的脸。文峰一言不发地看着灰白的墙壁,马樱轻微的呼吸和淡淡的酒气让他的心一阵阵发凉。

回到学校,文峰又陷入忙碌的工作中。老校长很重视他的研究成果。准备在学校大力推广。由于是第一次办寄宿制(试验班),家长们担心孩子在学校吃不好,睡不暖,思想上难以开窍。白天,文峰和老师们走村入户动员学生,晚上开会做报告写计划很晚才休息。那段时间,马樱的变化写在脸上,她一反常态地喜欢上了独居生活。她总是以影响文峰休息为借口很少涉足他的屋子。每隔一段时间她都神神秘秘地收到一些信件和物品。文峰察觉到这种变化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寄宿制班正式成立后,文峰的工作稍微松了点。老校长特批了一个星期的假让他休整休整。他瞒着马樱去了趟县城,买回来很多蔬菜肉类和一套冬装,他是想给心爱的人一个惊喜。一个星期的假足够让他表现给马樱看。

文峰理了个计划表,上面全是一日三餐的安排和茶余饭后的浪漫厮守。他要逗得心上人像夜莺鸟一样欢歌不停。

那天,文峰起了个大早,先把一锅清炖猪蹄放在炉子上后开始收拾屋子。几个月的忙碌中他的屋子已经脏得惨不忍睹。房间里到处是饭食和臭鞋臭袜的味道。文峰的干劲一发不可收拾。他干脆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把什么烂袜臭鞋、破锅烂碗、旧衣霉食统统扔掉。低矮的房子经他收拾后变得干净亮堂,他还特意为马樱插上一束塑料玫瑰花。文峰突然感觉到恋爱是一件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

文峰把菜一一端上餐桌,开了瓶老白干,准备好两只杯子。他要给马樱一个浪漫的夜晚和誓言。他要告诉她已经和母亲商量好了结婚的时间。

准备妥当后,文峰满怀喜悦地去敲马樱的门。可半天都没有动静,她会不会是在教室里给学生补课或是改作业?他焦躁地等在门前想找个学生去喊喊,正在犹豫时,和马樱住隔壁的李萍提着水桶过来了。文峰就问她马樱去哪里了?李萍诧异地看着文峰说:马樱请假去外地看病。都去了好些天了。你怎么不知道?文峰一下傻眼了。马樱怎么瞒着他外出了呢?她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文峰愣愣地看着李萍回屋了,他狠狠地眨了眨眼,似乎要把一幕不真实的场景甩开。他僵硬地走到老校长家里,老校长热情地按住文峰的肩膀,说要喝两盅。文峰说已经吃过了,他只是问问马樱请假的事。老校长说,马樱请假时特意打了招呼,说文峰太忙,不想让他分心。自己很快就回来。看病的事就不要让他知道。老校长见马樱明事理,也就答应了。文峰有个预感,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单纯。直觉告诉他,马樱一定在做什么秘密的事。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冷气。他想起在省城马樱遇到的那个男医生。马樱的出走一定和他有关系。

文峰忍住涌上心头的怒火,他不露声色地与老校长握手告别。他把几个哥们全请到家里,开始划拳猜令吃喝起来。那晚,文峰醉得很厉害,当朋友们东倒西歪地各自回屋后,一行泪水从他的眼中流出,他迷迷糊糊地将那束塑料玫瑰扔进火炉,然后昏睡过去。

那场酒似乎把文峰的元气都消耗干净了,他竟一病不起。马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奇怪的是同事们对这事没有什么异样的感受。谁也不知道文峰心里的悲伤。母亲托人捎来口信,说已经请人算过了他们的生辰八字,并择好吉日举办婚事。文峰的心里乱糟糟的,他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几天的时间里,他明显消瘦下去,脸上胡子拉碴的。几个哥们见他病得不轻,硬把他架上车送到县城住院治疗。

住院期间,文峰的同事们都来看望他。水果、奶粉、补品堆了一屋子。母亲陪在病床前抹泪,她心疼自己的儿子。殊不知儿子的心病比病痛更折磨人。

文峰实在想不明白,马樱怎么会变得这么快,似乎连个过程都没有。躺在病床上,他静静地回忆和她确定恋爱关系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那次和她去登记结婚的事情被搞黄后,马樱的热情明显减退。她这样美丽的女孩,或许对某个事情的疯狂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文峰始终对她火热的性格有点反感。从省城回来以后,马樱对文峰的爱不再是缠绵如初了。她总以不影响他的工作为由不去他的屋子,偶尔过来找他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文峰发现在创办寄宿制班的这个期间,他们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次,这个发现使他颇为震惊!他也后悔自己光顾着工作,没能觉察到未婚妻的变化。说不定那是她思想斗争很激烈的时候。如果自己在关键时刻给她一点关怀,或许还能使她悬崖勒马。

文峰的心里非常伤感。他已经预感到和马樱的缘分一去不回头了。虽然大家只是以为她看病去了,可他的内心已经预感到了危机。马樱在省城醉酒时说过的话以及隐藏在她心里的野心都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会不顾一切的。她的骨子深处就是有股叛离和疯狂劲。

文峰默默地守着只有自己才能感受的孤苦和失落。他不想让母亲发现这个秘密。他得迅速战胜身心带给他的打击。他咬着牙暗暗发誓,最多一周,我会坚强起来,不管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都坦然接受。

之后,文峰的病明显好起来。他让同事给他带些书到病房。他努力不去想马樱。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要在见到她的那天很淡定地说:哦,你走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文峰的母亲见儿子的情况在好转,就放心地回去照料老伴。陪在医院的朋友也被文峰赶回学校了。他知道自己再输几天液体就可以出院了。

这天下午,文峰等护士给他摘掉液体瓶后,到住院部前面的草坪上晒太阳。在那里,他看到了好多病人。有一个人独自坐着的,有被人搀扶着走的。也有在自来水管前洗碗洗衣服的。文峰坐在它们中间,感觉自己很幸运。不就是一场感冒引起的肺炎吗?至于打倒我这个男子汉吗?

那个午后的阳光格外明媚,草坪上开着零零碎碎的小花却也芬芳,几只麻雀在柳枝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文峰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大病一场后他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依然如此精彩,大自然的气息依然如此真实。他很想回到学校,回到孩子们身边,回到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中间。

文峰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和几个扩展运动准备回病房。“你怎么在这里?生病啦?”文峰刚到走廊,一个女子正好和他打个照面,“哎呀!是你呀!”原来是去年在电站水库遇到的姑娘。文峰的眼前顿时一亮,好像遇到了久违的朋友。他几乎已经忘记这个姑娘和发生在山林里的有趣事了。

姑娘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她的手中拿着病房里用的水瓶和晒干的毛巾。

“快进去坐坐,你是有病人住院还是?”文峰边拖凳子边询问。“我一个朋友生孩子,他的丈夫在外地出差还没回来,这几天我在照顾她,孩子难产,差点就没保住。”姑娘还是瘦瘦弱弱的样子,声音还是那么低。

“我回头再来看你吧,现在我得过去给孩子换尿布,你要安心养病,我回头来看你。”姑娘见文峰请她坐就赶紧告辞。真是巧合哦,文峰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就回床上睡觉。他有点失望,本来以为有个说话的人了,谁知姑娘像是被吓着了似地跑开了。

两天后,文峰因为频繁到草坪晒太阳受凉了,夜里又开始发烧。护士警告他安静地呆在病房且少看书。少看书,这不等于要了我的命,文峰朝着护士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掏出枕头下面的书偷偷地看起来,很快他就进入了书中的世界。当他发现病房里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他的窗口溜走了。

文峰见站在病房里的又是那个姑娘。她把提篮里的水果,罐头和馒头一一地取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看到文峰抬起头了,姑娘腼腆地笑了笑:“真是个书呆子呀!房里遭贼了都不知道啦。”

文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他连忙穿拖鞋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入迷了,不知道你来了。”可能是突然站起身的缘故,一股血液冲上脑门,文峰竟晕乎乎地差点栽倒。姑娘赶紧跑过去扶住他,由于身子失重他们俩双双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文峰才从晕眩中清醒过来,他见自己还压在姑娘身上,紧张得全身发抖。他愣在那里都忘记拉她起来。姑娘羞红着一张小脸自己站起来,然后掩饰着窘迫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好不容易平息了心跳,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欢快的笑声在病房里回荡,文峰真想给那个姑娘一个拥抱。不管出于什么心境,他真的很想很想做一个动作表示对她的友好。同时也让自己漂浮了很久的心暂时停泊一下。

接下来,两个人之间反而放开了。姑娘大方地坐在椅子上,给他讲朋友生孩子的种种情景,感慨做母亲的如何不容易,他们谈了很多。

文峰知道了姑娘的家世。她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在哪里,养父养母很溺爱她,把她当亲闺女对待。姑娘谈起这些的时候,口气是幸福和感恩的。文峰还了解到,姑娘挺喜欢文学的。她爱看张爱玲的小说,喜欢泰戈尔的抒情诗。她还喜欢鲁迅的批判文章,说那是插在黑暗社会胸口的一把刀。

文峰记住了姑娘的名字:袁枚。

那天晚上,文峰睡的很踏实,尽管夜里他又开始发高烧说胡话。可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已经不在了。漫长人生,他还要经过多少风风雨雨。一次失恋怎么能打垮他!

文峰迷迷糊糊地做着梦。一会儿是马樱穿着红衣服和另一个人结婚,一会儿是自己牵着陌生女人的手在密林中奔跑,一会儿是睡在黄土下的幽魂追赶着自己,最后有一个影子越来越清醒地占据在脑海中挥也挥不去。

文峰醒来的时候,全身大汗淋漓,他的病床前围着好些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下午来看望自己的姑娘。他们个个神色凝重。护士一个劲的地责怪文峰不听话,糟蹋自己。他们要求文峰赶紧通知家人来陪护,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医院是不负责任的。

文峰虚脱地靠在枕头上,他请求医院不要惊动自己的老母,说今后几天一定配合医生好好治疗,不看书,不乱走,按时吃药。

医生和护士离开病房后,小袁姑娘给文峰端水吃药。她做事细心,动作温柔,口气亲切。经过这次的接触,他们之间的关系像老朋友一样了。

姑娘告诉文峰,自己的朋友还得在医院住好些天。她可以顺便照顾文峰。只要他的病情稳定了,她完全可以把两个病人都兼顾到。

文峰当然很感动,他觉得生活其实是很简单很随意的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在不经意间变得和谐。缘分常常促使一个人向着某种方向逆转。

文峰惊讶马樱带给自己的伤痛如此迅速地在消失。是他们之间并没有这些看似平淡却真真实实属于生活的东西吗?那个美丽得像一道彩虹般的马樱并没有在他的内心深处根植。或许她就是一道雨后的彩虹,只短暂地让他心动后便永远消失。

文峰觉得袁枚才是自己需要的那个人。虽然她没有花容月貌,却有善良温柔的品格。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两个人能否在滚滚红尘中牵手到老,不就需要靠一颗不为名利、不为权贵低头的心吗?马樱为一次偶遇就可以背叛自己的初恋情人,果断选择他人,这样的人怎么值得我文峰为之惨然!

出院前一天,袁枚过来帮他收拾东西。她找来几个纸箱,把东西打点装好。文峰在旁默默地看着,他的心中流淌着一丝温暖的情感。母亲时常带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亲切、温暖、实在。

在接文峰的车来之前,文峰给袁枚削了只苹果。他很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清纯的眼睛说:“嫁给我好吗?”正在吃苹果的袁枚吓了一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文峰一本正经地又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这次,袁枚吓得手中的苹果都掉地下了。她站起身向门口跑去。可文峰不给他机会,他一把抓住她发抖的双手,只一秒钟就把她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了下去。

文峰如释重负地放开快要晕厥的姑娘,全然不顾她的脸烧成了火炭。他用一种近乎于霸道的口气说:“我是认真的,我们元旦结婚。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文峰提起地上的纸箱大步走开,留下满面羞红的袁枚站在病房里呆若木鸡。

回到学校后,哥几个为文峰接风洗尘。文峰把装在大书包里的请柬呼啦啦甩给哥们儿,请他们帮忙写喜帖。当他告诉新娘的名字叫做袁枚的时候,哥们几个的嘴巴一张开便没合拢。

马樱恰好在文峰漫天发放喜帖的时候回来了。她的着装令学校里的女教师们羡慕不已,原本就灿若桃花的她这次更是多了些高高在上的傲气。

文峰连眼角都没有瞟她一眼,这个虚伪肮脏的女人,别以为我文峰还会为你动情。

晚上,文峰在自己的房间写诗歌。有人敲门,他猜到是马樱。他的心里有种报复后的快感。马樱冷着一张脸,她用欲哭无泪的表情问文峰这是怎么回事?文峰丝毫都不想再和这个女人费口舌了。他很淡定地说:“别告诉我你很委屈。你这次看病应该也把喜帖写好了吧?哦,不对,你应该毫不犹豫地扒掉自己的衣服让另一个男人睡了吧,别人不知道你在搞鬼,难道我还不知道?别他妈的装处糊弄我了。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你早在去年就已经把自己当做交易品了。”

文峰脱口说了句脏话后有点后悔,自己是否过分了点?毕竟马樱是个姑娘,但话已出口,活该她自找的。

果然,马樱的泪水立即冲出眼睛。她没想到文峰变得如此绝情,是的,自己是背着他出去见了那个叫做欧阳子恒的医生。她的内心也是矛盾和犹豫的,她也无数次地责怪自己太卑鄙太无耻。可几个月的时间,文峰对她不闻不问,全然不知道她正在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痛苦抉择,他的心里只有工作工作。假如他实时地给她一些爱和关心,也许真会打消自己的念头。他完全可以用爱感化她,拯救她。可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倒是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医生,隔着千山万水却给她送来缕缕爱意。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距离产生的美让马樱失去了理智,她实在抗拒不了他的热情,她奔向了欧阳子恒,奔向她所向往的大城市。

这次回来,马樱决定向文峰忏悔,请罪。她不想请求文峰的谅解,只是想把自己少女的身子给他以做回报。在省城,她已经和欧阳子恒摊牌,说自己不是处子之身,但那个男医生确实爱她,说自己从小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不在意这些。为了让马樱放心,他还带她去见了自己的父母,举办了规模不小的订婚仪式。欧阳子恒的父亲给马樱送了枚小钻戒做见面礼。这一切都像是在看电影一样的不真实。马樱从梦一般的景象里挣脱出来,就是想给自己深爱过的人一个交代,一个告别。可是,文峰却这样侮辱她的清白。她用洁净的身子都换不回他的一丝感动了。

马樱伤心地走了。文峰的心也跟着碎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失恋的阴影,摆脱了马樱的羁绊。可当他知道马樱的清白之后懊悔了。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更加悲伤。即便她能把最圣洁的爱给了自己,可她终久还是要远走高飞啊,得与失究竟有什么区别?

文峰想了很久,苦闷了很久。他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那么坦然地向袁枚求婚,那么心安理得地宣布婚事,是因为马樱还会回来。他的心底其实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如果马樱真是去看病且身清如玉的回来了,那他自己做的这些蠢事又该如何收场?唉,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拳头大的东西能装下全宇宙,能装下这么多的痛苦和悲伤。

那一刻,文峰真想追出去,把马樱拉回自己的屋子,求她别离开自己,他们生生世世都守在一起。他们马上结婚马上生孩子,他们才是真爱的一对。什么他妈的欧阳子恒,去死吧,去你妈的蛋!

文峰跳起来冲向门口,他的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上,这一撞把他给撞清醒了。文峰呀文峰,你才是他妈的混蛋呀,你一时冲动向别人求婚,还强行吻了人家姑娘,还自作主张乱发请帖,这不是明摆着毁一个姑娘家的清誉吗?马樱是回来了,可她已经和别人定了婚,你没看见她手上的钻戒吗?你送给她的不过是祖母传下来的小手镯。多大的反差呀,难怪她抛弃你另择新欢。她给你身子为的是让自己的良心不受谴责,她只是可怜你同情你。你他妈的怎么就上了她的当啊!

文峰蜷缩在门口苦思冥想。直到一阵阵冷气从门缝里吹到他的身上,吹得他全身颤栗,他才完全从迷茫中苏醒。他拖着酸痛的双腿站到窗前,启明星已经在山巅若隐若现,竟然到凌晨了。收起马樱放在桌上织完的毛衣和翡翠手镯,过了这一夜,一切就会从头再来。他得去找袁枚正式商量婚事,他还得和自己的家人说清楚事情的原委。他得向自己的朋友兄弟做个交代,还有器重自己的老校长。

后来的事情可以说就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了。文峰和袁枚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礼。文峰的母亲特别心疼儿媳妇,觉得她就是自己的亲闺女。双方老人都是忠厚人,大家相处得非常和睦。两年后,袁枚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孩。文峰因为工作出色,能力出众被调到县文化单位工作。为照顾夫妻关系袁枚也被安排到县政府的一个部门工作。

文峰从此把心放在了工作和家庭中,他非常爱自己的孩子,成天把她抱在怀中舍不得放下。他也非常敬重自己的妻子,她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照顾丈夫、照料老人、抚育孩子样样在行。关键是她和自己有着共同的志趣和爱好,受文峰的影响,袁枚也喜欢上文学。他还和丈夫学书法、作画,几年中就大见进步。文峰写的诗歌、散文她常常是第一个读者。文峰庆幸自己找到了爱人找到了知音。他们时常谈起初见时的情景,也因为那场偶遇,文峰后来也成了一名虔诚的佛学研究者,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去研究佛教文化,他还拜了好几个高僧大德为师,请求他们指点佛家文化的玄机。

文峰和袁枚的结合给两个家庭也带了未曾有过的快乐。无论是婆婆还是丈母娘,都享受着小两口的孝心。乖巧的小孙女更使他们的晚年享尽天伦之乐!

文峰记得丈母娘去世前曾和他做了次密谈:她恳求文峰一辈子善待自己的妻子。袁枚其实是个弃婴,非常可怜。他们从未告诉过她真相,只说是远方亲戚的孩子接过来做了养女,后来便失去联系了。老人还交给文峰一张毛主席像章,说当时在弃婴的被褥里发现的,可能是她的亲身母亲留给孩子的纪念品吧。她不奢望能找到他们。但这也是唯一和袁枚的父母有关的东西,权当是个念想吧,丈母娘是带着满足和幸福离开了人世。

燕子发完微博后又打了几个电话。都是些晚上怎么玩之类的开心事。这个机灵鬼把老大一个问题甩给我,自己到浑身轻松了。

其实,无论我们怎么批判或怎么愤慨,袁枚的生命已经结束,她与文峰的爱情已经结束,她在人世间的所有爱与恨都已经结束。对于一个诀别生命的人,后人的言论又有何用,基于我对文峰的了解,我情愿做这样的设想:他们从高原小城到都市生活的这个阶段,正是文峰的事业走向顶峰时期。为了让即将高考的女儿有个好的学习环境,袁枚专门去厦门陪女儿读书,她们娘俩在20平米的房间度过了两年时间。而这个期间,文峰的生活里介入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前任女朋友马樱,一个是现在与之结为伉俪的若月。

文峰是在一次文艺研讨会上碰到马樱的。马樱的变化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她穿了套昂贵的黑色真丝长裙,几乎全白的头发高高地挽在头顶。她的眼角与额头之间有道难看的伤疤,略显发福的身材早已失去了往昔风采。朋友说马樱女士现在是某个文化产业公司的老板时,文峰的思绪还停留在多年前她摔门而去时的黑夜里。

马樱迟疑地向文峰伸出手,当她用不再年轻的肌肤接触文峰时,她的心情是复杂的。那是一种时光不再的遗憾。文峰的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悲悯。眼前的这个老女人,曾经那么疯狂地爱过自己,假如他们真的走到一起了,那么今天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可是,生活中没有假如,它和生命一样是一条无法重来的单行道,自那一别,他们从此天各一方。

后来,文峰和马樱在工作上有了些联系。马樱经营的文化产业在国内也是赫赫有名的,文峰不明白她怎么也和文化结缘了,她当初不顾一切地抛弃他不是为了追求卓越的物质生活吗?她起码应该是家产万贯的阔太太吧,或者是在政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吧。

马樱的遭遇也是文峰没有想到的:那个美男子欧阳子恒和她只过了八年的幸福生活后不幸病逝,她在一次车祸中也被破了相。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她从显赫的行政部门被排挤到小企业中当了最普通的车间工人。几经周折,马樱心灰意冷辞职回家。她是在一次去乡村隐居时遇到董老爷子和他的董氏文化基业的。董老爷子因马樱酷似自己移居国外的女儿而与她一见如故。在他的恳求下,马樱开始接受文化的熏陶为漂泊多年的心找到了归宿。

文峰能感觉到马樱对他还保留着一丝情意。可他丝毫不为之所动。他觉得上天对所有人是公平的。马樱的背信弃义并没有换来她所追求的东西。而他,却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马樱几次表示可以与他在文化领域里合作并将得到不菲的报酬时,文峰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带点怜悯性质地与她保持了两个月的情人关系,就在马樱如获至宝的再次坠入爱河时,文峰果断地离开了她。他只想给这个正在老去的女人一个教训,让她记住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按她的意愿发展的。

这次报复性的出轨,并没有给文峰带来心灵上的快感。当马樱在特意为他布置的生日烛光里目送他冷酷的背影时,文峰听到了那个深深爱过自己的女人发出了狼一样的惨嚎。

就在文峰陷入孤独和空虚的时候,若月出现了。她是一名出色的自由作家,带着点三毛式的浪漫。一个行李箱伴着她行走天涯。文峰从若月身上发现了马樱曾经的活泼和野性,这个发现唤回了文峰沉睡多年的激情。他们决定合作写一部电视剧。为了体验生活,他们去了某个乡村,在小桥流水式的光影里寻找历史。他们自然而然地扮演了故事里的人物,高粱地、小树林、木板房、河水旁、花丛中他们像情窦初开的年轻人,用爱的火焰燃烧了自己。

文峰不得不承认,与若月的相处,是他情感生活的重大转变,他知道这个女人再也走不出他的生命了。她给予自己的不是单纯的婚外情,而是让身体和灵魂都可以融为一体的全新体验。对自己的妻子,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超越。他们只是按规矩或是生活原理相敬如宾。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一直都埋藏着火山一样炽热的情感,是马樱的背叛扼杀了他的本性。他觉得跟若月在一起,他才是真真实实的自己,毫无保留的自己。

妻子是在女儿高考结束后半年才回到文峰身边的。这个期间,文峰已经在情感上滑出很远了。他觉得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一个人的思想总会奴役于某个阶段的情感。他终于明白,当年马樱为一面之缘的人抛弃了相爱已久的恋人,是因为她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遇到了更值得自己爱慕的男人。谁都想过优越的生活。更何况,欧阳子恒还是个美男子。哪个女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对当时的他而言,除了找一个可靠的女人过日子别无选择。三十多年来,他把生命最辉煌的时光给了这个家,为人夫、为人父他都是称职的。他认为应该为自己的心再活一次,世俗的观念并不能束缚一颗骄傲的灵魂,

文峰见到妻子的时候没有愧疚,反之他更坦荡了。他们风雨同舟走过了人生最辉煌的时光。女儿长大了,她会理解父亲的追求,理解他深埋在骨子深处不同于常人的追求和理想。

文峰和妻子进行了一次诚恳的交谈。他们从三十年前的相识一直谈到女儿考上大学。文峰说要为妻子再圆一个梦:那就是带她重返高原看看他们曾经认识和相爱过的地方。他要让妻子在有生之年都在美好的回忆里度过。袁枚没有告诉文峰,在陪女儿时因突发喉疾不得不做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喉癌晚期。她懒懒地说还是等女儿读完大一再说吧!

文峰和妻子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暑假,然后送女儿到学校报到。离开的时候,文峰看到女儿的手上戴着自己送给妻子的翡翠手镯。他问妻子是怎么回事时只得到一个淡淡的微笑。他没有察觉到那微笑背后的诀别。

文峰在袁枚过四十九岁生日的那天提出离婚的。他为她准备了两份厚重的礼物。一个是悄悄从女儿手上取下来的翡翠手镯。他说无论时光怎样变迁,妻子的名字早在他们结婚的时侯就入了族谱不容改变。一个是他们的房产证和一张四十万元的存折。

文峰把两份厚礼慎重地放在妻子面前,等她许了愿吹熄了生日蜡烛后才埋着头说:“我们离婚吧。”

文峰等待着妻子的勃然大怒,等待着她的撒泼谩骂。可是,妻子一反常态地笑了笑,她看了看文峰有些谢顶的脑袋,带点顽皮的口气说:“吃块蛋糕吧,看你猴急的样子,当初不也是这样向我求的婚吗?以后恐怕也不会有这样温馨的时刻了,吃吧。”过了一会儿,妻子指着脖子上的丝巾说:“这个丝巾是你从西藏给我带回来的。其实,我一直都渴望能踏上那条朝圣之路。多年前,我在乡村的时候,就聆听过大师对西藏的描述。来生,我就在那里等待我真正的爱人吧。”

文峰本来准备好了接受妻子的指责甚至于羞辱,就像他当初羞辱马樱一样。他想好了无论妻子怎么呼天抢地他都保持沉默,毕竟自己在感情上已经背叛她了,一个幸福的家就要在他的手中瓦解了。妻子有什么样的反应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不去考虑她的将来,那是属于她下半辈子的生活。自己无权安排。路,总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如果他背着妻子继续在婚外情中沉溺,不但拯救不了这个家,还会促使发生不必要的悲剧。

妻子出乎意料的淡定让文峰坠入了莫名的深渊。他到希望她大发雷霆,不依不饶,骂他个狗血淋头。这样他的心中也许能好受一点。

妻子的平静让文峰没了主意,他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蛋糕,品红酒。她的眼底流淌着一丝温情和伤感。当时钟敲到十二点时,妻子默默地向着远方做了个祷告的手势。然后为文峰披上外套,挽着他的手慢慢走回去。

第二天,文峰在家里没有看到妻子。她留了张纸条和摁了手印的离婚协议书。纸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路到了尽头就得停下,爱到了终点就得放手,真正的宽恕就是解脱。永远爱你的枚。

文峰怔怔地看着妻子的留言。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有些迟钝的思维告诉他,他亲手打碎了一件稀世珍品,自己到底被什么迷住了心智。一个陪伴自己走了三十多年的女人;一个把爱和情都倾注给了家的女人;一个无怨无悔接受丈夫遗弃的女人,她连个声讨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文峰找了整整一个星期才从妻子的朋友那里得到她住院的消息。他发疯似地冲到重病监护室里,妻子已经气若游丝了。

文峰绝望地抱住妻子瘦骨嶙峋的身子失声痛哭。他深知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多么痛恨自己的虚伪,他怎么能把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置于死地,在他自以为是地追求所谓的真爱时怎么就没有觉察到死神已经缠上了她。他更不知道,妻子为了让他解脱,不仅瞒着得绝症的事情,还在苦苦安排他今后的人生,这么好的女人他竟敢说跟她没有激情而要抛弃她。

那天早晨,袁枚留下离婚协议书后,直接去见了若月,她在文峰的记事薄里找到了她的住所。面对一脸惶恐的若月,她没有说半句谴责的话。她说自己早在陪女儿的时候就预感到了丈夫的变化。爱是很奇妙的东西,当一个女人爱自己的丈夫爱到灵魂深处时,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一缕电波,无时无刻地传递着对方的信号。袁枚就是这样感觉到了丈夫的背叛。喉癌的发现使她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她必须给丈夫一个摆脱自己的机会,使他避免在将来的生活中背负抛妻舍家的罪名。她故意在女儿那边多呆了半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淡化对自己的感情。果然,文峰等到妻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耐住性子等女儿上学了才向妻子提出离婚。其实他仅仅比妻子早了那几分钟,袁枚是准备过完生日再提出离婚的。她找了个很好的理由,那就是都市污染越来越严重,这对自己的慢性咽炎很不利。她要和文峰离婚然后回到高原一个人生活。

袁枚告诉若月,自己的生命已到终点。她请求若月替她照顾文峰。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这次丈夫是动了真情的,就像他当初决定娶她为妻一样,毫无商量余地。在爱情的十字路口,他总能理智地选择更适合自己的伴侣。这并不等于他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他只是在走完属于前半生的路之后决定换个生存方式。很多人之所以把这样的人归之为“陈世美”,是因为受了传统思想的约束。爱可以是永恒的但也可以是短暂的。关键是看两个人在一起时是否产生了心灵的共鸣。

袁枚的话让若月羞愧。这个平凡的女人居然有如此超越的思想,她的境界完全超凡脱俗,若月答应了文峰妻子的请求。两个女人为共同爱着的男人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文峰到了医院之后,妻子始终没有说话。她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用生命的最后力量传递着对他的依恋。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离开人世,可病魔没有给她这个时间。和若月交代完后事,她还没来得及敲开老同学的门就晕倒了。她没想到,死神已经如影随形地追赶着自己。

三天的时间,文峰一直抱着妻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个善良的女人靠在自己的胸前安然离开。他恨自己忘记了丈母娘与他密谈时还说过关于她有严重喉炎的事情。当初收留婴孩时,正值寒冬腊月,孩子哭了整整一夜把嗓子哭坏了。医生说孩子的喉管都差点破裂了。此后,袁枚的喉炎就一直陪伴着她长大,最终成为她的致命隐患。她没有等到女儿回来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文峰等妻子的葬礼结束后便和若月去了西藏。他们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精神洗礼。文峰把妻子的骨灰撒进雅鲁藏布江里。他希望袁枚的灵魂能够在这块离天最近的圣洁之地得以超脱。

结束晚宴后,我们又去普罗旺斯喝茶。大家谈论的更多的是平常事。吴姐坦诚地说自己对文峰的看法偏激了点。要请大家原谅。经过上午的争论,每个人的心中自有一番感悟了。既然我们不能改变什么,就为他祝福吧!我想起不久前一名网友的个性签名。是的,生活中每天都会发生着千千万万的故事,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有一些鲜为人知的真相。我们只是本能地发出对故事表象的直接反应。其实,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人生就是一场苦难的修行,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人迷失自己。谁又能够做到万无一失?

在这个熟悉的高原小城,有文峰和袁枚最美好的回忆,有我们非常珍贵的友谊。这就够了。我只想在这个初冬的夜晚,再次想想袁姐,想想文哥站在雅鲁藏布江边为妻子祷告前的神圣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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