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枪
2015-10-27段晓光
◎段晓光
要命的枪
◎段晓光
“砰”的一声 ,枪响了。枪口出去的地方,火星飞舞,似乎流星坠落。村口的树林里,落下了断枝,也落下了树叶。
夜,本来很静,静得可怕,只是这一声脆响,给寂静的夜空划上一道美丽的弧线。是谁?太无聊,在这大半夜放鞭炮?听到声音的人都会那样想。
夜,只静了那么一会儿,一小会儿,“砰”的一声,枪又响了。
“啊”的一声,夜空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叫声划破夜空,似乎比枪声还要响。远处倒下了一个人,是老村长, 老村长倒下了,像野猪一样地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当,当,当……”远在林外祠堂门口的钟声响了,每次钟声响起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这次,也不会例外。响声惊醒沉睡在树上的鸟,扑棱棱的,飞走了。
这就是一个大山,大山里的一个老村,老村里当然有一位老村长,老村长的对面有一个老祠堂,老祠堂的门口有一颗老树,老树上挂着一口老钟。
钟声还在响……带了这么多的老字,一定会有怪事发生。
老祠堂的墙上有一把老枪,也不知道多少年,它就那样挂着。没有人想动,也没有人敢动。奇怪的是那把老枪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会去了哪?去了哪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老村长的屁股被打成了筛子。
祠堂里挤满了人,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火把如长龙一般把祠堂包围了。祠堂是个神圣的地方,祠堂里最多的就是灵位,灵位牌多得如同山。“在灵位面前,没有人敢说假话的”。这是老村长的话。
祠堂很大,大得如同教堂。祠堂里摆了一张床,老村长就躺在床上,嚎叫着,眼睛血红血红的。他进来的时候很狼狈,被人像野猪一样从担架上抬进来的。
桌上放着酒,没人敢喝,因为那是巴大夫的。
巴大夫喷着酒,正在用尖刀扒着老村长屁股上的子弹,一粒一粒的,全是铁沙子,多的快盛满了盘子。
祠堂里静得很,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老村长已不再嚎叫,巴大夫的医术的确了不得。
“都说说吧,谁他妈地给老子放了黑枪?”老村长有气无力地说着,声音哑得像只快死了的鸭子。什么声音也没有,大半天也没有人回话,祠堂里静的不但听到了呼吸声,也能听到火苗燃烧的滋滋声。
他是一个可怕的人,比什么都可怕,不光是因为他是老村长。他的眼睛像刀子,扫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明天所有的人交二十升米,土地减半亩。”老村长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也许他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屋子里还是那样静,无人回答,老村长有些不耐烦。
“老村长,等一等。”这声叫声打破了宁静,一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她长发披到肩,走得很慢,双手不断地从空中摸索着。她身上散着香味,圆圆的小脸蛋上透着红,小嘴唇上翘着,浑身透着一股精灵劲。
她的头发刚洗过,宛如黑色的瀑布散落在肩上,她太美丽了,简直倾国倾城。她能令很多人陶醉和心动,只可惜,天下公平这个东西,永远不会有,老天造她的时候少给了她一样东西,她是个瞎子,当然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手摸,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到光,她会从最亮的那个地方走。
她走得很准,她一直走到老村长跟前,说:“老村长,你免了我的吧,我是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那把枪肯定不是我放的。”她太美丽了,她的声音也太温柔了,声音美得把人的心都融化了,如果你是个男人,你一定会有一种把她的头放到你肩膀上的冲动。
“轰”的一声,两支火把撞在了地上,地上倏地跳起一堆火星,村长身后走出来两个人,两个年轻的壮汉,踏着地上的火星走过来。
“啪”的一声,“妈的!小瞎子,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那大汉吼出来的时候,巴掌也同时“啪”的一声击了上去。
女孩被打出去很远,跌跌撞撞几乎摔倒。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双手扶住了女孩,他的一只脚一跛一跛的,他走到那个大汉面前说道:“她是想告诉你,即使是她放的,她也不会打得那么准。“
“妈的,死跛子,是不是你那只脚也跛了你才会闭嘴。”另一个大汉走过来狠狠揪住跛子的衣领。
“好了,抬我回去吧。”老村长听了这些人的话似乎与他无关,摆摆手,就有四个人抬起竹架准备往外走。
“等一等。”一个声音响起,竹架放回了床上,老村长的头发倏地竖了起来。
“枪是我放的。”人群中走出一位五十来岁的人,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人们更加莫名其妙。
“老李头,怎会是你,你没喝多吧。”老村长看着老李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是我放的,与别人无关,”老李头说,“我从祠堂的窗户翻进来,拿了枪,拿了火药和沙弹,本来是想打野兽的,没成想打了你。”
“村长是野兽吗?人和野兽都分不清?”一个大汉问。
“村长戴了帽子,毛茸茸的,恰好他在林子边,晚上有点雾,我以为是个兔子,所以就开了枪。”
老李头说完大家就捂了嘴,想笑却没敢笑出声。
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家长给幼儿的物质条件越来越优越,从他们的生活环境和日常玩具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多数幼儿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许多年轻的爸爸妈妈不让幼儿衣服上沾上一点土,幼儿缺乏与大自然交流的机会。他们从出生起,就是“小皇帝”“小公主”,物质上他们什么都不缺,可是他们缺乏与人交往的能力,他们的集体荣誉感普遍表现较弱。而混班游戏则可以给幼儿提供更多交往和合作机会,他们在这种游戏活动中,不但要学会和本班幼儿的交往,还要考虑和陌生人的交往,这给他们的社交既提供了机遇也提出了挑战。
“枪呢?”老村长问。
“丢在池塘里了。”老李头说。
“好了,老李头挨二十鞭子,罚二十升米,土地没收,今晚你就在祠堂里吧。”老村长说完就摆了摆手,四个人就把他抬出了祠堂。
祠堂里的人散去了,只留下了鞭子声和惨叫声。枪已不再响,夜已不再静,黑夜还是那样黑,但是,何时会天亮呢?
进了这个村就得守这的规矩,谁也不能例外。老李头的家人把他从祠堂里抬出去的时候,天就亮了。他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过他还活着。干了一辈子活,受了一辈子苦,终于他可以好好在炕上躺几个月了。这就是命,改变不了,只有认命,他应该感谢老村长,要不是他,哪天他累死在了田间,一辈子也没有舒服地被人伺候过。
一个多月过去了,那把枪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熟悉水性的人在池塘里白天黑夜地摸,只摸上来一些水草。还有一些东西,那就是牛的粪便。水很臭,有的人就愿意趟这趟浑水。那把枪看来是找不到了,如果找得到,也许烂得只剩下枪管了。
“当,当,当……”那口老钟又响了,村里肯定又有新鲜事了。
村里来了一个洋人,那是多么新鲜的事!蓝眼睛,大鼻子,满脸的胡子,衣服大得像袍子。
他肩上背着一条麻布袋子,袋子里都是一打一打的书。他说那不是书,是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他写的,记录着人生的财富。
啥叫财富?没人会懂。洋人告诉他们,本子上记录的财富叫忏悔。忏悔是个啥?很多人问。忏悔就是做错了事向天认错的东西,不过天是会保密的,认了错就会得到上天的宽恕。村里的人议论开了,交头接耳地说;“忏悔真地是个好东西。”
这个洋人很有趣,他会画画,最拿手的是画人的肖像,村里的人就开始找他画,他画得很好,活灵活现。他说他经过了八十个村庄,一路画过来,这是第八十一个,他很开心。
村里的人就开始叫他“唐僧”,因为只有唐僧才能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他还有更有趣的事,那就是他怀里始终抱着一个大坛子。坛子里是什么不知道,好像很重要,不论他到哪个角落都会抱着它。
有人说坛子里是酒,没事的时候洋人会喝两口;有的人说里面装的是家乡的土,栽上一棵植物,就会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有的人说里面装的是钱和元宝,他回家乡的时候能够买一艘船;还有的人说里面装着毒蛇和蝎子,能够酿成一种特殊的金创药;也有的人说里面装的是茶叶,洋人最爱喝茶了……
洋人爱喝茶吗?不知道。总之那就是一个大坛子,装的什么不知道。洋人说不用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他的来历,他不是唐僧,他是神父,就叫神父,如果大家谁做错了事,有什么压在心底的秘密没有说,可以跟神父说,神父会转告上帝,上帝会宽恕他的。他,代表了上帝,就住在祠堂里。村长很敬重他,所以祠堂暂时变成了教堂。因为神父来了,神父需要这个地方,大家喜欢这个地方。
夜 ,来临了,时间不早了,连狗也睡着了。
祠堂亮着灯,灯火摇曳着,神父还在“教堂”里,一个人。坛子就在他的身边,他不会在喝酒吧?不知道。忏悔是个好东西,总是那么吸引人,只要这个人还有人性,永远会有忏悔。这个世界又有谁能够永远不忏悔呢?
祠堂里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神父坐在椅子上,椅子前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纸,纸的旁边放着坛子。白色的屏风挡住了神父和桌子,屏风外面还有一把椅子,那是给忏悔者坐的,不论你是谁,你坐在椅子上,你看不到神父,神父也看不到你。
“神父,我要忏悔。”一个娇小的影子和娇嫩的声音说。
“好,上帝会宽恕你的,把你的双手伸出对着上帝说吧。”神父说。
屏风外面就伸进一双手,神父就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双娇小的手,小的就像小孩子。
他就开始讲:
那天晚上雾很大,他翻进了祠堂,取下了墙上的那把枪。那是老祖宗留下的枪,他想看一看,火药和沙弹祠堂里有,保存得很好。他装上火药和沙弹,翻出祠堂,找了个棍子捅了捅。他没怎样动,只是胡乱地扣下了板机,然后他就听见枪响了,他摔倒在了地上。他也不知道老村长就在林子边,接着他听到了惨叫声,他吓坏了,他不知道把枪藏哪里,返回祠堂已经来不及了,挂钟的老树上有一个洞,那把枪就藏在了树洞里。
他走了,如释重负,走的时候带上了门,很规矩,他的身子轻如燕,那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上帝会宽恕他的,尤其是小孩子。
夜已深,风又冷,门突然被撞开了,进来一位步履沉重的人。
他走得很慢,和蜗牛差不多,他的手叉在腰上,一扭一扭地走来了,他的腰一定是坏了,要不就不会扭得这么难看。
“神父,我要忏悔。”他说。
“上帝会保佑你,也会宽恕你,伸出你的手向上帝认错吧。”神父说。
他把手伸进了屏风里,神父握住了他的手,很奇怪,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只手, 神父纳闷地握住了这只手。
难道他只有一只手?他是个残废?
他又开始讲话了,声音怪得很,如果他不是个残废就是另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是谁?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这样小心? 难道怕神父认出来吗?他开始讲,讲得很认真,讲得很仔细。
他说他的一生很传奇,如果要忏悔,也不知道要忏悔多少次。多少次也无所谓,让上帝一起宽恕他吧。他从不缺女人,他和九个女人保持着关系。他给她们都发过誓,因为只有发誓那些女人才会信任他。他说她会娶那些女人,爱她们一生一世。
他不是演员,但是他比演员还会演,他的梦想就是进一个戏班子。每次女人不相信他的话他就流眼泪,女人最相信眼泪了。因为她们都很蠢,每次他拿着刀要剖开自己的胸膛的时候,那些女人就会投怀送抱了,其实他压根就没想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现在他的家里还藏着一个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他已经玩腻了,骗了她的感情又想放她回去了。这就是个游戏,游戏玩玩就要收场了,可那个女人还不想走,再不走他就要赶她走了。他对不住她,更对不住他的男人,每次见到她的男人他心里都有一种愧疚感。怪只能怪那个男人的女人太愚蠢,太爱慕虚荣。
他说完就耐心地给神父讲那九个女人,每一个女人都讲得很仔细,每一个女人都有丈夫。他讲的天花乱坠,如痴如迷。每一个女人都风华绝代,柔情万种。如果他死了,他这一生足够了,不过他还想活,要不就不会来忏悔了。
神父听得目瞪口呆,双腿收紧,喉咙里像着了火。他从来没结婚,也没有女人,他守身如玉60多年,不知他再听下去能不能把持得住。如果再听下去,上帝也会出轨的。神父真的不是一个好差事。
那个人讲完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说:“愿上帝保佑我,宽恕我吧。”说完他把两只手都伸进了屏风,紧紧握住神父的手。那个人的手很稳,神父的手却在抖。他就是一个烂货,坏了的苹果,扔进粪坑里的东西,但他却在请求上帝的原谅,请求上帝的保护。上帝会原谅这种人吗?上帝会同情这种人吗?上帝会保护这种人吗?神父怎么会知道?知道的就只有上帝,但是上帝需要宽恕他,他是来忏悔的。
“上帝会宽恕你的,上帝会保佑你的。”神父握着他的手说。
那个人哭了,有泪流,止不住。他走了,走得很慢,和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是谁?神父总感觉刚才那个人有一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不对劲。
“神父。”门外传来了一声敲门声。
“请进。”神父说。
烛火在摇曳着,夜已经很冷了。
“神父,我是来忏悔的。”来的人一阵咳嗽,听声音已经有七八十岁了。
他把双手伸进屏风,神父握住他那发抖的手。那是一双干枯的手,手上都是褶子,他当然是一位老人。老态龙钟?老当益壮?不知道,总之那双手很老,老得像快要死了。
他说这个村叫千人崖,以前兵荒马乱,几个村逃难逃到这里,后来大家推选了一个人做了首领,千人崖就是以前的老祖宗给起的,意思是千人逃到了天涯海角,无忧无虑。几十年过去了,老祖宗留下了一个风俗,就是谁能找到老祖宗的信物谁就是村长,好多年过去了,大家一直找不到,局面快控制不住了。他已经老了,经不起年轻人的争斗了,他是村里的老人,他说的话很有份量,他伪造了那个信物,也伪造了那封信。他找了一个很厚道很老实的人——老村长。他告诉村里的人老祖宗留下了信物,是一块玉和一封信,他把信物交给了老村长,老村长就成了最有权利的人。
人是会变的。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脱离了贫困,又有多少人能够把持住?老村长收地,收粮,还有打手,呼风唤雨。老人创造了奇迹,他亲眼看着一个老实人演变成了一代“枭雄”,他对不起大家,他很羞愧。
其实老祖宗的信物是一根金条。金条会在哪?天知道?也许压根从来没有过那玩意,也许只是个传说罢了。他来了等于白来,他说了等于没说。他说了那么多话只有一个目的:老村长是个假的。村长是假,但权力可是真的,如果村长让他从祠堂里滚出去,他一刻也呆不下。
他走了,话语中带着沧桑。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奇怪的金条。神父太累了,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烛火已燃尽,留下了一点冷,天,快亮了……
当,当,当……钟声响了,神父在敲,很用力,他宽大的衣服在山风中随风起舞。天已经放亮了,敲钟的时候他的手里依然抱着那个大坛子。
钟声响起了一会,祠堂里就聚满了人,人几乎到齐了。
“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进来一顶担架,四个人抬进来一个人,老村长趴在担架上。他缓缓下了地,还可以勉强走动。门又被关上,大家神色紧张地看着老村长。
“轰”的一声,祠堂的门又被撞开了,又进来四个人,又抬进一顶担架,空气仿佛凝结了。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整个身子是用黑布蒙着的。他到底是谁?所有的人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顶担架,一个大汉扯去了黑布,黑布里露出一个干枯的老人——老李头。他还没有死,他的伤还没有好,他还可以享受一阵子。
“今天,我想告诉大家一件事,就是我们冤枉了好人。”神父说。
大家有一点搞不懂,神父继续用生硬的中文讲:“昨天有人到我这里忏悔,说是他偷走了祠堂里的那把枪,枪走火了,打到了老村长。”
“枪呢?”一个声音问。
“枪藏在挂钟那棵老树的树洞里。”神父说。
几个年轻人飞奔而去,大家都在等。不一会儿,有人就端着枪跑了回来,没想到枪真藏在树洞里。
“枪不是他放的,你们冤枉了好人。”神父指着老李头说,他见过老李头,他的老婆拿了他的相片为他祈祷过。
“那也证明不了枪不是老李头放的,他可是自己承认的。”村长冷冷地说着,大家就看着神父,神父一时无语。
“我看一下吧。”一个声音响起,人群中就走出来一个人,他的面容有点憔悴,好像没睡醒。巴大夫,千人崖唯一的大夫。大家都在看着他。
巴大夫接过枪,看了看,又把枪管靠近鼻子嗅了嗅,扣了扣扳机说:“我可以证明,枪不是他放的。”
大伙有一点搞不懂,人群中就有了一些骚动。巴大夫就走到祠堂的角落找着什么,他在找火药。有人递上一些火药,也递上一些沙弹。
巴大夫装上火药和沙弹,用棍子往枪管里捅了捅,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疯了!
人群中啊的一声不少人捂住了眼睛。也许你马上就会看到脑浆崩裂,鲜红的鲜血白花花的脑浆溅出来一定会是多么的可爱,也许你一辈子也不会见过。
“叭”的一声,巴大夫扣动了扳机,只是很闷的一声响,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枪没有响,甚至于连硝烟也没有。他又重复着做,重复着装弹和火药,重复着开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连开了三枪,三枪都没有响。
“这就是一把破枪,打不死任何人,也打不碎任何人的脑袋,以前不会响,现在不会响,以后不会响,永远都不会响。”巴大夫说完把枪扔在了桌子上。他是一位大夫,他说的话当然可靠,非常可靠。这时有人就把枪拿起放到原来的地方挂着。枪还在原来的地方,那是老祖宗的东西,即使是根烧火棍也要恭敬和善待着。
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阵哭声,撕心裂肺,是老李头,他哭了,哭得很委屈,哭得不成样子,哭得像个孩子。
枪的确不是他放的,他为了救大家,保住大家那点地,他了不起,很伟大,不过他就是个小人物,死了没有多少人会流泪。
“把土地还给他,再多给他二十升米。”老村长说完上了担架,摆了摆手, 四个人把担架抬起,走出祠堂。又有四个人把老李头也抬起,出了祠堂直奔他家去。他还在哭……
他挨了打,伤了骨,但失去的东西总算回来了,多了二十升米,虽然贱了一点,但始终没赔本,还是赚到了。
枪不是老李头放的,但老村长的屁股被打成了筛子,那把枪又响不了,这就说明枪不止这一把,难到还会有另一把?人群已散去,山风吹入祠堂,阴森森的,恐怖里似乎带着哀嚎,很可怕。
夜,又来临了,神父独自在祠堂里,就在屏风后,也许他也是孤独的,比任何人都孤独。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也是一个让大家读不懂的人,一个浑身充满秘密的人。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坛子,坛子里到底有什么?为何他要这样做?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闪进一个人,动作很是敏捷与矫健,没有说话,也看不到表情。来的人就坐在了椅子上。他(她)手里拿着似乎是一块木头,他(她)用那块木头挑起了屏风,把木头伸进屏风里。
“神父,我要忏悔。”一个声音响起,分明是一个女人。
“啊”的一声,神父握住那东西的时候就发出了一声惨叫。神父的手开始颤抖,浑身也就开始颤抖起来。
他是一位神父 ,看到任何东西也不应该慌成这个样子的。他握住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会是一条蛇吧?当然不是,是一把枪,一把可以要了任何人命的枪。神父还在颤抖,头上就有汗滴下来,随之桌子也摇晃起来。
“砰”地一声,神父桌旁那个坛子跌落在地,坛子已破碎,里面飞出一大堆东西。
神父猛地推倒屏风,就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蒙着脸,风一样地跑到祠堂的门口对神父说:“打到老村长的,就是这把枪。” 他(她)说完就打开门,冲出去了。门没有关,山风吹入祠堂,吹起地上的东西,祠堂里顿时起了雾,灰蒙蒙的。
那个人跑走了,跑的时候像男人,说话的时候分明是女人,递枪的时候神父碰到他(她)的手,软软的,似乎还带着温柔。如果是男人手为何这样软?为何会有这样的声音?如果是女人为何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知道。神父在祠堂里呆立着,对着地上的东西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神父在哭,就像有人要了他的命。
夜已深,神父推开祠堂的门,他出门了。他迎着风,手里拿着枪,宽大的衣服在山风中起舞。他要干什么?他不会是寻仇吧?他要找到老村长。他在敲门,他带着枪。
门开了,出来的是老村长。
“你要找的应该就是这把枪。”神父对老村长说。
老村长伸手去接枪的时候,神父却缩回了手,对他说:“我需要一样东西。”
“你可以要,只要我能给。”老村长说。
“我要一个坛子。”神父说。
“好。”村长回屋里取出一个坛子递给神父。
神父伸手去接的时候,老村长却又缩回了手,说:“你要告诉我拿这把枪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男人。”神父说。
于是神父就把枪递给老村长,老村长就把坛子递给神父。那把枪做工很粗糙,没想到这么粗糙的东西装上火药也会响。老村长需要这把枪,找到这把枪就可以找到想要他命的人,神父也需要这个坛子,他的坛子碎了,想盛起祠堂地上的东西就需要这个交易,用东西换东西,很公平。这个世界没有谁天生就是付出和索取的,最实惠的东西就是“交换”。
神父走了,走了两三步回过头来对老村长说:“也许是个女人。”说完他就消失在了夜里。老村长呆呆看着夜色,显得很迷茫。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神父说了等于没说,其实神父也不知道,他没说谎,他说的也没错。
天,已经放亮了,神父拿着柴刀在树林里砍着什么,砍得很用力,风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在肢解一个人的尸体。他是一个神父,怎么能拿起“屠刀”?
“你在砍竹子?”瞎子经过的时候问神父。
“对。”神父头也没有抬,继续砍。
“你愿意听忏悔吗?”瞎子说。
“现在不愿意,因为上帝没柴了。”神父说。他还在砍,从白天一直砍到了晚上,一捆一捆的往祠堂里扛,祠堂里快成了一个小树林了,神父疯了!
夜。
微风。
小河。
一轮弯月。
一壶酒。
笛声。
悠扬的笛声,瞎子在吹,她就坐在小河旁,笛声里有一点忧伤。远处走来一个人,脚一跛一跛的。
“你来了。”瞎子说。
“对。”跛子说。
“我请你喝酒。”瞎子指着壶。
“好,我也想喝。”跛子说。他说完拿起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风里有花香,瞎子的长发被风吹起,抚摸着跛子的脸,像温柔的手,他的脸通红。一轮月光泻下来,照着他们的脸,他想伸手去抱瞎子的肩,但他没有那样做。
“你一定不相信,神父现在还在砍竹子。”瞎子说。
“我信,”跛子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
“也许我们应该去看一看。”瞎子说。
“好,他现在很忙,我们有的是时间。”跛子说。于是瞎子就伸出探路的棍子,跛子牵着棍子往前走。
祠堂里的门是锁着的,要想进入祠堂只有翻窗户。
“如果你相信我的听力,你可以走了,如果神父回来我就吹笛子。”瞎子说。
“好,我去寻找那谜一样的东西。”跛子说。
“你去吧,”瞎子深情地对跛子说,“小心一点。”
跛子翻进了窗户,瞎子在窗户下静静地听那咔嚓咔嚓砍竹子的声音。时间过了那么一会儿,笛声就响了,声音很好听,就像潺潺的流水声,神父扛着好大一捆竹子回来了。
跛子翻出祠堂,他们又回到了小河边。风还在,月亮还在,那壶酒依然在。跛子还在喝,喝得脸红红的。
“你看到了什么?”瞎子问。
“桌子上有一个坛子,坛子边有一本书。”跛子说。
“书?什么书?”瞎子问。
“也不应该叫书,应该叫画册,画里画得最多的就是神父和一个年轻人。”
“坛子里有什么?”瞎子又问。
“除了一些粉末,什么也没有。”跛子还在喝酒。
“ 也许答案就在画册里。”瞎子说。
“每张画的下面都有一行字。”
“什么字?。”
“马克,我最亲爱的朋友,我想你。”跛子说。
马克是谁?谁会知道呢?
“你说一说画里面的东西吧。”瞎子说。
“好,我告诉你。”于是跛子就开始说下去:
商场。
一把枪。
两个人。
有一个蒙了面。
抢了东西。
有人反抗。
一人开了枪。
地上有尸体。
警察。
枪击。
惊慌的人们。
神父很年轻。
二十岁的样子。
抱着枪。
惊慌的神父。
神父在哭。
另一个年轻人夺了他的枪。
带上他的头套。
他们换了衣服。
向神父肩膀开了枪。
他出去,被击毙。
神父被救走。
在医院。
他在教堂。
在教堂。
在教堂。
在忏悔。
他老了,有胡子。
他抱着坛子……
“画里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跛子一张一张地给瞎子讲。
“我知道坛子里是什么东西了。”瞎子突然说。
“什么东西?”跛子问。
“是马克。”瞎子说。
“马克?”跛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马克的骨灰”,瞎子抱着膝盖说,“这一定是个凄惨感人的故事。”
“也许是。”跛子说。
“这是一个故事,关于神父的故事,你想听吗?”瞎子说。
“我愿意,只要是你讲的,我都愿意听。”跛子说。
瞎子就开始讲:
从前,有两个年轻人,他们拿着一把枪,一起抢劫了一个商场,这时有一个人反抗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就开了枪,结果那个人就死了,开枪的那个人吓傻了,不知怎么办才好。警察冲进了商场,他们鸣了枪。没开枪的年轻人夺过开枪年轻人手里的枪,他戴上他的头套,向着开枪的年轻人肩膀上打了一枪。他告诉他,一定说自己是人质,他故意向警察还了击,他手里拿着枪,走出商场的时候就被警察击毙了,被击毙的人的名字就叫马克,另一个年轻人被当成人质送到医院,他就是神父,他几十年一直为他的朋友在祷告,他在忏悔。他活着就是为了赎罪,忏悔的多了,他就成了神父。几十年前要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他,马克替了他,他收起马克的骨灰,天天带着。那是他的兄弟,走到哪里就应该带着,他的兄弟还年轻,没有走遍大江南北,他带着他,看着遥远的风景……
“开枪的是神父,马克替了他去死。”跛子自言自语,他好像还有一点心事。
起风了,有点冷,他们背对背坐着,月光泻下来照着他们的脸,他们都沉默着,这件事这么突然,是谁心里都会震颤的。
“雪儿回来了。”跛子突然说。
“听说了。”瞎子道。
雪儿是谁?那是巴大夫的妻子,她傍晚的时候回来的。
“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跛子说。
“好吧,你这样问我就陪你走一趟,也许里面也会有故事。”瞎子说。
烛光在跳跃,巴大夫外面的窗台上摆着一盆草,他每天都会在黄昏的时候摆上那盆草。屋里很沉默,烛光摇曳着,跛子和瞎子靠近了窗户,他们都在听。
“娘家好吧?”巴大夫问雪儿。
“还好,只不过辛苦一点。”雪儿回答。
“你回来咋不找人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巴大夫说。
“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自己回来了。”雪儿说。
巴大夫在抽烟,脸色很难看。
“半个月以前,我托人到过你的娘家,你娘说你没有回来过。”巴大夫看着她。
雪儿突然放声痛哭起来,“通”的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扇起自己的耳光说:“我错了,我错了,我是一时糊涂,你原谅我吧。”
“你知道错吗?”巴大夫冷笑。
“老村长骗了我,他说会娶我,给我你给不了的东西,我一时犯了傻,没想到他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巴大夫没有说话,转过身,两行泪流到了嘴角:“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当她背叛自己的丈夫,被人像狗一样地赶出来的时候,世界上哪个男人不想休了她?她还有脸回来,还祈求着自己的丈夫原谅,世界上几个人能原谅?又有多少人肯原谅?
“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巴大夫说,“好男人照顾的是你的生活,坏男人照顾的是你的感情。”
这句话这么简单,又有多少女人会懂?再美好的语言都是演员,再美好的情感目的还不是为了欺骗?但是这个世界上多少女人愿意听骗,愿意被骗?丈夫是不会讲那些天花乱坠的语言的,因为那些语言 从丈夫的嘴里出来永远不美丽,这个世界有多少女人会去懂?又有多少女人肯去懂?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雪儿说。
“老村长还好吧?”巴大夫问。
“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屁股不能坐。”雪儿说。
“我早就料到了,因为他的屁股里我留下了四颗沙弹。”巴大夫说。
雪儿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丈夫。
“他还会来求我取子弹的,我一直都在等。”巴大夫冷冷地说。他是一位大夫,这样做没有一点医德,他一世的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但是他也是一位丈夫,这样做又没有什么不对。
“枪是你放的?”雪儿问。
巴大夫“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谁又能知道?可怜的老村长,当有沙弹的地方肿起流脓的时候,他是否会想起巴大夫的心在滴血,巴大夫的刀,早已准备好了。
雪儿还在跪着,还在扇自己的耳光,巴大夫走过去,双手扶起了她,经过了洞房花烛夜,喝了交杯酒,承诺过一起白头偕老,如今真的要像抛垃圾一样抛弃她吗?
“好,我原谅你。”巴大夫捧起她的脸。
一个失落男人的心,又有多少人懂?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为什么不原谅她呢?他是一位大夫,自己的老婆病了,他有责任医好她。病人和病人最大的区别是有的人病的是身体,有的人病的是脑子,他一定会医好她。他的眼里有泪滴,当他把她抱入怀里的时候,泪滴已经滴落在地上,只可惜,她看不见,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心里有多痛!
她扑在他怀里的时候,嘴角有了一丝狡猾的笑,她胜利了,她俘获了丈夫的心,丈夫的巴掌没有打在她的脸上,而是打在了自己的心,但她哪里会知道,原谅一个人简单,可再次相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起风了,风吹着窗台上那盆草,摇摇晃晃。
“这是什么?”瞎子摸了摸那盆草小声问。
“只是一盆草而已。”跛子说。
“不对,一个大夫怎么会放一盆草。”瞎子说。
“每天黄昏的时候他都会摆上那盆草。”跛子回答。
瞎子用鼻子嗅了嗅说:“这盆草的形状是不是像一把伞?”
“你怎会知道?”跛子很惊讶。
“因为这不是草,是一种药材,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药材?”跛子莫名其妙。
“药材的名字叫当归。”
“为什么要摆当归?不能摆其它的吗?”跛子更糊涂了。
“因为巴大夫每天都希望他的妻子回心转意,“当夜归来”,所以就是当归。”瞎子说。
她的眼睛虽然瞎了,但她的心是明亮的,她真的是绝顶聪明。
“明天,你就不会见到这盆草了,因为该归来的人已经归来了。”瞎子淡淡地说。
“最好永远不会见到。”跛子说。
“你不会失望的。”
“他算不算一个英雄?”跛子又问瞎子,“他”当然指的巴大夫。
“在女人心中,他永远都是。”瞎子说。
“在男人心中呢?”跛子又问。
瞎子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拿起探路的棍子走了。
“有句话压在我心底很久了,我想对你说。”跛子对着瞎子小声喊。
“我知道,你喜欢我。”瞎子转身对他轻盈一笑。
“你接受我吗?”跛子又问。
“只可惜,你是个跛子,如果你不是,我就跟了你。”瞎子格格笑着,迎风走远了,她的眼里有泪滴,很痛苦,言下之意是:只可惜,我是个瞎子。
“谁说我是跛子,其实我从来也没有真的跛过。”跛子望着她那倾国倾城的背影自言自语,可惜她听不到。
这是他的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
他的妻子瘫在床上十几年了,他只有跛了脚,老村长才会可怜他,才会免了他所有的租子。他是一个骗子,骗了所有人,骗了所有人都无所谓,他最不想骗的就是瞎子。他已经爱上她了,无法自拔。他的心里惦记着瞎子,瞎子也惦记着他,彼此欣赏的时候是最美丽的,他要保持着这份距离和美丽。一旦他们越过了那道壕沟,成为情人,他们将不再美丽。这些又有几个人懂?
风很大,一只黑猫窜上了巴大夫的房顶,喵喵地叫着。跛子诡异地一笑,伸出手指做了个枪形,对着黑猫说了一个字:“叭。”黑猫吓跑了,他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对着黑猫逃之夭夭的影子 似乎在说:那一枪就是我放的!
风又猛了,还带着沙子,跛子转身对着巴大夫的窗户自言自语:“我已经不欠你的了。”说完他就跑了,快得像在飞,他说的没错,他从来也没有跛过,当归还在风中摇曳,像一把伞。
清晨,鸡叫,“砰”的一声枪响,千人崖已不再宁静。
“当,当,当……”老树上的钟声又响起,又有大事发生了。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走到了祠堂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祠堂里到处都是竹子,简直成了小树林,墙上那把老枪又不见了,神父那宽大的衣服也不见了。老枪跑到神父的手上,神父的太阳穴上冒着血。桌上放着一张纸,纸上有字:马克,我最亲爱的朋友,我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神父自杀了,用的就是墙上那把老枪。
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巴大夫。这件事很突然,谁也没有想得到。
枪响了,杀死了神父。巴大夫亲口告诉所有人:这就是一把破枪,打不死任何人,打不碎任何人的脑袋,以前不会响,现在不会响,以后不会响,永远不会响。事实证明这把枪任何时候都会响,不但可以响,还可以要了任何人的命。这把枪可以击碎任何人的太阳穴,包括神父的。巴大夫在说谎,他骗了所有人。
为什么巴大夫开枪的时候枪没响?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巴大夫缓缓地从布兜里掏出一些粉末,他把粉末投向空中,一缕阳光射进窗户,粉末在阳光下飘洒。
这算解释吗?大家望着这位熟悉却又突然觉得陌生的巴大夫。他接过火药的时候手里掺了中药粉。他看着大家,没有说话,但这就是他想说的。他是一位大夫,身上最多的就是药粉,他当然会知道哪种药粉会使火药失去作用,他很成功。为了澄清老李头,他撒了谎,他不得不那样做。他也是一个大骗子。
这个世界多么奇妙,有的人只撒了一次谎,就骗过了所有人。
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是跛子,他一跛一跛地走到神父面前掀起他的衣服,露出他的左肩,他要求证一样东西,左肩上的确有枪伤,瞎子猜的都没错。
“把他葬了吧,带上他的东西,我们送他一程。”老村长说。所有人都退出了祠堂,两个人抬着神父的尸体往林子里走。那把老枪,还在那挂着,只不过溅上了神父的血。
神父安葬在了树林里,坛子就在他的旁边,他和他的兄弟,永远没分开。他走过了八十一个村庄,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他或许已经取得真经了。
好像少了一点什么,跛子悄悄退出了人流,疯了般地往祠堂里跑。
“吱呀”一声,祠堂的门被撞开,门开的时候跛子惊呆了,那把老枪就挂在墙上,神父坐在桌子前后背对着他,门没关,有风吹进来,他宽大的衣服在风中起舞。
“神父?”跛子惊叫道。
神父缓缓地转过身,对他说:“你再叫一声,我喜欢。”
“瞎子?怎么会是你?”跛子说。
“叫我神父。”瞎子重复道。
枪响的时候瞎子第一个进了祠堂,她的耳朵比谁都好使,神父的衣服叠得很整齐就放在桌子上,她顺手藏起了。
“你要当神父?”跛子莫名其妙。
“你说一个瞎子看不到东西是不是更适合当神父?”瞎子反问道。她穿上神父的衣服,很宽大,衣摆在风中很美丽,她已经决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跛子坐在了椅子上,思绪翻滚着:
三年前巴大夫救了他的命,不是巴大夫,他和妻子的命已经在黄土了,巴大夫是他的恩人。他知道雪儿就在老村长家,他要让雪儿回来 ,他做了枪,那一枪就是他放的。老村长免了他的租和税,也是他的恩人,他却为了一个恩人向另一个恩人开了枪。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他不是跛子,却要装成跛子。这是多么荒唐的人!只有这么荒唐的人才能办出这么荒唐的事!问世间谁这么荒唐过?对于老村长来说,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对于巴大夫来说,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对于瞎子来说,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对于村里人来说,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因为他是个大骗子。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风在吹,天知道?
“神父,我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有一种声音叫假音,听声音是分不出男人和女人的,如果我想对你说一句话,这句话就是——对不起。”跛子在忏悔。
“你是不是做了一把枪?”瞎子问。
“对,我做了一把,那天晚上我送给了神父,他太激动了,打翻了坛子。”
“那把枪现在应该在老村长家。”
“你怎么会知道?”跛子问。
“因为有人认得这个坛子,坛子是新换的,神父不拿老村长喜欢的东西他是换不到这么好的坛子的。”瞎子说,她猜得没错。
“那天晚上两把枪都响过,第一声枪响是有人无意中偷了枪,走了火,打到林子里。”瞎子说。
“你说得对。”跛子看着她说。
“第二声枪响是你鱼目混珠,你开枪打了老村长,当时你还没有下决心,因为第一声枪响了,你才临时决定开的枪。”
“对,你说的都对,你是怎么发现的?”跛子问。
“因为那天晚上你说:雪儿回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瞎子笑了笑,看来什么也瞒不住她。
雪儿回不回来没有人会对她感兴趣的,巴大夫每天黄昏的时候放一盆草也没有人会在意的,只有他会。
跛子走到墙边,伸手取下了那支老枪。
“这是一个不祥的东西,它已经不应该在这里了。”跛子说完把那把枪用力摔在墙上。
“砰”的一声,枪管裂开,枪柄后面的木头里弹出一样东西——一根金灿灿的东西。
是金条!木头里有油纸,油纸里藏着信。老祖宗的意思很明显,谁砸了那把枪,大家和睦相处,不动刀枪,谁就有资格当村长。
跛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谁拥有了金条和信物,谁就是村长,有了这两样东西,明天也许就要翻天了。
瞎子告诉他,不要那样做。可是又有多少人会懂?
村长还是村长,瞎子还是瞎子,跛子还是跛子,以后他还要继续跛下去。
瞎子找到村长,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第二天,村长开仓放粮了……
冷冷的北风吹入神父的墓地,他和他的朋友孤独地躺在那里,享受着人世间最大的冷漠与荒凉……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薛雨)