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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小说写作中的“淡化”

2015-10-27蒋晓兰

参花(下) 2015年1期
关键词:淡化小说环境

◎蒋晓兰

论小说写作中的“淡化”

◎蒋晓兰

淡化是现代小说中常用的一种艺术技巧。小说中的淡化,有淡化人物、淡化情节、淡化环境等。下面对这几种淡化分别作些简单的介绍。

一、淡化人物

在传统小说中,塑造人物形象是小说创作的中心课题。传统小说的作家们总是调动各种手段为刻画人物形象服务,力求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许多中外小说名著为我们塑造了栩栩如生而令人难忘的典型形象,如曹操、诸葛亮、孙悟空、猪八戒、严监生、林冲、武松、李逵、鲁智深、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王熙凤、阿Q、安娜·卡列尼娜、葛朗台、于连等。这些人物都具有丰富复杂而鲜明的个性,对反映生活及表现作品的主旨都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而现代小说中出现了许多淡化人物的作品,这些作品与强调塑造典型人物的传统小说作品相比,可以不塑造典型人物形象,可以不着力刻画人物形象,不强调多角度多侧面地描写人物性格的丰富复杂性。在淡化人物的小说中,可以不出现人物,出现的人物可以是没有个性的影子。如新小说作家罗布·格里耶的小说《模特儿》,就连一个人物也没有,而《方向错误》里虽有一个人物,但这个人物却无名无姓,只是一个影子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个性。虽然大多数淡化人物的小说不像罗布·格里耶的作品淡化到如此程度,但淡化人物的小说里的人物确实是没有什么丰富、鲜明的性格的。

淡化人物的小说主要有无情节小说、非性格小说、心态小说、诗化小说等几种情况。无情节小说即不写故事情节的小说,如阿斯塔菲耶夫的《熊血》。非性格小说即不注重刻画人物性格的小说,如张洁的《他有什么病》。心态小说即着重表现人物心态的小说,如张承志的《北方的河》。诗化小说即着意营造诗的意境和氛围的小说,如铁凝的《哦,香雪》。

二、淡化情节

淡化人物的小说往往也就是淡化情节的小说。要塑造性格鲜明而复杂的典型人物,是离不开曲折生动的故事情节的。传统小说为塑造典型的人物形象,往往讲究较强的故事性,所写情节波澜起伏,张弛相间,悬念丛生,扣人心弦,让读者难以释卷。而现代淡化情节的小说则不注重人物形象,也就不注重故事性,不去编织曲折生动的故事情节,而是转向散漫自然、平淡无奇,作者往往截取生活的巨流洪波中的一朵浪花、一片微澜加以充满诗情画意的描绘,在矛盾冲突的余波中做文章,以反映社会生活和时代风貌。在这种小说中,我们看不到传统小说中那宏伟壮阔、刀光剑影的场面,看不到复杂尖锐、紧张剧烈的矛盾冲突,看不到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情节发展,所见的只是平平淡淡的日常事件和富于温馨的人情美,情节已经被有意地淡化了。

汪曾祺的小说《大淖记事》,写大淖这小小的地方,一个叫黄海蛟的挑夫与一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使女一起过日子,生下了女儿巧云。巧云三岁那年,莲子和过路戏班子的一个唱小生的跑了。黄海蛟为了女儿不受委屈,不再续娶。巧云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有一天晚上,她到淖边一只空船上去洗衣裳,一个顽皮孩子咯吱她的腰,使她一头栽进了水里,老锡匠的侄儿小锡匠——聪明好看的十一子把她救了上来并送回了家。巧云与十一子相好,水上保安队的刘号长从中破坏。锡匠们联合起来,赶走了刘号长,十一子住进了巧云家。这样一个题材,传统小说的作家们会努力去挖掘其中隐秘复杂的人事关系,大肆铺展曲折起伏的故事情节,着力描写尖锐激烈的矛盾冲突,把小说写成一部充满悲欢离合之情的故事性极强的作品。但汪曾祺却采用了散文和诗的笔法,省略了复杂的生活之网和矛盾冲突,淡化了人生的痛苦与不幸,朴实地再现了普通小人物的生活状态,把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描写得空灵清秀、纯情高洁,富于永恒的人性。这无疑是一篇淡化情节的好作品。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也淡化了情节。小说写主人公老渔夫桑地亚哥在海上与大鲨鱼的斗争,老人钓到一条大鱼并制服了它,但最终大鱼却被鲨鱼吃掉,只剩下一具骨架,而老人也耗尽了精力。作品着力描写了桑地亚哥与大自然抗争的顽强信念,勇敢、坚毅、无畏的性格特征,以及孤军奋战的凄楚,情节被大大地淡化了,作者注重描绘的是特定情境下人物的心态。普鲁斯特的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作者摆脱了激烈的外部冲突,着力刻画人物的心理状态,其情节也被淡化了。

现代小说中淡化情节的作品很多,除以上所举例子外,还有贝克特的《被逐者》、彭见明的《那山·那人·那狗》、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等。

三、淡化环境

淡化环境,也即淡化背景。

人是环境的产物,人创造环境,环境也创造人。要塑造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往往离不开典型的环境描写,环境描写有助于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故恩格斯说要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但在现代小说的创作中,有些作家有意淡化了人物所处的生活环境及社会背景,不注明故事发生的年代,抹去了小说作品的时代特征。之所以这样,主要是因为这些作家“企图获得超越时代的、不因时代结束而结束主题价值的、贯穿于漫长的人类社会甚至具有宇宙性的永恒主题”①。如契诃夫的《变色龙》、何立伟的《白色鸟》,就是淡化了情节的小说作品。《变色龙》写了广场上的一场小闹剧,但大量的篇幅都是人物的对话及外在表情的描写,对环境的描写寥寥几笔就带过去了。《白色鸟》写两个孩子在一个和平、宁静、优美的自然环境里玩耍,但其所处的时代背景却被有意识地谈化,直至作品快结束时才让人有所猜想。

除了以上的几种淡化外,还有淡化主题、淡化情感等,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

下面,请欣赏石评梅的微型小说《余辉》:

日落了,金黄的残辉映照着碧绿的柳丝,像恋人初别时眼中的泪光一样,含蓄着不尽的余恋。垂杨荫落出一层红楼,铁栏杆内是一个平坦的球场,这时候有十几个活泼可爱的女郎,在那里打球。白的飞跃传送于红的网上,她们灵活的黑眼睛随着球上下转动,轻捷的身体不时地蹲屈跑跳,苹果小脸上浮泛着心灵热烈的火焰,和生命舒畅健康的微笑!

苏斐这时正在楼上伏案写信,忽然听见一阵笑语声,她停笔从窗口下望,看见这一群忘忧的天使时,她清癯的脸上现露出一丝寂寞的笑纹。她的信不再往下写了,她呆呆地站在窗口沉思。天边晚霞,像绯红的绮罗笼罩着这诗情画意的黄昏,一缕余辉正射到苏斐的脸上,她望着天空惨笑了,惨笑那灿烂的阳光,已剩了最后一瞬,陨落埋葬一切光荣和青春的时候到了!

一个球高跃到天空中,她们都抬起头来,看见了楼窗上沉思的苏斐,她们一起欢跃着笑道:“苏先生,来,下来和我们玩,和我们玩!我们欢迎了!”说着都鼓起掌来,最小的一个伸起两只白藕似的玉臂说:“先生!就这样跳下来罢,我们接着,摔不了先生的。”接着又是一阵笑声!苏斐摇了摇头,她这时被她们那天真活泼的精神所迷眩,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个小头仰着,小嘴张着,不时用手绢擦额上的汗珠,这怎忍拒绝呢!她们还是顽皮涎脸笑容可掬地要求苏斐下楼来玩。

苏斐走进了铁栏时,她们都跑来牵住她的衣袂,连推带拥地走到球场中心,她们要求苏斐念她自己的诗给她们听,苏斐拣了一首她最得意的诗念给她们,抑扬幽咽,婉转悲怨,她忘其所以地形容发泄尽心中的琴弦,念完时,她的头低在地下不能起来,把眼泪偷偷咽下后,才携着她们的手回到校舍。这时暮霭苍茫,黑翼已渐渐张开,一切都被其包没于昏暗中去了。

那夜深时,苏斐又倚在窗口望着森森黑影的球场,她想到黄昏时那一幅晚景和那些可爱的女郎们,也许是上帝特赐给她的恩惠,在她百战归来,创痛满身的时候,给她这样一个快乐的环境安慰她养息她惨伤的心灵。她向着那黑暗中的孤星祷告,愿这群忘忧的天使,永远不要知道人间的愁苦和罪恶。

这时她忽然心海澄静,万念俱灰,一切宇宙中的事物都在她心头冷寂了,不能再令她沉醉和兴奋!一阵峭寒的夜风,吹熄她胸中的火焰,觉仆仆风尘中二十余年,醒来只是一番空漠无痕的噩梦。她闭上窗,回到案旁,写那封未完的信,她说:

钟明:

自从我在前线随着红十字会做看护以来,才知道我所梦想的那个园地,实际并不能令我满意如愿。三年来诸友相继战死,我眼中看见的尽是横尸残骸,血泊刀光,原只想在他们牺牲的鲜血白骨中,完成建设了我们理想的事业,谁料到在尚未成功时,便私见纷争,自图自利,到如今依然是陷溺同胞于水火之中,不能拯救。其他令我灰心的事很多,我又何忍再言呢!因之,钟明,我失望了,失望后我就回来看我病危的老母,幸上帝福佑,母亲病已好了,不过我再无兄弟姊妹可依托,我不忍弃暮年老亲而他去。我真倦了,我再不愿在荒草沙场上去救护那些自残自害,替人做工具的伤兵和腐尸了。请你转告云玲等不必在那边等我?允许我暂时休息,愿我们后会有期。

苏斐写完后,又觉自己太懦弱了,这样岂是当年慷慨激昂投笔从戎的初志。但她为这般忘忧的天使系恋住她英雄的前程,她想人间的光明和热爱,就在她们天真的童心里,宇宙呢?只是无穷罪恶无穷黑暗的渊薮。①

这里,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没有尖锐的矛盾冲突,人物的性格也并不鲜明,但人物的主观情绪却表现得很细腻,抒情意味很浓,犹如优美的散文诗。这是一篇成功地运用了淡化技巧的好作品。

总之,淡化是许多现代小说家喜爱采用的一种技巧,运用得当,处理得好,是能写出给读者以新奇感的好作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对立面即强化就不好或过时了,强化人物、强化情节、强化环境的作品仍是我们所需要的,并未失去它们所特有的艺术魅力和价值,事实上,就中国大多数读者而言,传统小说那种环境典型、情节曲折、人物形象生动的作品仍是最受欢迎的。

注:石评梅《余辉》 ,见李春林、郑允钦主编《微型小说三百篇》28-30页,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年。

(作者单位:贵州省安顺学院教)

(责任编辑 冯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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