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裂缝
——浅析小说《裂缝》改编的电影
2015-10-27赵茜
◎赵茜
人性的裂缝
——浅析小说《裂缝》改编的电影
◎赵茜
摘要:本文旨在探讨南非作家谢拉·科勒的小说《裂缝》在电影改编过程发生的平面化与过分戏剧化的倾向,借此探究电影改编的得失。文章从人物、情节和结构入手,对这一问题进行分析。
关键词:偏移 去暴力化 双时态与双线索
南非作家谢拉·科勒的小说《裂缝》被称作是“女性版的《蝇王》”,这部聚焦于青少年犯罪心理的作品一经出版就很快引起了读者和评论界的注意,并在2009年由英国女导演乔丹·斯科特搬上了电影屏幕。同名电影不仅仅对小说背景进行了置换,还对原小说的诸多设定做了不同程度的修改,使得小说与电影在相同的故事框架下呈现出了不同的色彩。
一、人物:中心人物的偏移
小说《裂缝》是由一场二十年后的重聚为开端的,重聚的人正是这部作品的主人公——当年在寄宿学校游泳队的十二个女孩,她们在一起暧昧地谈论着未曾到场的游泳队第十三个成员——西班牙贵族少女费雅玛。小说叙述回到当年,费雅玛是如何走入她们的生活,她们的生活又如何在完美的费雅玛的映衬下开始变得不堪忍受,尤其是游泳队少女都非常崇拜的教练G小姐——她不可置信地拜倒在费雅玛的脚下,迷恋她,讨好她。与此同时,作为对比,G小姐不断打压着曾经她自己非常欣赏的游泳队员们。嫉妒之火在每个人心中不同程度地燃烧着,封闭的环境,青春期的苦闷与性渴望,导致了一场不可控的集体凌虐事件,就是在那次事件中,费雅玛永远地消失了,这成了所有参与者共同的不可言说的秘密。
毫无疑问,小说的主角恰是这群青春期的女孩,在剥茧抽丝的叙事中,展示她们青春期的压抑与苦闷:远离家人的生活环境、与世隔绝的封闭教育、错误的引领方式无不在加剧和发酵着女孩们的痛苦。她们中有的人家庭破碎,被人抛弃;有的人忍受着贫困的耻辱无处发泄。可以说,每个女孩的生活状态中都有缺口,这缺口在费雅玛出现前,只是生活中的一股潜流,但等到“完美”的费雅玛出现后,就变得格外醒目。而女孩们的游泳教练G小姐,本来是她们私下认为的“精神领袖”,她们热爱G小姐,如同热爱自己渴望高飞的梦想。但G小姐对费雅玛“完美”的顶礼膜拜,又一次刺痛了女孩们本就敏感的神经。费雅玛如同一道光,照见了女孩们生活中狰狞的“裂缝”。小说聚焦于小集体中的每个个体的具体状况,以细微的笔触刻画出在特定环境和背景下的人物心理,展示了一场集体的心理畸变的发生、发展、酝酿、爆发的全过程。通过这一过程,读者可以窥见,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女孩们心理的变异,以至于做出让人骇然的残忍之举。小说本身,无异于一份心理病理学报告。
与小说聚焦于一群少女的视点不同,在电影中,G小姐成为了绝对主角,故事因而演变成了一场控制与反控制的阴谋。因为G小姐博学多识的伪装被真正见闻广博的费雅玛识破,又因为她的屡次示好遭到拒绝,G小姐怂恿少女们群起攻击费雅玛。但最终导致费雅玛死亡的是G小姐的刻意加害。整个电影让观众看到的,是一个人格扭曲的女教师如何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和少女们的盲信无知,置自己得不到的一个欲望对象于死地的故事。为此电影改编中更多加入了对G小姐形象的刻画,包括她的“社交恐怖症”,将一个外表强悍风光、内在软弱阴险的形象强调出来。而少女们则成了一个背景,小说中对每个具体境遇的详细描述也被忽略了,她们成为了一场阴谋的旁观者,盲目的参与者,最后的觉醒者。这种简单化的处理,无疑是为了更加突出电影主人公G小姐在整个事件中的作用。
原小说中的G小姐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实际上她只是少女们内心阴暗欲望的外在投影,她不切现实的梦想家本质,狭小的视野,虚张声势的狂放姿态,多多少少都是青春期少女的精神特质,所以她能赢得女孩子们无条件的拥戴。而当费雅玛出现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顶礼膜拜也是很多女孩子面对一个强于自己的对象出现时会产生的崇拜心理的极端表现。G小姐想变成费雅玛那样的人,正如每个女孩也都想像费雅玛那样拥有无懈可击的完美。G小姐对女孩们的嫌弃,也是隐藏每个人心中的自卑感的外化。当自我形象被一个完美者衬托得丑陋不堪时,最直接最粗暴、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消灭这个优越者。处在青春期,尚且跟随着自己本能行事的女孩们,会以集体凌虐的方式对待一个同伴,就不足为奇了。可以说,G小姐只是一个外因,正如小说所言,她便是裂缝本身,是人性的阴暗、自卑、残忍的集中体现。G小姐对女孩们无形中使用的言语暴力,最终推动了女孩们的行动暴力。她是女孩们生存环境会导致人性恶变的因子。但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女孩们内心的裂缝。犯下最终的杀人罪行的,是那看不见的毒——潜藏在每个人的生活中的,关于家庭,关于爱的缺失,关于教育的失败。
二、情节:去暴力化的成长鸡汤
小说的震撼之处在于结尾中,对一桩暴行看似寻常的描述。正是这种寻常语调,映衬出当日的女孩们内心深处的恨意如何地顺理成章。她们看似无意地将费雅玛包围起来,看起来更像个玩笑,因为费雅玛不肯配合这个玩笑而使用了暴力,最后,作为欲望对象的费雅玛,不肯服从的费雅玛在集体凌虐中,成为一个玩偶娃娃。打着游戏的旗号,女孩们内心中的压抑、焦虑、残忍、痛苦一起发作,她们疯狂地抽打她,用捡来的棍子轮奸她,直到她受虐致死。
电影对费雅玛之死进行了去暴力化的改编,女孩们虽然也在G小姐的煽动下围攻了费雅玛,但伤害是点到即止的,当费雅玛跌倒在地时,她们就因为害怕四散奔跑了。而游泳队队长黛则在跑回去叫人援救费雅玛回来时,恰好目睹了G小姐故意拿开费雅玛的呼吸器,使之窒息而死的场面。借此,G小姐的真实面目也暴露出来,电影结尾,醒悟过来的游泳队女孩们集体到G小姐面前示威,摘下象征游泳队的腰带,转身离去。而黛在电影最后,乘船远离了寄宿学校,带着费雅玛赠送给她的香水,展翅高飞,去接触真正的世界。
这部电影,无疑也可以看做是一部成长电影,在主线G小姐的故事之外,埋藏了少女们成长蜕变的副线——女孩们从盲信盲从,到认识真相,最后到勇敢行动的过程。这种改变无疑是正能量的,也是多数观众乐意接受的一个结果。影片中的少女们成长了,而从未成长并人性恶变的人,变成了G小姐,影片反复强调了G小姐的社会功能的退化,心态的幼稚,以至于离开了寄宿学校之后还改变不了自己在学校养成的生活习惯等,她是真正被这个环境所扭曲的人。而女孩子们却获得了救赎,救赎的直接原因,就是费雅玛把真实和善带到了她们中间。
如此去改编小说固然给电影添加了一个光明的尾巴,但正因为这样的改编,悲剧的力量被削弱了,女孩们的形象平面化了。故事的主旨变成了一场真实与虚伪、光明与阴暗、善良与邪恶的对决。虽然悲剧发生了,但是仍然保留着公道自在人心的正能量。小说中所探讨的青春期少女的敏感、自卑,她们面对问题无法解决的困惑,她们的成长之痛,都被抹去了,抹平成了一个简单易懂的成长故事。电影中对于青少年心理的简单处理,导致了创作者对矛盾的肤浅认识,小说中唤起少女们嫉妒心的费雅玛,成了她们的精神明灯。这无疑也简化了小说作者旨在探讨的诸多问题,学校和家庭,是如何把一群本该向善向美的青少年,催化成了集体凌虐事件的共谋罪犯。小说作者的探讨,无疑为我们观照青少年犯罪提供了一个解剖样本。而在电影中,少女们的故事则成了去暴力化的成长鸡汤。
三、结构:双时态与双线索
小说中的故事是以回顾的视角展开的,二十年后的聚首中埋藏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直到小说结尾才被揭晓。故事的开始,描绘了游泳队女孩们聚会时的场面,她们各自的生活状态中隐含着种种不安和忧郁,似乎联系着当年的寄宿生涯中的黑暗。经过回忆而揭晓真相后,小说的最后一节又回到了当下的时态,当年的女孩都已经人到中年,她们一同来到费雅玛的墓地,一起游泳,并在游泳中似乎重见了当年与费雅玛在一起的情景。
这种双时态的叙事,无疑将一个事件的时间延长了,杀人案发生于二十年前,但其影响却足以贯穿共谋犯们的一生。而这一事件,之所以会成为一个秘密,不仅是所有共谋者心照不宣的隐瞒,也是旁观者出于自私目的袒护的结果。召集聚会的是当年寄宿学校的校长——尼文小姐。她在当时,早已看出费雅玛的失踪与游泳队的女孩有密切关系,出于维护学校荣誉的自私心理,尼文小姐没有根据自己所知去调查事件真相,任凭费雅玛永远地消失了。之后再利用这一秘密,不停地勒索已经毕业的游泳队女生们。校长形象的设置,不仅可以让读者窥见当年寄宿学校的沆瀣,也告诉我们,一个罪恶,不是单独的恶,是所有恶共同起作用的结果。小说结尾写道:“我们没有按来时的路返回。我们走了另一条小路。在渐渐变暗的天空下,穿过平坦的草原,我们缓缓而行。”她们在反思,是什么原因,她们当年的路,会走向那样一个罪恶的方向。现在,虽然她们不会再走原路了,可是洗脱不掉的罪恶感和成长的创痛却将伴随每个人的一生。至于这个秘密是否会随着女孩们的成长,最终被揭示出来,女孩们能否勇敢地面对昔日那个犯过罪的自我,小说留给读者一个开放的结局,将故事延展到更为深广的时间和空间中去。
电影的改编没有保留这一回顾的视角,而是直接引入悲剧事件发生的时间。与小说不同的是,电影中设置了双线脉络,主线是G小姐的罪恶之路,副线是少女们的新生之路。这两条线索并行发展,并在结尾处形成坠落与飞升的双重姿态,而这中间的契机,即是费雅玛的出现与死亡。而小说中,故事的线索是唯一的——极端环境催生出的恶。G小姐的存在只是少女们恶变的心理历程中的一个癌细胞,一个悲剧事件的引子。
改编中出现的这种对时态的简化,对于叙事线索的添加,无疑是为电影的戏剧性服务的,电影选取了小说中最富戏剧性的成分——G小姐善于伪装的虚假人格被最终暴露——作为电影主体,并通过结尾揭示了两种人生选择的不同结果。增添了故事的可看性,简单易懂,但也把一个关于青少年问题的深入思考平面化成了一个善恶对立的阴谋故事,使得小说对生活复杂化的描述和揭示被忽略和简化。
毫无疑问,乔丹·斯科特对小说的改编在某种程度上是成功的,电影的叙事张弛有度,演员的表演也很有说服力。但小说的改编中也确实存在着平面化、简单化、过分追求戏剧性的倾向,使得小说中原有的对问题的深入思考被消解掉了,这不能不说是改编中的一个遗憾。
参考文献:
[1][南非]谢拉·科勒.裂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朱婧文.试论电影《裂缝》中的女性心理畸变[J].剑南文学(经典阅读),2012(06).
[3]汪顺宁.被撕裂的完美邪恶:电影《裂缝》的主题分析[J].电影评介,2011(21).
(责任编辑王曦)
作者简介:(赵茜,女,东北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文学院;研究方向:外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